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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黑鱼回忆录:忠于职守
送交者: 老黑鱼 2005年09月29日21:43:55 于 [高山流水] 发送悄悄话

回忆录:忠于职守

引子)

文革开始后的不久,全国上下一片混乱,但军队却相对平静,没有参与进去。

一日,接上峰的指示,我们全家将执行命令,支左下基层去一个汽车团蹲点。

离开了大城市,解放牌军卡载着我们全家,向沿路逐渐荒凉的暮色中行去,颠簸摇晃了近
五个钟点,总算到了汽车三十八团的驻地。天黑看不清所在地的环境,我们被大门前的哨
兵领到了团部前。

到底是从上面下来指导工作,团长政委等人也是亲自门口迎接,并为我们安排了最好的住
房,进门一看,三室一厅,红砖白墙,屋里的摆设全军队气味。最让我惊喜地是,正堂中
间放了一对汽车座垫做成的大沙发,军绿色角钢钣金焊接的腿,上好车厢板做成的扶手,还真是有模有样。

安顿完毕已是深夜两点,全家人稍作漱洗倒床便睡,记得那一觉睡的很香。

临晨天刚麻麻亮,一阵阵嘹亮的军号声就大声传来,我这懒觉看来是睡不成了。
很不情愿的下床睡眼瞢瞢摇摇晃晃的走出门外,才知道起床号和集合号来自电杆高处的两
只高音大喇叭。接着就是毛主席语录歌放个不停,又见操场上长龙般的全团官兵轰轰隆隆
地在跑操。
我远远见父亲站在操场中心,双手叉腰微笑着目视着全团,呵呵,他享受特权,免跑。

这阵子有机会四处转转了,团所在地是一个山丘,向阳的一面被三十八团整个覆盖着,一
米八的围墙环绕四周,外人想轻易进院子几乎很难。
这道不是说围墙高,而是因为另有原因。

部队上有一大风景至今仍让人很是怀念――大锅饭。这不开饭的时间到了,我和父亲手端
四只大号饭盆,肩负着全家人有吃有喝的重任,迈着坚定不移地步伐,向食堂大步流星的
走去。

伙食真不错,那年代大米白面肉油等均定量,但在咱们部队可就基本没那一说。今天的内
容是馒头,白菜炒肉,柿子鸡蛋炒辣子,醋溜葫芦片。我眼见大食堂内人头窜动好生高
兴,十来个馒头装一盆,菜随便自己盛。满载两手的「战利品」,随着父亲的身后,得胜
而归步出食堂。

我吹着口哨无意识的环顾四周,这时,食堂外房檐下的一角,四只凶恶的目光紧紧地盯着
我,不由得使我打了一个寒颤。

终于,两位「亲密的」伙伴与我不期而遇了。

一)

这两位伙伴乃一公一母两匹狗,公的叫哈里,母的叫老黄。

先说哈里的来历。听部队老兵说,哈里出生于名门贵族,是一匹德国纯种军犬。能下放到
三十八团纯属偶然,军犬的选拔制度是相当严格的。

说是那时警卫营军犬连一波生下了四只小犬仔,先观察抢奶,哪只小狗老抢不到狗妈妈的
奶就惨了,一般是就地正法给毙了。

你可别说残忍,这是为了剩下的三只有充分的营养空间。这时一般不能让人靠近,否则以
后调教很难。再长大点,就要看哪一只行动缓慢迟钝身体较小,就又拉出去毙了,绝不流
向民间他地。

最后剩下的两匹断奶后单独圈养,军犬员也给配上,百般调教千番训练就等最后的毕业考
试。

这哈里可是样样具强,可就是最后考核时犯了一个小错误,把该叼回来的战利品给咬破
了。你想想看,若让它上阵地叼回个炸药包,它给搞的满世界都是火药还不捅大漏子?

本来也该是就地正法,但可巧的是三十八团的一位营长有位老乡在警卫营里。

团驻地虽有高墙,但那年代供应极缺,使得周围几公里外的老百姓经常挺而走险,深夜团
食堂储藏室多次被盗,几轮下来损失却也惨重,哨兵经常是看着小偷逃跑追也追不上。你
可知道追击的很难追得上逃命的这个道理?因为心理反应不一样,这人的本能有时能产生
爆发力的。

营长得到有军犬的线人情报后,立马给团部打了份报告,团长大笔一挥,批准!

从此,哈里就威风堂堂地站在汽车团的大院内了。

二)

哈里的形象确实很帅。以后的一段时间,院子里经常上演一部阿尔巴尼亚电影「宁死不
屈」,德国少校在监狱顶上手牵的那匹军犬来回渡步镜头一出现,全团官兵家属男女老幼
上下一片欢呼: 哈里,哈里。

老黄是匹不怎么起眼的土狗,耳朵是耷拉的,身材是矮小的,尾巴是时时乱翘胡摇的,据
传是日本的柴犬和俄国的什么狗混血出来的一个杂种。它的来历很不明瞭,只说是哈里确
实是一表狗才,雄伟阳刚之气倍足,这母狗老黄被狂热骚动的爱慕之心所趋,只身从什么
荒郊野外为了狗东西的什么爱情自投罗网来了。

还说原来老黄是有个正名的,只因它一身土黄色的毛,又有地方老百姓总叫咱当兵的老黄
老黄的,我们团家属院的大妈大婶的也这么叫,才硬是给安上去的俗名罢了。

团家属院内的男孩子大大小小也十几个,我很快就和左邻右舍的一群半大小子混熟了,并
当上了小毛头们的大王。副团座的儿子齐风雷,政委的儿子蒋士刚成了我的左右大将,底
下一帮拖着鼻涕流着哈拉子的小娄罗。

第一次和他们接触很不开心,整整一天好像就只是痛说革命家史,那真是罄竹难书啊!哈
里老黄对这帮小子们犯下的种种涛天罪行涛涛不绝地灌入了我的耳中,印入了我的心海。

汽车团的院子很大,中央是个试车场,修理好的车在这跑几圈,再查查有无问题即可投入
使用。

大院正门朝南,进门右手东南角是团家属院,几幢平房围成一个半封闭天地也算安静,我
们小家伙们打闹玩耍等场地也可说充分,那哈里老黄也好像从来不到此骚扰。

但是,院内有几处圣地我们小伙伴们几乎一次也没能进入过。

如:
西围墙和器材大库房中间的一大片废铁堆。那可真是一座宝山,车上的部件应有尽有,仅
报废的解放前美式吉普就有三台横在那儿,咱军队的历代车种也如博览会一样数十台停放
于此,满地的车厢齿轮弹簧轮胎钢圈曲轴螺帽等等样样具全。我们小家伙想做个砣螺,铁
环,雪筢犁,弹弓什么的,去那儿溜跶一趟即大功告成。

我们去不了,因为有哈里和老黄在那里。

东围墙和车库的中间也是一处好玩的地方。那里是建筑器材的堆放场,红砖青瓦木板钢筋
铁丝钢管水泥油漆等等摆了十几大堆,用漆布盖着。在那里捉迷藏玩打仗等是再好不过的
了。

我们去不了,因为有哈里和老黄在那里。

东北角是一片动物们的乐园。团食堂炊事班的猪圈就在那块儿,猪比我们自由自在,猪圈
的面积和团家属院一般大,群猪那是撒开了养。最让我们流口水的是鸟们,鸟真多啊,鸟
窝多老了,我们那时远远望着眼睛冒烟的傻站着,多么想掏那些鸟窝啊!

我们去不了,因为有哈里和老黄在那里。

西北角是片菜地和枪械库,还有大菜窖也在那儿。枪械库内不只是弹药枪支,还有锣鼓二
胡小号竹板手风琴等,最吸引我们的是那些平定武斗缴来的长茅大刀柳条帽土制钢盔等,
想要,太想得到了。菜地也是柿子黄瓜辣子茄子年年都种,我们馋呀,口水止不住的往下
流。那里还是捉蟋蟀逮蚂蚱桶蚂蜂窝的迷人的地方。

我们去不了,因为有哈里和老黄在那里。

三)

我们无法进入的所谓圣地,以前就是常常被盗之处,哈里和老黄显然是在执行军令,要固
守这些阵地。

从未听说哈里和老黄犯混攻击过包括汽车团以外的哪位我军的战士。狗是色盲大家是知道
的,绿军装也好,红领章帽徽也好,在它们看来应是灰色。我们只能理解为它们看到领章
帽徽三点为准,还有那军人身上特有的气味等,来判断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它们焉然就
是团里两名合格的战士,它们和战士们亲如伙伴,融为一体。

但是,对与事无争的家属们,对平和善良的大妈大婶们,特别是我们这群不满现状永不安
分的不屈不挠的小毛头们,哈里老黄从来都是给予多种方式的毫不留情的袭击和肆虐。印
象较深的有虎视耽耽式,左右开弓式,狼狈为奸式,围追阻截式,张牙舞爪式,步步紧逼
式,前赴后继式等等不计其数。

这两匹狗的进攻方式皆然不同。哈里几乎从不出声,一向是如旋风一样神出鬼没的出现在
目标面前,撕敌裤角,扑敌腰部重心和大腿支点,至敌失去抵抗力伏于地面即守着不动,
静等战士前来打扫「战场」。

老黄则是大吼大叫呲牙咧嘴,如地痞一般遛地面窜你跟前,以咬人后脚跟小腿肚子为主要
战斗手段,偶尔疯狂之时跳将起来撞你前胸后背,让你有生命被强烈威胁难以招架的恐慌
和悬息。

打心眼里说,我们更憎恶没有战斗规则行为下作的老黄。

还有一点,哈里多是只身一狗就可精彩地完成任务,老黄却干了多次蠢事。

那时经常喊的一个口号是:与天斗,与地斗,与阶级敌人斗,其乐无穷。在我们的眼里,
纯种的哈里就是德国鬼子,杂种的老黄就是日本倭寇。在大人的影响下,我们也活学活用
毛选:与哈里斗,与老黄斗,与德寇小日本斗,其恨无穷。

在长期艰苦不懈地与狗作战中,我们用尽了各种招数,然而败仗一个接一个,小伙伴们均
极不情愿地品尝着许许多多失败的痛苦。我们从未放弃与白色恐怖的斗争,站斗激情从未
衰减,我们学军著学电影,地雷战,麻雀战,游击战,运动战,持久战全打过来了,这一
斗就是长达几个春秋。

地道战也想一试,曾苦苦哀求过家长们,允许将家家户户的菜窖打通,并企图延长至各圣
地之下,以达到和征服那些目标。然而,均被父母臭骂喝斥未果。又因山岩坚硬,暗地里
小手偷试刨挖数回,碰壁,我们这些小愚公终未能完成移山的宿愿。

千仇万恨积心头,那两条该死的狗的存在,一次次地粉碎了我们如此之多的少年时代美好
梦想,咬牙切齿,只有嘎嘎作响地咬牙切齿。

我甚至求过父亲用枪杀掉……。
也多次梦见自己生出一副比狗还要锋利的牙齿来……。

有负就有正,有失就有得,有痛苦就有欢乐。
明天就是八一建军节,这日子对咱们军队来说,好像比那大年三十还要隆重。那年代虽无
张灯结彩喜气连天的社会环境,武斗的动乱也使传统的地方民政部门拥军活动暂停了,但
咱汽车团这不还是一如即往的大红标语贴不少在正门岗楼上,鲜艳的彩旗插满了围墙头。

昨天团部专门派车从老乡那里购来了蔬菜时鲜瓜果等,给拉咱家属院分发,家家大麻袋往
家扛,户户小菜窖见满。

今天一大早说是要杀四头猪,两头给战士们会餐,两头分家属各户。

以前我也见过或干过杀鸡宰鸭子剁鹅脖子敲兔子头等名堂,但现场看大规模屠杀肥猪这还
是头一遭。

杀猪的案子和烫毛的大铁锅早已在食堂前支好,两把鬼子三八大盖近二尺长的军刺也磨的
贼亮搁案头上,一大锅沸水滚翻冒气了许久,可这主角猪就是迟迟不见上案子。

东北角猪圈处,道是时时传来炊事班战士们和若干头猪混合在一起的高叫声。

咱团的猪一直是撒开了养的,有了哈里老黄两匹狗后,经常还开圈养,西北角的菜地有狗
守卫着,猪也和我们孩子们一样,只有流口水的份。

这非圈养的猪可是不一般,身手那得叫一个敏捷,若大个体态养的是瘦肉多肥膘少,除獠
牙不够长以外,和野猪差不多少。炊事班十来名战士怎么捉都捉不住,这不小赵的手都被
猪给咬了一口正鲜血直流呢。

司务长急眼了,两手指压住舌头一声唿哨,哈里老黄立马闪现在他面前,也难怪,这狗的
饲主就是咱炊事班的那帮人,头就是司务长。

只见司务长朝哈里嘟囔一句,用手一比划那猪,就看一前一后两狗配合默契地已将一头肥
猪堵一处墙角了,哈里逮住机会一口就咬住那比它身体大一圈的猪的耳朵,老黄也顺势咬
住另一只耳朵,生拉活拽的没用几分钟的时间这猪就已在案子下爬着伏首称臣了。

几人上去没费太大力气就捆了个结实,这时两狗才松开血嘴,帮手的战士再使两木杠前猪
手后猪脚给穿过向上一抬,二百多斤的猪就横在案子上。呵,叫声不断啊,凄惨呐,那底
气真叫一个足哇。

杀猪的战士也算老练,用绳将猪嘴绕几道捆牢了,搬住下巴让猪挺起肥脖,脚下蹬过接血
大盆,那里面已盛有加了盐的水。

这按住猪的四位一加劲,杀猪的刺刀就朝着猪脖运力斜插,刀碰着骨头的声音都能听到似
的,血呼喇哧使大劲那刀就斜刺穿向心脏,手都进猪脖子开刀处了,猪叫声巨惨。

那刀近心脏付近后,多不能即刻让猪咽气,还得顺着劲左拧右旋若干下,这时猪血已在横
流,待杀猪的猛一抽手拔刀出来后,血如滚滚洪流般的喷涌而出,接血的大盆可就冒着血
泡咕嘟上了……。
正所谓热血澎湃!

四)

天气渐冷,冬季眼看来临,这季节无论如何也得为冰上运动作点准备才是。

这些天我们小伙伴们开了若干次诸葛亮会,决定为每人做一支砣螺或土制冰刀挺而走险一
回。废铁堆是我们必攻的目标,拟了个三军三线的作战计划,方案布署的有板有眼。

这天全团官兵集合于礼堂学习中央文件,好像是「坚定不移地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
到底」什么的,大院内几乎空无一人。我们的行动在颤抖的空气中静悄悄地拉开了大幕。

计划首先由副团座的儿子齐风雷去恳求哨兵先去巡视一圈看有无狗在,经查,一切正常。
齐风雷敲着手中的一节铁管,梆!梆梆!学着平原游击队里的台词朝我们喊道:平安无事
哦!

过后,应由地形熟悉的政委的大公子蒋士刚孤身入虎穴寻找制作材料。只见他头上扣着煮
牛奶用的歪把钢钟铝锅,正面贴个用红纸剪成的五角星,猛一看还真和戴高乐的那顶帽子
有点像,他老爸那肥宽的军装也套上,领章全有,武装带也系牢在身,左腰眼别根打狗
棍,右胯吊着一把象张嘎子的那把自制木头手枪。我们幻想着这付行头也是三点具全,至
少可蒙过一时。

齐风雷率三人二线负责接应,也是各自手中拿一大锅盖做盾牌,手持弹弓,铁棒,切菜刀
严阵以待。我座阵三线于家属院房顶西端设大本营居高临下观全战局于鸟榄中。

只见那蒋士刚不断靠近南面唯一的入口处,猫腰如老鼠一般,小心翼翼地摸索向前,眼见
宝物如山,他竟也是一时间忘我的翻找材料乐不思返,还不时地朝百米之外房顶上我军指
挥总部举起手中的稀罕物欢喜跳跃着。

约摸十来分钟大功即将告成,看他搜集了满满一军用挎包的另部件,我心中大悦,挥动手
中的小令旗命其迅速撤离,但见士刚正打算撒欢儿蹿回之时,悲剧发生了。

也不知哈里老黄是从什么鸡肠狗道寻声闻味而来,两狗此时已四目圆瞪,威然耸立在废铁
堆的北端了。蒋士刚此时早已是魂飞魄散,丢下军挎连滚带爬地苍惶逃命,头顶上的铝锅
也叮呤铛啷落地乱滚。
两条腿哪里能跑得过四只爪?

说时迟那时快,老黄已张开血盆大口咆哮着冲将过来,哈里到是不急不慌摆出了一副断后
的样子,轻步赶到。那哨兵一看大事不好赶紧端枪横拦,不料哈里横腰插将过来,就是不
让战士前进一步,嘴里还不停的发出呼呼声以示威胁,哨兵只有站那儿干看的份了。

哪知此时的老黄却是兽性大发,使出了它惯用的攻击技俩,绕开那战士径直冲向蒋士刚,
扑倒后扭脖子给他小腿肚子就是一口,而后就是屁股。倒地,悲嚎,大哭小叫……。
那一刻我不由地回想起八一前夕宰猪时的叫声,叫的太象那么回事儿了。

蒋士刚被担架抬了回来,我们看到他屁股大腿上伤痕累累,绿色军裤已没了模样,千窗百
孔血迹斑斑,左腿的一片肉没了,右屁股也少了鸡蛋大的一块。惨,真惨!

随后士刚被紧急送往医院清创打消炎针和狂犬病疫苗。今后的两周时间,回到家养伤的士
刚只能趴床上象个癞皮狗一样的直哼哼。

政委的大公子被咬?这还得了?反了!

政委的家人就不用说了,咱全家属院的老少那个气愤呐,孩子们只是想做个玩具竟被如此
地遭残暴?大家跺着脚骂着娘说什么都不干了。我们目击者也是添油加醋地控诉着哈里的
罪行,老黄的凶暴。

终于,老黄被锁在食堂库房里关了禁闭,哈里则给带上脖套用铁链子拴牢在食堂门外,这
个惩罚持续了三天。

三天,我们胜利的三天,三天,我们狂欢的三天。

可以说,是士刚伟大的屁股和光荣的小腿,换来了我们三天的美好时光,我们肆无即旦大
张旗鼓地横扫了废铁堆和建材堆放场,得到了不少梦寐以求的东西,那年的冬天我们过得
充实美好。

但菜地和猪圈两处,我们还是不敢去,因为这两处离食堂较近,一走近那里,老黄的叫声
就从阴暗的角落里恶狠狠地传来,我们听着腿肚子就止不住的转筋。

五)

老徐头是国民党起义过来的修理技术娴熟的老兵,乃汽车团的元老。听说他夫人是一破落
资本家的大小姐,几年前因病去世了。他家仨孩子都是女儿,这三个女儿一个比一个长的
水灵,三姑娘尤其漂亮,年龄十五已前挺后撅粉面桃花显然是个大美人胚子。这三丫头名
曰晓芳,也是个风风颠颠性格开朗的活泼妞。她还有一副好嗓子,那会儿我们经常一起登
台巡回演出唱过样板戏,她演阿庆嫂,我来那刁德一。

春节到了,老徐头家也如其他家庭一样张罗着包过年饺子,说是酱油醋没了要去打。那时
咱们各家各户都为图方便,凡油盐酱醋等均懒得去山下街道里商店买,而是在咱们食堂象
征性的交点钱随便拿瓶灌。

这时天色已近黄昏,空中飘着绵绵的小雪,路面结了层薄冰较滑。芳儿上身着小红花袄,
还套两蓝布袖套,下身小蓝碎花棉裤,脖子围条鹅黄色围巾很是扎眼。只见她手提网兜里
面装两只二锅头空瓶,一步一颠的独自一人朝食堂行去。

食堂的炊事班正忙活着做年饭准备会餐,满食堂也是蒸汽潦绕香味扑鼻。芳儿找到司务长
说明来意,即随着司务长进了食堂储藏室,打得两满瓶酱油醋,嘴里嚼着正在切肉的战士
给塞她口中的一块香喷喷的卤牛肉,鼻子里哼着「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曲调就要返
回。

碎步行至食堂大门外,忽然,哈里老黄两恶狗幽灵般的闪了出来立在了她面前。芳儿浑身
一抽抽冷不丁打了个激灵儿倒吸一口凉气,吓得嘴里咬着的那块肉都掉地上,高声尖叫一
声:妈妈呀! 撒腿就跑。本来哈里老黄可能并无攻击芳儿的意图,可她这一逃跑,让两
狗错误地认为是偷了食堂的东西要遛,这狗拿耗子的节目就在食堂前的篮球场上开演了。

就听唏哩哗啦一片瓶子的爆炸声从芳儿的胸前传来,她已被两狗追的走头无路,向前狠狠
地摔了个嘴啃泥。酱油醋瓶打破玻璃碴子扎满小手,下巴也满是血。摔得太重了,漂亮的
棉裤两膝盖处都翻花渗出了血,后面也被狗咬得破洞多处棉絮乱飞,满头满脸全是酱油
醋,猛一看和咧着大嘴在哭的刚果人差不多,美丽的声音完全变了调,成了高频噪音。

那司务长此时正在关灯锁储藏室门,听到外面动静赶忙跑出来大声喝斥住两狗,才避免了
惨剧进一步扩大。也亏了是大冬天,棉裤保住了芳儿的屁股和大腿没缺皮少肉。

新仇旧恨不由的涌上心头,大年三十之夜我们在胸中又记上了哈里老黄的一笔血债。
老徐头一家四口这年过的真叫憋屈,三丫头芳儿好几天都没出门,原本节日期间要为战士
们的慰问演出,也因芳儿破了相被迫取消了。

芳儿的面部后来在嘴角下长出一颗美人痣,但我分明记得那时她被狗扑翻之时,有几片碎
玻璃碴正好扎在那里,又加上酱油入伤口一浸,道是人工点了好几个黑痣,其中最大的一
颗好像正在那里。还听说芳儿胸部也被瓶碴划了个月牙儿形深口子,留下了不大不小的疤
痕。

遗憾的是我们这些少年维特们那时没那眼福,没能以慰问伤口的名义饱览一眼她那酥胸。
那次她被咬后,我们给她起了个外号――酱油芳儿。大人则说她是酱油西施,当时我们小
毛头们不知道是何意思,后来才知是出于迅儿的豆腐西施的典故。

大前年回国我有幸见到了阔别三十多年的芳儿,她现在是某公司的老板娘,小日子过得很
不错。身段儿依然诱人,英姿尤在,举手投足仍显着股股妖艳之气。值得一提的是,她养
了个宠物,是和老黄有几分相象的一匹狗。看我望着那狗发愣,她说:触景生情了? 
我抬头盯着她眼睛,嘴角向上一挑,问她一声:你给「老黄」打狂犬病疫苗了?
她会心的一眨眼:是啊,要不然你此时还能不抱头鼠窜?
我俩哈哈哈哈的大声笑将起来。

六)

这年我军和老毛子在珍宝岛发生了火摒,中苏关系日趋紧张。伟大领袖当时来了个最高指
示: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这广积粮须等到秋收后方能落实,不称霸也是空喊乱叫一
阵罢了,深挖洞那可是国家存亡的当务之急。

不久,山丘后坡调来了个工兵营驻扎在那儿,说是要把汽车团脚底下的这座山从背阴面开
若干个洞给掏空,为备战备荒在里面储藏军需物品等。从此,二十四小时不间断,一直是
发电机气锤气泵卷扬机轰鸣声,还有每日若干次爆破声伴随着我们,听着就叫人闹心得
慌。这个庞大的工程一干就是好几年。

工兵营的家属们也先后随军迁来。由于该营在山背面,离主街道可说较远,故,那个营的
伙计们若想上街,或他们营的家属去上班需绕一大圈才可,因为汽车团的围墙毫不留情地
遮断了他们最捷径的路线。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西边围墙一处的砖有所松动,而后是一层层的砖减少,眼看着墙越来
越矮。这显然是为图近道的工兵营的人干的,渐渐地汽车团大院内有陌生的面孔在我们的
眼前横扫而过。

其中有一人不是一般地撩眼――工兵营营长的媳妇。这位少妇是个上海阿拉子,她每次划
过我团阵地时都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偷眼看着的战士们多是双目发直,猛咽口水。

那时上海女人给大家的印象就是有女人味儿,现在看来可能不完全是那么回事儿。只是当
时上海女郎善于打扮,细腿裤裤脚收口臀围绷得较紧,上身腰围剪裁得体恰到好处全身显
得性感罢了。那营长夫人长得应算一般,但三分长相七分打扮使她焉然也如现今时装模特
一般好生养眼。

这天是个星期六,小媳妇一人上街闲逛回来,仍如往日一样扭着小胯踩着一字步,抖索着
裤缝笔直的毛哔叽西裤姗姗步入我团营地。行至围墙缺口处迈大腿高抬脚甩大胯拱小腰看
着就要骑墙头上,这一瞬间,也就是在短短的一分钟内,发生了一起震惊方圆五公里地域
的「流氓事件」。

此时,哈里以一种优雅绅士般的姿势仰头立在了这位少妇的两腿裆下。营长夫人一刹那象
定了格似的僵硬在半空中,架墙头上大劈叉的美腿也不知是放下来还是迈上去。

哈里可没耐心看她表演大腿舞,一口就咬住她那裤脚向下猛扯,顿时,一股三十七度左右
的温热液体顺着裤管流出洒向了地面。哈里见她死死扒着墙头不肯松手,还敢用液态武器
反击它,便一换狗嘴咬住裤子的另一支裤管。刚才咬那左裤管时已将裆线扯开了一大半,
裤带也早已脱扣。哈里劲也确实大,这会儿右裤管还没怎么用力,裤子就已没了防线,全
给脱没了。花裤衩给暴露无遗,大腿真白呀……上面有一道道红线,那可是哈里的爪子精
心给挠出来的如纹身一样美丽的「艺术作品」。

哭叫声引来了在篮球场打球的一群新兵,大家看着缩在墙角的一堆粉嘟嘟的大腿白花花的
屁股都吓傻了,那年代何人见过这场景?

到是后来赶来的老兵有经验,赶紧找来军用毛毯给挡住私处,而后闭着眼睛简单用床单拦
腰一围,又解下裤腰带当胸给她一系,扶起来给架团部去了,看那少妇的背影还有点象身
着了一款傣族筒裙似的。

这一「流氓事件」的发生,搞得两支部队的关系很是紧张,工兵营的战士扬言要杀了哈
里,几个工兵好几次都带着枪差点得手。但哈里确实是一匹优秀的军犬,自我避难有几天
见不着其影,估计是跑哪儿反思去了。

你可能要问老黄为何没参加这次行动,这是因为有很特殊的原因没机会让其露狗脸。

七)

这天天气真棒,我们在家属院内玩起了最喜欢的打仗游戏,全员分三波人马,分别为红军
蓝军白军,一时是房上地下窗前门后鸡窝旁菜窖内全方位立体战打的不可开交。我们使用
的战斗武器乃弹弓,说是弹弓但可不是打鸟的那种树杈作的一般弹弓,我们那时可是如同
精锐部队一样,一准德国手提斯冲锋枪,这些武器全是我们用二点五毫米的铁丝自己弯曲
制作的,还是五根皮条连压五发子弹,连射点击均可。
现在想起来还想再作一把摆设在案头独自欣赏一番。

我们用的子弹也不是纸做的那种,而是用外面有一层塑料包着的铝线剪断弯成,打着人好
生一个痛字,有一定的杀伤力。眼睛的保护极为重要,我们全员都戴上军用防风镜也是万
无一失。

战斗途中就见齐风雷神色慌张的跑来说:不好了,我把刘家的炭房屋顶给踩漏了。

我们爬上房顶一看,可不是?四五个大大小小的洞洞朝天而开。怎么办?闯了祸又不敢告
诉大人,只好自己琢磨补救办法。

眼看着天色要黑,不尽快着手解决要坏事儿,看来只好挺而走险赌一把了。经决定,去建
材场拿一卷油毛毡在房顶上重铺一层的修复法为最佳方案。

蒋士刚自打上次被咬后锐气大减,现在是见狗就往后缩,这可能是打了狂犬病疫苗的作
用。整天价蔫头蔫脑的沓拉着个双肩无精打采,就和如今大街上人们牵着遛达的一点儿没
个狗样的狗没啥两样。其他的毛头小子们也是群提不起来的肉齉齉,派谁去执行任务很关
键啊!

祸是齐风雷闯的,还就得他自己将功补过,可那两匹狗分明是最大障碍。值得庆幸的是,
老黄多日不见踪影,这可以说危险少了一大半。

老黄前些日子体态有了很大的变化,怎么瞧都觉得哪儿不对劲儿,行动日显迟缓有点呆头
呆脑。原来却是那狗东西们的爱情终于结出了硕果,老黄的肚子日见大了起来,眼看着下
狗崽子的时机就到。上次流氓事件没露狗脸的老黄正处在生产期。故,惨剧才有了点悲喜
剧的效果。

情急还真能生智,我们找来了解放车的内胎剪开了蒙住风雷的屁股,小腿则用吉普车的内
胎保护,脚上也穿上军用长腰反毛战靴。

正式战斗打响了,就见齐风雷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建材堆放场的中央,还没来得及下手,迎
面就同老黄撞个正脸儿。

原来,这老黄生小狗的狗窝就设在建材堆放场的一堆木板空隙下面,小狗看来早已生完,
因为这时老黄的肚子是瘪的。

外出寻食回来的母狗老黄见有人侵入它的领域,那疯狂野性一发蹦出,大举向齐风雷开
咬。

生崽子的母狗是最惹不得的,因为任何一个异类的靠近,它都会以为是对其狗崽子们的威
胁,齐风雷此次看来是在劫难逃了。

很快人狗就扭做一团,那些汽车内胎还真救了齐风雷的屁股和腿。咬不动下身的老黄恼羞
成怒,竟张开大嘴猛咬他的胳膊手腕,剧疼的悲号声响彻了大院上空。
手腕的动脉血管被咬破,失血过多差点没要了他的小命。

齐副团座是位脾气暴躁的汉子,他当即就气冲冲地直奔食堂把司务长等人给臭训了一通,
并勒令立即处理老黄和其狗崽子们。

原打算让通信员给老黄一枪了事儿,但炊事班的战士说什么都不干,到底是养了多年的狗
有了感情,在最后的苦苦求情之下,第二天让为其他部队运送物资的卡车绑车厢上,拉到
近三百公里以外的农村一带放生了。那些小狗崽子也四天之内全部送了地方的老乡一个没
留。

这件事总算平静下来,全汽车团内除了哈里的眼神变得暗淡孤伤之外,我们可是打心眼里
乐开了花。

但是,第七天的黄昏之时,满身污垢蓬头灰脸的老黄奇迹般的又出现在食堂门前。

它,一头没受过训练的土狗,为了对狗崽子的母爱和对哈里的忠诚,孤身一狗,
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家!

八)

老黄的孩子们全不见踪影使它受到了沉重的打击,性格大变,叫声少了许多,也不怎么张
扬显威了,但攻击目标却越发的凶暴残忍了几分。

好像也该哈里和老黄遭报应的时候了。这不,司务长家里出事儿,老爹被打成了反革命,
隔离审查,他也被认为有问题给革了职,不久就离开军队回老家去了。

此季节又是老兵复员时期,食堂的战士走了一大半,新上来的司务长又是个不喜欢狗的,
俩狗失宠的日子正式开始。再加上汽车团周围渐渐又调来的其他几支部队扎营,有包围我
团之势,狗的作用日渐减少。

一日,不知何故,一名新兵惹怒了老黄,被老黄狠狠地咬了一口,这可是不得了的事,因
为开了进攻当兵的一大先例。

犯了军纪的老黄这次是没好果子吃,被长时间的关禁闭,好像还总是没人想起来喂它狗
食。我们那些天常常能听见饿急了的老黄有气无力的哀鸣声,哈里也被铁链拴着限制行动
在另一处干着急没法子。

这天的深夜,哈里挣脱了铁链消失在黑暗中,两天两夜不见其影。

第三天,这哈里眼睛发红满嘴毛的不知从什么地方给叼回一只小羊羔,站在锁着老黄的库
房门外焦急的等待着,看得出来,它是为老黄外出干了坏事儿。后来据落实是从远处的一
个什么农场的羊圈里给咬死后拖回来的。在我的记忆里,这是哈里头一次杀生。

本来想此事没声没响能过去,可不知为何,这丢羊的主时隔一天后,牵着一头牧羊犬竟能
找上门来。

这下可热闹了,军爱民,民拥军,军民鱼水情,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这可都是咱军队的纪
律,赔偿那是没话可说,事还给捅到上峰那里,最后团长被训的窝了一肚子火回来,这狗
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铁链换粗一号的,脖圈换武装带改的,哈里继续拴在原地。老黄则又一次被赶出了大院。

虽然几次老黄如癞皮狗一样想着法儿返回,可回来一次打出去一次。时间长了老黄就如同
一匹孤魂野影的丧家之犬,一般只能在围墙之外转悠。

但是,狗这种动物,最伟大的一点就是:
它,不嫌弃这个家。
它,就认这个家。
它,只想回这个家!

九)

一个多月后,人们好像对两狗的仇恨有所淡化,老黄乘此良机又可以偷偷摸摸地回到了大
院「探亲」。在我们看来,大院上空的空气再次象以往一样,回到了凝重恐怖之中。

时刻准备打大仗的军备竟赛,使得汽车团军用车辆也随之大增,车库显然已严重不足。上
峰从军费里拨出一大笔款子用于盖新车库,地点就是原来的建材堆放场。

挖战壕架桥梁打防空洞等咱部队有经验,但盖房子还得请地方的建筑队来才行。

这天施工的一群人正式进入工地,几十号人摆开架式正在开沟挖基础,然而头痛的是,哈
里,特别是老黄不定期的多次前来骚扰,几番回合搞得那些建筑工人一肚子阳火直往嗓子
眼儿喷。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可这两狗也不知是顽固不化还是存心作恶,竟变本加利的没完没了,
甚至严重影响到那些人的正常工作和休息。几名工人在施工队长的带领下闹到团部扬言
说: 不干了!这哪是干活?分明是监狱么!

团座这次也急了,眼看着天气变冷就要进冬,车库不在下雪前完工可是要拖到明年开春才
能再施工,这可是给上峰无法交差的大事儿。就看他一咬一跺脚:
行了!你们也别闹了,狗你们看着对付,我团已决定不要这狗了。

工人听到这指示后亦悄声退出不在言语。几天后,一个杀机四伏肮脏无比的阴险计划被施
工队拿上了桌面。

这是一个昏暗的日子,在哈里和老黄几乎每日必经之路的东面围墙和工地的一段狭长地
段,那伙人用砖垒起了一垛墙,使这成了一个半封闭陷阱。当然,为了狗能进出自如墙上
开了个狗洞。

这个过道的半途中搭了一个脚手架,上面悬架两块长宽合适的木板,木板呈翘翘板状态,
其一端堆满了打地基用的石头墩子和大量的碎砖烂瓦,另一端用绳子固定住,绳头延伸至
施工工棚内。

那分明是电影「地雷战」中那天女散花雷的翻版。又见墙头上一名年轻工人长时间蹲点,
就等两只狗进入圈套后向工棚内的人打出手势。

就在那一刻,我至今还能在脑海里闪现的那一幕上演了。

哈里,是哈里,出现在我们视线内的是那匹非常优秀的军犬哈里。
他机警地闪现在砖垛的入口一端,看上去还是那样的神采弈弈指高气扬。走进包围圈了,
大家都摒住呼吸等待着这匹德国纯种犬走向光辉的一刻。

他停住了脚步,似乎感到了一丝不祥之兆,几乎只犹豫了不到五秒,这名合格的战士自信
地迈出了步伐,因为他相信,这是他的地盘。

密集,太密集了,倾盆大雨般的重物毫不留情地砸向他的脑门及全身。他能够迅速闪过几
块大的基石,但若干块砖还是拍中了他的天庭脖颈脊梁,四只腿已埋在了砖瓦之中。

被砸昏过去的哈里此时已脖子上拧着几股铁丝悬吊在脚手架上,那四只腿在空中拚命地蹬
踹着,他醒过来了,睁着的双目露出了两股我从来未见过的凶恶之光。

我远远地惊恐地看着他,那一刻幻觉般地相信他不会死,一定还会一如即往地和我们孩子
们继续战斗的。

水管对准了他,灌水,灌水,再灌水。可怜的水管啊!直径怎么不够粗?竟能让已在绞架
上的哈里左右扭头一次次的躲过?酷刑折磨了将近十分钟,哈里仍然在不屈地扭动着,他
的命真大,大的让我们看着非常敬畏害怕。

水桶脸盆一起上,灌呐!棍棒铁锹一起夯,打啊!

哈里不动了,终于四周恢复了一片宁静,解下绞索放在地面的哈里是那样的温顺安祥。

一名工人手拿利刀准备剥哈里的皮,说是这体温还没退去才好剥的完整,那人朝着其他人
说到: 靠!今年冬天可算有狗皮褥子了。

当他伸手去提哈里的前爪时,奇迹发生了。

哈里,这名伟大的战士,再一次睁开了眼睛,他用尽了自己最后一丝的力气,最后一次仰
起了他的头,最后一次张开了他的嘴,最后一次使用自己唯一的武器,咬到了他一生最后
一个还能够咬得到的他认为是敌人的人的手!

那人一声惨叫,但没有流血,我们只看到其手背上留下几个浅浅的牙印。
哈里,他咬的是那么的苍白无力,那么的柔情细雨,那么的有失体面……。

十八磅的大铁锤拿来了,砸呀,夯啊!一锤锤全砸在哈里的头顶耳旁,脑门塌下去了,眼
睛鼓出来了,鼻子耳朵嘴流出股股鲜血……。

别人如何感受我不知道,但那一刻,就在哈里的灵魂确实升上了天空的那一瞬间,我忘了
我是该笑还是该哭。

夜深人静时分,四周一片寂静,全团大院内只有两处有声音传来。
一个是老黄远远地哀叫声。
还有一处是门口挂着一张狗皮,里面传出喝酒吆喝声和浓香漂溢煮肉味的施工窝棚。
……。

十)

文革后期,人们似乎已厌倦了无休止的混乱不安,精神文化生活的单调贫瘠,也使汽车团
的部分战士对老黄的态度有了改观。

这时已是隆冬季节,隔三见五的一级二级战备持续了很长时间,人们都麻木了。有人竟厌
烦地骂道:战备个鸟,打就是了。

我团也是,原来夜晚设两道哨卡四名哨兵,如今成了大门口只一人站岗。今年冬天特别的
冷,西北风刮得呼呼作响,大雪一场接一场,深夜守哨位真辛苦。

这不有些老兵和油子兵就打起了小算盘,轮到自己站岗时就领着老黄去哨位一同受罪,岗
楼里点个炭火盆也是暖烘烘的,门外有老黄盯着呢,自己还可困倦时坐地角丢个盹儿,一
有动静自有那狗叫声通风报信。

今夜也如以往一样,孤独的老黄在飞雪利风中静静地爬卧在大门口坚守着哨位。时针指向
了临晨三点,换岗的时间到了,下岗的见接班的哨兵迟迟不来,嘴里怪声怪气骂着娘去营
房将其叫醒。

就看那战士睡眼蒙胧地斜挎着冲锋枪无精打采地摸向岗楼,一个黑影从地面上跳将起来,
恶狠狠地扑向了他。

没错!是老黄。

那接班的哨兵正是曾经被老黄咬过手的那位战士。

老黄疯了。是为了她的哈里疯?还是为了她的孩子疯?难道是为了自己疯?除了她自己,
我们永远也不知道。

枪声,一阵紧密地枪声,全团的男女老少都被这枪声惊醒。在大门口,我们看到了干瘦的
姿势僵直的老黄,她已没有了气息。

子弹从她的左头部正胸口右腿扫射而过一串七个弹孔,可以想象,她是飞腾在空中被冲锋
枪的密集火力给送走的。

天亮了,太阳出来了,老黄的头被割下来了。有位来自东北的家属说要吃她的肉,但大家
却提醒他疯狗别吃,有狂犬病,他只好罢休。上午就拖着老黄无首尸体去了山顶找个树沟
抛在了那里。

昔日不断在眼前晃悠的威胁和恐怖一瞬间烟消云散,大院里陷入了让人不适的死一般地寂
静,我们感到若有所失一片盲然。

是夏,父亲的支左蹲点也早已结束,这天我将告别汽车三十团返回城里。临行前的早晨,
我心情沉重地四处走走转转,想看看我在这战斗生活过的难忘的小山丘的每一个角落。

当我登上山顶时,无意识地发现有一颗树的枝叶比周围其它树要茂密泛绿许多,低头向树
干下一看,我惊呆了。
映入我眼中的是,土黄色的毛一片片的在微风中摇弋……。

回首俯望着汽车团的整个大院,我流下了两行咸咸的泪水……。

尾声)

坦率的说,很多很多人生的哲理,似乎并不是小学或中学老师教会我的,而是哈里和老
黄。
它们深深地影响了我的人生观,直到如今。
它们教会了我许许多多的人生真谛,让我学会了忍耐,明白了珍惜,懂得了奋斗,敢于克
服困难,战胜自我,体验到痛苦,品尝到欢乐,享受到温暖,充满向往,不忘过去,更加
有耐心和期待明天等等等等。

有人若问我怕不怕狗,我可以自信的说:
绝对不怕!因为到今天为止,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如哈里老黄那样的,真正的狗!

人,不能没有对手,这个对手可以是一个人,可以是几只动物,可以是一堆物品,可以是
一件事。

假如有一天,你感到没有对手了,那么我可以真真切切地告诉你:
1.你会感到无比的孤独。
2.你确实在急速地变老。

最后,不管得不得体,我都要从心底里呐喊一声:
哈里老黄万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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