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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爱情
送交者: 天若 2002年03月28日16:42:30 于 [新 大 陆] 发送悄悄话

不要爱情

这间酒店的房间现在静谧无比。两张床,两张沙发,一个茶几,一个梳妆台,还有
一张写字台,与一般酒店无异。米色的窗帘一动不动,隔绝着外面的世界。欣知道
那楼下车水马龙,有很多出租车驶过。只要跳上一辆空车,说一个地址,她就可以
回到熟悉的环境中,亲友的笑脸面前,他们会为她的突然回乡而雀跃。但是现在她
不能也不想,这是她第一次神秘地悄悄地回到S城。
欣站在靠窗的床边,整理床上的一份报纸,然后听到成从洗手间出来的声音。
她的手还在报纸上迟疑地微微地动着,像是很自然很随意。成应该是走过她的背后,
再坐到沙发上。欣听见了皮鞋踩在地毯上的声音,或者说,是感受着成即将走过她
的背后。是期待和退却混合的感觉,一片迷茫里,一只手扳住了她的臂,将她整个
儿拉了过去。欣记得她在朝向他的瞬间已经张开了双臂,仿佛这个动作已经做过无
数次。而事实上,这仅仅出自本能,与她幻想过的无数种相见和拥抱的刹那都不同。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对于见面,他们都有过同样的期盼和忧虑。尤其是欣。她总是犹豫着,退缩着,
告诉成,她认为这样就很好,隔着海洋,隔着国境,两个擅长用文字聆听和倾诉的
人,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一份纯净甜蜜的心情。欣告诉他,自己很难看,“就让
我做你的网上红粉知己,好不好?”欣问。
成回信说:“在网上我们是特例。这样很真心的关系不会很多,我们一直认真
通信,没有,也无法真正接近,要等到地老天荒,这也不去细想了,由于这种条件
的制约,又加深了双方内在的探究,再下去也许更口无遮栏,当一个你的‘须眉’知
己满足吗?谅必不会甘心。感情深厚,书信频繁,相互谙熟对方文字,相当默契,
笔到心到。突然,竟又会见了面,开始启动真正的口舌,我们难说不会支支吾吾,
感到不对劲,怎么去听都是个陌生人(电话中我感到过)?但我的真正感觉是,理
解对方的文字,也就会理解相逢。”
为了一句“理解对方的文字,也就会理解相逢。”欣决定见成。
欣知道这可以称为网恋,但又如成所说,不同的是他们一直很认真。他们在通
信伊始,就知道对方的真实姓名和身份,这又与普通的网络交往有所不同。通信已
经持续了半年,欣知道他的乳名,他的用词习惯和他每日所想,但是不知道他有怎
样的笑容。“没有眼睛,也没有笑容和声音,当我们感到需要它们的时候,电脑只
给我们已经无法满足的文字和符号。”成说,并寄给欣他的照片。
他在照片上没有笑,很严肃的样子。欣没有想像过他的样子,因为无从想像。
看着照片,欣沉吟了很久,他没有令她失望,或者说,欣认为他们彼此的欣赏和好
感是从内在开始的,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心灵交流。欣并不想看到一张英俊年轻的笑
脸,成是一个有冷峻和智慧气质的男人,欣喜欢。
成问欣要照片,用广告一样的语言:“想让我看看你吗?想听我如何描述你吗?
请将照片寄来。”欣被逗得在电脑前大笑,然后去翻相簿。欣知道自己不仅仅是不
难看。
很多电子信以后,那有触感的信封和信纸,还有照片,给他们喜悦和羞怯。
“像是在相亲。”成说:“我想像有一天我们会见面,我们相拥在一起,现在所有
的感受都会是我们美好的回忆。”
现在,他们拥抱在一起。在被他紧紧拥入怀的时候,欣颤栗,如风里抖动的叶
子。这是让她不知不觉里喜欢并思念了的男子,从文字开始。这是她期待已久的相
逢,在她的故乡。欣在那刹那脑海里一片空白,而灵魂却喜悦地飞上了天。当欣平
静下来回忆的时候,知道那就是幸福的晕眩。
期盼,等待,酝酿,积聚和爆发,这是欣对于“快乐”的解释。他们的第一次拥抱
快乐无比。欣朦胧里听见成问:“是不是很害怕?”他的声音亦微微颤抖,有浓得
化不开的伶爱。那刻,欣却是无法回答也无法思想了,她只能听任自己的身体止不
住地在他怀里颤抖,从心里颤抖出来。欣听见自己叫了他的名字,这个名字已经在
她心里被轻唤无数次,现在她于迷醉中,将它吐出了唇。成俯身,吻住了她的嘴唇。

“ 亲你一下。”这是在后期的通信中,成写给欣的。欣也在一个与他同时在线
的夜晚,说“网路真是奇妙,现在我们能感受到彼此。如果你在身边,我一定亲死
你了。”那夜欣坐在电脑前,感受着甜蜜而酸楚的心神荡漾。酸楚来自距离。欣是
一个悲观的人,她不知道他们是否会见面。虽然欣绝不是无人问津的女子,但是他
们不能给她这样的心的荡漾。欣终于遇到一个可以让她肯倾诉,肯全部交付心情的
人。
他在远方。
距离产生美,欣无数次这样想,并且一本正经地在信里问成,说我不明白我们
怎么会这样舍近求远。欣是有些依赖成的,有想不通的事情,似乎只要写一封信问
成,总会有答案。对她的舍近求远一说,成写道:“细想起来,我和你都不会是舍
近求远的那种,是有这样的人。然而我们并不好伺候,感觉不好的不要,有点假的
不要,冷冷的不要,热过头的不要,不会写字的不要,太会写的,好像也不要,就
先举这点条件,还剩下多少?有句话,叫横不好来竖不好。比如我,大概是喜欢
(要)有点酸酸的,又不能太酸,或假酸,还有谁?只有你了。你搞不懂为什么和
我写来写去,这要你来总结,会有个结论,我一定有适合你的东西,一定也是你周
围人没有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但不会消失是距离。你的简单结论也许只是说说,
但真要想想,除了缘,一定还有你我都看重的东西,对吗。”
都看重的东西,是从初期的信里,对景物的描写开始的。成告诉欣他的窗前能
听到鸟鸣,他知道是那只去年夏天开始就在那里的鸟。然后他描述了很多对鸟鸣的
心得,去外地开笔会的时候听到的,让人不忍心听的悲哀的鸟鸣。欣告诉他,去上
班的路上,要经过一条河,东京的初秋,柳树还有一点杨柳依依的样子,有鸽子站
在桥的栏杆上。
那些重重叠叠的话语,时常出现在他们的心里。成对电脑的操作并不熟练,竟
不会自己申请一个信箱。成用的是他的孩子为他申请的信箱,在他的孩子可能开电
脑以前,他必须删除那些信。于是,欣说她给他写信有如在水里写字,两个擦肩而
过的人,转瞬即逝。成说不会的,它们都在他记忆里。“我们不大会是擦肩而过的,
万一肩膀粘在一起怎么办?你的形容,很像两条鱼,有一种很光滑的感觉,有时侯,
鱼不单会这样游开,还有的鱼进化出一种吸盘,电脑里没这个字,是‘ 印’加上
‘ 鱼’字,它的吸力很大呀。”
他们果真没有擦肩而过,在S城的酒店房间里,在久久的拥抱里,他们的唇吸在
一起。成抱起欣,坐在了沙发上,任欣柔弱无骨般地贴在他的胸前。他想爱抚她,
她却羞涩地躲避着,又像是全身都敏感得如绽放的花瓣,一阵风吹来,便承受不住
地摇曳,似需要静止。他的手带来一阵又一阵的风,轻柔而令人酥痒。“我帮你洗澡
好吗?”他在她耳旁说。

欣拒绝了,她还不能想像在成面前裸露,那让她羞惭。欣不认为自己的身体美丽,
尽管很多人说她丰满妩媚,但敏感的女人容易自卑。她羞涩然而坚决地拒绝由他为
她洗澡,而将他推进了浴室。
成在浴室门口很快地剥光了自己,很迅速地进去,门关上了。欣看着堆在浴室
门口的衣物,觉得成迅速脱衣服的样子像一个小男孩,让她伶爱。她想将地上的衣
物拾起来整理好,却又觉得不可以这样做。要为他拾起衣物的念头让她脸红,为一
个刚刚见面不到三小时的男人整理包括内衣的衣物,这是一种很没有距离感,亲近
得近乎家常的做法,像一个妻子为丈夫而做。欣不知道成是否会介意,因为欣自己
是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衣物的──在还没有肌肤之亲以前。
欣在房间里不安地踱步,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真的要发生了吗?欣在心里对
镜子说。带着喜悦的紧张和兴奋,镜中人的眼睛明亮而深情。欣对镜子里的自己有
恍然若梦的感觉,不止是对自己,环顾整个房间,都像是在梦中。
欣在那个午后降落在浦东机场,在三个小时前才走进这个房间,而立刻,迎接
了成的到来。一切都在他们的计划中,一切又都让人有措手不及感。尽管如此,在
相见的时分,他们都谈笑得体,如久别的朋友。
“知道我走进你的房间,是怎样的感觉吗?”成在晚餐桌上对欣说:“就像一
艘小船,摇摇晃晃,驶入了港湾。我们终于见面,而且真的是你。我的心定了。”
成说话的时候很自然地用些手势,配以他的眼神,是让人欣赏的谈话方式。欣当时
在吃一只醉蟹,心思不在吃上,却也没有思考的能力。她一直如在梦里,包括成按
响门铃的时候。那门铃与欣进房间其实只间隔五分钟。
欣进入酒店房间后,未来得及摘下围巾,已扑向电话,拨响了成的手机,得知
他正在来酒店的路上。她预计着她需要等半小时,这半小时足够她重新化妆。门铃
却响了起来,欣觉得心要从胸部跳出来,开门,却是开夜床的侍应。欣待那侍应离
开房间,刚待转身,门铃又响了起来。欣想一定是侍应忘记了什么,打开门,成站
在了她的面前,那样高大的,微笑的成。“请进。”欣骤然间竟安定下来,她用最
符合社交礼仪的亲切而端庄的笑容迎成进门。
他们礼貌而亲切,隔着茶几,分别坐在两张沙发上。窗外S城的夜幕已经合拢,
欣开了灯,递了茶。那情景有些像熟悉的老朋友重逢,该说的在信里已经说了不少,
此刻紧张心情的表层竟气定神闲,有些心照不宣,暧昧而温暖。华灯初上的S城此刻
与这二人隔绝,虽然它的气息就像他们的会面,有老旧的传统情怀,也有新生物质
的刺激。
成订了一张台子,他想让欣在故乡吃得高兴,她已经在信里说了很多想吃的东
西,他也时常想着要带她吃什么。他们用啤酒干杯。欣有一杯啤酒的酒量,然而只
半杯,她已经满脸红晕,连大脑也晕了起来。“这叫酒不醉人人自醉。”成看着她
的红晕说。欣辜负了他叫的一桌子菜,空腹的啤酒令她胃痛起来。在成试探地问她,
餐后去喝咖啡还是喝酒的时候,欣老老实实地说,我宁愿回房间洗澡睡觉。这句话
实在太暧昧了,然而风尘仆仆并且头晕的欣只有这个念头,她想如果事态不是自然
地发展到两个人到床上去,她也想一个人到床上去了。
他们匆匆结账离去,在回酒店的出租车里成握住了欣的手。欣知道接下来,在
两个人相处的夜晚会发生什么。
从浴室出来的成穿着白色的浴袍,在欣要进去洗以前,他们在浴室门口再次紧
紧拥吻在一起。
他们就在浴室门口难舍难分地拥吻,直到都感到这样其实是在浪费时间。很不舍地,
欣进浴室,关上了门。她躺在温水里,试图放松自己。这是早已预料到的,一对相
互吸引的男女,还有什么比这最后一步的结合更能满足彼此探究和关切的心意。
欣在床上终于裸露了自己,在成的怀里。耳旁是成赞美的话语,成的眼睛让欣
知道,她在他面前赤裸着是美丽的。水到,该是渠成的时候,成却因紧张而丧失了
锐气。欣看出他很紧张,却又很想快些用身体爱她。“你等一等,我很好的,我太
紧张,你等一下就知道。”成的表白让欣心里涌上无限的柔情,“我只要你抱着我
我就很好。”欣没有想安慰他,而是真切地这样感到。成的拥抱和眼神都给她满足,
而此刻急于恢复雄风的成,让欣满心地爱伶着。“你真好。”成说。几乎就在他这
样说的时候,他已经雄健得如箭上的弦,而欣则如化掉的水。
男欢女爱原来是这样的,欣因为成而懂得。他们和谐而默契,水乳交融,蜜里
调油,灵肉合一。这些词是欣在后来想到的,在床上她无法思考,只有听任身心溶
化,每一个毛孔都张开,幸福地呼吸,房间里弥漫着甜蜜的空气。而对于他们身心
的深切相悦,分别以后,成在信里这样描述:“说一句叫你脸红的话,没有一个女
人在我怀里时,有你那么柔顺,那么用一种融化,天然的诱惑,女孩和女人的气息,
令我晕旋的热和火焰,洁白的月光,麻醉,淫荡和贞节的呻吟和眼神看着我的(或
只有我才能读懂它们),没有过。你不要把这说成是单纯的性欲(就如我说的爱,
性也有高下之别,性最高层面都和爱密不可分)。我喜欢你的不仅仅是床上,而是
你整体气质很自然地融合我,深入我骨髓的一种相悦,一种气场,久久徘徊在我们
之间,所以我直到见你才相信了‘尤物’这个至高赞美的深意,也许这是上帝配给
我的,我最合适的礼物,这是人没办法时说的唯一办法了。从一见面我们就如胶似
漆,直到离开,没有一丝倦意,没有食欲,就是要紧紧在一起,这样的景况,相信
人生一世,是不多的。”
他们如磁铁的南极和北极,相吸的磁性久久徘徊不息。
在特殊的时刻,欣听到心里有一个小声音,说“我爱这个男人”。欣在成的耳
边说“我怕我要爱上你了”。成给了她意料之外的回答:“不要爱上我。爱有时候
是一种伤害。”欣滚烫的身体和心灵都如被冰水浇淋,成感到了她身体停止了逢迎,
也看到了她眼里的失意。他伶爱而无奈地笑了,用更温柔的吻试图安抚她。成的这
句话成为欣心里的阴影,虽然在第二天,她亲吻他身体的时候,突然听到他叫她的
名字,说“我爱你”。欣抬头看他,看到他的眼睛里去,她确信他在那一刻说爱她是
真的。
爱情本来就是瞬间的永恒,欣后来这样安慰自己。男人爱上女人,女人爱上爱
情。对于爱与欲,成与欣一直争论不休。欣坚持她的爱需要以心灵做源头,她报怨
成对她的爱来自肉体。这样报怨的时候,欣是有些迷惑的,她当然记得床上的迷醉。

酒店房间的电子钟似乎出了毛病,以至于他们不知道缠绵了多少时候。时间停
顿在他们的身心相悦里。终于,欣枕着成的手臂,听着他呼吸渐渐深沉而鼾声响起
来。

在故乡午夜的酒店房间,在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身边,听着他的鼾声,欣毫无睡意。
她感到这一切有些疯狂,有些神奇,也有些荒诞。但是欣并不介意人生里有一些疯
狂的故事,那会是她的容颜不再美丽以后,那些漫长平淡日子里的回忆。在悠然的
午后或者寂静的夜里,欣可以坐在沙发上,躺在床上,安然地想起这些,莞尔一笑。
这些冷静的念头,欣当时自然是不会有的,她那刻还沉醉在甜蜜和混乱中,并且生
怕自己的咳嗽影响了成的睡眠。
欣轻轻起身,爬上另一张床,用毯子裹住自己。如果再不入睡,神经真的
要出毛病了,欣试着让大脑安静下来。窗帘外有隐隐的光穿透过来,欣强迫自己闭
上了眼睛。
成起床的声音让浅睡中的欣睁开眼睛,她听见成在刷牙。电子钟显示凌晨3点,
后来知道是它出错,其实是5点多了。欣静静地看着成走近她的床,这个时候窗外渐
渐地亮了起来,如果是往常那样住在家中的话,这该是能听见牛奶瓶的碰撞声、自
行车铃声的时候,现在这里静寂一片。欣听见成给电话查询处打电话,问附近哪里
有新亚大包,欣的心里忽悠暖了一下。成从前在信里就描绘过,那里有她久违了的
油条生煎和豆浆。
在食店里,欣看着面前的早点满脸喜色。落地窗外是去上班的人们,店堂里还
有其他客人,埋头吃着一碗面,或是一碗馄饨。这里与酒店的气氛完全不同,是很
S城的味道,很平常的,过日子的味道。没有空调,不能脱下大衣,这让欣感到不适,
又有种新鲜感。
从食店里出来的欣带着孩子般的满足,走在成的身边,她感到这个故乡的早晨
十分美好。他们走在S城的街头,像一对早已默契的情侣。欣将手伸进成的臂弯,恶
作剧地朝他的怀里钻,她看到他有些不安的神情,知道他是不习惯在街头与女子亲
热,况且是在他居住的,有他的家人的城市。成带欣进了一家24小时店,为她挑选
话梅和饼干。
他们回酒店,再次回到床上。热情让人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午饭。直到下午
4点,欣才喃喃地问成是否能留下来过夜,成迟疑着,有些勉强地说:“ 那我打一
个电话去?”欣却说不用了,你别为难。成看着电话,叹息道:“现在我感到人生
真的很不自由。”
欣躺在床上看着成穿上衣服,心中痛楚而惊惶起来,将要被独自留在一个陌生
的酒店房间的感觉让她无所适从。成低头吻她的时候,她哭出声来,抽泣着说:
“我觉得你走了就留给我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成低头看着她的泪眼,痛苦地说:“宝贝,我不知道拿你怎么办才好。”成坐
在床边抱住了欣,让她将满是泪痕的脸贴在他的颈边。“还好是在我在的时候你哭
出来了。”成说:“可是你别哭了,这让我有点怕。女人对男人有两种感情,爱和
恨。男人对女人,是爱和怕,你不要让我感到怕。”成哄着欣,为她安排着晚上应
该见朋友还是去亲戚家。因为成说不喜欢看到她哭,欣便忍住了眼泪,挤出一丝笑
容说“你走吧”。
门关上了,留下了一屋子的寂寞和失落,欣在这片寂寞里感到世界沉寂无比,
她像是被抛在一个荒岛上。理智告诉她,必须起来,必须找些别的事情,这样下去,
她真的要疯了。
欣起身,给一个同样从日本回S城度假的女友娟打电话。娟听到欣的声音高兴极
了,因为欣自来S城,还是第一次给她打电话,像是在玩神秘失踪。娟说她15分钟后
就能到达欣的酒店。
即将见到好友,这让欣稍感安心。她这才想起不能几乎赤裸着见人,慌忙穿上
丝袜。抬头,欣看到电视机上有一个手机,在欣反应过来是成忘记了的那一秒钟,
她听见门铃,紧随着是成在门外叫她的名字。

经过一场缠绵的分别,竟又因为成来取回手机而再次见面,这种情形下,若不是默
契地相拥,便只好尴尬而礼貌地相视而笑了。这情景,就像国内从前那绿色的火车
要离站的时候,隔着车窗,送别的和远行人喃喃细语着,泪眼婆娑,殷殷叮咛,到
车门关上,眼看列车要开了,送别便进入高潮,窗里窗外的目光纠缠着,既不忍分
离又希望这一刻快些过去。而那列车竟在启动以后又停了下来,隔了窗户的人们便
掩不住尴尬地重新排演一次“要小心啊,记得来信”,诸如此类。
现在成与欣就这样,他们最亲密无间的时候是赤裸的,此刻穿着衣服的两个人
相对,又明知是取手机这样一个现实的小事件。就像电影《时光倒流70年》,男女
主人公穿越时光隧道相恋,情到浓时,男子无意从口袋里摸出一枚该是多年后的硬
币,而骤然间梦境远离,面前一切消失。成拿了手机,笑着对欣挥了挥手,欣也微
笑颔首,送他出门口。成乘电梯下楼,走过大堂的时候,他想欣怎么会笑得如此陌
生,他以为她会扑进他怀里的,但是她没有,这让他失落。成走过傍晚的街头,有
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这一天一夜的内容丰富得偏离了他日常生活的轨道,这让他
感到兴奋喜悦,也感到惶恐和荒诞。
同一时刻,欣在房间里发呆,回忆着成刚才礼貌的笑容。“他竟没有拥我入怀”,
欣对二人的深情产生怀疑,她看着窗外,想着成将回到属于他的生活中,现在他们
虽然在同一城市,但彼此毫不相干。
欣的空幻感在娟进来的时刻得到缓解,她喊着“亲爱的,这个城市对我来说其
实好陌生”与娟做了一个夸张的拥抱。在东京的时候她们虽然要好,但只是交谈,
而在故乡,这一刻她们需要来自亲密女友的温暖。她们像两个小女孩一样快乐地笑
着跳着,然后走进城市的商场,
华灯初上里一份无拘的友情让她们感到生活是美好的。
入夜,欣与娟没完没了地说话,她们都喝了一点酒,这让她们更容易进入女人
间的倾诉与聆听。娟说她也在爱,爱的人在东京。她们狂热地说着自己的爱情,让
思念和热情互相感染着。她们都知道这是没有结果的爱情,也因此而更珍惜它的纯
粹,如罂粟花,带着让人痛苦的毒素而艳丽绽放。
欣将这种爱情解释为罂粟花,她认为相悦的爱情是美丽的,没有对错之分。成
也说过无比珍惜与她的相识,但在一次电话里,成无意间说起他朋友的韵事时,用
了很贬义的词,这让欣心情忧郁了一整天,感到自己肮脏而低贱。换一个角度,爱
情就是无耻的。
两个女人嘀咕到午夜,方思念着自己的情人而昏睡过去。第二天上午,欣与娟
本要一同去吃早饭的,但是成来了电话。欣充分展示了女人重色轻友的一面,半推
半哄地将娟请出了门。欣理直气壮:“ 我们的友情来日方长地久天长,我的爱情只
有几天了。”娟在欣面前是没有脾气的,她更多的是为欣高兴。娟看着欣流光溢彩
的眼睛,忍不住说你现在真美丽。
被成戏称为小别胜新婚的第二次见面,是在那天下午,成将带来的水果排在梳
妆台上,欣的心剧烈地跳着,是喝醉了酒的感觉。她走向成,只喃喃地说:“抱我。
”就用胳膊将自己悬挂在成的身上。成身上的男性气味让她晕眩而瘫软,从身心深处
漾起的情欲让一切不需要温存前戏。在两个身体紧密相连的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

成的脸色变了,欣倒是镇定地高声问“哪一位?”结果是服务员,问要否打扫房间。
欣想起高行健的《一个人的圣经》,在一个缺乏隐私保护的环境中,人会得谨慎至
稍有风吹草动便战战兢兢吗?这时,欣深切地意识到俩人所处环境的不同,这个日
新月异得远看上去很美的城市,这个城市里流动着的对于民工来说尊贵无比的城市
中上层阶级,依然缺少了什么而不自知,并不以为苦。
那个下午在再一次情欲的燃烧里悄然度过。欣在床上吃成喂给她的桔子,她想
起身吐籽,却被成的嘴唇接了过去。于是欣吃了一个难忘的桔子,每一瓣都饱含着
甜蜜的桔汁,每一粒籽都吐在成的嘴里。只属于爱人间的亲密小动作让空气甜美暧
昧地弥漫着,窗帘紧闭,室内一直昏暗,如发生情事的温室。这样的环境容易让人
对现实产生不真实感,两人都刻意不提即将到来的分别。
情感的火焰让欣对在S城的其他节目显得心不在焉却又心有惭愧。在后来的一整
天里,成无法来陪伴欣的时候,她感到乱了方寸。缺少睡眠和正常饮食让欣一出门
就浑身的不舒服,那个中午她推掉S城旧友的约会,将自己抛在床上。无助的彷惶和
虚脱感里,欣再次将娟电召来。
娟进门的时候提着一个保暖壶,里面是一壶汤,这真是探病的架式,那汤让欣
品酌着友情的暖意的同时,也为自己的脆弱汗颜。欣告诉自己要打起精神来,她甚
至告诉娟,她不打算再见成了。
欣是在晚上与一干朋友天南海北地吃了饭以后去看S城的姑妈的,欣怕姑妈会无
法原谅自己,明日就是回日本的日子了,她预感到如果因为一场情爱而过门不入,
她会负疚。
暗淡的街灯下,欣从出租车里下来,就看到远远的姑妈的身影。在冬夜的寒风
里,姑妈已经显老的面容急切地对着那条街道,老花的眼睛没有认出欣来,正费劲
地盯着每一辆驶过的车。欣的心里一阵潮湿,小跑几步,抓住了姑妈的手。这手曾
无数次牵着欣走过S城的大街小巷,在欣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光,姑妈有月票,一到星
期天就带着她出游,冰棍和蛋糕都只买欣一个人的份。
欣一面埋怨着“为什么下来等?我明明自己会上去”,一面拉着姑妈的手上楼。
融在亲人关爱里的欣在心里痛骂自己的无耻和寡情,她逗着姑妈家新得的外孙玩,
抱起那漂亮的婴儿,亲吻他柔嫩的面孔,与姑父和姑妈说些家常话,那是让人安心
的氛围。而就在这片温暖和安宁里,欣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设想成在做什么,她知道
成那天晚上与太太一起赴亲戚的晚宴。
成在晚宴上心不在焉,他附和着大家的谈话并且大声地笑着,心里却只想快些
逃离众人,那个远道而来的女子让他震动而入迷,但他并不希望因为他而影响了她
本来的行程。成一次次离开座位,去门外给欣打电话,他想知道那个女人安然而快
乐,没有因为这场情感而过分痴迷,那让男人有无以为报的愧疚和逃避。当然,成
是关心她的,在她从姑妈处回到酒店,给他拨去电话的时候,他如释重负,说他一
个晚上都在给她打电话。
欣坐在写字台前,在纸上漫不经心地画着圆圈,听成在电话里解释,说他一开始并
不知道他们会如此投契,他怕欣并没有与他过夜的打算,所以没有向太太多“请假”几
天。这样在电话里悄悄地说着,欣竟然从心底笑了起来,她为自己刚告别姑妈,就
在与一个男人的电话里变得忽喜忽怒而感到好笑,连那吵架和沉默都像是调情。
成的电话断了,片刻后再打来,说是手机打得没有电了,又借了一个电话打。
成站在餐馆门外,看着里面谈笑的亲戚,唯恐他们会注意到他的失态。“这个女人
怎么这么难缠?”成在心里想着,他这一刻盼望欣更加善解人意一些,了解男人的
苦处。在无人的时候,他可以将她捧在手里或者含在嘴里呵护着,但不是现在,现
在他是别人的丈夫和父亲。成的手心出汗,不知道拿这个女人怎样办,对欣的爱伶
和说不清的愧意让他不能迅速挂断电话,但他又多么想快些结束掉它。他犹豫着说:
“要不我现在过去?”
“我明天去送你。”成最后说。
“不必了,我有人送。”欣客气地笑着,挂断了电话。成的懦弱让她失望,然
而也因此让她更加牵挂。以明天他是否来送,赌这场感情是否还有持续的可能,欣
告诉自己。
清晨,门铃响的时候,欣正来得及从浴室匆匆洗浴而出,5分钟以前,成在电
话里说“我要去送我心爱的女人”。
给成开了门,欣便披着白色的浴袍坐在床沿。如果成没有来,那么他们就算完
了,现在他来了,这让欣喜悦,也混乱。
后来,成问欣,还记得那个离别的早上吗?她坐在那里,眼里有无奈的妩媚,
与成绝望的眼神纠缠着,很快地,她被成扑倒在床上。欣那时坐在电脑前,飞快地
打出:“我当然记得那个早上,爱意在你我的眼里流淌,迷醉搅混了幸福和忧伤,
对于离别,竟没有真切的想像。”
有一些性爱只需要感官,但是欣不可以从中得到快乐,她必须被身心合一地包
裹。成的眼睛痴迷地看着她,让她愈发激荡起来。爱和温暖,是他们通过性爱而可
以感受的。
是在这个早晨,退房的时间一秒一秒地近了,行李也已经整理好,他们有一个
多小时,抓住最后一场欢愉。
贪欢后的满足让人有情感上痛苦的麻木,欣坐在梳妆台前化妆的时候已带着盈
盈的笑意,虽然这笑意也未能让她有食欲。成将一杯咖啡放在她的面前,又将饼干
放在咖啡旁,用几近哄幼儿的语气要求她吃下两块饼干。“你不吃的话,我心里就
不踏实。”成等她吃掉了那两块,又迅速地放上两块。被宠爱着的感觉让欣很羞怯,
她不习惯被人这样仔细地呵护,而不久以后,她的热爱分析的大脑又开始了运作,
在将离别的场景一幕幕咀嚼的时候,欣感到也许成这样做并非出自于爱,而只是出
自善良,想将她照顾得好好的,送上飞机,像是因此而可以功德圆满说再会一样。


这个爱瞎思考的大脑是如何形成的呢?欣有时候自己也感到好笑,更别说成的啼笑
皆非了。欣总有本事从他的话里挑出可以发挥处,成在这个时候总感到欣像个故作
严肃的小老师,挑肥拣瘦,伶牙俐齿,巧言善辩,但只要不过分,都会成为她调情
的手段,成愿意这个柔媚而理性的女人在他面前胡搅蛮缠着,他想像着将那样一个
思索着,争辩着的女人抱在怀里,让她驯服安静得像个孩子的感觉是多么让人入迷。

成说:“比如我们吃饭,我说这饭真香,你却要拨拉出米粒来研究这是什
么米,是否混入了糯米,是怎么种出来的。如果我学你,我也能比你更会看米,我
就去拿一个放大镜来,看谁研究得过谁。”
欣被成逗得开怀,以为成的放大镜该赢了,成却又说:“你看我拿放大镜,
就去扛了个显微镜来,我们还活不活了,宝贝呀。”
在笑完以后,欣知道成想说什么了。以他的年龄和阅历,对人生有怎样成
熟的参透和洞悉?这也正是一直吸引欣的。大凡这世上的事,就不能往深处思索和
分析。像一场感情,只要享受它的甘美便好,又如何去设想它的来源,过程甚至结
局?它是否经得起考验,又哪里是思考就能判定的问题?
欣没有很多时间思考,中午11点,他们去楼下退房。很自然地,成拿起了
她的箱子。在下楼的电梯里,成告诉欣,等一下在出租车里,他有一篇旧文章要给
她看,因为那书只有一本了,他只能给她在车里看掉它。
“在车里看书会头晕的”,欣忍住了这句话,因为太想看,她已经听成说
过它,是写他年少时的无声的情感故事。
是很美丽的散文,低调而隐忍,让欣感动,泪意涌上来。文中的少年最终
也没有走上前去,帮那柔弱的女孩拿起下乡的沉重行李。那文章记录了成年少时的
心灵战争,那大概是异性对于成的第一次懵懂的冲击。而当年他未曾为那个女孩提
起行李,今日却很自然地为她拿起箱子,送她上了旅途。欣很愿意这是冥冥中的神
奇,是一个朦胧的轮回,她希望自己是他今生最后一个女人。
出租车外,S城正一点一点地离开欣。街道急速往后倒退,欣侧过脸去偷偷
地看成,他的侧面脸庞让她心醉。不约而同地,在分别以后,成在电话里告诉欣,
那天在出租车上,他才能定下心来好好地看她,看到她美丽的侧影。
与虹桥相比,浦东机场显得那样宽广和安静,欣办完登机手续后,与成一
起坐在机场的椅子上。也许因为离别在即,成也顾不得公众场合,捉住了欣的手。
有音乐声回荡在机场,是“草原之夜”、“不了情”等情歌。他们依偎着。
机场是一个见证悲欢离合的地方,欣后来一直清晰地记得她和成坐在机场
椅子上的依偎。周围人来人往,但是与他们无关,就像成说的,人的内心多么奇妙,
从此后天各一方,他们心里会思念着对方,在人海里,在原来的生活轨迹中,外表
丝毫无异,内心无人能窥视,但是他们自己知道。
在那排椅子的对面,是机场的大电子钟,一分一分地跳着数字,跳得欣也
心惊肉跳的。成打开一瓶可乐,却因晃荡过使里面的液体喷射出来,俩人大笑起来。
携手细语的一个小时迅速飞逝,他们走向离境入口处。他们都很努力地笑着,欣将
机场税的票据插入自动检票口,然后进去,转身,挥手。
欣坐在飞机上,闭上了眼睛。几天来的激情尚未平复,如同经历了一场梦。独处让
她伤怀,失落,也有隐约的安心感。那折磨人的激情将在回日本后平稳的日子里得
以浅淡,但是那些渗入骨髓的记忆,也许不容易消除。接过空中小姐递来的热手巾,
欣捂住脸,让泪不被人察觉地流在了毛巾上。
分别是在元旦之前,而无论当事人的心中如何波澜壮阔,日子也如流水一般安然地
流淌着。一转眼,已是早春二月。
似乎是为了他们日后容易记住这段感情,公众的节日成为一个个的转折点。他们在
圣诞节相会在S城,元旦时在两地感应彼此的深切思念,而春节期间,欣的热情无可
奈何地降落下去。
“在节日总能看到情人的眼泪。”这是欣的女友说的。在春节,欣没有收到成的电
子信。一天又一天,欣的心渐渐冷却下来,从盼望,到焦灼,再到漠然。如果一个
男人在节假日与家人乐也融融地度过,在节日过后却又来重诉思念和深情,那简直
象是一场滑稽戏。
对着屏幕失望至极的欣愤愤然地告诉自己,男人就是这样,婚外情就是这样。
欣在电脑前生气的时候,成在另一台电脑前百思不得其解,因为他给欣每日发去的
信如石沉大海,一点回音也无。看来女人就是这样,离开了,就淡忘,又或者那个
活泼的女人又对哪个男子生了情愫,不可靠的女人,不可靠的情意。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是网络惹的祸,电子信一直无故消失,直到成换了一个信箱。欣
将这理解于上天的旨意,让她从无助的思念,还有要竭力去S城见他的激情里解脱出
来。
当他们重新联系上的时候,成有了理直气壮的理由:“同样是收不到对方的音讯,
你是渐渐冷却,我却一如既往,按我的方式,每日去信。看看这两个人,是多么不
一样?”
欣对成没有掩饰她的热情下降,当她这样告诉他的时候,却又在心里眷恋起他,因
为他是这样的让她信赖,以至于没有什么是需要她隐藏和掩饰的,即使是变心。那
眷恋超越了男女情爱,成为一种在有厚度的感情基础上的关怀和惦念,它不再激烈。

欣一直认为激情只有三个月,她只可惜在他们爱得炽烈如火的时候,是隔着海洋,
那些蓝色的燃烧的火苗被压扁了,压成文字,虽然留了很多余韵,却不是真正的烧
灼。就象有一次,他们在通话时动情,肌肤下的温度不为人知,无法触摸情人的呼
吸,他们同时想到一个词,呼天不应。
“我们爱得很痛,我们会爱得幸福,很苦的幸福。‘爱’在我们,绝不是用滥了的
词。”成说。
但是欣不要了,她不喜欢痛苦,并且也看透了‘爱’的本质。它是那样娇嫩奢侈的
东西,摆在成年人的现实生活里,脆弱得不堪一击,象成形容欣是他的“水晶”。

生活按本身的轨道无碍地进行。他们依然思念,只是已不再急切地计划相会。成在
和别的女人吃饭聊天时,总会将她们与欣比,那个身心都充满张力的女人,有着她
们不可能具有的风情。而欣也深切地知道,有过与成的迷醉和默契,她也许难再爱
上其他男人。他们都知道,这怀念将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S城的春花开了,成看着喜欢的丁香和梨花,给欣写信:“看到《论语》有‘春服既
成’句,孔子的弟子们都谈论各自的大志向,只有一位说,他最喜欢的是穿了春天
的衣服,到田野里去走,唱歌。孔子叹气说,他最想的何尝不是这样啊。我很喜欢。
如果问我的话,我也会叹口气说,如能和穿了春衣的你到河边去,看草,看鸟和天,
此生足矣。但愿你在春天好看,健康。”
欣走在东京春天的风里,樱花开了,又在雨里落了花瓣。这是每年都见的情景,那
些燃烧的花魂,在可以美丽的时候便尽情绽放,明知是短暂的一个过程,却是生命
的本能。
欣在樱花树下想着是否要给成寄去一点落下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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