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與吾丁在大學同一個系裡呆過一年，他比俺高一級，雖說大三時他轉到外系去了，但仍然可以說是俺師兄。說實在的，對這位師兄，俺一方面是欣賞，欣賞他的才華,文筆和敢做敢為，另一方面又有幾分嫉妒，同是碼字，他那種高揚的，嬉笑怒罵，揮灑自如的文字俺就碼不出來。要知道，同門師兄弟之見是最容易產生嫉妒心理的：都是一個師傅教出來的，為什麼他就比我強？說實話，這種心理，俺也有。其實不只同門師兄弟，到了海外，中國人之間也會如此：都是從中國出來的，為什麼他就要過得比我好？心理一不平衡，就會做出些暗中使絆子，背後告刁狀的事來。忌妒心人皆有之，就要看自己怎麼對待了。

不過人的才具，性情都是不同的，嫉妒也沒用。差不多一進大學，就知道吾丁，因為他是那種高調，外向，而又帶有幾分傲氣的尖錐子似的人物，無論在什麼地方，都能吸引人注意力，都能從人群中突出來。對於這樣的人來說，最痛苦的事可能莫過於平凡與默默無聞吧。湘君自己倒是為人淡泊低調，所以，雖然對吾丁很欣賞，但一幢樓里住了三年，都是俺認識他，他不認識俺，而且也從未想過要主動跟他套套瓷，跟他結識結識。現在想來，還覺有幾分遺憾。

沒想到十多年之後，又能在網上相遇，俺這位師兄還是一如既往地敢做敢為，我行我素，在論壇里掀起一陣又一陣風浪。極有可能，如今的吾丁，已經不持中國護照了，所以再對他談愛國主義，民族主義已經失去了意義，也許是因為身份的變換，使他看問題能夠超越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而有了更高的更開闊的視野，所以在許多問題上他能有自己與眾不同的看法。至於這樣的看法能否被多數人接受，那又是另外一會事了。他的許多看法即使對俺自己來說，也是可以理解，但不能接受的。

無論如何，我一直覺得他對故國故土，始終是極為關切的，他的關切，可以稱為近乎絕望的關切，是一種心將死而又沒徹底死透，從而不知道是應該愛還是應該恨的關切，要不然他也不會用中文碼上那麼許多關於故國故土的文字了。此外，還覺得他是一位極重情義的漢子，一篇《深夜的蘇芮》，不知迷住了多少人，看看下面這段：

“還記得十幾年前的故事嗎？那個略帶羞澀的少年，穿過如絲的小雨，打着並不漂亮的塑料雨傘，沒有玫瑰，手裡的花是路邊的無名野花－－走過校園的草地，來到她的窗前，向她傾訴愛情。他們用一隻簡單的單放機接上兩個耳機，頭並着頭，一起陶醉在蘇芮這段美麗而憂傷的旋律里。然後他們背靠背，一邊數星星一邊許諾青春，面對世界，毫不吝嗇毫無畏懼地彼此承諾相伴到永遠……如今，當年的女孩已經遠在波濤那端，羞澀的少年也變成了浪跡天涯的男子漢。儘管她幸福的淚水化做了人生淡淡的背景，蘇芮的歌聲依然不變，如一隻溫柔的手，在夜裡輕撫他顫慄的心。”

一個大男人碼出如此柔情的文字，不讓人感動嗎？這樣的文字，沒有一段柔腸，是絕對碼不出來的。

吾丁的政論文在常人看來，的確是有些出格，不能為大多數人（有時也包括湘君自己）所接受。仔細想想，除了讀者方面的原因外，作者自身的原因可能有三。第一，是他的文字，對中國人的譏諷，用詞嚴厲得可用刻毒來形容，過於刻毒的文字容易讓人產生逆反心理，而讀者一旦產生逆反心理，便不會再去認真閱讀和思考了，這樣便減低了文字的說服力和影響力，即使他說的也許都是事實。如果他能把他的觀點用相對柔和的文字表達出來，可能會有更好的效果。不過那樣一來，吾丁也許就不是吾丁了。第二，是他對自己的定位，他的中國文化批判和中國國民性批判的文章，都似乎把自己剝離出來，用一種居高臨下的語氣來評論別人，給人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孤傲的感覺，卻不知自己也正是中國文化中薰染出來，也同樣不可避免地會有這樣那樣的毛病。只批評別人而不檢討自己，也是會讓人產生逆反心理的。第三，是他的國別認同問題，吾丁的國家認同十分模糊。如果把他當作中國人，那麼他的文字也可以說是自嘲，如果說的都是事實，倒也不會太令人反感。但他自己的語氣卻常有把自己當作其他國家人的意思，如果把自己當作外國人來譏諷中國人，那讓人產生逆反心理就是必然的了。也許吾丁自己並不在乎國家認同，但讀者卻會關心作者的國家認同，因為國別認同會讓人聯想到作者的立場。

在萬維天下論壇，當吾丁還是老狐狸的時候，他的確罵過人，還罵得很不堪。不能否認，這是他的污點，但我覺得他罵人時的確有論戰中忍無可忍的成分。不能否認，大家都是來玩的，但吾丁是玩得比較認真的人之一，與那幾個專門來搗蛋從不說人話的玩藝還是不同的。況且事情已經過去了，即使是罪犯，只要沒判死刑，就還有重新做人的機會，為什麼我們不能原諒他呢？如今他落草奸壇，並改名吾丁，從此不來天壇，未嘗沒有與過去訣別的意思，看他在奸壇的舉止，到也中規中矩，我們又有什麼必要死死記住以前那點事不肯放人一馬呢？

當然，我沒有讓他重回天壇的意思，就天壇目前的情形，按照他的性情，兩句話不投機，准又得打起來。好在有網友會將他的文章轉過來，遺憾的是不能在天壇看到他機智的跟貼了。無論如何，沒有吾丁的天壇，至少還是有幾分遺憾的。

寫這篇東西，是希望大家討論問題，都能對事不對人。當然，完全公正客觀的對事不對人是不可能的，但盡力做到公正客觀地討論問題，盡力做到對事不對人難道不是我們追求的目標麼？

二00四年八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