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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倩:書荒
送交者: 吳倩 2017年04月21日14:56:59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書荒


   筆者在信仰之旅上將自己定位為“追求者”;這樣我為自己劃定了一個較寬的範圍。
   
   我會犯錯,因為我是“追求者”。   (所以,抓住“悔改”詩篇51篇,是我的功課。)
   
   我會冒險,因為我是“追求者”;   (其實,我已經夠膽小的了。)
   
   我會“講真話”因為我是“追求者”  (其實,我已經夠虛偽的了。)
   
   我會“懷疑”,因為我是追求者。     (經過我質疑過得“經文”,成為我的生命)
   
   當然,做“追求者”的代價是很大很大的。因此,我對地位名氣沒有什麼非份之想。
   
   許多年前,我與一位朋友談及“上帝”與“文學”,那時,我們還是文學青年。朋友問我:“如果要你選擇,你選擇上帝還是文學?”我脫口而出:“當然是文學!”
   
   在那些“禁書”“噤聲”“禁言”的年代,文學就是我的“上帝”。我與那幫青年是偷看“禁書”的老手了。可以說,整個少年青年時代,我就是一個偷吃“禁果”的人。
   
   因為長期偷書看,留下一個"後遺症"-看書飛快,常常慌慌張張的。有時鬼鬼祟祟的。生怕誰要來奪走我什麼似的。可以拋棄胭脂口紅,可以拋棄值錢的衣物,可是哪怕一個紙片,都不捨得丟掉。
   
   最早偷書看,是文革剛開始。那時,我剛剛受到教導主任童沛霖的青睞,有一天,他來到我們班,提名把我叫到教導處,找我談話。
   
   我的教導主任象個大知識份子,謝頂,一臉絡腮鬍子。戴一副棕色的眼睛。一口純正的北京話。很有威嚴。
   
   他對我說,你的成績很好,要好好努力之類---
   他鄭重其事地發給我一張給優秀學生的圖書證-持有這張圖書證可以與教師享受同等權利。進入老師的圖書館借書。
   
   我羞怯地站在他面前,手腳都不知往哪兒放。感謝的話一句都說不出,但是心中可樂啦。象我們這類一出生就打入另冊的“黑崽子”能享受這個殊榮,不是靠拉關係,靠拍馬屁,就是靠學習成績出類拔萃。那種“榮譽感”是健康的。是享用不盡的內心珍藏。
   
   可是,我還沒有高興幾天,文革焚書運動就開始了。
   
   教導主任童沛霖是第一批被批鬥的“學術權威”。至今我清楚記得: 那個炎熱的夏天,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麻紗短袖襯衫。紅衛兵把墨水從他的頭頂上倒下去。頓時,他身上黑白分明。流淌的墨汁象幾條蚯蚓從他的臉上,眼睛上往下流竄-----
   
   但是,童沛霖老師滿有尊嚴地站在那裡,任人凌辱。“尊嚴”在凌辱中彰顯出來的時候,真是越發顯出他的“尊貴”啊。
   
   紅衛兵運動就是肆無忌憚地辱人燒書。
   
   儘管那個年頭,所有的書籍,都被定罪為“毒草”。但是,讀書是我的本能,書是我的食糧。我的水。不看書,我就活不下去。
   
   我每每在紅衛兵燒書之後,跑到灰堆邊,左看右看,直到沒有人注意我,我就從冒着黑煙的灰燼里去搶救殘頁,然後藏在書包里,跑回家,避開家人,把一頁一頁的殘文拼湊起來,吃力地看那被燒毀的文章--被燒毀的部分激發了我的想象力,去構思各種畫面“補白”。以後,當我寫文章時,就習慣於造些斷章殘句,文章留白--讓讀者去發揮想象力共同完成這篇文章。
   
   記得有篇小品文譯自蘇聯的刊物叫“勇猛的少校”,儘管是一篇煙熏火燎過得文章,但是她無比美好。她一直伴隨着我度過荒寂的青少年時代。
   
   後來下鄉了,有一次在兵團宣傳部召開的一個什麼會議的招待所認識了一位朋友徐乃建-雖然她才“初一”就遭遇“文革”,但是她的文學素養和鑑賞力非常深厚,可以說是我的啟蒙老師。
   
   她爸是南師的教授。也是我國著名的訓鈷學專家。
   
   文革中的一個政策,為了批判“封,資,修”,有些特別恩準的人,可以借書。她就用她爸的圖書證去南師圖書館借書,每次回南京,她都會帶一批名著回來,讓我們悄悄地在地下流傳,限時還給她。她借的書都是屬於世界名著,尤其是十九世紀的那些俄國,法國,英國的文學名著。
   
   這些“世界名著”一下子就把我從“階級鬥爭文學”“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的毒化中救了出來,也由於國情的詭譎,黑暗,怪誕---我們就靠着這些“世界名著”來矯正我們的感覺,思想----將我們的感覺,思想提升到與我們的當年的年齡,經驗不相稱的高度。
   後來我回城了。被分配到一個小印刷廠。這個印刷廠有個裝訂舊書的車間。別人搶着要到印刷車間去學技術。我卻要求領導把我分到這個“刷膠水車間”,這個車間的工人很多是聾啞人也有盲人,肢體殘缺的人。然後,就是我們這些“黑五類”; 家裡是“學術權威的”;是“地,富,反,壞,右”的;是“走資派”的--
   
   如今回想起來,那個破舊的精裝舊書的車間真是我年輕時的樂園啊,那些單純,善良的社會底層人,那些與我同病相憐的“黑五類”在那五年間給我留下多少溫馨的記憶。
   這個車間做的工作就是把圖書館的藏書拿來修裱。
   
   第一天被車間主任帶到這個車間時的情景歷歷在目:那一夥聾啞人衝着我打手勢,擠眉弄眼地圍住我,十分友好地為我端茶倒水。
   
   我看到一張一張長條桌上摞着一排一排的“舊書”,整個車間到處是書。都堆堆的高高的。象一幢幢樓宇,我的心樂得快要跳出胸口了。
   
   這才叫“天無絕人之路”啊。竟然在這個被社會遺忘的角落,從此我置身於文山書海之中。我也不知道那年頭的天下竟然還有特例,竟然還會有沒被毀掉,燒光的圖書館和書籍。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圍着一個圍裙,坐在條桌的桌口,刷膠水。我的師傅是一個從山東鄉下來的隨軍家屬。我一邊哼歌一遍飛快地在為書脊背刷膠水之前。翻開書,看書名,看書的作者看簡介--看到忘情,師傅就大着嗓門笑我: 你這是刷膠水還是吃書啊!當心別把膠水唰到臉上去哦。
   
   可是那些書因為是流水作業,從我手上流過,就編號流走了。我只能輪到那本看那本,功夫練到---到手一本書就可以準確地翻到最值得看得那一段。
   
   後來我想這不行,光看着書名和片段,卻看不成書。那些書名把我弄得心急火燎的,欲罷不行。於是,下班後,我就不走了。留在那裡看書。
   
   在那個書荒的年代,不要說好書,連張紙片對我都是個寶。我還真的連個紙片都不放過。我最重視的,除了文學名著,就是保密的台灣書刊和“內參”那些關於國共兩黨內戰-關於蔣介石與他的舊部退台後的檢討;回憶錄;關於共產主義社會的一些在當年看來的秘密---每天看到晚上八九點才走。
   
   後來,我發現車間裡有兩個師傅一個男的一個女的。常常不約而同地出現在晚間的車間。說是要加班。那個女師傅打扮的漂漂亮亮,身上散發着劣質雪花膏的味道。渾身春意盎然。
   隨着切紙機的聲音,兩人在那裡打情罵俏,二嘴暈話黃話,在昏暗的車間裡拋來拋去---
   
   他們影響我看書,我也影響了他們偷情。我只好抱本書跑到車間後面一個小夾間裡。
   
   那個小夾間要側身才能擠進去,裡面堆着一些雜物,盡頭有張布滿灰塵的桌子。我就在那裡借着從車間透過來的微光看書。那種看書的速度,只能說是生吞活剝。隨時準備着被抓走似的。小夾間鬼影憧憧,十分昏暗嚇人,要不是那兩個“寶貝”從前面傳過來的打情罵俏聲,我還不敢待在那裡。尤其是到了冬天的晚上,又冷又餓。那兩個“寶貝”又不可能每晚都跑來聚會。
   
   我就開始“偷書”回家看。我從每天從我手上流過得書中,悄悄留下事先選好的書,記住編號,下班前偷偷裝進書包里。這件事,通常是在周末做最好。這樣我可以贏得一個周六的晚上,一個周日的白天和晚上。神不知鬼不覺的在周一帶回車間放回原處。
   
   這真是我在患難年代的艷遇啊!
   
   可是有一天,我把日子給算錯了,沒有按算好的時間放回原處。那天小組長要出貨,在數書。數來數去,少了一本。她大聲地在全車間叫,問是誰拿了一本書。車間亂鬨鬨的。開始我也沒注意,小組長在說什麼。直到她走到我面前。問我:小吳,你有沒有看到一本書:《紅與黑》?乍然被她一問,我的臉“唰"地紅了。別提多狼狽了。
   
   我的師傅當然看出來啦。她馬上為我打圓場。我的師傅姓田是山東人,是個樸素的隨軍家屬。我的小組長姓彭是四川人。
   
   田師傅用她的山東大嗓門故意轉移話題,笑罵小組長,小組長彭師傅是個小矮個子,被我師傅取笑,也不生氣。卻反唇相嘰,大聲地與我的師傅笑罵,一個用山東髒話罵,一個用四川髒話回罵,誰也聽不懂誰的。一直罵到下班。惹得大家笑翻。
   
   下班後,小組長彭師傅把我叫到一邊,一臉歉意地安慰我,我沒嚇着你吧?哎你怎麼不早對說呀?你喜歡看書啊? 以後啊,我特准你帶書回家看。不過別忘了時間就好了。
   
   有趣的是,自這次“偷書事件”之後不久,老車間主任張師傅,新車間主任潘師傅和那位四川小組長彭師傅一本正經地來找我談話。
   她們通知我:經過車間幹部討論,一致同意提拔我當車間統計員。協助車間主任工作。車間主任潘師傅是位從蘇北農村來的隨軍家屬,黨員,但不識字。
   
   從那天起,我就成了車間的“二老板”。幫助車間主任管理一百來號人。
   
   我是個一向主張“無為而治”的“甩手掌柜”。我的策略是,給各小組長“放權”,又從來不在車間主任面前“逞能”,不讓車間主任覺得自己是個“文盲”而自卑。
   
   自然,“不識字”的潘師傅,在一個精裝舊書車間當一個車間主任本來是一個不可能的事。不要說是“文盲”,就是有文化也不見得能當好,“舊書”還得了--多少專業知識在其中!
   
   我們車間有一個“擇帽老右派”,他是個唯唯諾諾的人,樹葉掉下都怕打到頭,但是,他又生怕領導上不用他,自然老右派有一肚子墨水。我就委託這位老右派專門解決車間主任的“不識字”的問題。
   
   另外再重用兩個---雖然是黑五類,但是一肚子學問的--下放老師,讓他們坐在“總校對”的"把關"位置上。(獎金會比別人多幾塊)
   
   這樣各就其位。如果有什麼“政治問題”就歸到我頭上好啦。當然啦,潘主任雖然是“文盲”,但她是車間黨支部書記。我如此善待她,她對我也很好。
   
   從此我就不用整天坐在哪裡刷膠,可以整天在車間逛來逛去。還可以跑到厂部其他車間去。算獎金時,儘量幫助每一個人-多拿那怕一分錢。尤其關心那些盲人,聾啞人,殘疾人。大家都很喜歡我。
   
   從此,我不用晚上坐冷板凳,又凍又餓地偷看書了。可以把書帶回家看了--我不就最在乎這個嗎?
   
   回想起來,豈不是上帝很奇妙地安排嗎? 在美國物質主義堵塞人心的環境裡,那個小破車間更值得我回味無窮。那真是我的樂園啊,那車間的人們--車間主任也好,小組長也好,殘疾人啊,聾啞人啊,落難的公子小姐啊,豈不都是我的天使嗎。


 啊啊,我在扭曲時代的正面啟蒙就是在那個夾縫裡完成的。
   
   
   對“上帝”懵懵懂懂的追求,也是受到這些世界名著的啟發。
   
   因為我的信仰之旅是從文學形象中的一個一個活潑的“人物”體現出來的。所以信仰對我一定是“活”的,是與我們的生活,喜樂哀働息息相關的。
   
   也因為我是從一個全民被欺騙--尤其是青少年被集體欺騙的時代走出來的。所以當我真正開始追隨主耶穌基督的時候,不可避免地有一個特徵:就是懷疑,坦率地講,我雖然認真追求,但是卻不是從"順服"開始,而是一直懷疑,一直懷疑,一直質疑---
   
   這樣與上帝建立起“不打不成交”的關係。
   
   與許多求實惠的信徒相比,我沒有從上帝那裡得到我想要的許多許多-----不是我不想要,而是上帝沒有允許。
   
   我的信仰之旅--是由一連串的失敗連綴起來的。
   
   但是,我卻就是這樣與上帝建立了深相契合的關係---這真是十字架的奧秘。
   
   聽了無數的“道”,參加過無數的基督教的特會,活動。我又回到年少時的被啟蒙的信仰引路人那裡---
   
   吸引我追求信仰的是梵高---早年他為了向那些曠工傳福音。與那些絕望的,受着飢餓和挫折的折磨摧殘的曠工們滾在一起,用他微薄的薪水,分給每一個家庭,除了咖啡沒有了任何食物 ,自己混得象個乞丐一樣以草堆為家,為死難曠工舉行喪禮。-卻因此被委任他做傳教士的高級人士而解僱了。他們覺得梵高真丟臉,失去神職人員的體面。
   
   正是這位不合格的傳教士,引起我對他所傳講的上帝的好奇心。
   
   吸引我的是晚年的托爾斯泰---實踐他對信仰的承諾:變賣家產周濟窮人,高齡離家出走。
   
   一生被罪惡感折磨,一生嚴酷拷問自己靈魂的妥思陀耶夫斯基。
   
   電影《納尼亞》中,吸引我的反而不是那幾位經過征戰而終於得皇冠和王位的少年人。
   而是哪位幫助孩子們打敗女巫,最後消失在遠方的地平線的那頭獅子“納里亞”。
   
   希臘神話里的海倫娜說:“一切事情的始末都安排的恰到好處。”從每個信徒,整個世界的從始到終的計劃來看----我以為這句話是神旨的真義。
   
   我最喜歡的經文之一:
   
   你的愛長闊高升,你的智慧深不可測,你的腳蹤何其佳美-有誰做過你的謀士呢?
   ------
   
   我們從“恐怖年代”穿身而過,我們從幾乎使每一個人都狂歡癲瘋的“假神舞會”穿身而過,
   
   我們作為“恐怖人神”“恐怖統治”年代的“異議者”曾經被趨炎附勢者們用“眼光”殺過一千次,殺過一萬次---如此自然練就一雙“金睛火眼”。因此我的“信仰”是我個人與我的神之間的密碼。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5/25/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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