１５　愛子情深的麗莎

“什麼工作？她為什麼要搶你們倆的工作？”黎倩不解地問。

威爾和琳娜又是一陣相對大笑，黎倩早已習慣他們的開玩笑，明白這又是一個玩笑，不再感到難堪和窘迫了，含笑等着他們自己揭謎底。

琳娜止住笑，說：“本來我和威爾兩人要親自教授你我們各自的絕招，但艾梅爾特別好為人師，她今天霸占了你一個上午，弄得我們都失業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黎倩真誠地說：“謝謝你們都這麼關心我，我是你們大家的學生，誰教我，我都歡迎和感謝，並保證學好！”
威爾說：“倩，你是我遇見過的最好的學生，又肯學，學得又快！”
看着黎倩的臉又要紅了，琳娜趕緊說：“得了，威爾，不要這麼誇她了，再誇她又要不好意思了！”

這些日子，黎倩真是親身感受到了美國人特別善於鼓勵人的熱情，哪怕只是做好了一件小小的事情，他們都要把她誇獎一番，而且用的都是“特棒” 、“好極了”等等中國的上級和領導在評價部下的工作時從來不用的詞彙。偶爾黎倩也有做得不好的時候，但威爾和琳娜看過都只是讓她拆了重做，不但沒有一句責備的話，還反過來安慰她說：“任何人剛來，都難免會出錯，千萬不要着急難過！做熟了就好了。”在這樣的氛圍下，她只會加倍努力，爭取做得更好，以不辜負這樣慷慨的誇獎和稱讚。

另外一件讓黎倩感觸很深的事是威爾每天在她上下班時都等在大門邊，早晨是問候，交代工作；下午是告別，並感謝她一天的辛苦而出色的工作，有時還告訴一些公司所取得的成績，開個小玩笑什麼的活躍氣氛。以後人多了，黎倩觀察到他對每個員工都是如此。有時黎倩在干着一件事，威爾拿着另一件活前來，目的是請她放下手中的活先做他拿來的這件急活。威爾總是左一個道歉，右一聲對不起，好像干擾了黎倩的什麼重大工作程序似的。其實對黎倩來說，先干哪件活無所謂，反正是按小時付工錢。黎倩沒在別處工作過，不知道別的老闆是否也會這樣，但對威爾這樣做她的確覺得很不一般、很讓人感動的。她只是一個一小時才掙幾塊錢工資的縫紉工，但在這裡受到了應有的尊重，並使她為自己的工作創造了公司業績的一部份而自豪。回想在國內單位里，領導雖然待大家也和顏悅色，但平日說話交往中如此尊重並時時感謝一名部下對工作的貢獻卻是幾乎不可能發生的事。總之，黎倩已逐漸習慣並融入這裡的工作、環境和企業文化，暫時把回國的事放在一邊，安心地在此處呆下來了，雖然有時想起來，心裡還免不了有幾絲牽扯着的疼痛。

星期一的早晨，隔着十幾米遠，黎倩意外地在公司門口看見了柬埔寨來的麗莎。她走進門時，威爾和麗莎兩人正說着話，看見黎倩來了，威爾高興地說：“倩，快來，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從今天起，麗莎就正式在這上班了！”又多了一名夥伴，而且過去又見過面，黎倩當然也高興。相互問好後，兩人一同聽威爾分派任務。

黎倩在自己工作的機器前坐下，準備開始工作。這時麗莎放好她的手提包走過來，一屁股坐在了艾梅爾的位子上。黎倩感到有點愕然，她想麗莎肯定不知道這是艾梅爾的位置。麗莎坐着的那把淡綠色的靠背椅子的後背緊靠着黎倩的機器前邊，椅子後背露出的地方貼着的一小張粘膠紙就在黎倩的眼前，上面用粗藍筆寫着“艾梅爾”。可是麗莎卻看不見。為了免除不必要的誤會，她決定提醒麗莎一下。
於是，她試探地對麗莎說：“麗莎，你坐在這裡呀？”
黎倩後面的話還沒來得及說，麗莎就馬上接口道：“是呀，這是我的位置。以前我兼職工作時，每次來都是坐這裡，我喜歡這台機器。”
聽麗莎這麼解釋，關於艾梅爾也是用這台機器的話，黎倩就不好說了。

威爾給黎倩的活仍然是“圖案拼接”，麗莎做的卻是她擅長的枕頭。緊張忙碌了半上午，黎倩完成了縫紉機上的工序。接下來她要在大桌子上熨平面料的接縫，恰巧麗莎也縫完了一對枕套，也要熨平。她們兩人的座位正好對應着東西並排兩張大桌子中靠東的那張，因為方便，麗莎自然就去了身旁的桌子。前段時間一個人在後面幹活，黎倩也一直是用靠東的這張桌子。自上星期艾梅爾回來後，她曾宣稱這是她的桌子，不過她又說黎倩要用這桌子她也不反對。黎倩認為艾梅爾如此說不過是開玩笑，一笑了之。因黎倩用桌子時往往需要占據整張桌子，以後她就儘可能地用靠西的那一張。她想，雖然多走幾步路，可也不是很難的事。

麗莎很快就熨完了，她招呼黎倩過去看她做的枕套。“它們真漂亮！”黎倩發出由衷的讚嘆。這是一對床上用的方形靠枕，有着暗條紋和玫瑰花圖案的米色緞子，四周綴着同樣是米色的流蘇邊，真是既華麗又典雅。麗莎說她一會兒還要做一對長方形的枕頭，那才是睡覺用的枕頭。

麗莎憧憬地說：“要是配上同樣面料的床罩、床裙、還有床幔，那簡直是像童話里描述的公主的寢宮一樣富麗堂皇！”
忽然話頭一轉，她又說：“唉，我們普通人永遠也不要夢想這樣奢侈！”
黎倩說：“你的手這麼巧，完全可以為你自己做點什麼，把家裡打扮漂亮點！”
麗莎說：“小東西我當然做了些，可床罩床裙等大東西，別說我不會做和沒時間做，就是有時間又會做，也買不起布料啊！”
黎倩問：“這種布料很貴嗎？”
麗莎點頭說：“貴得你不可想象！”
“多少？”黎倩好奇地問。
麗莎悄悄地說：“我因為特別喜歡這布料，剛才特意問了一下威爾，他告訴我這布料要一百二十美元一碼（Yard，一碼約等於０．９米）！”
“是嗎？！”這回黎倩真的驚訝了。“一百多塊錢，簡直夠我一家三口半個月的飯錢了！”
“誰說不是？”麗莎也說：“在我沒生我的雙胞胎兒子之前，我和丈夫兩人每月的飯錢就只花一百多！”接着麗莎感嘆地說：“有錢的人花起錢來真是隨意，沒錢的人只有精打細算。”
黎倩問：“麗莎，你到美國多久了？”
“也就五六年，是我丈夫把我辦過來的。他們家的人都在這邊，還是那時北越進攻之前逃難來的。說起來，我丈夫還有華人血統，他的父親是中國人，不過他父親家裡已經沒有什麼人，在這裡的親戚都是母親那邊的。我丈夫不會說華語，連他父親也不說了，主要是家裡沒人跟他說。”

黎倩把完成了的活交給威爾，威爾派給她另一件活也是“圖案拼接”，黎倩一看，這一大疊面料與麗莎做枕頭的是同一種圖案，但有好幾種顏色。

她接過面料說：“這面料真好，摸着非常柔軟光滑。”
琳娜在一旁說：“這是真正的緞子！威爾給你的是要做床幔和床罩的，一會兒我還要給你一些做床裙的，現在我還沒剪完。”
威爾興奮地說：“這是一個大工程的一部份，我們負責裝飾一間女孩子住的臥室，干好了，還可以上專業雜誌呢！”
“真的！？”黎倩也被他們的興奮感染了。
威爾說：“是的，倩，我相信你一定會做好！”
“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做好！”黎倩向威爾保證。
她拿着布料往後走去時，聽到琳娜又加上一句叮嚀：“仔細點，倩！”
她邊走邊答道：“我會注意的！你放心吧！”

吃午飯時，威爾照例又請新來的員工吃午餐。黎倩奇怪他們吃的還是麥當勞，也許麗莎真的喜歡麥當勞的漢堡包吧。黎倩發現麗莎其實很健談，整個午餐時間她一直在說她的雙胞胎兒子。他們日常生活中的一顰一笑，點點滴滴都牽動着這位當母親的心。大家輪流傳看了麗莎隨身帶着的照片，麗莎說這是他們兩個月時的照片，現在倆小傢伙已經半歲了，由他們的爺爺奶奶照看。黎倩注意到，麗莎的臉上閃現出一種奇異的光彩，使她有點過於扁平的臉部輪廓和不怎麼出眾的五官霎那間顯得非常動人。這一點發現好像也撥動了黎倩心中的某一根弦，她被麗莎的表情深深地吸引和感動了。也許，這就是母愛的光輝吧？

德克的身體有所好轉，他一個多星期以前就開始來上班了。有趣的是他每次都是快到吃午餐時才來，好像特地趕來吃午飯似的。據琳娜說，午飯都是威爾掏錢請他吃。德克生病後幾乎沒什麼收入，雖然申請了政府的經濟補助，但還是遠遠不夠的，所以威爾和琳娜都儘可能地幫助他。本來威爾很需要一個全職工作的人在德克的位置上，為了照顧德克的情緒，威爾給他保留着職位，就自己加班加點地干。德克來，每天也只干兩三個小時，他的身體還未完全恢復，不能幹長。

德克很喜歡在車間裡走來走去地這裡看看，那裡瞧瞧。每當他開始在車間裡來回走時，琳娜就打趣說德克的視察開始。見琳娜這麼說，德克還真的擺出個“視察大員”的派頭，跟每個人都說上幾句話，發現什麼事就故意指手劃腳地說上一通，也沒人當一回事，大家都一笑了之。不過，好景不長，德克來過兩星期，就又感覺不太好，全休在家了。

星期五，黎倩下班時，威爾照常等在大門口。
他第一句話就說：“倩，時間過得真快呀，你到這裡工作有一個月了吧？”
黎倩一想，可不是嘛，到今天正好工作了二十二個工作日。
她點頭笑着說：“是呀，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威爾遞給黎倩一個信封，說：“這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