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軟屁股及愛情神話——由楊振寧的訂婚想起

鹿桐

這個歲末，當趙忠祥的官司在饒穎聲聲“老人家”的稱呼中暗淡下去，陸德明的嫖娼事件也離我們漸行漸遠時，八十二歲的楊振寧博士卻出人意料地給我們送來了他粉色的喜帖：老翁要與一名二十八歲的女子結婚了。於是，人間一片喧譁，譏諷挖苦者有之，謾罵羞辱者有之，支持祝賀者有之，困惑不解、暗裡猜度者更有之，其熱鬧恐怕不亞於他當年榮膺諾貝爾獎時的盛景，只是前次是高深莫測的物理學理論，這回卻是人人都能插話的飯後談資。

在風起雲湧的輿論前，楊教授一聲“No comment”，把自己關進了門裡。可大眾的目光豈會由此罷休？因為這裡折射的正是人性對愛情與婚姻，名譽與利益的永恆關注與興趣。

傾聽所有喧囂而上的言論，有一種聲音最為微弱卻頗傳神：是不是我們這個時代已無恥到沒有人還能相信真正的愛情？

那麼，首先，什麼才是真正的愛情？在世界日趨多元的今天，回答這個問題似乎也在變得日益困難。可如果我們還沒有丟掉常識與理性，還尊重人類在漫長的進化史上為性愛付出的代價與教訓，那麼，對於任何真正幸福的愛情的認識，至少是離不開這一點的：它必是一種和諧，兩人間身與心、性與情的充分和諧。任何偏執一方都是人的瘋狂與幻想。

而一生都在致力探索人類性愛道路的勞倫斯則認為，性比情更真實，一到性問題上，情感的欺騙就會崩潰。他說：“性與虛假的感情是水火不相容的，與虛假的愛情勢不兩立。” 也就是說，有時性更能直接告訴你，你們之間是否還有真實和諧的愛情。

可楊老先生和翁小姐似乎都忘了這點。撇開種種庸人之見，如果說二十八歲已初涉婚姻的女子仍天真純潔，浪漫想象，被“偉大人物”，“諾貝爾獎獲得者”，“精神交流”，“陪伴晚年，甘作犧牲”，這樣一些東西沖昏了頭腦，那麼有過八十二年人生閱歷的楊博士的心思卻令人深思了，且不說他的老來糊塗，難熬寂寞，不認天命，我更看到的是他對自己生命即逝的恐懼，對塵世虛名的貪婪，對他人生命的漠視和不負責任。否則他憑什麼接受這樣一個“沒有心機而又體貼人意，勇敢好奇而又輕盈靈巧”者的犧牲？僅僅因為這是“上帝恩賜的最後禮物”？

除非他把自己當作了神；除非他們都拋棄了愛情原本最單純的意義而把它當成了一場交易。

如果是前者，那麼他們上演的老少配，也不是什麼新劇了，自古就有，只是放到今天，純情得讓人覺得虛假做作，愚昧得讓人覺得荒唐噁心；如果是後者，那麼他們是否又一次拓寬了我們對婚姻的認識？婚姻離愛情的本質已越來越遠，婚姻更象是名與利的交易和同盟。而從楊教授主動把自己的訂婚消息發布給他的媒體朋友並同意對外公布來說，他背後的心理就更曲曲折折，一言難盡了。他要與大家分享什麼？愛情的現代神話？還是想再一次領受我們崇拜驚羨的目光？或僅僅是引起大眾的轟動效應而擺脫他作為一個日益衰頹的老人對被遺忘被冷落的恐懼與不甘？或許，這一切都是表象，而他有更高的人生目標，他有對不朽，對名垂千史的渴望？可看到不朽，也許正是因為看到了死亡，而不朽，誠如昆德拉所說：“即永久的審判。”所以，無論生前死後，楊教授的熱鬧必是註定的了。不過，既為審判，好壞就由不得他了。

但無論如何，此事仍有可喜的一面，至少，楊教授這老來一筆，再一次衝擊了中國人愛將人造神的陋習，就這一點講，它未嘗不好。只有當我們真正驅逐了偶像崇拜的觀念，把自己和別人都當作人而不是神，才能回到更加合乎人性合乎自然的生活，才能懂得平等與自由的尊嚴，懂得愛與性在和諧時的神聖美好。

我想起那部曾走紅美國的電視劇《 Sex and the city 》，想起當凱蕾接受了一老頭的鑽石珠寶，半推半就準備與他做愛時，鏡頭轉向了老頭那正奔向浴室的赤裸的屁股，它鬆軟無力，垂垂老矣，似乎沒有什麼比它更能反映生命已近遲暮時的無可奈何，在劫難逃，而漂亮年輕，光芒四射的凱蕾一見到此，立刻驚跳起來，落荒而逃。

這就是生命的局限。

如果你無視這點，那麼，你看到的將是：鬆軟屁股的真實和愛情神話的破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