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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懷瑾:論語別裁:為政第二:異端與偏激
送交者: Bach 2002年11月18日06:38:00 於 [彩虹之約] 發送悄悄話

異端與偏激

  接着下來是:

  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

  這是一個問題了。我們知道,“異”就是特別的,“端”也就是另外一頭。但在宋儒以後,“異端”兩字,就用來專指佛、道兩家,宋以前則沒有這種肯定的說法。

  講到這裡,順便提到一個問題:現在世界上流行一個名詞——漢學。歐美各國講中國學問,都稱之為“漢學”,這是世界通稱,成了習慣,已經沒辦法更正了。事實上這個觀念是錯誤的。在我們中國文化中所稱的漢學,是指漢儒的作學問,注重於訓詁。所謂“訓詁”,就是對於文字的考據,研究一個字作什麼解說,為什麼這樣寫?不過漢學很討厭,他們有時候為了一個字,可以寫十多萬字的文章,所以我們研究這一方面的書,也是令人頭大的。但是古人所謂博士學位——我們現在的博士也是這樣——往往憑藉這些專深的研究,可以作一百多萬字的文章,這就是訓詁之學。後來發展為考據,就是對於書本上的某一句話,研究他是真的或是假的。這些學問,為了一個題目,或某一觀念也可寫百多萬字。總之,漢儒就是訓詁考據之學;在中國文化上叫“漢學”,意思是漢儒作的學問。漢學自漢武帝開始,就有“五經博士”,就是四書五經等書中,通了一經的就是“博士”,所以中國有博士這個尊稱,也是從漢朝開始的。所謂博士,就是專家。如《詩經》博士,就是《詩經》的專家。到了唐代以後,就慢慢注重文學了,因為幾百年訓詁考據下來,也整理得差不多了。

  到了宋代,當時有所謂五大儒者,包括了朱熹等五個人,他們提倡新的觀念,自認為孔孟以後繼承無人,儒家的學問斷了,到他們手裡才接上去。這中間相隔差不多一千多年,不知道他們在哪裡碰到孔子和孟子,就一下子得了秘傳一樣,把學說接上去了,這是宋儒很奇怪的觀念。然後他們就批評各家都不對,創了所謂理學。不過有一點要注意,我們現在的思想界中,理學仍然非常流行,有一派自稱新理學,講儒學的學問。但很遺憾,他們還不成體系,仍舊不倫不類的。至於宋儒的理學家,專門講心性之學,他們所講的孔孟心性之學,實際上是從哪裡來的呢?一半是佛家來的,一半是拿道家的東西,換湯不換藥地轉到儒家來的。所以,我不大同意宋儒。對於宋儒的理學,我也曾花了很大的工夫去研究,發現了這一點,就不同意他們。一個人借了張家的東西用,沒有關係,可以告訴老李,這是向張家借來的,一點不為過。可是借了張家的東西,冒為己有充面子,還轉過頭來罵張家,就沒道理了。宋儒們借了佛道兩家的學問,來解釋儒家的心性之學,一方面又批駁佛道。其結果不止如此而已,從宋儒一直下來,歷代的這一派理學,弄到後來使孔孟學說被人打倒,受人批評,宋儒真要負百分之百的責任。以後經過宋、元、明、清四朝,都在宋儒的理學範圍中轉圈圈,是不是闡揚孔子的真義,很難下一定論。有一本《四朝學案》,是講宋、元、明、清幾百年來儒家心性之學的。尤其到了明朝末年,理學非常盛行,所以清朝入關的時候,很多人對明儒的理學非常憤慨,認為明儒提倡理學的結果是:“平時靜坐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指責理學對國家天下一點都沒有用。平常講道德、講學問,正襟危坐談心性,到了國家有大難的時候——“臨危一死報君王”一死了之,如此而已。不過話說回來,能夠做到“臨危一死報君王”已經很不容易了,但對於真正儒家的為政之道而言,未免太離譜了。因此,清初一般學者,對於此高談心性、無補時艱的理學相當反感。最著名的如顧亭林、李二曲、王船山、傅青主這一些人,也絕不投降滿清,而致力反清復明的工作。後來中國社會幫會中的洪幫,現在又叫洪門,就是他們當時的地下組織,是士大夫沒有辦法了,轉到地下去的,洪門首先是在台灣由鄭成功他們組織,一直影響到陝西,都是他們的活動範圍,所謂天地會等等,都由洪門後來的分衍而來。

  清初顧亭林這些人,既不同意宋明儒者的空談,於是回過頭來作學問,再走考據的路子,叫作“樸學”,因此也有稱之為漢學的。我們身為中國人,必須要了解“漢學”這個名稱是這樣來的。外國人研究中國的學問也稱漢學,是指中國學問。古書上所指的漢學,是偏重於考證的學問,這是順便介紹的。

  我們為什麼引出了這個問題呢?就是為了孔子這句話:“攻乎異端,斯害也已。”自宋朝以後,八百年來,一提到異端,一般人都認為專指佛道兩家。這句話不要搞錯了,在孔子當時,沒有佛家,也沒有道家,在當時儒道不分家的。以儒、佛、道三家的文化,作為中國文化中心,是唐代以後的事,所以認為《論語》中異端兩個字,是專指佛道而言,則是錯誤的觀念。

  現在我們迴轉來研究,什麼叫“異端”呢?這在文字上解釋非常簡單。“端”就是兩頭,尖端,兩邊的頭,或多邊的頭謂之“端”。“異端”是走極端偏向的路線,不走中道的。不但不走中道,而且還標新立異,特別從事怪異的思想。關於這一點我們如果用現代的思想問題和心理學來研究,也可以說一般的人,大都是喜歡異端的,每個人都有愛好標新立異的天性。

  由養士到考試大家有機會可以讀一篇文章,對於處世大有助益,這篇文章簡稱《論養士》,蘇東坡作的。這篇文章在中國的政治思想——政治哲學領域中,占了重要的地位,尤其是研究政治與社會的人不能不看。這篇文章很有意義,它提出了一個原則,講得非常有道理。

  “養士”這個名稱,出在戰國時代,當時書籍不如現在普及,也沒有考試制度,一般平民有了知識,就依靠權貴人家求出路,到他們家裡作賓客。過去叫賓客,現在的名稱等於“隨員”;從唐代到清代叫“幕府”。像曾國藩,不少有本領的人,都在他的幕府里——等於現在的研究室、參謀團、秘書室。現在也有稱作幕僚。“六國的養士”就是這樣的情形。

  那時養士,養些什麼人呢?蘇軾指出的分類是智、辯、勇、力四種人;實際上也可說只是兩種人,一種用頭腦,一種用體力。討論這四種人,如果以現代職位分類的科學來作博士論文,起碼可以寫他兩百萬字不成問題。但是我國古代文化喜歡簡單,所以幾百字的文章就解決了。

  蘇軾在這篇文章中說,社會上天生有智、辯、勇、力這四種人,他認為這一類的人好役人——坐着吃人家的——無法役於人。如果我們用社會學來研究,社會上有許多人是這樣的,用頭腦非常能幹,叫他用勞力就不行,有些人叫他用頭腦就像要他的命,要他做勞力就蠻好。但有些人有力去打架,力氣好得很,要他做工,做三個小時就做不下去了。所以研究社會、研究政治,要多觀察人,然後再讀有關的書,才有道理。又像許多人有智,這個智是聰明才智;有許多人有辯術,專門用手段,不走正道,走異端,打鬼主意第一流,正當方法想不出來。但是不要忘了,他也是一個人才,就看老闆怎麼用他,這就是所謂會不會用人了。所以智與辯看起來是一樣,聰明的人做事一定有方法,但是正反兩面的方法不能相違。勇與力看起來似乎也是一樣,但是勇敢的人不一定有力氣,而個子高大孔武有力的人,教他去前方打仗、為國犧牲,他怕死了不干,這是有力沒有勇。因此蘇東坡說智、辯、勇、力四種人,往往需要人家養他,不能自立。不過依恃人家,攀龍附鳳,也可以立大功,成大業,教他一個人干,就沒有辦法。

  所以到秦始皇統一中國以後,焚書坑儒,不養士了,這些人就走向民間去,結果怎樣呢?反了!後來到了漢朝的時候,對這種士怎麼辦呢?到漢武帝時代,就是中國選舉制度的開始,那個時代的選舉,當然不像現代的由人民去投票——這是西方式的選舉。中國式古老時代的選舉,是由地方官參考輿論,把地方上公認是賢、良、方、正的人選出來,(以現代名詞而言,是人才的分類,賢是賢,良是良,方是方,正是正,不要混為一談,這是四個範圍。)稱為孝廉。(中國文化以孝治天下,所以稱孝廉。到清朝時,考取了舉人,還是用孝廉公這個名稱,那是沿用漢朝的。)漢朝實行這樣的選舉制度,就取代了戰國時養士的制度,所以漢朝四百年天下,就可以定下來,到隋朝又開創以文章取士的考試辦法。到唐太宗統一天下以後,正式以漢朝地方選舉的精神,採用了隋朝考試取士的方法,綜合起來產生了唐朝考選進士的制度。所謂進士,就是將民間有才具的知識分子,提拔出來,進為國士的意思。那時候考的秀才不是清代的秀才,清代的秀才是考試階級的一個名稱,秀才再考舉人,舉人再考進士,進士第一名是狀元。唐代的秀才,也便是進士的通稱,凡是學問好的、優秀的,都稱秀才。

            天下英雄入彀中

  唐太宗創辦了考試制度,錄取了天下才人名士以後,站在最高的台上,接受第一次錄取者朝見之後,忍不住得意的微笑道:“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他的意思是說,你看我這一玩,天下的英雄都自動來鑽進我的掌握中,再不會去造反了。有功名給你,有官給你做,只要你有本事,儘管來嘛!這是唐太宗的得意之處。蘇軾也說,建立了考試制度以後,就等於六國時候的“養士”,所以他認為養士是很重要的事。以現在的觀點來說,就是智、辯、勇、力分子沒有安排很好的出路,沒有很好的歸宿,就是社會的大問題,也是政治的大問題。但是如何使他們得其養,又是個問題。起用也是養,退休也是養。講到養,我們要想到前面所講的,犬馬也有所養呀!不是說有飯吃就得養了,僅僅這樣是養不了的。智辯勇力之士,有時候並不一定為了吃飯。天生愛搗亂的人,如果沒有機會給他搗亂,他好像活不下去,若不要他搗亂,就得把他引入正途,這就是為政教化的道理。

  解釋了半天,“異端”就是走特殊思想,不走正路的,走偏道,而偏道中還想出特別花樣。但是,異端有沒有用處?但是有用處的。舉個例子來說,漢朝平定天下,漢高祖說,我不過得到幾個人而已。他是指張良、蕭何、陳平等,尤其是陳平這個人,在歷史上也是有名的六出奇計,他只為漢高祖提過六個建議,還是秘密的建議,後世從歷史上知道內容的也只有五次,另外一次到底是什麼花樣,直到現在無法確定。

  所謂奇計者,就是古怪的、特殊的。我們讀了歷史也就知道,異端不能亂用,還要以德業為基礎,異端多半走入術的路子,術就是方法、權術。權術沒有德業為基礎,就要不得。所以我們再看歷史,《史記》記載很清楚,陳平六出奇計,幫助漢高祖統一天下,但是陳平說了一個預言,他的後代不會太好。

  人家問他什麼原因,他說他喜歡用陰謀,他說:“陰謀者,道家之所忌也。”為天道所忌。果然漢高祖封給他的國,到他孫子手裡就亡,他也早知難逃自取滅亡之道。

  這個道理,是說明孔子所說的“異端”,並不是宋儒所指佛道兩家而言的異端,而是走偏道,喜歡走特殊路子鑽牛角尖的異端。所以孔子說:“攻乎異端,斯害也已。”跟着下來,什麼不是異端呢?什麼是作人做事應該的道理?子曰:由!誨,汝知之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由是名字,子路的名字叫仲由。“誨”字下應該有一個小標點,誨是說教育、教誨。“汝知之乎?”你知道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一個人要平實,尤其是當主管領導人要注意,懂得就是懂得,不懂就是不懂,這就是最高的智慧。換句話說,不懂的事,不要硬充自己懂,否則就真是愚蠢。

  關於這一點,幾十年來看得很多。這個時代,很容易犯這個毛病。很多學問,明明不懂的,硬冒充自己懂,這是很嚴重的錯誤,尤其是出去做主管的人要注意。我們看歷史上偉大的成功人物,遇事常說:“我不懂,所以要請教你,由你負責去辦,大原則告訴我就行了。”說這話的人就成功了。如果硬充懂就不行,結果一無所成。歷史上,古今中外莫不如此。政治的道理也一樣,懂就懂,不懂的就是“對不起......我不懂。”這是最高的智慧,也是最高的禮貌。所以我常對出國的學生們說,有一個最高的原則,也是走遍天下的國際禮貌,那便是你走到任何國家說:“對不起,我是中國來的,對這件事我不懂,請問應該怎麼辦?”萬萬不要認為這樣說是丟人,這是最大的禮貌,不會吃虧,尤其做國民外交更用得着,最怕冒充懂,就會失禮。

  到這裡是為政的大原則,下面文章的氣勢為之一轉,而轉到另外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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