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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宣明:博尔塔拉忆往(二)(三)
送交者: 西雅图新疆同乡会 2016年05月21日14:15:35 于 [五 味 斋] 发送悄悄话


博尔塔拉忆往(二)
由于历史原因,博尔塔拉地区,是新疆境内两个蒙古族集居地之一。

而她正式成为蒙古自治州的行政机构,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五年后的一九五四年。
追溯新疆近代历史,我们知道,原新疆警备司令陶峙岳将军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四天,即一九四九年九月二十五日宣布起义。这时,王震率领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北野战军,还在日夜兼程地奔赴新疆的途中。
在这支进疆队伍中,有一批原陕甘宁解放区的干部,他们奉命与起义的官兵和旧政权的留用人员,一起接管全疆各地政府机构。一九五四年春,时任伊宁市委书记的谢玉田,受命筹建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这位身高六尺,威风凛凛的陕北汉子,仅带了一个警卫员,骑着马挎上驳壳枪,怀揣着博州政府大印,只身赴任。
也许是州委书记对马的偏爱,州党委院子里的马厩,养着一大群骏马。连博尔塔拉广播站的开始曲,都是《骑兵进行曲》。多少早起的家庭主妇,和上早自习的学子,每天清晨都在这支激越的军乐中醒来,至今难忘。
我是在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诞生五年后,随父母来到这个称之为“青色草原”的地方的。据母亲回忆,我们一家老小风尘仆仆抵达目的地博乐,刚上小学的我,兴奋地跳下汽车,马上就被荒草淹没了。真实版的“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我们一家在州党委院子里住下了,我与谢书记的二儿子谢西湖成了好朋友。在我懂事后,一天问我的小伙伴:“你爸干嘛给你起个这么诗情画意的名字,西湖”?”那是纪念我妈把我生在了行军途中的乌苏县西湖旅店”。
刚脱离军旅生涯的州党委、州人委的干部们,都喜欢在集体食堂吃饭。谢书记常常捧着个大碗,边喝包谷面糊糊,边与周围的人谝闲传子(聊天)。我每次眼看着他披着的棉袄将要滑掉,他熟练地一抖,又回到肩上,并且把碗舔得十分干净,这也是我保持了多年的(好)习惯。
州党委院子与军分区一墙之隔,解放军放映的电影,总是比博乐电影院的早一两个月。这时,经不住孩子们软磨硬缠的西湖爸爸,总会率领着院子里的干部家属,去军分区蹭电影。这天,站岗放哨的士兵不认识这位身兼军分区政委的谢书记,把我们这支杂牌军给挡驾了。只见他转身离开,不一会儿身着大校军衔的将校呢军服,在那个目瞪口呆的士兵面前,把我们带进了军分区大院。这就是文革前,我党领导干部的行使特权,与今天的官场腐败,不可同日而语。
中国党史中,记载了一场由最高领导人发起的,批判以刘志丹、高岗、习仲勋为首的“陕北党”的运动。在这场运动中,从小在陕北参加革命的谢玉田,当然是在劫难逃。他被就地免职,由一个厅局级的高干,贬到在州党委院子里的马厩养马。“落难”的谢玉田,终于可以与那匹十年前驮他来博尔塔拉的骏马战友,天天在一起了。不久开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横扫了几乎所有在位的领导干部,继任的州党委书记张迈远,被红卫兵劫持、批斗、抄家,所受的冲击和羞辱,似远胜于他的前任。

博尔塔拉忆往(三)
看过不少五〇后、六〇后的人,所写的对少儿时期的回忆,基本都是一个主题:饥饿。我虽然也是那个时代长大的,却因为全家被命运的浪头抛到塞外江南博尔塔拉,令我的儿时记忆中,对“吃”总有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幸福感。
1959年的冬季,新疆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大雪,越冬作物和来年开春牧草长势喜人,注定是个丰收年。这时,因为天灾人祸,口里(我们新疆人对玉门关以东地区的称呼)的饥民,沿着古代丝绸之路,向新疆涌来,社会上出现了一个新词:盲流。
我家住在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党委大院里,父母都是领薪水的国家干部。虽然也要响应国家号召,每人一年自觉捐出一个月的粮食定量,但是让我们这些孩子,去捡麦穗、挖农民收获过的遗漏的洋芋(马铃薯),简直就是兴高采烈的郊游和寻宝游戏嘛!
博尔塔拉州党委的主要领导干部,大都是农民出身。对中央的“三自一包”(考考读者,有谁知道全称?)的政策,积极响应,身体力行。一时间,花圃和篮球场被开垦成菜园子,鸡、兔、羊成了每家的宠物,我和妹妹在自家门前的自留地里,亲眼见到自己栽种的玉米苗儿,成长、吐穗、结果实,幸福而满足!完全不知道大饥荒的恐惧,已经在神州大地蔓延。
很快,各种食品的供应紧张起来,茶、糖、香烟、肥皂,乃至电池、煤油都凭券。我是家中老大,这些日常生活用品的采买,都得占用我宝贵的课余时间,烦呵。
印象最深的就是,我拖着爬犁子(北方冬季的交通工具)去博乐大街上唯一的食品公司门市部,还没掀开那个油乎乎的棉门帘子,就听到我的同学李建星的妈妈,操着高八度的天津杨柳青话,叱咤风云,指挥三军。她这动作之麻溜在于,没等我提出要求,已经把瓶瓶罐罐都装满了!油盐酱醋茶,一样不带错的。
过去的新疆,是以穆斯林人口为主的。居于其中的汉族人,若要吃一回猪肉,都像做贼一样地心虚。常常被家长教导:去买那一人一月半公斤的大肉,要用报纸包着,不要在维族同学面前提到🐷……。
于是,食品公司门市部隔壁的汉族食堂,就成了我家大快朵颐的“天堂”。在那儿,我们可以毫不顾忌地点大肉菜:蒜苔过油肉、软炸里脊、粉蒸肉……。每逢这时刻,红眼睛大厨王师傅就会端着个酒杯,一步三晃地凑过来,跟客人们打趣:“怎么样?用你家的漂亮丫头换我的大肉菜”?我刚要搭腔,就被老爸一顿劈头盖脸的筷子给制止了。
坊间传闻,无儿无女的王师傅在河北老家是混江湖的。又有人说他年轻时闯关东,参加东北抗联流落在苏联,被斯大林遣送来新疆。如今,我心目中的烹调传奇大侠,红眼睛王师傅,早已化作博乐上空一缕飘荡的轻烟。我在大洋彼岸,遥望远方,心中在呼唤:王师傅,咱爷俩喝一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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