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荒謬並快樂着

我不喜歡旅遊。偶爾出遠門有兩個因素，一是工作，二是故人。沒有工作之需要或者故人的牽掛，我一般不會到處瞎跑。

X君是我10幾年的舊交。出國之前我們就是無所不談的朋友，這些年過去，我們的關係仍然是“竹筒倒豆——稀哩嘩啦。”我當年陰錯陽差進了企業，而他則一直在媒體，能夠相識並成為至交，真是一種荒謬的緣分。

我這次去深圳，按照老規矩，事先不打招呼，為的是給人一個驚喜。這是我的慣用伎倆：15年前我去看分在外地的同班同學，突然出現在人家宿舍門口，她一開門險些撞在我懷裡，竟然驚得忘了中國話：“Oh, my god! My God!”活象個發了情的可愛的小母狗——那感覺太地道了。

我跟三戰喝酒，給X君打電話。“喲！你在哪兒？東京？”“我剛過羅湖。”“噢。我在虎門，你來吧，我帶你腐敗去。”“不行，太晚了。”“晚個機八。你在跟誰吃飯？”“一個新朋友。”“哼哼，我猜你小子就有新歡了。”“哈哈哈！談點生意。”“我也有生意跟你談。”“等我從番禺回來再談吧。”

說話間我就從番禺回來了。他卻沒有守時。交通堵塞，時間不好掌握。晚上9點半才見到他，他腐敗得胖了一圈。他說現在看到的是瘦了17斤的樣子。無論多少年沒見面，我們的感覺永遠是昨天剛見面一樣。我說你等我拉泡屎咱們就去喝茶。有報紙嗎？拉屎不看東西難受。他說記者能沒報紙嗎，我正好有一篇適合拉屎看的。說話間給我拿出一大篇人物專訪。去拉吧，余秋雨又要封筆了，正好在廁所里看。

他總有無窮無盡的新消息。這次帶我去喝茶，去的是專業茶樓，喝的卻是自備的茶葉。據說是一位老專家從湖州給他寄來的茶，叫卡茶，全世界60多億人知道這個茶的人不超過一個排。據說這茶只有幾棵樹，每年產茶40斤。老先生給他弄了2兩。我得享一杯香茗，三生有幸。

我喜歡聽他風風火火地給我講那些新鮮的故事。他說你要看《關中匪事》，拍得好極了，一邊用略帶家鄉方言的口音給我背起了劇中的台詞。背完了話鋒一轉：“你知道嗎，每年一開兩會，那些人大代表們看我們的眼神，活象妓女等待嫖客，充滿了真誠的期待啊！就等着我們去採訪他們，好讓他有個說話的機會！哎！你一旦去採訪他了，他就象關中匪事裡的那個土匪頭一樣，吱吱唔唔連個話也說不清楚。搞的我還得替他回答我自己的提問：您的意思是不是說……？哦哦對對對！就是你說的那個意思！哈哈哈！……哎！真他媽弱智啊！”

我們是這麼聊天的：

“怎麼樣？好幾年沒見面了，還好吧？”“我的生活形態很悠閒。我的手提電腦是無線上網，所以我根本不受限制。領導找我，一是電話，二是電腦。需要稿子的話，隨時可以給報社傳去，你也不用管我在哪裡。”“甚至跑回老家去？”“對啊，哪兒都去。總之稿子不會少你的。”“開會怎麼辦？”“我現在可會對付那些。上次開會討論三個代表學習心得，我沒什麼說的，就起身上茅房，結果一回來，大家鬼鬼祟祟地說：跟選右派一樣，你上廁所的當兒，我們選舉了你做代表發言！哈哈！以為難住我了！你猜我怎麼着？馬上拿出紙條，每一張紙寫一個問題，一人一張，寫完了收上來，我總結一下不就結了嘛！”

“批判法輪功嗎？”“別提了！上次批判法輪功，我進了會場第一個發言。惡狠狠地把法輪功兜着祖宗三代罵了個痛快！”“哦？法輪功怎麼你了？”“媽的！我正在外地腐敗得不亦樂乎呢，一個電話叫我回來開會！你說討厭不討厭？！要不是這個法輪功，我幹嘛非得趕回來開這麼個????會啊！你說該不該罵？”“聽說你老鄉老謀子又拍了一部爛戲叫《十面埋伏》，罵聲如潮啊，你怎麼看？”“哎呀！你們就別拿文化要求他了行不行啊？不累嗎？電影還想打動誰？看看那個熱鬧勁兒就完了！風景美不美？美，那就行了。誰拯救誰呀？到頭來還不知道誰成全了誰呢。”

“說起來你也是深圳傳媒界小有名氣的人物了。”“上次我帶一個新聞系剛畢業的實習生練習採訪，正巧朱時茂來了，我們去了一看，根本擠不上去。我跟小女孩說，去擠！問一個問題就可以了！小姑娘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擠到大明星跟前，好不容易問了一個可憐的問題，就被別人擠開了。我說：行了，回報社寫報道去！我讓小姑娘寫另外一篇會議報道，我替她寫人物專訪。過了一會，小姑娘怯生生地拿了400多字來交差，我告訴她：你看，我寫了800多字了，你問的那個問題還沒用上呢！上次讓我寫四個人物專訪，我分別給他們四個打電話，說我不去打攪你們了，我這就回去寫專訪，明天見報，你們到時候可要認帳啊！他們很高興，好好好！哈哈，你看，這就是名記者啊！”

“不會胡說八道吧？”“嘿！”他一臉嚴肅，“我的原則是：能說真話的時候絕不說假話；可說可不說的時候儘量說真話；非說假話不可的時候，絕不創造性地說假話。呵呵呵，怎麼樣？我們荒謬，我們快樂！”

第二天早上，我們在深圳大劇院隔壁的海港城大酒樓喝早茶。離開酒樓時他的手機響了，是一位老畫家打來的。他昨天寫的一整版的畫家人物專訪剛見報，老畫家非常感動，專程打電話來談感想：“寫得太好啦！謝謝你！很多記者也採訪過我，但是他們寫的東西似是而非，本來還明白，讓他們一寫反而不明白了！”

關了電話，他跟我詭秘地笑着說：“中國文化，誰他媽知道是怎麼回事兒？！我到現在也沒搞懂，中國文化到底孕育些什麼。”

他陪我去逛街，給我買了一套《關中匪事》的碟子。

我說我該走了，羅湖過關很花時間。他說他要去買皮鞋，我們握了握手，他進店買鞋，我叫車回港。就象明天還會一起喝早茶那樣隨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