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沸揚揚鬧騰了幾個月的王治郅事件終於以《中國籃協公布王治郅至今未歸隊事實真相(全文)》告一段落。儘管籃協苦口婆心似乎仁義已盡，王治郅狂奔歸隊顯然心思報國，更有多少善良或者是不怎麼善良的、球迷或者是假球迷、真心或者是不那麼真心地期盼雙嬴，結果卻是沒有多少人願意看到的、痛苦的、lose-lose的、具有中國特色的、違反“三個代表”的、表面上自圓其說事實上強詞奪理的《事實真相》。

王治郅歸隊的理由有許多，其中最簡單的、最理直氣壯的、可以置人以死的只有一條，那就是“國家利益至上”，其餘的諸如王是軍人，服從是軍人的天職等等都是這一理論的衍生。

姑且不論“國家利益至上”的必然正確性，老幺假定這一論斷100%正確，至少對王治郅事件而言。那麼什麼是“國家利益”？

“國家利益”有長期利益，也有短期利益；有整體利益，也有局部利益。比方說，三峽要建水電站，長期據說可以防洪、發電、提高GDP，短期來說需要移民、動遷、巨額的投資，國家顯然認為長期利益比短期利益重要，整體利益比局部利益重要。這或許也是中國哲學的高明之處。所謂“論持久戰”，所謂“丟車保帥”都是這一論斷的佐證。

就王治郅事件來說，世錦賽應當屬於短期國家利益、局部國家利益(籃協內部)；亞運會屬於中期國家利益、整體國家利益(中國體育界)、奧運會屬於長期國家利益、整體國家利益。這麼分類，想來不會有多少意見。

假定我們完全追求短期國家利益、局部國家利益，那王治郅就應該在NBA結束後立刻回國集訓，備戰世錦賽。這也是藍協的基本立場。但王治郅不同意，希望參加夏季聯賽，保住個人下賽季在NBA的飯碗。姑且不論王治郅個人索求的正當性與否，單從“國家利益”的角度，事情已經發生到這一步，究竟是王治郅歸隊有利於提高世錦賽成績，還是把它拒之門外有利於國家隊表現，相信藍協自己很清楚。所以即使我們只是追求“短期國家利益”，那在目前情況下唯一正確的選擇就是徵召王治郅入隊，全力打拼世錦賽。

但藍協顯然還想到了中期國家利益，因此說，“要麼亞運會、世錦賽一起打，要麼一個也不打。”這老幺就有些不解了。按說不管王治郅打不打亞運會，只要他參加世錦賽，對中國隊也是有益無弊。藍協這麼做顯然是希望“殺一儆百”，考慮到“長期國家利益”。

姑且不論王治郅該不該“殺”，老幺假定他是罪大惡極、不“殺”不足以平“官”憤、“利慾薰心”、“漠視領導”、辜負藍協“培育之恩”的、“自以為了不起”、“不給個教訓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馬健第二”，老幺就說說藍協所要的“長期國家利益”。

如果我們追求長期國家利益，那王治郅留在美國訓練是很正當的。就象官方經常鼓勵留學生“學成回國”，“學”都沒學“成”就回國，那回去恐怕只能騙騙人。夏季聯賽結束後，藍協應該儘快消除王治郅顧慮，至少幫他辦理加拿大簽證，儘早參加熱身賽。就算不召集其參加世錦賽，作為“替補球員”，也應該讓他同往奧蘭多，與國內的新秀熟悉，為奧運會作準備。然而藍協也沒有這麼做。

王治郅也許真的自認為很“牛”，儘管他自己急切地希望提高自己，在NBA真正立足。他的資本是“前亞洲第一中鋒”，“進軍NBA第一人”，他“牛”的是自己的真才實學、勤奮努力；

藍協感覺自己“更牛”，“我是藍協我怕誰”，“小樣，跟我斗？你還嫩着點呢！”，“我有姚明我怕誰”，“看NBA誰敢跟你簽約？”，“整死你！”總之讓藍協“牛”的是姚明、中國市場、還有不受制約、不受監督、球迷網民拿它無可奈何、似乎是至高無上的、不知道是誰給的、權力。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所在。喬丹沒有參加夢五隊，沒有人會說喬丹不愛國；納什沒有參加世錦賽，加拿大沒有表示要封殺；軍人服從是天職，但打球不是打仗，藍協不是軍委，信蘭成不是江澤民。

中國的人才也許真的過剩。所以何智麗改名小山智麗，陳靜也到了台灣，但那是乒乓球！中國的足球、中國的籃球、中國的科學、中國的管理、中國的幾乎一切，還沒有先進到可以對人才如此揮霍的地步。

記得小學裡有篇文章，叫做《傷仲永》，講的是拔苗助長、摧殘天才的故事。今日中國的“仲永”何其多也！郝海東曾被視為天才殺手，早就被國外球隊相中，結果壞在了國內；但足協有進步，現在對曲波等人選擇了放行；就象王治郅自己，為了幫八一隊多拿一個冠軍，犧牲了自己又一年的青春，去年又回國比賽錯過了小牛隊的季前訓練營，在NBA前途未卜；更不用說對姚明，不是阻止他參加NBA的抽籤儀式，就是設置重重關卡，乘機狠敲一把。

美國朋友問我，“你們中國總是這樣嗎？對自己的公民進行刁難？”我強辯道，“也不完全是，這屬於個別現象。”美國朋友半信半疑，“那通常情況下，哪些人會遇到麻煩呢？”我想了想，“也就是壞孩子(bad boy)。你知道，中國需要的是好孩子(good boy)，最理想的就是那種叫什麼幹什麼、召之即來、呼之即去、不會問為什麼、哪裡需要哪裡上、吃進去是草、擠出來是奶的那種人。”

美國朋友笑了，“你這個比喻很有意思。”我說，“這不是我的發明。這是魯迅說的。你聽說過魯迅嗎？”他搖搖頭，表示不知道。我繼續道，“魯迅是20世紀中國最著名的作家。他所說的就是中國人的‘老黃牛’精神。老黃牛你知道吧，就是吃苦耐勞，只求奉獻不求回報的、埋頭苦幹的good boy。”

他表示不可思議，突然壞笑着問道，“那你算不算good boy？”我也笑了，“出國前肯定是的。現在嘛，難說。其實魯迅自己也不能算good boy，他的話這麼多，要是在解放後肯定活不久。”美國朋友搖搖頭，“依我看，什麼話也不說、讓他幹什麼就幹什麼就跟奴隸差不多！”

“奴隸？！”我一下子無法接受。難道“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還是“奴隸”？！難道我以前在國內安分守己、向雷峰同志學習、跟政府保持一致、新聞聯播放什麼就相信什麼、今天學習明天領會、人云亦云竟然過的是“奴隸”的生活？這怎麼可能呢？

美國朋友見我沒有說話，不知道我在想什麼，繼續他的高論，“你想，這個good boy，也就是你說的‘老黃牛’，沒有自己的想法，沒有行動的自由，殺了它也不知道反抗，這樣的good boy，你不做也罷了！”我不置可否，“在國外我當然自由，如果回國恐怕還是還得做good boy”

突然我感到了王治郅心中的恐懼，“要想打世錦賽，簽個協議先！”這是怎樣的一份協議？不管國家隊任何時間以任何理由徵召必須無條件服從。這與其說是一份協議，不如說是一份“賣身契”！

“你不是想參加世錦賽嗎？想為國爭光嗎？好！你必須聽話！必須完全地聽話！必須完完全全地聽話！必須完完全全無條件地聽話！當然嘍，到時候我們或許會‘網開一面’，不召你征戰亞運會。但記住！這是我們的恩賜！我們的寬宏大量！我們的宅心仁厚！記住！你沒有權力！你絕對沒有權力！你絕對沒有絲毫權力！你所有的就是義務！為國家服務的義務！為國家服務的義不容辭的義務！因為很不幸，權力在我們手中，而你，只是一個奴隸！”

我聽到王治郅心中的聲音，“不自由，勿寧死！”

laoyao2008@yahoo.com.cn2002年8月27日，於美國

附記1：文章寫後，感慨萬千。世界上多少國家都是千方百計地網羅人才、愛惜人才、最後人才為之所用；而今日之中國儼然以人才輸出大國自居自豪，口口聲聲“中國缺了誰都可以！”依我看，中國最不缺的就是說這些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