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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殺了林彪》第二章:多病的獅
送交者: 絕地西風 2002年05月01日16:15:57 於 [軍事天地] 發送悄悄話

《誰殺了林彪》第二章:多病的獅

  作者:王兆軍

  第二章:多病的獅子

  繼彭德懷以後,林彪執掌國防部,成為中國人民解放軍陸海空三軍的實際指揮者。

  這個平民出身的貴族,身材矮小,其貌不揚。除了他的兩道濃重的眉毛之外,看不出來有什麼驚人的地方。但他是中國當代、尤其是中共歷史上非常重要而且有點神秘的人物。幾十年裡,他身邊一直圍繞着千軍萬馬。他靠戰績和忠誠當上了中共中央副主席。

  林彪的主要住所有三:毛家灣、蘇州的別墅和大會堂。春天,他喜歡住在蘇州。那裡氣候溫和,空氣濕潤。比鄉村要豐富方便,又不象大都市那樣喧鬧。蘇州有藝術高超匠心絕妙的人工園林,也有氣象萬千的太湖、忙碌的運河與和無邊的綠野。那裡集中着古今文化的精華,處處賞心悅目。遊人只合江南老。這千古一致的吟唱,委實是出自對江南的真感受。不僅江南的春天叫人神往,四季風景其實無不精彩。林彪雖然不常出來,但大自然的只鱗片爪還是感覺得到的。有時他會一直在那裡度過冬天。只有天高氣爽時節,北京才有別處難以比擬的神韻。那時他會回到北京,在毛家灣住上一段時間。如果夏天又不得不回北京,林彪通常也不到毛家灣,而從官邸搬到大會堂,住上兩三個月。

  夏天炎熱,毛澤東、周恩來和中央主要首腦大都搬到人民大會堂避暑。首長們喜歡大會堂,因為那裡有空調,冬暖夏涼。不僅房子寬敞,而且也安靜。各個大院的服務員也都喜歡住人民大會堂,因為這裡有嚴密的警衛、方便的交通和完美的廚房,不僅首長的生活容易調節,他們也有更多的休息和娛樂。和當時很多首腦級官員一樣,林彪也常在那裡消夏。

  林彪通常住浙江廳。其他首腦也都有各自喜歡的部分。浙江廳是一間長方形的大廳,面積不亞於一個籃球場。兩架高大的屏風佇立在門的前端。屏風上繡着孔雀展翅的圖案和放大了的毛澤東詩歌《滿江紅》的手跡。大廳的整面牆壁都被墨綠色的金絲絨帷幕掩住了,大紅的沙發顯示着王室自在的高貴和故意裝點的熱烈。每天的情景都是這樣:工作人員進進出出,輕重不同的說話聲、緩急各異的電鈴聲、自製的咳嗽和風格不同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各種華貴的吊燈和壁燈照射着這個密封而高貴的世界。那是一個多麼奇特的環境!這個環境集工作與生活與一起。上層社會的封閉、緊張與嚴肅,必須和生活的隨意、輕鬆、安適結合起來。一邊要過濾從五湖四海匯集來的消息,和所有的貴族交換意見。一邊又要尋找機會休息。每個首腦都不得不隨時理順縱橫關係以便保衛自己的安全併力求取得更大利益,同時又不能刺激或驚動任何有力量的對手。糾纏與和解,衝突與鬆弛,傾斜與平衡,黑幕後面的勾心鬥角與光天化日下的招搖過市,從共產黨掌權合理的自覺論證到不得不注意的平民溫飽,從瞬息萬變的世界風雲到花樣翻新的醜聞逸事,都在四周發生。即使不在這裡發生,這裡也應當知道。常言說,侯門深似海。這個海深不可測,整天浪花翻騰。不然的話,那些車隊司機、廚房師傅、分管各種事務的秘書和管理員,不會整天都那麼忙忙碌碌。

  唯獨林彪的辦公室安靜。

  處於林家中心地位的那個人,好象總是那樣寂寞,甚至可以說是太寂寞了。他不僅將秘書放在辦公室的帷幕後邊,連自己妻子的休息室也安排在很遠的地方。他誠心是要避開喧鬧,獨自欣賞安靜。在雲水翻騰的海洋里,他就象緊貼着海底的巨石,牢固地趴在陰暗冷寂的深水裡。有時帷幕輕輕抖動一下,人們可以瞥見他銀灰色便裝和光禿禿的頭頂。可馬上就消失了。

  他慢條斯理地踱出來,如同可遇而不可求的神靈,倏忽一閃就不見了。他怕光、怕風、怕水、怕劇烈的聲音,怕驟變的溫度,怕人多,怕疲勞,怕羅嗦,怕很多常人不怕的東西。儘管很多人在緊張地為他奔忙,可是這個無往不勝的戰爭之神並不喜歡那些不得要領的助手。他不喜歡輕易地麻煩他們。他不喜歡熱鬧。有人說是性格,有人說戰爭留給他太多的毛病——有些毛病已經滲透到心理和神經之中,一般的醫療方法對其已無濟於事。

  他的大部分時間是沉思。在無聲、無光、無色彩的氛圍里,他幾個小時幾個小時地靜默着,如老僧入定,似老叟承蟬。連向來深居簡出,話語不多的鐵腕首領鄧小平,也不止一次讚揚過他:我佩服林彪的沉思和寡言。

  是的,所有形式的沉思都是他所喜愛的。坐着,站着,不時地走動着,自言自語着,咀嚼着炒熟的黃豆,偶爾劃一根火柴,黃昏時到院子裡的小道上,下雨天在厚重的窗簾後……每天他都會那樣默默地坐上五六個小時,上午三個,下午少則兩個,多則三個。只有在無風的黃昏,他才到院子裡或者大廳中走一會兒,光線強烈時則絕對不行。即使在睡夢中,他也不會停止思考。他有時突然從床上爬起來,叫秘書記錄夢中思考的結果。這些結果和白天形成的文字往往絲毫不差。為了防止過錯,他立下規矩:所有他批閱的電報和文件,一律壓三個小時後再發。

  在神聖的大會堂里,他這樣靜默;在幽深的別墅里,他這樣靜默;在毛家灣的家裡,也是這樣用沉默打發日月。毛家灣的院子裡有幾棵高大的皂角樹,螺旋狀的大皂角在樹上吊着,當皂角搖晃但互相不能碰撞時,當夕陽的光輝不能清楚顯示物體的邊緣時,那風和光的度數就是他可以忍受的,這時是他出來散步的機會。一旦那些皂角能互相碰撞並且發出聲音,環境就已經不適合了。這是個標誌。沒有皂角的時候,就看煙囪里冒出來的煙。

  毛家灣四周都是高牆。東邊是一家醫院和解放軍總部,向來安靜。北邊是地安門西大街,平常車子少,噪音不大。毛家灣北部並不臨街,它的鄰居是解放軍出版社,即平安里三號。當時有人曾要設立一一五路電車,終點站就在毛家灣和平安里三號之間,據說沒得到毛家灣的同意,原因是聲音。毛家灣的西邊是一些民房,要有好遠才達到西四北大街。那些民房通常是非常安靜的,連吵架的都很少。毛家灣的南邊更安靜,如果不是茅屋胡同那裡有個解放軍文藝社,來往的人更少。在毛家灣和大紅羅廠大街之間,有一家小工廠,工廠里有個煙囪,一天到晚上都冒着懶洋洋的半黑半白的煙。當那裡的煙能夠向正上方升三四米時,是林彪可以散步的時候。但他對這種美好的室外散步並非十分在乎。如果室外不行,他就在室內散步,而且好象那是他更喜歡的形式。

  一句話,他的整個生活就是靜思默想。絞盡腦汁地想,搜腸刮肚地想,不遺餘力地想。他很認真,但是不奇怪。幾乎所有的高級首領都是這樣決策。除了聽從上邊的指示,就是自己琢磨。每天的生活就是琢磨怎麼對付人,怎樣搞到更大的權力並且保持這個權力,一直到死。他們沒有別的機器可以使用,也不相信別種辦事程序,即使死在那種形式里他們也在所不惜。

  如果一個人把自己喜歡的事情神聖化,就一定會相信,那個形式能拯救一切美化一切。醫生以為只要人人健康,這個世界就好了。魯迅不相信,要救人的靈魂,以為劣根性一除,中國就強大了。平民百姓以吃穿為先,藝術家則相信審美才是人類至高無上的品德。政治家,社會主義中國的政治家則不厭其煩地重複着他們那種獨特的看來極枯燥極乏味的生活。他們與外界聯繫的神聖道路是那些不斷傳來傳去的文件。

  林彪也一樣。他從那些文件里發現政治的冷暖陰晴,在文件里觀察每個人地位的高低變化,欣賞自己和別人的能力、性格與精明程度。每一條批示里都能尋找到權力變化的蛛絲馬跡,每一個圓圈中都有遠近親疏。那是真正的貴族遊戲,上層社會的雜耍,非常嚴峻,非常複雜,稍微掉以輕心就會掉進人為的陷阱和魔鬼的圈套。這是最殘酷、最難控制的戰爭,所以他們一般都需要儘可能的安靜。

  他最不能忍受的是別人突然打亂他的思路。突然的干擾能使他產生一種情緒反射。他一生最不能控制的就是這種情緒,連他的妻子葉群都說不清那種情緒是什麼。這種情緒不經常發生,然而一旦出現,就會顯示兩個非同尋常的症狀:一是心悸流汗,二是大小便失禁。這時的林彪——中共最著名的將軍,戰爭之神——就什麼都不能做,不僅不能看書、聽匯報,連吃飯都困難。他只能臥床休息,絕對的臥床休息。如果只是輕微的流汗,只需要躺下休息一會兒就好了。嚴重時,則必須休息四五天。一切恢復以後,他才能繼續那種生活。他沒黑沒白地考慮着他的問題,在陰暗的屋子裡制定大大小小的軍事和政治方案。他介入政治生活的方式,通常是聽秘書講文件並由秘書代他在文件上畫圈。他表示同意時,就掄起胳膊在面前劃一個圈子,秘書就在文件上劃一個同樣的記號;如果有話要說,就由秘書記錄;他不同意時,就說“不予答覆”,或者做一個壓下去的手勢。

  這就是林彪的生活。如果你還要知道些別的,那麼只有一點可以補充:他很喜歡孩子。無論是女兒林立衡還是兒子林立果,他都喜歡。林彪解放後到蘇聯養病,就是帶着六歲的林立衡去的。他給女兒的名字——豆豆——也是來自他喜歡嚼黃豆的緣故。與之相關的另一個秘密就是:這兩個孩子和母親——林辦主任葉群——的關係都不好。林立衡甚至懷疑過自己是不是葉群生的,派人專門調查過。林立衡一直查到自己的出生證,上面赫然寫着她的媽媽葉群的名字,她才不情願地承認那個可悲的事實。

  這就是林彪的生命。他的生活內容非常簡單,生活態度卻非常慎重。這樣一個喜歡把事情考慮得天衣無縫的人,卻突然在據說是一場草率的未遂政變中死了。他的死亡對那時的中國來說,就象晴天的霹靂,把千千萬萬的中國人都震懵了。二十年過去了,人們從官方的路標小心地繞過去,才發現了大不相同的真相。這些真相,將揭示他們君臣間傾心的依賴和刻毒的攻訐。儘管歲月的風塵這樣沉重嚴密,漆黑一團,人們的惰性也漸漸承認了劊子手的陰謀。儘管殺人的元兇依然作為那個旗幟上的圖騰,欺世盜名的偽君子仍然保護着那個盤根錯節的集團,被害者仍被關押在歷史的鐵牢裡,密封的黑幕使人聽不見那些冤魂的沉重喘息。但是真相是倔強的,它們不斷撒下一些東西作成路標,引誘人尋覓那個“不”。

  要破譯林彪的死,先應了解他生前的思想和行為。了解後者之所以比前者更有趣,也更重要,不是因為需要先驗與假設,而是因為只是簡單地了解林彪的死,遠遠沒有了解他的生活更有意義。那樣,可以使我們得到更為重要的東西。林彪的死是一隻緊閉的蚌殼,小心地打開它,細緻地話說從頭,庶幾可以得到珍珠,至少是真的肉。

  單薄多病、生活儉樸、淡泊寡慾、喜歡安靜的林彪,解放後一直在休息養病。這種生活方式,最適合他當時的身心。就一般規律看,戰爭中倍受創傷的人,在和平環境中好好休息,是再好不過的了。被人看成顢頇老人的朱德,其實是最聰明的。林彪深深懂得功成身退的道理,他自己也喜歡安靜的生活。一九六三年十二月,毛澤東給林彪寫過一封信,信後特別附錄了毛澤東親筆抄寫的曹*的四言詩《龜雖壽》,鼓勵林彪“養怡之福,可得永年”。林彪得到毛的鼓勵,喜上眉梢。那時他多麼重要,然而又多麼輕鬆!在政治上,他是毛的嫡系,不存在信任問題。生活優裕而安適,貴族的特權無處不在,優越自不待說。奮戰沙場幾十年,得到“常勝將軍”的美名,也可以無愧於前人後人。他應當知足,也確實知足。

  那麼,一個本來可以上天做神仙的人,為什麼終於入地作了魔鬼呢?有人說,林彪出山是因為葉群。他們的哲學理由是:上帝為了製造惡作劇,總是將不同性格的人排在一起。安靜的林彪有一個不安靜的妻子。這種說法也不能說全無道理。林彪是有個精力充沛、欲望齊全、風風火火的妻子——葉群。

  葉群是個渾身洋溢着小家子氣息的貴夫人。

  她喜歡大紅色的地毯,這種強烈的底色和林彪的性格不和諧。不知是她要為林彪沖喜,還是故意糟蹋林彪。葉群為房間配上褐色的屏風,現代的玻璃櫥櫃,老式茶几,大沙發,使高大寬敞的房間不倫不類。她以為這樣什麼都有了,但任何一個有教養的女人都會知道,將很多有價值的好東西合在一起,常常什麼都不是。

  你看,在吊燈和落地燈的強光照射下,屋子顯得多麼富麗堂皇!那打開的玻璃書櫥門旁邊,立着一位個子不高,頭戴五星軍帽,上身披一件毛料軍上衣,下着一條毛料黃色可腳小皮鞋的女同志,那就是林彪的夫人葉群。

  葉群平時很隨便。缺乏性生活的日子,使她幾乎忘記自己的女性羞澀。有時她會當着大家的面解開褲子讓醫生打針,有時坐在馬桶上和秘書說話、講文件,也講家庭兒女的麻煩事情和比較一般的內部話題。

  因為林彪住在院子的中部,林辦工作人員又不能打擾他的安寧,所以他們吃飯要繞道東門,出大街,再轉個彎到食堂。食堂低矮黑暗,燈光昏黃沒有精神。泥土的地面因為時間久遠,顯得潮濕而又骯髒。靠近老賈師傅的鍋灶,有兩張桌子,幾條凳子,那就是林辦工作人員吃飯的地方。每餐一菜,任你自選。

  葉群是個身材豐滿、說話羅嗦的女人。她的職務是林彪辦公室主任,就是管理整個林家大院的事務。上傳下達、文件批閱、工作安排、交通、伙食、安全和來往等,什麼都管。這裡所有的人,秘書、警衛、廚師、駕駛員和醫生等,都得聽她的。而她,則聽林彪的。

  她怕林彪,林彪一發怒,葉群就得悄聲離開。但是,她畢竟是林彪的妻子,而且是林彪辦公室的主任。過分誇大人家夫妻間的矛盾,是要上當的——再怕丈夫的女人都有影響丈夫的辦法,再“氣管炎”的男人,也能得到妻子的合作。葉群也有影響林彪的路數。

  葉群來了。她從寫字檯後邊站起來,周圍三尺都是威風。她離開那張擺着三架電話機和大量需要林彪批閱的文件的桌子,開始對秘書們和值日們發號施令。

  “孫秘書,我給你找來一個新手,叫何一偉。你教教他怎樣看文件、選文件、摘錄和綜合文件,一直到怎樣給首長講文件。當然,工作嘛,誰都有個鍛煉過程,不可能一下子駕輕就熟。但要積極地學。這裡都是國家和軍隊的大事,第一要保密。第二呢,要會琢磨首長的心理。這麼多文件,首長哪裡看得過來呢?所以才找秘書。秘書看了後,就要好好選擇。哪些是首長希望看希望聽的,哪些是可有可無的,都要心中有數。老是說些首長不要聽的,而該說的呢,卻沒有講。那就是我們的過錯。講文件要清楚,不能有口頭語,不能有土話,不能有外語,也不能夾雜自己的意見。秘書只是提供材料,結論要由首長自己來做。西方有什麼智囊團,什麼東西都要由那些沒有實踐經驗的學者先研究幾個方案,叫首長決定取捨。那是資產階級的做法。我們無產階級革命家不搞那一套。首長根據情況,憑他們豐富的經驗和高超的智慧,就能作出正確的決定。”

  葉群好象知道自己已經說得不少了,停了下來。但她實際上覺得這些話並沒使她過癮,她還有很多話要說。剛才布置的這些工作,都是不得不做的,沒有一句話是多餘的。在講話方面,葉群總覺得自己有很多屬於她自己特有的經驗,那才是財富呢!

  炎夏時節,毛家灣的房子都空着。葉群想起來一件事,忙說:“孫志民同志,你帶領兩個人到毛家灣去,把那裡牆上的古舊字畫都扯下來。解放軍現在是全國的榜樣,毛主席很是表揚我們呢!形勢發展這麼快,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有重要人物來。叫人看見了那些東西,不好。”

  “都扯下來嗎?”孫志民問。

  “都扯下來。”葉群沉吟片刻後,又說:“首長給我寫的那張座右銘先保留一下。”

  葉群說的座右銘,是林彪在一次和葉群的吵鬧後寫給她的,一共十個字:“說話莫羅嗦,做事莫越權。”

  知妻莫如夫,林彪看得太清楚。說話羅唆,辦事越權,正是葉群最重要的兩個特點。

  林彪當時就命令她:任何時候都必須把這個作為座右銘,天天背誦,不能忘記。

  葉群解嘲地說:“那是首長寫給我的,但也是對所有辦事人員的教育。”

  林彪有很強烈的大男子主義,他的出山與否幾乎和葉群沒有關係。

  在自己的臥室內靜坐的林彪,看起來不關心外邊發生的事情。他只是按照他的規律生活:聽文件,用胳膊在半空中劃圈,說幾句話,或做個手勢。除此之外,就是在房子裡轉,象個遊魂似的,背着手一邊走動一邊思考。他的房子裡通常有些木頭架子,有的象風車,有的象滑梯。偶爾有了興趣,他就做點類似爬山那樣的運動,如百無聊賴的猴子。他討厭文件,尤其討厭那些重複不止的官話。他的靜默與專注不僅在於政治,那些自由馳騁的思緒也經常把他帶進樸素無華的故鄉、硝煙瀰漫的戰場和知己朋友的客廳里。

  林立果曾經不止一次地注視父親的沉思。有一次,林彪發現了兒子好奇的眼睛,微笑着說:“我喜歡這樣。我想的事情很多,有時想的是戰爭往事,有時想的是小時候的事情。”

  林彪原名林育蓉,湖北黃岡人,一九零六年生。

  那是一個多麼貧苦的家庭!一家九口人,只種二點二五畝地,除了交納租稅以外,所剩無幾。父親和哥哥經常去附近的城鎮買棉花,母親和哥哥都會紡線。紡車的溫柔的聲音在深夜裡一遍一遍地周而復始,傳到很遠的地方去,又從很遠的地方旋轉回來。這樣的聲音就是我小時候的催眠曲,所有的夢境都纏繞在那紡車的聲音上。還有父兄的織布機。那聲音是何等的乾脆。第一梭子下去,“哐當”。第二梭子,“嘎得”。那是他們在歡快運行前的準備,是梭子在上陣前的思考。千百條經緯,一點都不能錯。打仗也一樣。然後,梭子開始忙碌起來,織布機的聲音變得流暢起來,好象凱旋軍隊的愉快的腳步聲。

  父兄的織布機的聲音和母親的紡車的聲音,成為林彪童年最美好的記憶。這兩種聲音,女性的柔和細緻和男性的明快有力,構成了他性格的兩個方面。他經常看着紡車,看母親怎樣把棉花變成線,那些細細的線怎樣積累成一個個刖子。母親有時叫他將棉花鋪成小片,壓上一根筷子,朝前一搓,棉花片子就變成了一個滾子,再把那個滾子中的筷子抽出來,棉花就變成一個筒子,母親將那個筒子在那根旋轉的鐵軸子上變成長長的線條,又變成刖子,最後由父兄的織布機變成布匹。

  最有意思的場面是父親刷線。妹妹把煮好的米漿倒進兩個很大的盆里。她那一雙乾瘦的小手啊,安靜地將線浸在稀溜溜的米漿里,務必使每根線條都沾上漿子。刷線要選很晴朗的日子。當太陽升上樹梢,禾場上的濕氣都蒸發光了,天地那時燦爛得耀眼!林彪經常慨嘆:再也看不見那種陽光了。戰爭留給他的,是痛苦和災難。他再也不能看那燦爛得如同白金似的陽光。在那陽光里,父親將浸泡好了的線的一端固定在一個木樁上,哥哥就拉着那巨大的盛滿米漿和線的大盆向遠處走去,陽光下,他那健壯的影子多麼清晰!當父親說好了的時候,哥哥就轉回來,到父親的樁子前饒一道,然後再向前走去。

  他們是典型的平民,靠種田和織布養活全家。

  漿線和刷線是非常關鍵的步驟。線只有漿過以後才結實,互相之間也不容易混合糾纏,織出的布平滑、好看、耐用。父親和哥哥拿着紫紅色的棕櫚刷子,將漿成一團的線刷開。刷開的那些線就是織布時的經,緯是纏繞在梭子上的。他們不容許任何兩根線粘合在一起。所以到最後,兩個人幾乎是眼睛伏在線上分辨,那認真的態度恰如新娘剔眉。被刷過的線,一根一根在陽光下跳動着,妹妹將一根根細棍別在已經分為上經與下經的漿線之間。整個線如一根長長的白練,在微風裡輕輕顫動。妹妹撫摩着未成形的“布”說:快幹了,快幹了。

  就是這樣的一個家,辛辛苦苦地做,兢兢業業地做,維持着艱難的生活。一切盼望都沒有實現的可能,最後連溫飽都難以維持。可憐的妹妹,被送給人家當了童養媳。林彪記得,那天黃昏,母親從親戚家回來了,很平靜地對他說:“育蓉,我給你妹妹找了個吃飯的地方。”林彪沉默着。母親又說:“在咱家裡,也是受罪。”林彪看看父親和哥哥,他們都不說話。顯然他們預先知道了,而且已經咽下去那塊難以消化的熱鐵似的事實。於是他也只好接受下來。他和他們不同的僅僅是:開始思索這是為什麼。

  收拾了一天活計,在昏暗的微光里填飽肚子,母親的紡車和父親的織布機又響起來。單調的聲音編織着平民的夢想。休息的時候,父親會從懷裡掏出幾粒炒熟的黃豆,給林彪和他的哥哥。父親喜歡講薛仁貴征西、岳飛抗金的故事。林彪卻喜歡山東的響馬。父親這時總是嚴厲地教訓林彪:“響馬有什麼好?響馬是賊。除了那些歸順大唐皇帝的,別的都是賊!”

  “那你說,什麼樣的人最了不起?”林彪問爹。爹看看林彪,幸福地微笑着說:“了不起的人嘛,多得是。可惜咱不行。你要是個有本事的,就象姜子牙那樣,拜將入相。象張良那樣,扶持個皇帝成大事。多麼了不起!忠臣,明君,就象一個人似的,生生地就從狼獅虎豹那裡拿下一個江山,還有比那更好的嗎?關鍵要有眼力,得認準人。象楚霸王、李闖王那樣的,有了天下也坐不住。他們沒有天下想天下,能得了不得。有了天下就瞎折騰,早晚弄毀了才舒服。都是尖腚鬼!”

  腚,就是屁股。尖腚鬼,就是屁股太尖,坐不穩天下的意思。

  所有的鄉親都認為父親的道理是對的,或者說,父親的想法就是從那裡得到的。林彪那時希望成為一個象父親說的那樣的了不起的人。忠臣明君就象一個人似的,生生地就從狼獅虎豹那裡拿下江山。他嚮往成為優秀人物,為臣就做忠臣,為君要做明君。不當尖腚鬼!

  林家前輩的生活,只是低頭拉車,沒有思考,沒有懷疑,沒有反抗,所以也沒有成就。他們一個倒下去,另一個將脖子伸進軛里,繼續在滿是牛蹄子坑的小路上艱難行走。到林彪這裡,才開始抬頭看路了。他要離開世代居住的地方,到另一個世界尋找前途。

  林彪沒有象父親那樣去輪船上當會計或到雜貨店當店員。他種過田,也織過布,但老是沒有興趣。他不願那樣老做下去。他繼承了父親的信義忠實和母親的酷愛孩子,但是沒有繼承他們的安於現狀。林彪出去革命後,再沒有回去看過他們。他的父親母親也從沒有怨言。後來林彪的大哥林慶甫參加抗日武裝,擔任過六縱隊隊長,五九年病故。三弟林程,一九四四年參加革命,解放後在天津肺結核醫院工作。四弟林向榮,四九年犧牲於太原戰役。林彪的兩個堂兄林育南、林育英也都犧牲在革命的戰火中。可以說是滿門忠烈!

  林彪讀過一年私塾,後來到了林玉南、陳潭秋創辦的浚新學校。他一生曾經演過兩次戲。第一次,是在浚新學校和同學們一起演出一出名叫《九頭蛇》的戲,揭露地主的租金盤剝農民。林彪扮演的不是一位打家劫舍的青年英雄,而是一位縣太爺。林彪曾經多次向朋友提到那次演出,說“走起來一步三搖滿有意思的”。

  後來,他到共進工學學習,成績很好,引起父親的好感。林彪喜歡讀書,厭惡賭博和無聊的聚眾吃飯。也喜歡思索、爭論、踏實苦幹,不喜歡言過其實。

  林彪的出身,奠定了他的平民意識和鄉村性格。他沒有周恩來那樣的官僚家庭背景,沒有逢場作戲的手腕和縱橫俾合的口才;他沒有毛澤東那種“寧叫我負天下人,絕不叫天下人負我”的一不做二不休的痞子精神;他沒有現代自由主義者的見異思遷,也沒有古典知識分子的出世曠達。他有的就是農民那裡形成的忠臣不二、明主不疑的童話和男子漢大丈夫建功立業的豪情,還有在山岡和草坡上形成的那種堅毅、執着、兇猛和機智。什麼性格成就什麼人物,什麼文化培養什麼英雄。

  一九二五年,林彪進入黃埔軍校學習。

  不久,北伐開始,林彪在葉挺的獨立團當見習排長。一直打到河南。

  南昌起義後,擔任二連連長參加耒陽戰役,大勝。林彪升任紅軍一營營長。

  到井崗山,為改編後的工農紅軍二十八團團長。毛第一次看見林彪就大吃一驚。那時林彪正在山坡上給他的士兵講解戰術和紀律。後來的一次戰鬥中,林彪不顧自己的部隊的犧牲,積極出擊,挽救了敗局。毛澤東說:“林彪不僅是個人才,而且是個將才。這種人能顧全大局,將來中國的軍隊要由這樣的人來領導。”

  二九年,跟隨毛去閩西開闢根據地。

  過草地,打臘子口,都是林彪指揮的戰役。平型關大捷,給不可一世的日本人當頭棒喝,震驚整個反法西斯世界。抗戰期間,毛要重新訓練隊伍,將軍政大學校長的職務交給林彪。三八年底,林彪因為受傷去蘇聯休養治療。在那裡還參加了蘇聯的衛國戰爭,受到斯大林的讚賞。四二年初回國,不久就同周恩來一起參加重慶談判。一九四五年,毛髮出“對日寇的最後一戰”的號召,派林彪帶領十萬大軍,到東北作戰。林彪很快在東北建立了鞏固的根據地。

  林彪二十四歲任中國工農紅軍第一縱隊司令,二十七歲任紅軍第一軍團軍團長,三十一歲時任八路軍一一五師長。從蘇聯回來後,曾經擔任過抗大校長。在那延安的窯洞大學裡,林彪曾經和聶榮臻、羅瑞卿等演過一次戲。

  那個戲是李卓然編寫的,名字是《廬山之雪》。劇本虛構的故事是:蔣介石訓練大批軍官,帶領白軍圍擊江西中央蘇區。在紅軍的英勇打擊下,蔣軍攻勢被接二連三地粉碎,如廬山的雪一樣融化了。劇本只是個提綱,具體對話要演員自己發揮。當時的抗大政委聶榮臻,中央保衛局局長羅瑞卿,政治部主任羅榮桓都參加了演出,只有林彪什麼角色都不願意扮演。

  聶榮臻決心拉林彪上台演戲。和羅瑞卿、羅榮桓商量以後,認為只有使用激將法。因為林彪是一個極不活躍的人,私生活呆板而嚴肅,幾乎從來不和人說笑聊天。有一天,開完會,大家看林彪情緒很好,羅瑞卿有意將話題扯到演戲上,說自己和羅榮桓都會演戲。

  林彪看着羅得意的笑,不服氣地說:“別以為就你們會演戲,我在中學時就演過戲。”

  羅瑞卿立即說:“那你現在為啥不演了?”

  林彪擺擺手:“現在不方便了。“

  羅瑞卿忙說:“你看人家聶政委,上次也演戲,不是演得很好嗎?”

  林彪站起來,看着聶榮臻說:“他那算啥演戲嘛,就這樣,手按在腰上,下個命令,一口四川辣子味,哪個不會嘛!”

  聶榮臻也站起來說:“老林,你別笑話我,咱們比試比試,你不一定演得過我。”

  林彪也提高聲音:“聶政委,你別說大話。你那兩下子,我超得過你。”

  聶榮臻毫不示弱地說:“那咱們就比一比。”

  林彪的臉漲紅了,說道:“比就比,老子這回也上台!”

  幾天后,羅瑞卿拿着修改後的劇本去找林彪。

  林彪看也不看地說:“說個笑話就是了,哪裡真要上台呀。”

  在場的聶榮臻急了,將了他一軍:“老林,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本是個講信用的人,怎麼這一次說話不算話了呀?”

  “演就演!”林彪不肯輸面子,便說:“但我有個條件,你們大家都得上。”

  羅瑞卿一錘定音說道:“好,大家都上,你就演戲裡那個紅軍軍團長吧。”

  林彪緊接着問:“你們叫我這個軍團長在台上跟哪個打嘛?”

  “同王金珏。”王金珏是國民黨的一個軍長。

  林彪不以為然地說:“他算老幾。”

  “何應欽怎麼樣?改成何應欽!”何應欽當時是國民黨的軍團司令。

  “何應欽?”林彪沉吟了一下,還是嫌小。他沉吟不語,沒好意思說出口。

  聶榮臻深知林彪脾氣,便說:“乾脆改成蔣介石吧,林軍團長打敗蔣介石!”

  林彪這才連連點頭說:“好,我就跟老蔣打。”

  演戲的時候,林彪經常脫離台詞,自己另外編一套。別人問到他的時候,他既不去努力回憶劇本的句子,又不着急。他總是冷靜地在那裡現編,待想出合適的話來才對付。他那不急不躁指揮若定的樣子,連素來冷靜細緻的聶榮臻都深為佩服。

  戲的結尾當然是蔣介石的國民黨軍隊失敗,蔣氏夫婦也當了俘虜。當蔣和宋美齡被押上台來時,林彪問道:“你就是蔣介石嗎?”蔣答應說是。

  林彪又問:“怎麼叫我們抓住了?”

  蔣說:“我的飛機壞了。”

  林彪微笑着問:“你怎麼長得那麼瘦?”

  蔣說:“我整天算計怎麼坑害人民,怎麼賣國求榮,消耗太大。”

  林彪嘲弄地說:“怎麼不吃點補藥呢?”

  蔣說:“吃了也沒有用,我的心肝壞了,肚腸不好,吃紅肉拉白屎,一肚子膿水。”

  台下一陣哄堂大笑,林彪不笑。他自豪地宣布:“拉下去吧。”

  聶榮臻對這個戲的演出結果很滿意,羅瑞卿也慶幸將林彪的隨意發揮對付下來了。林彪更是對自己即興編出來的台詞非常欣賞,尤其喜歡最後和蔣介石的那幾句對話。

  演戲結束,林彪對聶榮臻、羅瑞卿、羅榮桓說道:“打倒那個老蔣也不難嘛。”

  好勝、頑強、細緻、堅決、胃口大而且精明過人的林彪不僅在演戲中打敗了蔣介石,在實際的戰爭中也充分表現出他的軍事天才。他不到四十歲,就擔任東北野戰軍司令,四野首長。在他完成舉世聞名的遼瀋戰役以後,蔣介石惡狠狠地咒罵林彪是一個戰爭魔鬼。不久,這個魔鬼從黑龍江打到海南島,橫掃千軍如卷席,解放了大半個中國。

  四十九歲那年,林彪被授予元帥軍銜。

  經毛澤東提名,五十二歲任中央政治局常委,黨中央副主席。

  林彪此時功成名就,躊躇滿志。

  他一心一意地保衛他的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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