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價值
by 霓娜

夜很深了,不敢關掉所有的燈,怕黑暗吞噬了本來已經涼透了心的自己.

日前,朋友告訴我,一個我們共同認識的外籍的學友,為了在中國領養一個嬰兒,辭了工作,來回聯繫折騰了近一年時間,花了好大一筆開銷才得以如願.

這個信息猛烈地衝擊着我,被壓抑了許久的,心裡想寫想傾訴的念頭又澎湃着洶湧着,迫使我不得不坐下來,面對屏幕和鍵盤,舒解不能再承受的心痛和無奈.

女孩喊我公公作爺爺,稱我婆婆為媽媽,叫我先生當爸爸(後來有了我就改叫他舅舅,我也就理所當然地成了舅媽),喊我小姑是姐姐,和小姑的女兒又互稱姐妹.這樣角色錯位地在我公公婆婆身邊平安健康地生活着.今年12歲.

照片裡,女孩總是憂鬱哀傷地看着鏡頭,竟然沒有一張有笑容的.本來該是天真爛漫無憂無慮的如花年歲啊!

我的公公和婆婆滿懷巨大的愛心來養育她.但,她還是寡言而少語,沉靜而早熟.

她沒有名字,沒有戶口,她是一個尊貴的生命卻那麼地曾經被忽略和放棄!

在黑暗裡,新生的她被遺棄;在瀕臨死亡的邊緣,我的公公和婆婆將她抱回家,溫暖地把她養大…

公公婆婆給她取了個人世間最美麗的名字------瑪麗!

先生為了合法地收養小瑪麗,在我出現在他生活中之前,就曾經很努力.回國找有關部門辦理.一說是她連戶口都沒有,二說她不是孤兒院的成員,三說是需要一大筆錢交國家的所謂什麼什麼費,四說是需要收養人在國外的高收入證明以保證這個中國公民將來的生活……

小瑪麗沒有戶口,被丟棄的孩子連生存的權利都幾乎被放棄,哪裡有所謂的戶口?

國家對這個寂寞孤單的生命付出過什麼?是食物?是基本生活支出?是醫療費用?還是學費?義務教育對於”黑”人的棄兒來說,只是一句口號而已.

小瑪麗是中國公民嗎? 如果是,那以前她的公民的權利體現在哪裡? 如果等到美籍的先生要領養的時候她突然就是中國公民了,那之後她應該享受的公民起碼的義務教育還是沒有落實,更不用提別的任何來自政府的生活保障了.

她生在中國的唯一價值就是那如果被外籍人士領養就能夠給國家帶來的那一筆什麼什麼費嗎?

小瑪麗沒有被送去孤兒院是她的福氣.

我曾經看到一篇描寫中國孤兒院的文章,其中一個細節我永遠不能夠忘記:當那個因飢餓而瘦弱得走路搖搖晃晃的三歲的小女孩,吃力地跨過門檻的時候,她被拌倒了,一頭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就那樣死去了.好幾天,就那樣趴在那裡,好幾天……

我是一個不談國事,不問政治的人.我聽到看到關於國家的這樣那樣的負面報導的時候,我會當鴕鳥,我情願象鴕鳥那樣把頭埋在沙里,讓痛心的淚無聲地滴落在永遠盛不滿吸不透的土裡…

我是消極而軟弱的,我感覺到的是無能為力的悲天憫人的無可奈何和傷痛.

那樣的關於孩子關於孤兒院的文章,讀得我心如刀鉸!

終於,國家開放到可以給象小瑪麗那樣的孩子”買”戶口了.我們快快托人,花錢給她弄了戶口,一個單獨的她自己的戶口,一個沒有父母的戶口.她隨了我夫家的姓氏.

現在我們能夠合法領養她了嗎?

不能!因為我們現在五口之家的人均收入又達不到國家規定的為”保障”被領養的中國公民的將來生活的標準了!而,那筆什麼什麼費還有水漲船高之勢……

嗚呼!現在活生生地存活在中國土地上的生命,沒有人關心和照顧,對將來離開中國的孩子的物質保障,為什麼那麼樣地苛刻呢?!

嗚呼!愛心和金錢,對在海外的孩子,孰重孰輕一目了然,而政府的條例的真正根本目的是什麼呢?!

說實話,我們現在幾乎放棄合法收養再帶小瑪麗過來的念頭了.一是做不到,二是這些必須花費的預算細水長流地用在她的生活學業上也同樣讓她受益.

在小瑪麗的生活里,我這個舅媽的角色是很微不足道的.我所能夠做的只有無怨無悔地支持先生給予的全然的經濟保證.付出愛心和精力的是我尊敬的公公和婆婆.還有我的小姑.有了他們,小瑪麗才得以健康地成長,雖然她還是憂鬱的.但,那份孤獨寂寞的憂傷又是任何人都愛莫能助的.

小瑪麗是我夫家收養的第二個棄嬰.而我的小姑還給當地的醫院留了電話,如果有被遺棄的BABY請聯絡!

我很清楚,我也很了解其中的那份承諾對我們的壓力.但我更明了,如果發生了,我會毫不猶豫地讓我梳妝檯上的那些瓶瓶罐罐都銷聲匿跡,因為那些是我唯一的奢侈品了.而在我們手裡的生命,一定,也必須得到完全的尊重!

國家是我們的國家,同胞是我們的同胞,無關乎我們的國籍,也無關乎我們身在何方.

失望和希望,心痛和無奈的感覺都是那麼地強烈那麼地真實.

微小如我們,如果將抱怨憤怒失望悲哀痛心都化作點滴的行動,從自己做起,至少,至少會改變一個孩子的命運.

也或者至少,至少能夠……

後記:

這一篇,寫好了,先生一再地不同意發,說我們做的事情不是為了博取別人的讚美和誇獎,只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只要天主紀念我們的工作!

我也一再地解釋,寫出來是為了與大家分享我們對生命和人生意義的反思和探討,是為了能夠提醒大家,還有許多和我們一樣平等尊貴的生命需要幫助和關愛!

所以,一切的誇讚請放在心裡,我們希望看到更多助養孤兒,失學兒童的實例和反饋…

不求十全十美,但願無愧我心!------再題,和朋友們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