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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失落的野性
送交者: 和继全 2002年02月18日16:48:38 于 [五 味 斋] 发送悄悄话

寻找失落的野性 ------澜沧江上游藏区腹地纳西族社区访古

  引言

  说到纳西族,人们最深刻的印象不外乎是崇尚诗书温文尔雅的纳西男子,勤劳善良的纳西妇女,以及丽江古城的小桥流水、玉龙雪山的秀美、东巴文化的神秘和纳西古乐的雅致。殊不知在滇藏交界地区澜沧江峡谷藏区腹地分布有一支保持着游牧民族的血性,远离以丽江为中心的纳西族主体的纳西人。他们沿澜沧江两岸与藏族杂居在一起,由南向北主要分布在云南省德钦县的燕门乡茨中、云岭乡果念、佛山乡的松丁、巴美(上、中、下)、甲卡、西鲁等村,以及西藏自治区芒康县盐井乡的宗格、中金、街上、干贡、嘎达等村,总人口在2000人左右。
  由于受地理环境等因素的限制,此地区的纳西族在各种文献中很少提及,故鲜为人知或人们知之甚少。
  在此之前,我对这个区域的了解仅仅来源于一些民间传说和戈阿干先生的《滇川藏纳西文化考察》一文(原文载《丽江文史资料》第七辑)。我们村中的曾经在滇藏茶马古道上赶过马的老人们,在小时候也向我证实过盐井一带确实有与我们一样的纳西族。所以,从小我一直就对这个遥远的地区充满向往。
  关于当地的传说,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木天王带兵到西藏打战时,眼看第二天就要过年了,当天晚上,木天王让部下们脚高头低地睡觉,但是,有的人嫌不好睡而换成了头高脚低。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依照木天王的吩咐脚高头低地睡觉的人奇迹般地已经回到丽江,这样他们可以和家人团聚,一起欢度春节。而没有听木天王的吩咐换成头高脚低地睡觉的人,仍然睡在原地,变成了生活在藏区里的纳西族。
  带着对这个地区的向往和强烈的民族认同感,2001年10月,我孤身一人前往滇藏交界地区澜沧江峡谷的纳西族社区考察,历时十五天,走遍所有纳西村寨,一路交友访古,拍摄了大量的照片,记录了几万字的考察材料。

  从德钦到佛山

  10月16日下午,乘坐中巴车从德钦县城前往佛山乡,该乡位于德钦县境西北部,乡政府距县城65公里,是从滇入藏的要口,也是古滇藏茶马古道必经之地。弯弯曲曲的214线国防公路经藏区八大名山之一的梅里雪山东麓沿着澜沧江向北延伸,沿江两岸雪山连绵,峰峦重叠起伏,坡陡谷深,峡谷激流纵横,江水汹涌澎湃,炎热干燥的河谷气候显然不宜树木的生长,形成险、奇、壮的地形特征。
  出城10公里,来到飞来寺,雄伟的梅里雪山主峰卡瓦格博奔来眼前,海拔6740米,是云南最高峰,山体挺拔俊俏,冰峰婷婷欲立直插云霄。这时,同车的几个来自昌都的朝圣者诵起了藏经,藏族司机也停下车来,在飞来寺白塔旁面向卡瓦格博烧起一堆煨桑,祈求保佑,许多朝圣者向神山作“五体投地”礼拜。这一切,使我意识到已经进入了藏区腹地,而要在藏区腹地去寻访纳西族,更觉得此行具有的传奇色彩和找寻同胞的使命感。
  同车的一位藏胞知道我此行的目的之后,告诉我在西藏芒康往北50公里,有一个叫“支卡”的地方,生活着一支人,他们操的语言不是藏语。传说是文成公主进藏时,喝醉了酒,酒后讲出来的醉话就变成了他们的语言,操这种语言的人大约有1000人左右。他建议我去实地考察,看是不是纳西族。可惜因为时间关系,此次不可能去了,心中遗憾无数。
  离城40公里,到达溜筒江铁索桥,此桥又名普渡桥,古为云南省进西藏重要渡口之一。据《德钦县志》记载,此桥由“丽江贾商仁和昌东家赖跃彩发起倡导修建。赖跃彩亲率10余名工匠,并驮来用于桥身和扶手的铁链14根,铁链直径为一寸粗,系在两岸坚固的石壁上。1948年开工,同年10月竣工。”可见纳西族与这个区域在各个历史时期都有联系。江东岸原立有两块石碑,一为“修普渡桥记”,一为“公德碑”。“公德碑”毁于文革期间,“修普渡桥记”碑现立于西岸。
  下午6时多到达佛山乡政府,得到藏族朋友次里顿珠的热情招待,他在乡派出所当所长。当晚下塌一个“鸡毛”小店,独自一人住在放有十多张床的大房间里,被子还算干净,想着第二天就要见到向往已久的纳西族同胞了,久久不能入眠。

  松丁村

  10月17日,早上从乡政府前往松丁村,松丁村是佛山乡最南边的纳西族村庄,位于乡政府东边的一个平台上,爬20多分钟的山即到。
  一到村边,最先见到的是一排排藏式土撑房民居和穿着打扮都像藏族的村民,让人难以相信是进入了一个纳西族村子。村前有一堵残缺但又傲然挺立的古土堡残墙,传说是丽江纳西族木氏土司北征西藏时留下的。
  扎西顿珠(56岁)是我接触的第一个纳西人,他虽然起的是一个典型的藏族名字,并且他的纳西语带有浓厚的藏语口音和搀杂着藏语单词(后来我发现当地的纳西人都有这个特点),但是因为我有坚实的纳西母语和东巴经文作为基础,又懂一点简单的藏语,所以不妨碍我们用纳西语交谈。
  据他介绍,松丁村有30户人家140人,除了个别上门的姑爷和娶进来的媳妇外,全村都是纳西族。他们的祖先来源于丽江束河,当初他们的祖先随“姜究布•斯那朗丹”(丽江木氏土司)征战时,在松丁睡了一晚上的人仍然是纳西族,没有在松丁睡觉的人变成了藏族。
  纳西族传统的节日“二月八”在当地得到了保存,作为纳西士兵后代的他们,还一直保存着体现尚武精神的射箭习俗。传统婚俗既有纳西族特点的姑舅表婚优先制,又有藏族特点的兄弟共妻和姊妹共夫制,以及长女继嗣制度。以前与藏族通婚只是个别现象,现在则普遍与藏族通婚,我想这也许是他们加快被同化速度的一个原因。
  告别扎西顿珠,在古老而宁静的村中边行走边拍照,心中有一种恨不得与当地融为一体的冲动。在村头遇到格嘎(63岁)、顿珠卓玛(女,79岁)和甲巴卓玛(女,58岁)三位纳西族老人,他们正在悠闲地享受着初冬的暖阳。用纳西语与他们交谈,彼此之间感到很近,一段段古老的传说在他们的嘴里娓娓道来。
  从松丁村回到乡政府,去拜访乡党委书记丁争取扎,他是甲卡村的纳西族,他对我的工作给予了极大的支持,并且向我表达了与丽江加强联系的强烈愿望。

  土堡情怀

  晚上仍然睡在昨晚的房间,回想在松丁村一天的经过,最让我感慨的是立于村前的一堵残缺但又傲然挺立的古土堡残墙,于是复起提笔,有感而发。
  古土堡残墙从中甸县的小中甸开始顺着茶马古道一直到西藏腹地都有分布,是当年木氏土司北征西藏历史的见证,相传木氏土司带兵北征时每前进一天,都要修一座土堡作为行宫。保存至今的古土堡残墙,厚度达1.6米以上,要比现在当地的民居土墙厚实得多,(当地民居土墙一般只有0.5到0.6米厚)。木氏因兵强马壮,相传每个士兵只需撮一撮箕的土,便可筑成一座城堡,走在最后的士兵就留在土堡中驻守。
  松丁村的老百姓介绍,人们在江坡、巴美、甲卡等村的土堡残墙墙层中,曾经发现超大的赤脚脚印,可断定是当年筑墙人赤脚舂墙留下的。在巴美上村的墙层中,发现过一根腿骨,比一般人的腿骨长出20公分,据说是当年被埋在墙中的纳西士兵的腿骨,由此可推断当年纳西士兵的强壮和行军的残酷。
  可考证的历史背景是:
  明正统七年(公元1442年),木钦任丽江木氏第五任土司时,将其势力伸向金沙江以北的藏区。明朝中后期,丽江木氏土司势力日渐强盛,政权雄霸一方,多次对滇、川、藏交界地区进兵,蒙藏对木氏畏而尊称为“萨旦汗”,汉族称为“木天王”,当地民间称之为“姜究布·斯那朗丹”,意思是“纳西王·福气永恒”。根据《德钦县志》记载“明政德四年(公元1509年)始,德钦为云南丽江土知府纳西族木定占领。时称阿德酋。”此后,纳西族的武装力量进一步扩大,到明万历年间,达到鼎盛时期,加强了对滇、川、藏交界地区的武装控制,推行村寨领主(拇瓜)制度,大量开采金、银矿,移民造田,并收取各种赋税。如清王庆远《维西见闻录》记载:“万历年间,丽江土知府木氏寝强,日率麽些兵攻之,……遂取各要害地,屠其民而徙麽些戎焉;自奔子(来)以北皆降,于是维西及中甸并现在四川之巴塘里塘,木氏皆有之,收其赋税,而以内附上闻”。
  “等到土墙只有羊大时,姜究布·斯那朗丹要回来”,这是这里的纳西族人们世代相传的一句古话。这与流传在丽江的“等到雪山垮、江水断时我(木天王)再回来”的传说入出一辙。大自然的风雨和岁月的流逝把当年显赫的城堡侵蚀得只剩今天的残墙缺壁,人们的心里仍然坚守着不变的信念:“我们是纳西人”!
  今天,以丽江古城为核心崇尚“儒”、“雅”的纳西族,很难与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麽些兵马联系在一起,这个民族已从崇尚武力征战四方转变到崇尚诗书温文尔雅。面对这些仍然保持着当年的血性,如今却由于长期与藏民族生活在一起,从风俗习惯、宗教信仰、民居建筑到服饰都已经全盘藏化(局部地区甚至纳西语言都已濒危);唯一还保留着的是民族认同心理和纳西语,以及祭天、“二月八”等一些纳西族传统文化的残余;以及因为远离主体民族处之一腢而被遗忘的人们时,我心中的感慨不仅仅是岁月流逝世事沧桑,更多的是历史的失落感……

  石棺墓土地水

  18日早上乘坐次里顿珠的吉普车从乡政府出发,沿澜沧江边向北行驶5公里到达纳古村,这个村因为出土过青铜器石棺墓葬群而出名。据《德钦县志》记载,1977年8月,云南省博物馆文物工作队在纳古村考古发掘了23座古墓,均为石块砌成的石棺墓。其中尚可辨认墓式的9座,葬式可辨认的曲肢葬8座,直肢葬3座。出土的随葬物品有小陶罐、铜兵器、饰物等共41件,以及绿松石716粒和海贝1枚、石镞4件等其他文物。证明了早在青铜时代,这个区域就有人类居住。
  从纳古村往北16公里,到去巴美村的岔路口,路边有三户纳西人家,他们是前几年从巴美村搬迁到此地的。其中一户的男主人李华是我的一个藏族朋友的堂哥,他是从江坡村到这里上门的藏族。
  当我到他家时,他们三户人家的主要劳力都正在屋后一座十分干燥的山上挖一条引水渠。而我注意到,汹涌的澜沧江水就在他门三家下面几百米远的谷底白白地流着。李华告诉我:“我们三家搬到这儿来的原因一方面是处于交通的考虑,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在村子里土地太少。搬到这里后,土地问题得到了解决,但又面临着缺水的困难,以前也曾经实施过好几个引水工程,但都以失败而告终,现在的这条水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听了李华的一番话,我不禁感慨万千:
  在每平方公里人口分布不足10人的中国西部,人们却面临着耕地不足的问题!
  在水利资源最为丰富的青藏高原与横断山区交界地区,人们却面临着缺水的困难!
  在几千年前就创造了青铜文明并延续至今的土地上,人们却为最基本的生活条件而奔波!



  巴美村

  李华放下手中的活作我的向导,一起前往巴美村。沿着一条刚挖不久却已被废弃的盘山公路向上爬坡,一路上遇到许多村民用马、驴、骡和犏牛等交通工具驮着核桃前去公路边做交易,确实能让人体会到茶马古到的遗风。作为纳西族女婿的李华边走边向我述说了他对纳西族的了解:“其实现在来看,纳西族和藏族已经没有太大的差别,因为两个民族的风俗习惯、宗教信仰、服装都一样,差别只是语言。但大部分纳西族都会讲藏语,而且互相通婚,不存在相互歧视的问题。在电视上看到丽江的纳西族服装很有特点,我都想买一套让我的妻子穿着。”
  40分钟后到达巴美下村,巴美上、中、下三村实际上是连在一起的一个大村落,藏式民居如棋子罗列在一个山谷中。村下有一个平台,是巴美上、中、下三村在每年农历二月初八举行传统纳西族节日庆典的地方。平台建有一间藏式的土撑房,里面供着的是喇嘛教的众神,而村中嘛呢堆也随处可见。由此可见,藏传佛教已经渗透进了当地纳西族生活的方方面面。
  在巴美村第一个拜访的纳西族村民叫知诗都几(75岁),他是个老赶马人,年轻时候给江坡村的达乐格西家赶马,在茶马古道上随着马帮走南闯北,曾经到过拉萨、维西、中甸、下关等地方。向知诗都几老人了解了一些当地纳西族的古俗,留影纪念后告辞出来。
  拜访巴美村的“阿求”(藏传佛教噶玛噶举派不进行密修的俗家弟子)吉措(61岁)先生,是个非常魁梧的纳西人。他从12岁开始跟从一个法国船教士学习藏文,(当时的外国传教士为了传教的方便,自己先具备坚实的藏文基础。他们首先让村民掌握藏文,然后使用藏语的天主教经典向村民传教。)19岁时参军,是丽江军分区的篮球队员。1966年退役后,学了五、六年的藏经,此间边学习边为村民做各种法事。
  吉措告诉我,他们“阿求”的祖师是“五金噶玛”,所用的经典与喇嘛的基本上相同,只是面偶、酥油花的制作和经腔与喇嘛不一样,有大小上千种不同的法事,使用鼓、钵、手摇鼓、铃、海螺和人骨号等法器。进行密修的喇嘛教俗家弟子称为“操巴”,“阿求”与“操巴”的最大差别在于后者有一套密修方法。当地的“操巴”一年中有两个月、其他月份每个月7天要到山洞中去密修。密修时不能与外界接触,吃穿用具都要十分简节,饮食减半。每天早上必须4点钟左右起床,12点以后才能睡觉,念经只能默念,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操巴”如果在修行时候死去,则被视为是最吉利的事,七天之内如果没有人前去打扰,他的身体会愈来愈小,最后只剩下头发和指甲,肉身完全坐化。
  如此富有神秘色彩的叙述,让我产生一种搞清楚这一神秘莫测的事物本质的冲动。可惜当地目前已经没有“操巴”,想要做进一步的考察非常困难。
  当晚投宿在原乡人大主任知史家,他以前当过教师,所以当地老百姓都叫他知史老师。他是个非常正直的人,对本民族的文化和发展有着满腔的热情,让我回去后一定要联系一批纳西服装,帮助他们解决当地没有自己的民族服装的尴尬。与他交谈到深夜,记录了当地的亲属称谓制和许多古俗、民间传说。
  第二天,与东巴的后代知史次里(72岁)和格茸次里(68岁)、只诗次里(68岁)等老人座谈,对当地的历史文化有了更多的认识。

  甲卡村

  10月21日,回到乡政府,结识了藏族朋友欧珠,他的老家在拉萨市,现在在盐井派出所工作。他用摩托车带着我前往甲卡村,两个人在坑坑洼洼的沿江公路上疾驰,摩托车卷起的灰尘包围着我们,两个人的身上都被蒙上一层厚厚的尘土。
  距离乡政府大约30公里,到甲卡村的岔路口,与欧珠互留地址、电话,相约在盐井见面后告别,独自一人前往甲卡村。甲卡村位于214国道的东面,顺着山路爬20多分钟坡即到。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村庄:背靠着魏魏青山,面对连绵起伏的千年雪山。悠悠闲云之间,错落有致的民居耸立在重重叠叠的石包上,真是“白云深处有人家”。眼前的美境使我联想起纳西族东巴经里所记载的人类始祖“崇仁利恩”的居住地。
  来到乡党委书记丁争取扎的老家,刚好他的父亲鲁知在家,他是个非常威武而又风趣的纳西老人,曾赶马到过丽江、华坪、怒江等地,与他交谈笑声不断。他告诉我,在过去他们甲卡村的纳西族以凶悍著称,有“甲卡狼”的称号。这在我看来必不奇怪,弱势群体的生存有时候往往要靠一些非常手段,这是人类学界所共识的。
  鲁知老人带着我去拜访该村东巴的后代共珠(73岁),向他了解了当地以前的东巴文化的各种情况。当晚,丁争取扎也从乡政府回来,向他重点了解当地的婚俗。

  东巴文化拾遗

  上边的“蒙”(天舅),
  下边的“达”(天母),
  中间的“许”(人皇),
  还有三百六十尊大神,
  保佑祭天这一群。
  男儿六兄弟能到九山头,
  女儿六姐妹能到七深林。
  要吃有吃要穿有穿,
  要说那天不讲错,
  要跑那天脚不软,
  恶性纠纷也能逢凶化吉。
  追杀别人时能追到,
  自己逃跑时能逃脱。
  ……
  -----当地祭天祈祷词

  在佛山乡的几个纳西族村里,我一直把东巴文化作为我考察的一个重点,想以此作为我了解这个社区内部的一个切入面。另一方面,想了解东巴文化在纳西族社会不同的地区的生命力。
  作为纳西族最古老、最具有代表性的祭天习俗,在当地人们心中的地位是无可替代的,“纳西祭天族”不仅仅是流传在纳西族聚居区的古语,这里的纳西族也把祭天作为纳西族的标志。
  上世纪五十年代之前,每个纳西村在春节期间都要举行盛大的祭天典礼。每个村都有固定的祭天场、祭天东巴经师和祭天监督“卡虽”。据巴美村吉措(61岁)介绍,巴美村的纳西族属于“普都”祭天群,以前上、中、下三个村总共只有二十五户人家,每年春节期间要祭两次天,一次是在初五,一次是在初八,由两户人家轮流出祭天猪。祭天东巴为祭天的程序与丽江基本一致,竖三棵神树,三块神石,烧大香,东巴念祭天经,用专门的木秤称祭天猪等。不同之出在于要给祭天猪灌酒,猪不能叫出声,如果叫出声则视为不吉。猪毛不能用水烫,要用火烧。祭天场内禁止讲外民族语言。从初九到十九日,三个东巴分别到各户举行小祭天,小祭天的程序与大祭天一致,只是以家庭为单位,规模较小。
  上世纪二十年代之前,当地每个纳西村里都有固定的祭自然神场(神树林),至少有一至二户东巴世家,专司祭天、祭神、开丧、超度、祭祖、除秽、祭风、禳灾、退口舌是非、驱鬼等东巴仪式。有象形文字书写的东巴经,使用大鼓、手摇鼓、偏铃、五幅冠等法器。当时的东巴还要不定期地到维西的攀天阁、叶知等地学习东巴文化。
  上世纪二十年代之后,由于世道混乱,战事频繁,无人再去维西学习东巴文化,东巴世家的自然传承也出现后继无人的局面,再加上周边强大的藏传佛教文化的冲击,东巴文化开始走向没落。巴美村的东巴后代知史次里告诉笔者,“以前巴美村最大的东巴是我伯父农布,他曾经到维西攀天阁学习一年,能主持许多东巴仪式,于二十年代就去世了。农布有两个徒弟,一个是我父亲甲永取匹,另一个是我岳父等子,但是他们俩不像伯父一般学识渊博,只能主持祭天、祭神两个仪式。伯父去世后其他宗教活动由喇嘛和‘阿丘’(藏传佛教噶玛噶举派不进行密修的俗家弟子)主持。他们俩在八十年代初去世后,巴美村就再也没有东巴了”。
  五十年代之后,由于一切宗教活动被禁止,本来就为数不多的东巴经基本上流散一空,更彻底地动摇了东巴文化存在的社会基础。至此,东巴文化在当地已无回天之力,彻底走上了消亡之路。

  盐井话盐

  10月22日下午两点,在甲卡村岔路口搭乘从德钦开往盐井的中巴车。车内人和货物拥挤不堪,我只能“金鸡独立”在过道上,加上气温闷热,又有人在旁边呕吐,苦不堪言。
  三点钟到达滇藏交界处隔界河,有一石碑,面朝云南的一面刻有“西藏”二字,而面朝西藏的一面刻有“云南”二字,从此便进入了西藏地界。一路上成群的马帮时时堵塞着交通,可见当地的主要交通工具仍然是马帮。
  四点钟到达古滇藏茶马古道重镇盐井,它位于澜沧江边的一个大平台上,地方不大却因为是进藏的门户,街上行人拥挤,商贸十分发达。这里虽然是纳西族乡,可是已经听不到一句纳西语,进一步了解后才知道当地只有老人才会讲纳西语,差不多四十岁以下的纳西人都已经不会讲本民族的语言了。
  盐井历史上以出盐而得名,并以此享誉四方。盐井所出的盐称为“藏盐”或“红盐”,在大批量的工业海盐进入西南地区以前,它循着茶马古道远销西藏的昌都、林芝,四川省的甘孜州、云南省的迪庆州等地区,是这些地方必不可少的生活必需品。
  为此,这里也成为历来兵家必争之地。藏族英雄史诗《格萨尔•姜岭之战》、《姜国王子》,汉文史料《保卫盐海》中,姜部落和岭部落双方战争的起因,都是姜国国王“萨旦汗”为了争夺“味道之首”的盐而引起的。历史上,纳西族和藏族在滇川藏交接地区展开过上百次大小战役。抢夺盐,就是战争主要的起因之一。至今,在宗格村旁边,仍然还保留着当年木氏土司收取盐税的房屋遗址。
  23日早上,去盐井乡政府了解当地的基本情况,找到乡党委书记唐洋,他是个来援藏的四川人,给我提供了许多书面材料。了解到原来的盐井纳西族乡只是指现在纳西行政村,1999年原来的盐井纳西族乡改名为纳西行政村,与上盐井、加达、角龙三个行政村合并,成立现在的盐井乡。乡内有纳西族人口896人。
  从乡政府顺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盘绕而下,俯视澜沧江边,一排排盐田建在澜沧江两岸陡峭的红色山壁上,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一路上遇到许多赶着骡马的村民,他们要去街上卖盐,我用纳西语向他们打招呼,可是只有一个老人才听懂我的话。
  步行40分钟到达澜沧江边的盐田。称为盐田,其实不大确切,由于江边地形陡峭,晒盐的盐田由众多的木料作支撑,在上面筑一平台而构成,更像是“千脚落地”的干拦式房屋。
  遇到俩个三四十岁的男子来背盐,他们告诉我,当地仍在使用古老的制盐方法,现在还不是晒盐的季节,每年的11月至次年4月份,澜沧江江水下落,被江水淹没的石井露出水面,村民们就可以在石井中汲取盐水并背到江边的“盐田”里晒盐。由于刚从石井中汲取的盐水温度较高,而且混有杂质,所以在盐田旁边修建有一个用于沉淀和冷却的水池,一般在水池中沉淀1至4天(夏天1至2天,冬季3至4天),然后把没有杂质的盐水倒进盐田里,经过日晒风吹1到3天左右,水份蒸发干后,便可以扫盐。这里的村民每户每年可产盐5千至1万斤左右。直到现在,当地产的盐,仍被周边地区的牧民所喜爱,他们用来喂牲畜,既便宜又认为对牲畜的健康有好处。
  当我排完照准备往回走的时候,却意外地看到一个青年女子在晒盐,我用纳西语问她是不是纳西族,她点了点头,可我再向她进一步询问时,无论是用纳西语还是汉语,她都不肯回答我。无奈之下我举起照相机准备排摄她晒盐的过程,却遭到她激励的反对。可晒盐过程的照片对我来说太重要,忍不住偷拍了两张。

  教堂嘛呢堆葡萄酒

  从盐井回到德钦县城,作一番休整后,10月26日乘大巴车前往燕门乡的茨中。燕门乡位于德钦县境南部澜沧江边,是“三江并流”的核心区域。在当地喇嘛教、天主教、道教相融合,藏、汉、纳西、傈僳等民族时代和睦相处。
  车顺着澜沧江东岸行驶至燕门乡政府,热心的驾驶员风趣地告诉我:“茨中食宿不怎么方便,况且天已晚,你现在再去交朋友找住处不一定来得及了。”他建议我在乡政府旁边住宿,第二天早上再送我下去。当晚下塌当地私人开的“松吉酒家”,一个标间只卖50元,度过了考察路上最为舒适的一夜。
  第二天一早,昨天的驾驶员送我到茨中吊桥。此桥修建与1995年,在此之前,前往位于西岸的茨中村,要靠令人惊心动魄的溜索过江。
  进入茨中村,迎头见到一座中西结合的砖石林结构四合大院,这就是著名的茨中天主教堂。教堂座东朝西而建,正面为几十米高的钟楼,顶端建成中式亭阁,屋顶飞檐瓦屋面门窗均是西洋风格的半圆形拱顶,其他三面为瓦顶二层中式楼房。1905年最大的茨姑教堂被“反洋教”的群众烧毁之后,茨中教堂被当作是“云南铎区天主教主教堂座”。1987年,茨中教堂被列入“云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最让我感到吃惊的是,在教堂的侧面隔着一条村道,就有一个喇嘛教的嘛呢堆和煨桑坛,以及“茨中希望小学”。在方圆几百平方米内,就有中、西、藏三种不同文化,这样奇特的人文景观,我想在别的地方一定罕见。又想起有份资料里面说到,当地以前本来也有东巴,纳西族大多信仰自己民族的东巴教,只是1951年最后一个东巴去世后失传,想象原本四种并存的文化已经失传其一,久久不能平息心中的遗憾。
  拜访纳西族村民刘文增老师(64岁),他年轻时毕业于昆明师范学校,是我小学一位老师的同学,曾经在多所学校里任较,现退休在家,是茨中天主教委员会副会长。
  刘老师告诉我,在茨中坝居住着藏、纳西、汉、傈僳等民族,以前百分之八十的人是纳西族,主要由刘、和、李三个家族组成,相传来自丽江拉市海边,他们的祖先随木土司打仗到此地后居住了下来,并且在当地成功地种植了水稻。喇嘛教和东巴教很早以前就在当地并存,纳西族特有的活动主要是祭天、祭祖和“二月八”等传统节日。
  天主教在当地已经有140多年的历史。咸丰三十一年(1762年),有一批西方传教士从西藏转入滇西北传教,其中两人留在盐井,两人留在德钦,法国传教士余斯德望和莆白多卢两人到达当地,次年在茨姑修建了“茨姑教堂”。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德钦僧民发起“反洋教”暴动,杀死传教士,烧毁教堂。民国三年(1914年),修建现在的茨中教堂,开办教会学校,一直到解放初期才停止。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恢复,现有教徒500人左右,另外一部分群众信仰喇嘛教。
  刘老师家有一个制作葡萄酒的作坊,他告诉我,当年的法国传教士在教堂后面种植了三亩法国葡萄,并且教会当地的村民制作工艺。所以他的酒也可以称得上“法国葡萄酒”,喝了一口,果然无比醇香。
  在茨中意外的收获是,搜集到了许多首在佛山、盐井等地已经失传的纳西民歌。以前当地纳西民歌有多种曲调,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演唱,刘文增老师用汉、藏两种文字相结合,记录了许多歌词。我边用东巴象形文字记录,边和刘老师探讨歌词的意境,其乐无穷。

  余音回绕

  10月29日,从德钦乘车回中甸,窗外迷人的风景提不起我的任何兴趣。我的思绪仍然在半个月来的所见所闻之间缠绕……
  走进滇藏交界地区澜沧江峡谷,走进茶马古道,走进“姜究布斯那朗丹”北征的路线,走进曾经显赫四方而今却因为长久远离故土而日趋变异的纳西族社区,深切的民族认同感流下的泪水尚未被凛冽的山风吹干,耳边仿佛传来马帮的铃声和连漪号角。
  民族互动和文化变迁是普遍规律,一个民族的变化在历史长河中太习以为常。但是,当人们面对现实只能忆古、怀古、惜古时,伤感在所难免。一个民族、一种文化的振兴往往是从局部开始,而没落同样也是从局部开始。
  作为在传统与现代、保护与发展的十字路口徘徊的中华各民族,在全球一体化、传统受到空前冲击的今天,想要保持与世界同步的发展,想要保持自己文化的独特性,如果失去了保持自我个性和尊严的血性基因,那他将被淹没于时代的狂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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