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廣箕子操》與陳宜中

最近我對宋末一段歷史特別着迷，讀到《〈廣箕子操〉與陳宜中》一文，覺得很見功力，也與我頗有共識。
金履祥（1232—1303），浙江金華蘭溪人，一代理學大家，留下的詩作不多，《廣箕子操》是其佳品：
炎方之將，大地之洋。波湯湯，翠華重省方，獨立回天天無光。此志未就，死矣死南荒。不作田橫，橫來者王。不學幼安，歸死其鄉。欲作孔明，無地空翱翔。惟余箕子，仁賢之意留蒼茫。窮壤無窮此恨長。千世萬世，聞者徒悲傷。
這首詩是金履祥歌詠宋末丞相陳宜中的。陳是浙江人。元軍攻陷臨安，陳宜中在溫州會合不願投降的南宋精英，確定在福州成立流亡政府繼續抗元。這是溫州歷 史上的重大事件。但有些溫州人不太願意攬上這個“光環”，因為陳宜中被很多人視為“逃兵”。陳宜中為什麼要藉口轉移去占城（越南）借兵而不返回呢？堂堂宰 相、曾經的海疆七閩都帥、而今的天下兵馬大都督，跑了個沒影，難道不怕天下萬世笑話？有何面目去見自己的英雄弟弟陳自中？弟弟為掩護小朝廷，在分水關與元 軍打到彈盡糧絕，連元世祖都被陳自中的忠勇感動得不行，把他的後代撫養在宮中，並追封他為溫國公。
我把孫建勝先生編的《陳宜中集》放在床頭，晚上不易入睡時就讀一段。從中找到了答案。陳宜中去占城“借兵”的時間是井澳大戰後，大約在景炎二年 （1277年）十二月。那麼，陳宜中就是從占城返回過！權威的文獻記載了他參加祥興元年（1278年）五月益王的葬禮，然後悄悄地離開，蘇劉義駕船追去， 沒有追上，返回時遭遇“天火”船毀。元人黃溍《陸君實傳後敘》云：“五月，寓梓宮於香山縣，尋葬其地，上廟號曰端宗。陳宜中以宰相為山陵使，事畢，宜中一 夕浮海去，莫知所之。……宜中之去，劉義追之不能及，夜泊仙女灣，俄有天火飛集其舟，延燒眾舟幾盡。”
如此詳盡的描述，出自這位元朝著名史家之手（1309年）。明末大儒錢謙益在《絳雲樓題跋·廣宋遺民錄》中認為：“黃晉卿《陸君實傳後序》，可以方駕 千古，非時人所能辨也。”黃溍的記載之所以如此權威，是因為他看到了鄧光薦上交朝廷的《填海錄》。鄧光薦是海上日記手稿的專門保管人，其本人也是崖山抗元 之戰的親歷者。
黃溍《陸君實傳後敘》是孤證嗎？宋周密《癸辛雜識·二王入閩大略》記載：“致敗績，益王墮水死，陳宜中自此逃去，竟莫知所之。”益王死是1278年4 月。周密對陳宜中有怨言，用“逃去”一詞，斷無為陳說好話的可能。周密的信息來源與黃溍是不同的，他的來源是蘇劉義手下的一個姜姓將軍。
再回到金履祥的《廣箕子操》，它恰恰證明崖山敗後陳宜中一人孤身作戰。《廣箕子操》是否是孤證呢？也不是。讓我們請出鄭思肖的《心史》。《心史》就寫 到崖山之戰後陳宜中出兵極盛。有人懷疑《心史》為偽作，但知名學者陳福康教授的專著《井中奇書考》已經確鑿地論證了《心史》是真品。
邏輯是枯燥的，很多人不喜歡“繞來繞去”。也許有人會問，能不能來點簡單的？一件事，一句話，證明一下陳宜中品德沒有問題？
這裡倒真的有一例。有這樣一個元代的愛情故事，說是兩黃姓戀人愛得不行，要結婚，官家不許。一黃說，本人原不姓黃，姓趙，是趙宋後人，乃因避難而改 姓。官家要證據，那趙宋後人無奈，便呈上始祖的譜牒文稿，為了愛情竟不惜泄露祖先的絕密。此事出於著名的福建漳浦趙氏族譜《宋閩沖郡王若和派衍汴京國族趙 家堡族譜》，作者趙若和，寫於1316年：“元兵逼侵，吾乃奉帝挈家，駕船逃難，移之廣東新會之崖山。噫！當是時忠臣烈將、武夫精卒尚有數萬人，糧食賴伍 太師家為之饋餉，尚未乏絕。予亦托萬里之天緣，乃締太師之女。不期年，元兵且至，連日大戰。吾知勢已敗，與許達甫、黃侍臣等以十六舟奪港而出，遇陳宜中舟 在廣崖淺灣大會，欲往福危以圖匡復王室。船到廣東南澳之七十餘里，颶風大作，宜中船破，遂登合浦。予冒至浯嶼之東，船亦失槓具，就於浦西登岸。後徙鴻儒積 美居焉。……元丙辰正月朔日，宋魏王十一世孫若和郡王書。”這個記載說明，陳宜中的品德是沒有問題的。
金履祥不善詩詞，是個理學家，而此作甚佳，可見是真情、真實的體現，也旁證了“海中潛龍陳丞相”之說。此作必在崖山之後。如在之前，就不會有“獨立回天天無光”了。所以這說明陳宜中在崖山敗後還在抗元。
鄭思肖、金履祥、趙若和留下的歷史記錄，均比脫脫《宋史》可靠。尤其是趙若和的記載，最有證明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