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給烏雲的願

-----楓雨

每當我的頭頂，集聚着一片白雲的時候，我就想，什麼時候，它能變成黑的呢？

這想法，越來越強烈了，使我夜不能寐，使我身不由己。於是，我開始對白雲說：願你變成黑色的，濃黑，厚積，再厚積……

小時候，爸爸曾拉着我的手，教我認雲彩：“這是捲雲，這是積雲，這是積雨雲，還有這是層雲……。”爸爸告訴我說，雲是大氣中水汽凝結成的水滴、過冷水滴、冰晶或它們混合組成的可見懸浮體。簡單地說，雲是由水滴集聚而成的。由水滴？這怎麼可能呢？我欣賞着這些輕飄飛揚的雲朵，或明或暗，或緊或松，或輕盈或厚重，我就認定是織女的纖纖玉手，織就如此婀娜的一片錦繡。怎麼也不能相信，這些帶給人縹緲仙境的雲彩，只不過是一些水滴罷了。爸爸真是太不浪漫了。

爸爸研究了一輩子天氣，在他的辦公桌案前，是一幅幅紅藍鉛筆描繪的雲圖：一個圓圈套着另一個圓圈，上面標着密密麻麻的數字，枯燥極了。我不理解他為什麼可以一趴趴在上面看好幾個鐘頭，而我，寧願到外面去看真正的雲。

那滿天的白雲多好看呢！有的像鹿，有的象馬，還有兩隻大象！……我可以一個人坐在地上一直看着雲朵的變化，也可以仰着脖子從辦公樓前追到樓後，就為了看那頭鹿的角怎麼被一棵大樹拌倒了；只為了看那匹馬怎麼又生出了鳥的翅膀…..一直看到它們都飛走了，一直看到爸爸下班尋到我叫我回家。我總是牽着爸爸的手，很誠懇地告訴他：“爸爸，我的雲比你的好看多啦！下一次，你一定來和我一起看，我來教你！”爸爸微笑地拍拍我的頭，說好。

可是，這個日子等了好久。一直等到我不再會牽着爸爸的手走路。有一個周末，我從學校回來，正是一個黃昏。那時的我，正在編織自己的夢，很少回家，和爸爸已經無話可說。吃過晚飯，爸爸說：“小雨，走，我們看雲去！”我驚訝了，隨後笑着答應。可是，當我們站在夕陽下的居民樓前，望着天空時，我失望了，因為我再也找不到那些靈巧的鹿，那些狂奔的馬，和那群憨態可掬的大象了！在我的眼裡，只有雲彩，雖然它們被晚霞映照得萬紫千紅，可它們只是雲而已！

“多美麗的雲霞啊！明天肯定是個好天氣！”爸爸卻高興地給我說，看得出他興致盎然，“還記得你小時候我跟你說過‘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嗎？”
“唔……”我勉強應聲道。
“你看，那雲被太陽染得彤紅，俗語叫做火燒雲的。唉！真是個血色黃昏啊！”
“那只不過是一些水汽凝聚成的雲罷了。還不如趕快下場雨的好！”我已經厭倦了看雲，根本沒有用心去領會爸爸所說的黃昏的意味。

從此，我沒有再和爸爸一起看過雲，也沒有任何人再陪我看過雲。

從此，我開始漂泊。沒有時間，也再沒有心情看雲了。

然而有一天，我正忙着做晚飯，三歲的女兒突然大叫：“媽媽！天上有一個眼淚大狗熊！”我莫名其妙，待她拉着我的衣角拽到窗前，我才知道，她在看外面的雲。看着她那付認真的樣子，我不忍掃她的性，只好耐下心來也端詳着雲朵，可是，我怎麼看也看不出什麼眼淚大狗熊來！
“媽媽！我來教你！”女兒拉住我的手，“你看，這不是熊寶寶的腦袋？這是他的耳朵……他一定是找不到媽媽才哭啦！媽媽，你看到了嗎！”
這童稚的話語象一個按鈕，轉動了我腦子裡一盤舊的錄像帶，一個遙遠模糊的畫面驀地展現在我的眼前：那是一個小女孩，牽着爸爸的手，指着天上的雲。說的，不正是相同的句子，拉着的，卻不是相同的手。
“看到了，孩子，媽媽看到了！”我情不自禁地說。
“媽媽，你的眼睛怎麼濕了？你哭了？”女兒不解地望着我。
我無言以對。
女兒安慰我說：“你別傷心，其實呀，熊媽媽就在後面，那不是，她和寶寶捉迷藏那！”
我抱緊女兒，為有這樣懂事的孩子欣慰。可是，我的心又被澆灑下無盡的惆悵和遺憾：有一個父親，卻再也聽不到女兒如此貼心的話語！

今天，在我的頭頂，有了一片烏雲的時候，我久久地凝望着它，希望它收攏了我的悵悔和憂思。我默默地許願：願你能夠集聚更多的水滴，越來越厚重。因為我知道，明天，它會飄到地球的另一端，化成一陣長久的雨，降落在故鄉的土地上，也會浸潤父親的墳塋。

　　　　　　　　　　　　　　　　　　　　　2004.8.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