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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軍太平洋戰區總部的對話
送交者: 倪樂雄 2003年09月15日18:48:17 於 [軍事天地] 發送悄悄話



  從洛杉磯起飛約兩個半小時,飛機降落在夏威夷的檀香山機場,翻譯劉欣女士早已等候在機場。都是中國人,一下子便拉近了距離,一路攀談,不知不覺小車已到了下榻的bishop大街的aston大廈。
夏威夷白天的景色迷人,夜晚的景色醉人。在四十三層憑窗遠眺,天海恍惚、星漢燦爛,若出其里、若出其中。正在欣賞之際,劉欣博士從四十六層打來電話,吩咐早早休息,明天一天的安排是和美軍太平洋戰區總部的專家會談。
我感到納悶,在國務院子午線國際交流中心的夏威夷之行日程上,只安排同國防部亞太戰略中心研究院院長、著名東方學學者dru glandney(杜磊)教授、太平洋論壇csis主席james a.kelly准將、前駐越南和老撾charles b.salmon大使、夏威夷大學中國研究中心主任、著名漢學家roger t.ames(安樂哲)、夏威夷東西方研究中心的muthiah alagappa博士等人交流,再就參觀珍珠港海軍基地內曾舉行過日本投降簽字儀式的"密蘇里號"巡洋艦、以及配有"戰斧式"巡航導彈的fletcher號驅逐艦,日程安排上沒有與太總部將校交流一項。後來才知道,原來駐上海的政治領事hale先生把我的論文《儒家戰爭觀與國際安全體系》譯成英文後傳真給太平洋戰區司令布萊爾上將,並建議太總部同我進行交流,布萊爾將軍將論文印發給屬下,並讓總部有關專家與我會晤,所以也就臨時改變了日程安排。
第二天一早,劉欣帶我驅車到達太總部,負責全程陪伴的是太總部首席外交顧問、前駐日本大使john e.lundin先生。第一輪會談由太總部戰略計劃和政策部的副主任kelly將軍主持。從制服來看,他屬於空軍系統。說是會談,其實讓我給戰略計劃部的幾位專家作一個簡短的報告,讓他們知道中國民間學者對台海局勢的看法。我大致按同國防部亞洲特別助理米切爾(derek j.mitchell)交流時的口徑談了一通,最後強調;照目前的局勢和趨勢來看,美國在亞太地區的安全實際上建立在中國長期分裂的前提下,建立在這種損人利己基礎上的安全是靠不住的,這樣的話,美國將永世不得安寧,亞太地區也沒有安全可言。
接着是十分鐘的休息,我們在走廊上喝咖啡、閒聊,一位陸軍上校走了過來同劉欣打招呼。看得出,他們是老熟人。我與他握過手後,他說;馬上由我來給倪教授介紹太總部情況,說完匆匆而去。劉欣悄悄對我說,看得出來,他們對你的來訪很重視,以前來太總部的學者一般都是由少校或中校擔任講解,只有中國軍方高級將領來訪時才由上校來講解,加上由太總部首席外交顧問全程陪同,這種情況過去沒有過。我笑笑說,你知道其中的原因嗎?劉說不清楚,我告訴她,來美國之前,他們駐上海的領事告訴我,我的論文集中好幾篇文章他們國務院正組織人在翻譯,他們的總司令已經看到了我的文章,並且知道我曾準確預測了海灣戰爭的地面戰鬥結局和科索沃戰爭的過程與結局,另外,他們知道我是在國內唯一搞東西方戰爭文化比較研究的人。劉欣釋然道;怪不得他們這樣重視。
第二輪會談才是真正的較勁。美方除了首席外交顧問lundin大使外,還有太總部情報部門的第二把手,這位老兄在交換名片時,遮遮掩掩地說沒帶名片,其實他不想讓我知道其確切身份,但美國務院前天寄來的臨時通知上有他的身份介紹,可見美方自己沒有協調好。這位太總部的情報首腦長得人高馬大,相貌極似希特勒的空軍元帥戈林。參加會談的還有另幾位上校軍官.
第一個程序是太總部情況介紹,剛才走廊上遇見的那位陸軍上校氣昂昂地走上講台,先對我說;如有不清楚的地方可以隨時打斷他。然後開始講解起來:
"美軍太平洋總部成立於1947年1月,司令部設在夏威夷州的檀香山,是美軍在太平洋地區的最高作戰指揮機構。其轄區東起美國西海岸,西至非洲東海岸,南北方向遠至兩極,包括45個國家和地區,總面積約1.6億平方公里,相當於地球表面的52%。"
講到這裡,年青的上校開始提高嗓門。
"我們太平洋戰區是世界上最大的戰區,下屬太平洋艦隊、海軍陸戰隊、陸軍、航空兵四個司令部,總兵力有30萬人,世界上沒有任何一支力量軍事力量能同美軍太平洋戰區的實力相比。太平洋地區陸軍包括總部駐紮在華盛頓州的第一軍團、駐紮在夏威夷州的第二十五輕步兵師,駐紮在阿拉斯加的第一百七十二獨立步兵旅,以及部署在韓國的第二步兵師,總兵力約6萬人;太平洋艦隊指揮着美軍約一半的海軍力量,包括6艘航空母艦、170艘艦艇和803架各種作戰飛機,總兵力約13萬人;太平洋空軍司令部指揮四個代號的空軍部隊,擁有戰鬥機300架,其它各類輔助飛機100架,總共有400架飛機和4萬人;太平洋海軍陸戰隊包括駐紮在加利福尼亞州的海軍陸戰隊第一遠征隊的2/3兵力和駐紮在日本的第三遠征隊,總兵力約7萬人。在朝鮮半島,我們部署近4萬人的部隊,並做好了隨時向該地區派遣部隊的準備。在海外軍事基地主要是駐紮在韓國、日本以及西太平洋上的海軍等部隊,包括第一百七十二獨立步兵旅、第二十五輕步兵師、第十一航空隊、第十五空軍基地聯隊、太平洋中的海軍部隊以及第三海軍陸戰隊的航空兵支援部隊。"
美軍上校數字背得滾瓜爛熟,我聽得雲裡霧裡。
"當前太平洋地區很不穩定,有些國家很窮,有些國家雄心勃勃,正在崛起,並且企圖在政治、軍事上有一番作為。地區內存在幾個容易爆炸的熱點,如朝鮮半島,不過如果北朝鮮發動進攻,我們有足夠的能力實施反擊,並促成北朝鮮現行體制的崩潰。此外台灣海峽也存在不安全因素,還有spartlys 群島也有戰爭衝突的危險……"
我打斷上校的話:"請問,你說的spartlys群島是不是我們的南沙群島?",經翻譯解釋,上校點頭稱是。我接着道:"我從小就知道這些島嶼叫做南沙群島,spartlys是外國人的稱呼,而且這些島嶼一直是我們的領土。"事後,劉欣驚訝道:"真是巧合,去年上海大學的王蔚教授也是介紹到南沙群島時打斷講解者,說了和你差不多意思的話,你們的敏感點怎會那麼一致?"我說:"自己國家的領土嘛,怎能不敏感?"上校聽完插話,點了一下頭表示明白,繼續開講:
"我們知道太平洋地區的安全沒有其他國家的參與是不可能實現的,所以我們經常同其他國家舉行軍事演習,我們也非常希望同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行這方面的合作,我們同中國軍隊交往的目的就是為了共同維護亞太地區的安全。當然,我們有信心擊敗任何對太平洋地區和平的威脅,我們的使命是遏制侵略,贏得勝利。我們的口號是:隨時準備戰鬥……"
原來美國人也會說些冠冕堂皇的套話,我曾在勘薩斯陸軍參謀指揮學院看到一份油印教材,裡面有一篇駐華武官給國防部的報告,建議積極與中國各級軍事部門展開交流,以便弄清我軍的情況,不料在太總部聽到如此解釋,於是便沖少校一笑,他也笑了,我想咱們彼此心照不宣吧。
"美日關係是這個地區安全的基石,我們進一步加強和擴大了同日本軍隊的合作,以後還要包括俄羅斯和南韓。美韓關係、美澳關係也很重要,美澳要負責東南亞危機和北阿拉伯灣。美菲、美泰也簽署了國防條約,加強了合作……。美國和印度是最低限度的合作,我們認為拋開印度是無法建立安全體系的。中國的發展將對亞太、美國產生很大影響,只有通過和平手段才能解決我們之間的分歧,美國政府、國會、太總部是準備作出回應的。"
最後那句話顯然是雙關語,暗藏殺機。整個介紹過程給人以殺氣騰騰的感覺。介紹程序結束後,大家圍着一張大方桌坐下開始交談。我發現對面一個叫stephen chan的上校是亞裔,會說中國話,他的臉相長得幾乎和電影演員呂涼一模一樣,我對劉欣說後,她連聲說像極了,她叫我別小看他,他幾乎每次都參與同來訪的中國高級將領的會談。我用中文對他說,你很像我們中國的一個著名電影演員,"呂涼"上校聽後笑了起來,問我聽了介紹後有何感想?我不無挖苦地道:
"對美國來說,所有太平洋沿岸國家都沒有軍隊,只剩下美國的30萬軍隊,這時太平洋就最安全了。我覺得美國搞得太緊張了點,太平洋地區發生點衝突不見得件壞事,你們的社會衝突學家說過,次要的衝突往往具有防止災難性衝突發生的良性功能,因此不一定非要追求風平浪靜。"
眾人笑笑,不知聽出味了沒有。我開始談起大道理來:
"如果只存在積善為宗旨和作惡為宗旨兩種人,那麼這世上會很太平,積善者自不必說了,作惡者人人清楚,加緊防範就是了。最麻煩的是第三種人,有時做善事,有時做惡事,他自己不能把握自己,也使得別人不知怎樣同他打交道,往往是這類人把世界搞得亂七八糟。美國有點類似這種情況,它有時確實按照正義原則行動,但有時更多的是按照自私的原則行事,當正義和自私發生矛盾時又毫不猶豫扔掉正義。因此美國在處理國際事務時經常沒有章法。我覺得美國自己把握不了自己,更難把握世界,作為世界警察,或許軍事力量是夠了,但境界差得遠了。足球場上又做裁判又當運動員,結果自己都不知道在幹什麼。"
對方一片沉默,不知可否。"呂涼"上校轉移話題,打破了沉悶。
"你們解放軍為什麼不願同我們進行軍事協作?"
"我不了解軍方的想法,我個人覺得在軍事交流中,軍事技術先進的一方獲利比軍事技術低的一方要大得多,比如做生意,我只有一百美元,同擁有一百萬美元的人合夥,我不僅不可能支配他人的一百萬,而且還失去對自己一百元的支配權,不合夥至少可以支配一百元。"
"呂涼"上校說:"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接着問:"我注意到貴軍做好了隨時準備作戰的準備,那麼,你們的假想敵是誰?哪個國家?"
對方幾位軍官一下顯得興奮起來,搖晃着上身,互相擠眉弄眼,臉上露出難以捉摸的笑容,一陣嘰哩咕嚕,隨後一起把問題推給太總部首席外交顧問lundin先生,他們連聲道"呵、呵、嗯、嗯,這個問題嘛,應該讓我們的外交家來回答。"
順便說一下,後來lundin大使陪我參觀軍港時我問他,研究中國時最大的麻煩是什麼時,他居然答非所問:"我現在最大的煩惱是如何被軍官們接受?"我正愕然,劉欣在一旁告訴我,美國政府為加強軍方與外交部門的協調,讓兩個部門互派專家常駐,並擔任專業顧問,但軍方和外交部門都視對方派來的人為外行,互相之間根本不買帳,關係很緊張,lundin 先生的日子不太好過。我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伙軍官擠眉弄眼地把難題推給lundin,原來合夥捉弄他,想看他的笑話。
lundin先生果然是位老道的職業外交官,在各懷心思的人們期待下,不緊不慢地用外交辭令作了巧妙回答:
"所有對太平洋地區安全與和平的威脅都是我們的假想敵。"
我不想就此罷休,便緊逼上去:
"lundin先生的觀點就意味着太平洋地區任何一個國家都有可能變成美國的假想敵,只要美國認為這個國家在威脅亞太和平與安全。"
"不,我們並不隨心所欲,我們是用正義的原則來確認威脅行動的。正義是我們判斷和行動的準則。"lundin反駁道。
"如果你們認為的正義原則不符合其他國家或民族的正義原則,並同其他國家的正義原則發生衝突怎麼辦?"
說完這句話,房間靜得連呼吸都聽得見,我知道這個問題把他們難住了。不等他們回過神來,我乾脆把話挑明:
"比如台灣問題,國家統一是我們民族幾千年傳統,中國人評價歷史人物時,很重要的一條是看他是否有利於中國的統一。國家統一行動不管是和平方式還是武力方式都符合我們民族傳統文化中的正義原則。領土被分裂對我們來說就意味着痛苦,我們正在承受領土被分裂的威脅,美國的安全是建立在我們痛苦之上的,把自己的安全和幸福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我想這不會符合任何一種文明的正義原則,無論是東方文明還是西方文明,是古代文明還是現代文明。"
lundin先生與軍官們默然無語,"呂涼"上校覺得這個話題談不下去了,插進來問道:
"請問倪教授,中國人對領土統一的要求強烈到什麼程度?"
"強烈到會喪失理智,你知道清朝末年。甲午戰爭我們戰敗了,李鴻章代表清政府簽定《馬關條約》,割讓台灣,當時情況下,如果再戰,日本勢必進一步擴大戰果,以後損失的領土會更多。但李鴻章卻因此背了100多年賣國的壞名聲,至今還沒有人敢公開為他刷清。這種情況不會發生在西方國家,德國兩次戰敗,簽訂投降書的政府官員和將領沒聽說被國人罵賣國賊的。其實中國人並非不明白,只是對領土感情太強烈,祖宗的家業從誰手裡出去,誰就是敗家子、賣國賊,其餘就不管了。所以說,中國人對土地的感情可以導致喪失理智,否則怎麼會說,為了國家統一將不惜一切代價?"
幾位老美顯然覺得新鮮,仿佛在聽天方夜譚,眼睛瞪得牛大。剛才作講解的上校很有心計的問道:"那麼中國未來想幹什麼?" "呂涼"上校也急切地一迭聲問道:"是的,中國想幹什麼,中國將來強大了到底想幹什麼?"
我覺得這個問題不太好回答,我也知道這個問題已把美國的智囊們搞得心力憔悴,這些年來美國在這個問題上一直不得要領,太總部專家們顯然也在絞盡腦汁。我略作思索後,便斯條慢理、真真假假地說了起來:
"這個問題嘛,有三種答案,第一,中國將來不想幹什麼,好好過日子。第二,中國不清楚將來自己到底要幹什麼,任何國家都很難預言自己的將來,就像一百多年前的美國人不清楚子孫後代想當世界警察。第三,中國將來幹什麼要看美國將來對我們幹什麼而定。現在的困難是,美國將來幹什麼也依據中國將來幹什麼而定。所以,中美關係從長遠看屬於被動的盲目互動。"
翻譯完畢,多數美方人員表示贊同。"呂涼"上校覺得不過癮,乾脆把問題挑明了:
"中國強大後會不會搞侵略擴張?"
"從我們國家統一後的古代歷史來看,強大的中國正常情況下不會也不願搞擴張,我們文化中有反對窮兵黷武的傳統,我們的文明傳統是強大並不一定意味着擴張,你們西方文明的傳統是強大必然意味着擴張。"
"我不同意倪教授的觀點,世界已經發生了很大變化,許多條件同以往大不相同了,過去發生的事情不能說明現在或將來一定也會發生。"一直在旁沉默不語的"戈林元帥"突然較起勁來。
"我以為歷史的表像千變萬化,但歷史的原則一成不變。"我堅持自己的觀點。
"比如你們美國現在搞國家導彈防禦體系,就是為追求絕對的霸權,擴張勢力範圍做準備,我曾經問過你們的一位外交官,美國搞導彈防禦體系是為了正義還是為了霸權?他說兩者可能都有。"
"戈林元帥"一下子激動起來:
"我們搞nmd只是為了防止無賴國家的襲擊,我認為我們派駐國外的任何一位美國外交官都不會說美國是為了霸權,這一定是翻譯時搞錯了。"
我本想告訴他,就是某某人在某某場合下說的,但突然想到,萬一他們追究起來,那位先生不就倒了大霉麼,又聯想到"麥卡錫事件"和"文革"一查到底的情景,便狡黠一笑地說:
"嗯,有可能是翻譯的錯誤。"
"哈、哈、哈……","戈林元帥"、"呂涼"上校等樂開了懷。我心想,笑啥?你們知道我在想什麼?
此刻談話氣氛已十分輕鬆。
"倪教授,我們很想知道你個人對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被炸的看法,你認為是誤炸還是故意炸的?"
"我看過你們前參謀長聯繫會議主席的一個講話,美國的衛星分辨力已能做到辨認出地面一輛車的牌號,聲稱高科技裝備已使美軍真正到達了"知己知彼"的狀態,這樣看來,長期固定一處、偌大一個大使館會被誤炸,恐怕說不過去,但我也不大相信是克林頓總統親自下令炸的,只有最蹩腳的政治家才會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所以我猜想大概是某個美國空軍的軍官長期對政府有怨氣,想給政府難堪,來了這麼一手,這也算是故意吧。"
美方人員聽完不可置否,不作任何表態,我也沒有反問他們的看法,因為問了也是白問,他們肯定會說是誤炸。
兩個多小時的會談結束後,lundin先生和"呂涼"上校陪我在太總部轉轉,並同他們留影。合影前,照相機的電池剛好用完,"呂涼"上校帶我去二樓小賣部,在路上,我問他99年"台海危機"時,在不在駛往台灣海峽的那兩艘航空母艦上,他說:"沒有,沒有,我那次沒有去,後來證明,情報是對的,是演習,不是真的要進攻台灣。"從他的回答中,我深感美國對我們的戒心之深。劉欣博士告訴我,以她的觀察,這次會談他們收穫很大,官方交往時可沒有這麼多的信息。
說說我的翻譯,劉欣是北京人,夏威夷大學博士,在夏威夷開了個"友誼之橋"(aloha bridge service)翻譯公司。在她眼裡所有的翻譯工作叫做活兒,太總部的翻譯工作叫做"軍活兒"。她父母都是北京大學英語系教授,抗美援朝時擔任志願軍翻譯,審訊美國戰俘,真是龍生龍,鳳生鳳。論劉欣的水準,人稱夏威夷翻譯圈第一高手。她曾為汪道涵和美國國防部長佩里會談、李際均、熊光凱、錢樹根等中國高級將領同美軍將領的一系列重要會談擔任翻譯。去年擔任太總部司令布萊爾上將的翻譯隨團來訪。中美軍方的海事協議談判曾陷入僵局,由於這位"北京姐們"的出現,很快發現問題卡在某個術語的翻譯出錯上,於是,中美海軍的海事協定得以順利簽署。自此,太總部經常聘請她擔任重要會談的翻譯,"軍活兒"很多。
出了太總部,劉欣駕車直奔總部下屬的陸軍司令部而去,我將同他們陸軍情報部的中國軍事問題專家共進午餐。到了陸軍總部,一下子還找不到會談的那座樓,周圍一個人影也沒有,奇怪,軍事重地怎麼連個站崗的都沒有?正躊躇間,一輛"寶馬"轎車停靠路邊,劉欣道,不知哪個大官,不管了,先問路在說,下來一個50歲模樣的軍官,他身着美軍戰鬥夏裝,肩部印有三顆星。劉欣上前問路,老頭極有禮貌、極其耐心地指點了一番,然後匆匆走進總部大門。劉欣過來說,剛才指點迷津的正是陸軍總司令史密斯中將。
在陸軍司令部餐廳,陸軍情報部副主任thomas m.mcnamara上校和他的兩個助手、第205情報營營長john m.chiuh和國際軍事部東北亞事務部門的roger f.cavazos少校,後者負責中國、蒙古、泰國方面事務,還有一位美籍日本女秘書已經在等候,我們進行了兩小時左右的餐桌會談。交換名片後,我開始寒喧找話題;
"60年代有個美國國防部長也叫麥克納馬拉,和你的姓氏一樣,他在任時美國捲入了越南戰爭,最近他寫了一本檢討越戰的書,很有影響。"
mcnamara接過話題:"我們覺得這場戰爭中最重要的是士兵的士氣,精神的力量對戰爭勝負起着決定性的作用。"這位上校居然得出這個結論,這種觀點在國內盛行了幾十年,也誤導了我們的思維和行動,現在,當我們正在擺脫它時,一向被我們視作"唯武器論"的美國人居然推崇"精神決定論"起來。我決定和他探討一番:
"拿破崙說過,上帝站在物質強大的一邊作戰。通常情況下,不會出現絕對精神與絕對物質的抗衡,物質力量總能摧毀精神力量,抗日戰爭時期,我們在精神士氣方面沒有什麼問題,缺得就是先進的軍事裝備。"
"我們現在很注重軍隊的精神教育,培養他們的士氣和獻身精神,沒有這些東西,再好的武器裝備也打不贏戰爭。"mcnamara繼續道。
咦!跟我們過去的陳辭濫調一模一樣。我明白了,我們兩國的經歷正好相反,我們不缺精神士氣,但吃夠了物質技術不如人的虧。美國人擁有世界上最先進的技術,但沒有打贏朝鮮戰爭和越南戰爭,缺得是精神士氣,所以會有分歧。但我覺得這個話題沒多大意思,便籠統總結一下,趕緊擺脫這個話題。
"戰爭中的精神與物質關係是,雙方精神士氣相等,物質力量強大的一方獲勝,雙方物質力量相等,精神士氣占優勢的一方獲勝。當然,精神力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消部分物質優勢,但不是沒有限度的。"
mcnamara上校不愧是搞情報的,講究效率,話題迅速轉到要點上。
"我在你們中國旅行,碰到一位中國女士,她認為中國現在的官場腐敗已經沒救了,她認為中國沒有希望了,我看過你們很多報道,發現你們歷史上王朝末日的徵兆許多已經出現,流民問題,犯罪問題,對地方的失控、官員腐敗、民間宗教團體的出現……,我們很擔心歷史上這種情況下繼之而來的社會大動盪會不會再現?"
我回答:
"首先,中國歷史的經驗是,只存在腐敗一種因素是不會亡國的,只有饑荒等其它因素加在一起,天下才會亂。像你遇到的女士的言論我也聽到過,十年前就有人說中國遍地是乾柴,就等着陳勝、吳廣來點火了。但十年過去了,什麼也沒有發生。許多中國人和外國人看不懂中國,原因何在?第一是因為古代中國交通不便,一遇饑荒等天災,物資不能及時抵達災區,遇到地方發生動亂,軍隊也不能及時到達。比如明朝時候,陝西饑荒,天降大雨,許多救災物品堆積在轉運點爛掉了,一點辦法都沒有,並非政府見死不救。第二是信息不靈,恐慌中人們容易聽信流言,而政府方面也是如此,等到證實地方已經造反時,派軍隊趕到時,造反者已經形成氣候。第三是武器水平官方和民間懸殊不大,冷兵器時代,鋤頭犁鈀回回爐出來就可打造兵器,民間本身就是個兵器庫。第四是古代政府沒有能力像今天那樣,能夠維持一條窮人生活的最低保障線。這條生活保障線具有重大意義,它能讓社會貧窮者雖有怨憤但不會起來造反,社會貧窮者經過權衡後會感到造反風險遠大於維持現狀。古代中國人往往是在等着肯定是死,造反也是死,但造反尚有一線生機的狀態下選擇造反的。這四個因素今天都已發生根本性改變,所以雖出現了一些類似古代王朝末年的現象,但不會出現同樣的結果。mcnamara上校聽得仔細,兩個助手記得勤快。
"中國現狀到底怎樣,將來會怎樣,我們確實感到難以把握,倪教授能否談談自己的看法?"
"說實話,我也跟你一樣沒把握,說些充滿信心之類的大話沒有什麼意義,但我們可以做些基本的分析,中國目前現狀既有蘇聯東歐巨變的影子,也有古代王朝末年的影子,但更像是生機勃勃的資本主義初期階段,好比紅、黃、藍三層玻璃紙疊在一起,說不準是什麼顏色。所以,當你覺得中國有希望時馬上會感到失望,當你非常失望時又感到很有希望。客觀地講,中國社會的改革,本質上是古代文明向現代文明的轉型,轉型難度很大,但崩潰的可能性不大。認為中國肯定會亂的人,其思維錯誤在於簡單地套用中國古代歷史,而全然不考慮其它因素。我知道美國政府有許多人跟我們打交道時,很會考慮中國古代王朝周期性盛衰的規律,判斷中國會亂,而且很自信,其實是不明智的。"
mcnamara上校和他的助手很同意我的解釋,時而點頭、時而有豁然之神情。
"我問你們那位女性同胞,對"台獨"有何看法,她說讓台灣獨立好了。可見大陸還是有部分人贊成台灣獨立,是嗎?"
娘的!居然有人在外人面前說這種混帳話,我肚裡升起火來。
"哦,你的運氣實在太好了,我在自己的國家生活四十多年卻沒有碰到一個贊成台灣獨立的人,我相信有這種人,中國有句俗語,樹林子大,什麼鳥兒都有,這種人屬於對自己國家不負責任的人,但十萬個大陸中國人中只有一個,偏偏讓你碰上了。但是,即便是這位女性一旦擔任國家領導崗位,也就是一旦負起社會責任來,你再問她時,她肯定要求統一台灣了,她必須考慮到民意。"
mcnamara 上校開始轉移話題
"我們美國人對中國政府如此處理'**功'感到吃驚和不解,他們僅僅是鍛煉身體的團體,與政治無關,為何遭到這樣的對待?我很想知道倪教授的看法。"
"我不想為任何一方辯護,也無意充當政府說客,我只想從學者價值中立的立場,客觀地分析一下。美國只有200來年的歷史,並且是法制國家,遇到類似'**功'這樣的怪異現象,習慣看法律,只考慮它是否觸犯法律。觸犯了法律,便依法懲處。不觸犯法律,任憑其自生自滅。中國有2000多年的歷史,其傳統不是法制國家,而是人治國家,積累了豐富的歷史經驗和教訓,遇到類似'**功'的現象,中國人習慣反應是回頭看歷史,而不是法律。一看歷史便感到恐懼,因為歷史上社會大動亂、內戰的發生往往由類似'**功'的民間宗教團體發動的。東漢末年的'黃巾起義',造成人口大量死亡,三國歸晉朝統一時,中國只剩下500多萬人,而漢武帝時,中國人口已達6000萬。'黃巾起義'首領張角的開始做法很像現在的**功創始人李洪智,他創立了民間宗教'太平道',也是做善事,到處給人治病。'太平道'的組織方式幾乎和'**功'一模一樣,全國分36'方','大方'一萬多人,'小方'幾千人。'**功'分'大塊'和'小塊','大塊'幾萬人,'小塊'幾千人,全國分幾十塊。你想想,看看李洪智的'**功',再看看歷史上張角的'太平道',誰心裡不害怕?何況我們歷史上還有'白蓮教起義'、'太平天國'起義都是從民間宗教團體開始的。中國人有這麼多痛苦的經驗,因此遇到事情總是習慣於以歷史提供的經驗來作判斷,來選擇自己的行動。另外,由於我們治水文明的特殊性,造就了我們特殊的政治文化傳統,就是排斥社會管理體制以外的一切權威。不允許這樣的權威存在。一個擁有幾十人、幾百萬人號召力的人或組織,要麼納入社會管理體制,要麼與之對抗,中間沒有緩和的餘地,歷史經驗對雙方都會起作用,'**功'首領也會看歷史,也會發現建立宗教組織、給人治病是歷史上成功取得政權的一種手段,歷史經驗對他們同樣具有暗示作用。所以,歷史的經驗表明,這種獨立於中央政府管理之外的團體,那怕它聲稱自己是非政治性質的,但遲早會演變為政治團體與中央政府對抗。這就是千百年來中國政治文化形成的規律,'**功'已經證明了這點,說是鍛煉身體、給人治病,但最終由包圍報刊發展到包圍中南海國家最高政府機關,不就捲入政治了嗎?
mcnamara上校有點清楚了,不過又問:
"包圍中南海把他們驅逐就是了,為什麼要嚴厲鎮壓?"
"美國的白宮可以包圍,中國的中南海是不能被包圍的,這是文明性質和各自政治運作規律決定的。中國政治文化傳統是依靠權威,權威依賴於象徵性標誌,並形成政治象徵物神聖不可侵犯的特點。中國歷史上,地方存在一種政治離心力,只要某些條件成熟,就形成地方割據。目前地方具有經濟自主權,與中央政府財政上有矛盾,前一時候,《人民日報》公開批評"某些地方的領導對中央陽奉陰違,不要以為自己幹的事情中央不知道。"這就是地方經濟自主帶來的副作用,各別地方財政上繳能少則少、能拖就拖,中南海是國家最高政治權威的象徵物,中南海被圍意味着國家最高政治權威受到侵犯,中央政府不做出強有力的反應,這些地方就會認為中央政權已衰弱,就越發不聽話,甚至拒絕執行中央政府指示。中央政府得不到地方應交納的財政收入,全國的經濟、教育、社會保障、國防、國家公務人員工資等就會陷入困境,整個社會正常的工作和生活秩序將被打亂,社會陷於動盪甚至崩潰。這是千年來中國政治文化傳統的慣性造成的,一時還無法消除。美國是法制國家,白宮被抗議與邊遠地區政府正常工作和人民正常生活沒有必然關係,中南海被圍在目前中國管理體系中的影響與美國正相反。"
"我們主張宗教自由,並主張以民主的原則來解決各種宗教問題。"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們來想像一下,假如按民主的方式,'**功'掌握了中國政權,會發生什麼情況?其實現在中國政府領導人都是受過現代高等教育的,西方民主、法制意識也是有的,起初對'**功'很寬容,有許多人寫文章要批評'**功',但官方怕引起麻煩,下指示不讓發表,各別報刊發表了,'**功'就接二連三圍攻報刊,可見'**功'不代表現代民主和法制精神,是極端的,不寬容的,如果'**功'走上中國政治舞台就是中國的'塔利班'、中國的'霍梅尼',不可能建立民主政體,是個最蹩腳的政教合一政體。期間很可能引發中國的內戰,要死幾千萬人,幾千萬人的生命換來一個最蹩腳政教合一的政體,中國人值得嗎?按照美國的民主,中國弄到這種地步誰負責?美國來負責?我想那時美國定躲得遠遠的說,這跟我沒關係。"
mcnamara聽到這裡也笑了起來,表示理解。我繼續道:
"所以,因為歷史已經給中國人提供了太多的經驗,使我們看到了可怕的前景,於是一個對國家民族負責任的政府就必須作出斷然選擇,而中國政治文化的悲劇在於;往往使政府面臨要麼剝奪少數人自由甚至生命來保全大多數人生命安全,要麼放任少數人而犧牲大多數人的生命的地步,打個比方,要在殺幾百人與死幾百萬甚至幾千萬人之間被迫進行選擇,更可悲的是:選擇了前者,後者無法被歷史證明而政府獲得殘酷的印象;選擇了後者則後悔莫及,再想選擇前者已不可能。這種悲劇不僅僅是統治者的問題,統治者也是來自人民,這是整個民族性的問題,我們民族文化中缺乏寬容、易走極端是個問題。"
"那麼中國現在為何不實行民主政治呢?農村不是已經開始民主選舉了麼?"
"我不想為集權政治作辯護,只想指出一點,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幾千年來實行中央集權制度,這不是別人強加的,而是自己的選擇,如果沒有其合理性是不會延續兩千多年的,如果民主政治是個好東西,特別是當我們使用時也是個好東西的話,請相信中國人是不會拒絕對自己有益的東西的。但幾千年的傳統在一、二百年時間完全根除不太可能。就是現在試行的農村民主選舉,也是有問題的。你們知道中國農民長期固定在一個村落生活,幾百年下來,村落中分成大姓和小姓,大姓指人數多的人群,小姓指人數少的人群。日常生活矛盾中,大姓常常侵犯小姓的利益,按照民主選舉的方式,總是大姓掌握村政權,小姓永遠因選票少而不能進入村落決策層,西方的民主選舉制度成了大姓壓迫小姓、以及維護不公正的合法工具。所以,村落領導人必需由上級指定或委派,讓小姓群體的利益得到保護,這種情況很多,但不是所有村莊都是這樣的,至少在這種地方,民主選舉搞起來有困難。"
mcnamara和助手們屏氣靜神,那神情彷佛是聽我講神話故事。
"我們對中國的這些情況還是第一次聽說,非常感謝你的到來。"
"農村這種情況不要說你們不清楚,就連我這個生活在大城市的中國人都不清楚,只是最近一個來自農村的研究生在談家鄉選舉時告訴我的。"
……
兩個多小時很快過去了,午餐早已結束,中間還上了一道冰激凌。交談快結束時候,mcnamara和助手們突然從座位起立,畢恭畢敬地立正,原來陸軍副司令m g.donald將軍朝我們走來,donald將軍對我來訪表示歡迎,他拿出一枚個人紀念幣送我留念,我也拿出一把在上海城隍廟地攤上買的畫扇送他,告訴他扇面上的人物是古代中國四大美女之一西施。"哎呀,這怎麼好意思呢,我可是長得不美呀?"mcnamara也送我一枚個人紀念幣,美國軍隊內部有一種習慣,各級長官向極少數優秀的部下贈送個人紀念幣以資鼓勵,同時也向他所認為的尊貴的客人或摯友贈送。作為下屬則非常渴望得到上司紀念幣,有的人兢兢業業幹了四、五年都沒有得到過上司的紀念幣,這已成為美軍中非制度化的最大獎賞。
因為半年前曾和cavazos 在上海交談過,是熟人,所以他陪我在陸軍總部大樓周圍再散一會兒步。他指着離大樓50米遠的一座豪華住宅說:"這是我們陸軍總司令史密斯將軍的家。"我連連讚賞說:"好!好!好!家離指揮部那麼近便於應付緊急情況,朝鮮戰爭爆發時,南韓一位高級將領在驅車趕往指揮部時,因交通被難民堵塞二個多小時而延誤了戰機。"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尋思:一旦爆發戰爭,對手老道的話,第一道命令便是炸平美軍陸軍總部半徑一百米內一切建築,這叫擒賊先擒王、射人先射馬。
cavazos最關心的問題仍是中國未來前景,我告訴他自近代、特別是'五四運動'以來,文化傳統被拋棄以後,中國一直處於探索過程中,為此,中國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這個探索過程目前仍在持續着,將來怎樣我說不清楚,但有一點很明確,我們有一個目標,就是富強。他聽後感慨道:"我們美國也一樣,好比茫茫大海上的一艘大船,不知要駛向何方。"
車子在椰樹婆裟的林蔭大道奔馳,離開太總部,已是近黃昏,天邊是大塊大塊紫黑中泛出紅光的雲團,檀香山漸漸融入神秘的夜色中。回想白天的一幕場景,似乎感覺出太總部的某些特點,殺氣騰騰卻神經緊張,霸氣凌人卻故作凜然正義,自信而又茫然。尤其少校的最末那句話,回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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