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了多年，家常便飯般普通的爭吵才開始，相愛的兩個人就要分手。

　　分手的話由男人的口中一說出，房間裡的空氣和時間都凝固了。男人那張慘白的臉對着窗外，久久一言不發。夜那麼迷人，他無心欣賞。女人的眼淚一滴滴掉下來，起初哭得很大聲，後來聲音慢慢小了，說話也顫顫地。她喚了男人，指着床上兩個一軟一硬的枕頭緩緩地說，你把你的枕頭帶走。男人的心緊了一下。他想了想，走到床邊，抓起了一個枕頭。女人十分驚訝地問：你幹嘛拿我的？見男人一時說不出話，她淡淡地含着淚笑了笑，你在暗示今後還是會想我，對嗎？男人還是沒有回答，但他心裡偷偷收下了女人傳送給他的像枕頭一樣柔軟的笑容。女人在這一刻是如此地不一樣，不張揚，也不銳利，柔柔弱弱地讓男人心疼。

　　男人到底還是說，我不喜歡硬枕頭，是你一開始就說要墊軟枕頭，我才把它讓給你。讓給我？女人瞪大眼，明明是你說喜歡硬枕頭我才委曲用那個軟的，枕頭太軟我一點都不習慣！不對，是你先說要軟的。男人反駁。女人慾言又止，暗淡地想：當初的謙讓如今卻拿出來爭吵，好無奈。男人暗自欣喜，這女人總算也有主動避開矛盾的時候。其實很多不經意的東西本來就無法分辨本源和是非，而這個女人天生愛凡事都要有說法。八年來只有吵架才是說法，說法的結果總是女人的勝利，男人的妥協。

　　一個多月不下雨的城市在此時仍卷着白天的熱浪，房間裡靜謐得好象只能聽得到兩個人的汗如雨下。一小時前他輕描淡寫地說出了分手。她的鋒芒真的就在他把分手說出口的時候頓失。成功了，她被擊敗了，而現在，男人滿腹心酸地瞅着女人，他無比痛苦地感覺這個受挫的女人根本沒打算挽救他們的愛情，只顧着傷心。第一次說分手，男人心裡也沒底。他希望她挽救他，挽救那些已經策劃多年的未來。

　　這時女人又說：我竟然如此不了解你，讓你枕着硬枕頭，這些年你一定沒睡好吧？男人說，你也總說睡不着啊。女人溫柔笑說，只有等你睡了我才能偷偷枕着你的肩，你的肩那麼結實，這樣睡離你的心很近。可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都要各走各的了！女人說着說着淚又掉下來。

　　他的女人此刻雖痛不欲生的卻沒有痛改前非的跡象。他別開頭去。沉甸甸的除了心情還有記憶。她其實是個貼心的女人，這一路上與他相扶相持，榮辱與共。然而她爭強好勝，她從不妥協，她無休止地咄咄逼人……以致年復一年，愛彌深，怨彌深。她若能明白愛要相互忍讓，他無論如何也捨不得放棄她。這麼多年她沒能明白，他也沒讓她明白。如果今天他的離開能換回今後她的成熟，也算是為她成就了下半生。男人這樣想着，悲從心來，悄悄掉下眼淚。

　　女人坐在床邊，很長時間都不說話。男人回過頭，看到他深愛的女人將臉埋在雙臂里，肩頭抽動，卻沒哭出聲。他屏住呼吸，抱着枕頭，提起行李轉身就想離開。才到門口，女人猛地撲上來，貼着男人的背，不說話，整個人都是抖的。男人心頭一熱，動也不動地等着。女人好不容易稍稍平靜，就帶着哭腔說：你走了，誰來愛我呢？我想明白了，是我不對，爭什麼呢？沒什麼比你留在我身邊來得重要！你忍心就這樣走了？你不要我了？男人反把女人抱在懷裡，讓這個笨女人哇哇地哭個夠。

　　夜深了，懷中的女人忽然呵呵笑，你又輸了。

　　男人用力摟緊女人，傻瓜，是你輸了，你輸給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