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記者,我參加突擊隊後還沒有給家裡寫過信,昨晚寫了兩封也沒發。我很掛念媽媽,想勸勸爸爸別再喝酒了,得改一改脾氣……”
《這一天,在突擊隊員中間》
激戰前夕。
老山盤山道上黃土飛揚,駛來一輛輛被帆布蒙得嚴嚴實實的軍用卡車。我夾坐在一群身着迷彩服的彪悍小伙中間,相機不時碰着戰士手中的衝鋒鎗——— 我和某部九班12名突擊隊員乘車沿某高地疾馳……
卡車戛然停住。這個高地距敵僅數百米,一片焦土,敵炮彈、高機彈仍不時撕咬着殘存的綠色。
我被人拽進掩蔽部。同12名勇士一一握手告別,我目送他們消失在神秘不可測的叢林裡……
他們走後,掩蔽部空氣仿佛凝固了。我透過射孔,望着那依稀可辨的碉堡群,不禁為12名勇士的安危擔心。我更急切地期待着他們勝利的捷報……
戰鬥結束了。我衝出掩蔽部,在炮彈封鎖的塹壕盡頭—— 剛送走他們的地方,迎接戰友凱旋!
我極力搜尋我熟悉的身影,心房在激烈跳動……
“楊記者!”
剛從塹壕中露面的蘇長生,把衝鋒鎗往旁邊一放,張開那雙略顯遲重的大手奔來。我們擁抱在一起。他汗水濕透的迷彩服上,散發出一股濃濃的火藥味。他拍拍裝在上衣口袋裡的“傻瓜”相機,說:“楊記者,帶照相機打仗,不可思議是吧?它是我特意帶上去的,趙副部隊長還送我一本攝影手冊,讓我邊學邊拍。這是我內心的秘密:照張越軍的照片,帶回去給家裡人看看。可惜,光忙着打仗,連一張都沒拍上,你說我笨不笨?”
然而,蘇長生在戰鬥中創造的戰績卻不是“空白膠捲”,他炸毀敵人一個屯兵洞,搗毀敵人兩個火力點,立了二等功。
塹壕盡頭又晃出一個身影。是誰?額頭上堆着笑紋。是他!周清旭。只有他才有這麼美的“抬頭紋”,讓人見了就難忘。
出發前夜,我來到九班。小周號召大家出節目:唱歌。他定要我這“歌盲”唱一支,實在推不過,只好扯着嗓子吼《小小螺絲帽》。歌沒唱完,大家已經笑彎了腰。
小周有副好嗓子,唱起來還會忘情的展一展手,搖一搖頭。記得他當時給大家唱了這樣一首歌:“望北斗,思故鄉,我看到媽媽期待的目光。你聲聲把兒教導,盼孩兒多打勝仗,那槍炮聲中,孩兒的話啊,時刻在你心中迴響。啊,媽媽呀,我誓與南疆共存,殺盡那兇狠的豺狼,帶着勝利的捷報,回到你身旁。”
眼前的小周,儘管剛從戰場歸來,“抬頭紋”仍一如既往地微笑。
他是城市兵。戰鬥中沖在前面,機智靈活。我和他擁抱,禁不住拍他的肩膀,他“噝”地一聲倒吸冷氣,說:“不小心,讓彈片擦傷了肩。”
塹壕盡頭,我又和一個瘦小的戰士小楊擁抱在一起。我迎接他時,他兩眼紅紅的,衣服上滿是汗花。
“回了啦!”我說。
“嗯!”他拉着我的手點點頭。我看到他衣袖上有些血跡。
小楊家住陝北農村,他很掛念染病的母親。他拉着我低聲地說:“楊記者,我參加突擊隊後還沒有給家裡寫過信,昨晚寫了兩封也沒發。我很掛念媽媽,想勸勸爸爸別再喝酒了,得改一改脾氣……”話還沒有說完,兩眼就紅了。
平時,戰友說他是只柔弱的“小貓”,可上了陣地,他簡直變成了“老虎”:在那血與火的熱土上,處處閃現他衝鋒陷陣的身影。他立了三等功。
陣地四周漸漸暗下來。夕陽下,塹壕淡化成為模糊的輪廓。我迎接回來的同車戰友,一個個掠過腦際……班長李喜璋,左手負傷挎在胸前,迷彩服斜披着,3個倒背衝鋒鎗的戰士緊隨身後,鎮定自若地走來;還有機靈的欒智平,高挑個的楊九生……
“虎成,你莫非……”
我心中掠過一種不祥的預兆。回到後方,我打聽到,他負傷住了醫院。他傷的是腿。當時,他只顧爬來爬去給負傷的戰友包紮,而自己的傷卻是最後別人包紮的。隨隊軍工要抬他下陣地,他拒絕了,要把擔架留給別人,自己硬是往回爬了200多米……
以後,直到我接受了新的任務,就要離開前線時,才匆匆在帳篷里見到了剛出院的虎成。他傷的是左腿,骨頭被彈片擊穿。這腿,正是我們一同開進時,我暈車嘔吐後枕過的。當時虎成把我抱在懷裡,讓我的頭靠在這條腿上。他取下掛在腰帶上的一個小塑料瓶,倒出許多人丹,餵到我的嘴裡。後來,又把蘋果擦乾淨,塞給我……
我就要離開我熟悉的南疆,熟悉的衛士們了。這時的九班,已是一等功臣班了。值得一提的是,九班12名戰友,有9位是共產黨員。他們在南疆烽火硝煙的這一天,所展示的一切,將永遠銘記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