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年少时的我，和父母弟弟住在一起，老屋前有一颗碗口粗细的
桂树，八月间香飘十里。而桂树下多少个月夜，我们在父亲悠扬激
越的二胡声里轻声哼唱着《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在晴朗的夜
晚，月光静静地扑满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照得墙间拼接的夹缝也
清晰可见。远处隐隐约约的紫金山，起伏延绵影影绰绰，时常激起
儿时的无限遐想。有风就更惬意了，“沙沙……沙沙……”桂树也
不由自主地和着这秋之韵律唱出了声，更有阵阵清怡淡雅的桂香撩
得人痴痴醉醉。

仲秋里，蛙声、琴声，和着秋虫呢喃的情话，谱成夜夜不息的咏叹
调。我们和邻家的孩子们一道，把满月在天的几个夜晚，约定成编
辑故事的美好时光。偶有邻家老爷爷也来凑趣，捋着花白的胡子讲
些鬼灵精怪的见闻，吓得我们个个紧缩着脖子，大气也不敢出。而
父亲，更喜欢给我们讲盘古开天，讲后羿射日，讲女娲补天，讲嫦
娥奔月……朗朗月光下，孩子们最爱的莫过于想象飘渺云彩之上的
月中桂树、树下玉兔。孩子们也喜欢各自杜撰一段嫦娥外传，把流
传了千年百代凄清绝美的爱情故事改编成笑料百出的儿童版本。



在繁华都市里，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琴声为父亲唱响了生命的乐
章，使他和母亲在古稀之年依然有饱满的热情高歌劲舞。而我多年
漂泊在外，时常想起儿时的情景，也在为我的生活泼墨添彩。亲情
是困苦岁月中唯一能增添满足与幸福的元素，有亲情和歌声相伴，
任是再苦，温馨也如镜框里的一帧旧照，在回忆深处充盈着灿烂和
甜蜜。正是那些困苦的岁月里有了亲情和爱，才有了一家人对生活
的热爱与憧憬。多年之后，我仍记得那些月夜、那些虫鸣。而多年
之后，能让我时时怀念的物件仍然是那棵生机蓬勃的桂树。



有些人喜欢玫瑰，因为它的热烈和爱情；有的人深爱水仙，因为它
的冷漠与高雅。我独爱桂花。它的不妖不娆显示了质朴，不惧霜雪
征兆了不卑不亢。它看似只有毫 不起色的点点金黄，但它馥郁的暗
香却是跨越空间的，是无法拒绝的，也是任何高贵的玫瑰或水仙也
无法比拟的。它曾在我人生的最初阶段让我学会了如何应对困 苦，
学会了用豁达的态度看世事无常，学会了接受和付出关爱。真的，
不是一个人有了万贯家私就有了整个世界，而是一个人心里装着爱
便装着整个世界；也不是一 个人没有更多的金钱就没有幸福，只要
在金钱的背面树起一面精神的旗帜，那么人生也将会姿彩斑斓。



如今，当我和我的孩子漫步在月色里，给他讲桂树和玉兔的时候，
那些温馨的回忆又在心里回放。离开故土十几年了，异乡的月明媚
如初，只是月下人在岁月的轮回里有了一些因思念而堆积的心事。
此时此刻，我的年迈的父母和我的胞弟，还有长满青苔的老瓦屋，
以及老屋前的桂树，都似烟雨浮云，在风中飘离得越来越远、越来
越远……。团聚，对于我和我的家人来说，早已是梦中才能实现的
奢望。更多的日子，思念被守侯成电话铃的急响和眼里涌起的潮
热。而相框里的全家福，依然是那张从没有换过背景的、有桂树长
青的黑白旧照。每次都说：明年该是团聚的时候了，再照一张彩色
的全家福，但来年还是重复着这样一句老话。

终于我悟出了一个道理，无论你学业多有成就，无论事业如何辉
煌，对游子来讲，最终的牵挂一定是家。家就是那个有思念、有梦
想、有亲情的地方，就是漂泊以后可以泊靠的海岸。家，对于漂流
者来说，永远都在故乡。而对于儿女来说，父母在哪里，哪里才是
家。



现在我是住在一爿幽静的小院里、庭前园里铺陈着绿茸茸的青草和
一些常见的花木，但是没有桂树。我和家人围坐月光里，品茶点、
拉家常……就算没有琴声了没有故事了，一样还是无比温馨。这样
闲适的生活虽不显贵，但因为没有楼宇的阻隔，没有钢筋水泥的穿
刺，人与自然之间、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是自然的亲切的，不虚伪不
做作，不带任何功利成分，它都是一幅百看不厌的素描，透视出人
间最真的一面。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任是再繁华的闹市，我也
不会向往。



我热爱生活，来自于儿时感受到的亲情和爱。正是从前那些扎根在
我心灵里的情愫，让我在以后的成长岁月里不断滋生出对美好生活
的渴求和对家的想望。这种原始的情愫在我生命的年轮里，常常如
记忆中的桂树，日渐根深叶茂，为心灵撑开一片宁静的绿荫。



字里行间永远有着关于亲情的话题。写写儿时的记忆，都是一个曼
妙的过程。每当它们结合的时候，都将升华成一片心灵的绿荫。尤
其在这流火八月，因回忆而宁静的心灵让燥热熄灭。我愿和我一样

的朋友，都能在喧嚣的时世，为心底的庭园留个角落，让回忆和桂
树一样，常开长青，馨香弥漫。

最后以我一首旧诗收尾：

黑发离家白发归，
老鹰鹏程万里飞，
小桥依旧东流水，
满院桂花微风吹。
双亲闻声起身迎，
脸带笑容眼含泪，
历尽沧桑枉回首，
心曲万千把酒醉。

老鹰号

08-10-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