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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爺們兒 (18)
送交者: 庸人 2006年11月17日16:22:54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BY 庸人


周一上午我做了些準備工作,主要是考慮在會上如何發言。

賓館到指揮部不過二、三里路,我是走着來的。大老遠就看見有個女孩站在指揮部門口東張西望。那身影太熟悉,我甚至懷疑是自己眼花了。那女孩兒也看見我了,同樣驚鄂得眉目錯位時,我才知道自己沒看錯。

張倩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眼睛重新放到正常位置。她又向路上看了看。"方路,你怎麼會在這兒?"

"還想問你呢?"我把她扯到門邊的角落裡。我知道禿老闆也來了,卻沒想到他能把張倩帶來了。

"老闆買東西去了,我正等他呢。"張倩還是一臉的茫然,她對這件事一時半會兒還理解不了。"你怎麼會來慶陽的?"

"我除了跑業務我還能幹什麼?你呢?你也開始跑業務啦?禿子的手下的人全死絕啦?"我還是想不通,老闆帶她來幹什麼。

"我怎麼會跑業務?最近老闆對業務員全都不相信了,自己跑業務。他聽說我有個親戚在慶陽當官,特地帶我來這兒幫忙。"張倩還沒搞懂,此時的我已經是他們的敵人了。

"我們頭兒派我來接這筆業務,迫不得已,肯定沒戲。"我四下瞅瞅,二百米以內,沒一個禿子。"你什麼親戚在這兒當官兒?"

"我表叔,市委副書記。"

"官兒不小,夠用了。"我私下嘆口氣,不知王權他們有沒有這麼大能量,掀翻個副書記談何容易!"老闆用你的關係攬活兒,真沒勁!"

"嗨!誰讓我掙他的錢呢?明年二月才考研。"張倩也悠悠地吁了一聲。"你在星達怎麼樣?"

"一般般。"我沒敢看她。

"住在哪兒?"

"富豪賓館。"

"怪不得你要走,星達的待遇比咱們高多了,老闆自己都捨不得住富豪。"張倩也偷偷四下望。

"給我留個電話。"我把筆記本塞給她。


"這是我叔叔家的電話,我沒跟老闆住在一塊兒。"張倩飛快地在筆記本上寫完。"你快進去吧,那邊好象有個禿頂的人過來了。"

會議室在指揮部的二樓,巨大的橢圓會議桌邊黑壓壓的擠滿了人。大家交頭接耳,神色中都有股迫不及待的味道,像肉聯廠的豬。辦公桌一端坐的是指揮部的頭頭們,背後的牆面上裝飾着一幅製作考究的純毛掛毯,掛毯繡的是居庸春色,最高處的烽火台我小曾上去過幾次。吉兆,絕對是吉兆!

我找個靠邊的位置坐下來,把資料攤在膝蓋上,偷偷瞧了徐總幾眼。我斷定他早看見我了,可這老東西居然連眼皮都沒抬。領導的城府就是深不可測,要不人家能出人頭地呢。沒多一會兒,張倩陪着禿老闆走進來。老闆氣派非凡,腦門兒倍兒亮。他第一眼就瞧見旮旯里縮着的我,表情凝固了半秒鐘,我甚至看見他使勁眨了眨眼。最終老闆還是大度地沖我笑笑,氣宇軒昂地坐到指揮部領導們的下手。我似乎覺得老闆的笑容里有股幸災樂禍的味道。

會議開始了。

徐總向大家揮揮手,屋裡立時靜下來。"我先說幾句。"他清清嗓子,身後是壯闊無比的萬里長城,眼下是嗷嗷待哺的芸芸眾生。"非常感謝大家從五湖四海來到慶陽,這是我們慶陽的榮幸,也是指揮部的榮幸。咱們這個項目是湖南省重點工程,事關重大。本着為國家負責,為人民負責的原則。百年大計,質量為先。在產品的選用上,我們是煞費腦筋哪!這種產品已經是貨比八家了。我們經過內聯外調……。"徐總侃侃而談了三十分鐘,沒什麼新意,全是套話。最終他轉向身邊一位黑胖的中年人。"張處長,您說說。"

"徐副指揮長已經說過了,對選用產品的慎重大家都應該理解。"張處長的湖南口音很重,我支棱着耳朵使勁聽才能明白個大概。"言歸正傳,我今天做惡人了。根據指揮部對質量、價格、公司信譽綜合評估,現在選擇三家單位為侯選單位。讀完名單後,請沒在名單上的廠家退場。市場經濟嘛!哈哈。。"

名單上是湖北的一家公司,我們星達公司,還有禿老闆他們。名單讀完,我看到禿老闆、張倩和指揮部的小劉不約而同地瞅着我。特別是小劉,嘴裡刁支圓珠筆,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張倩則是看我一眼又去瞧瞧老闆,面色陰晴不定。

大部分人都在退場。我聽到不少傢伙嘴裡不乾不淨,他們的臉都象冬天的破門帘子,又冷又陰,一時半晌是掀不起來了。我無奈地看着他們。雖說勝敗無常,可如此回去,空耗物力,勞民傷財。怎麼跟老婆、孩子交代?

落選廠家們退場後,會議室立時空了大半。我悄悄抱着資料換到前排的座位,正好與老闆、張倩他們對着坐。禿老闆正神態自若地和張倩商量着什麼,眼角中流露的是成桶的輕蔑。湖北那家公司來了三個人,他們並排而坐,聲勢浩大。其實跑業務又不是打群架,人應該是少而精幹,象上周晚上去徐總家的事,如果兩個人去,肯定泡湯。

"三家公司的產品報價和技術參數都在我這兒。"徐總伸手拍拍面前半尺多高的材料,他終於瞧了我一眼。"現在就請你們三方輪流發言,公平競爭嘛,啊!把自己的優勢都闡述出來。最多十分鐘。"

湖北公司的經理當仁不讓,率先站起來,湖北人說話的語調向上挑,他們的經理髮言時還習慣性的常常發出"啊啊啊"的諧音,象只迷路走單兒的鴨子。他先是以半個地主的名義向我們表示歡迎,然後轉向指揮部的人。"我們公司和諸位領導們一樣,都是立足兩楚,啊,擁有區位優勢,供貨周期短,聯繫起來和運輸都方便。而且啊----"他很不經意地看我一眼。"老總們都知道,我們公司產品的最大優勢是價廉物美。啊,必須承認大城市的廠家在市場競爭中有自己的優勢,但他們立足大城市,生產成本和銷售成本相對都比較高,品質相同的產品我們就可以以低價取勝。啊,對於慶陽工程來說,咱們同屬中西部地區嘛。同樣是買羅卜,上海的羅卜自然就貴。貴,當然不是羅卜本身價值的體現了----"

我覺得湖北人的發言很扎耳朵,似乎言有所指。蹊蹺!對手好象熟悉自己的情況。其後禿老闆的發言更加驗證了這種感覺。老闆的氣派比湖北人強多了,人家沒有點頭哈腰地叫老總,而是先代表公司全體員工向指揮部的同志們問好,然後一再聲稱自己親自前來表達了本公司對慶陽工程高度重視。後來他也承認自己來自北京,但再三表明公司的生產基地在遠郊,成本不高,同樣擁有價格優勢云云。禿老闆和湖北人好象串通好似的,咬住我的報價高的弱點不放。媽的,肯定有人把我的報價通知他們了。我心裡罵。他們的策略太明顯不過,先齊心合力把星達擠出局,然後,他們兩家再來個狗咬狗也不遲。老闆的毛沒白掉,審時度勢,思路清晰,還事先找了個後台墊底。高明!聽張東說,老闆上大學時專攻哲學專業,不知道他給回扣時依據的是哪家的理論?可咱根本不吃這一套,監獄裡都混過還怕誰?我下狠心,最好連老闆和湖北人對掐的機會都不給。

終於輪到我發言了。

我站起來,斜瞅了張倩一眼。有種很荒唐可笑的感覺,今天的表演似乎只是給張倩看的。

"請諸位領導原諒,星達公司是知名的大企業,業務繁忙,李經理暫時脫不開身。現在只能先派我來拜訪諸位,將來她會專程來拜望大家的。"


"剛才我的兩位同行都說得很好,多說別的也沒什麼用,在這兒我只說一點。就是誰也不能讓奔馳車賣夏利的價兒。當然我無意貶低別人的產品是夏利,但事實是,作為國內最早生產此種產品的廠家之一,我們賣的不僅是成型的產品,還是品牌、是成熟的工藝,是專業經驗、信譽保證和保險係數。同樣是啤酒,青島啤酒的發酵期長達四十五天,而普通啤酒只有五至十天,消費者沒有理由要求青島啤酒也賣一般啤酒的價兒吧?同樣是一套生產此種產品的設備,有的高達上百萬,可普通的設備不過二十來萬。我們生產車間的設備就是一百多萬的。說明什麼呢?"我環顧四周,徐總眯縫着眼,手指在資料上不住地彈着。老闆象入定的和尚,目不斜視,毫無表情。而張倩則雙手托腮,饒有興致地望着我。"說明我們的工藝先進,質量過硬,服務有保障。而在全國幾十個重點項目上的成功應用也恰恰說明了這一點----"談到後來,我口若懸河,眉飛色舞。老闆和湖北人氣得直翻白眼。

"好!好,哈哈----"徐總象舊時京城戲園子裡聽到妙處的老票友,他拍着大腿,笑得特開心。"好,大家說得都很在理。唇槍舌劍,針鋒相對呀!但無論怎麼說都是為了慶陽的建設嘛。這樣吧,諸位稍安勿躁。我們先去研究研究,二十分鐘後再見。"說着,他領着指揮部一班人等退了出去。

"小方的確是個人才,不同凡響!"老闆胡嚕着禿腦門,笑嘻嘻地看着我。"你這一年多來鍛煉得不錯。"他又笑着問張倩。"小方能力不差,我的眼力可以吧?"看到張倩點頭,他忽然嘆口氣。"可惜,本來咱們合作得很好。我這人最討厭挖別人的牆角了,有本事自己培養業務骨幹嘛。"

"對,沒錯。我是在您的企業培養出來的,咱們也的確合作得特別好,特別是在天津項目上。"我想起這事。氣就不打一處來。真想找個機會把老闆的六腿魚給砸了。

老闆的笑容不那麼自然了。"那時候,你剛來,沒什麼經驗----"

此時湖北公司的幾個傢伙把胳膊肘撐在椅子背上,興致頗濃地望着我們,還不時地相互眨眨眼,竊笑幾聲。他們當然希望這兩家北京公司打起來才好呢。

"個人的能力總是有限的。小方你再能幹,這回也得空手而歸了。"老闆說話時,眼睛居然瞪了湖北人幾下。"慶陽是座小城市,天高皇帝遠,你又來得太晚。現在如果還想回咱們公司的話,我給你開歡迎會,終歸是公司的老人嘛。"他挺直身子,禿腦門爍爍發亮,很有點捨我其誰的樣子。

"謝謝您嘍。好馬不吃回頭草,現在回去我不就成了反覆無常的小人了?咱們相識一場,好歹也是朋友,將來我要是有個馬高蹬短的,沒準還得勞您托一把呢。"張東說做買賣的人都是口蜜腹劍,滿臉奸笑,背後磨刀子。我現在終於理解了。屋裡不理解的只是張倩,她都聽蒙了。哈!過一會兒禿子他老人家就沒那麼大氣派了。張倩的表叔是副書記,我的王大公子也不是吃乾飯的。於建偷偷告訴過我,徐總和王副市長是一撥兒的,年輕的時候還管王副市長叫過乾爹呢。乾爹的面子一般都比親爹大。更何況上周五,咱也親自去拜山投帖了。禿老闆從來都不是李麗的對手,要不是張東生就天才,獨木支天的話,沒準他早就趴架了。這回碰上我方路也不見得就能討得了好去。想讓方大爺再給你打工?下輩子吧你!除非有朝一日老闆他們家祖墳上冒青煙,人家當了總理,咱就沒辦法了。

此時,徐總撫着張處長的後背,談笑風生地走進來。進門時,我看見張處長用眼角狠狠剜了徐總一眼。這位處長是什麼角色,我從慶陽回來時也沒搞清楚。當然,放風箏用一根線兒就夠用了,幾條線一起拉非纏成亂麻不可。放風箏?不撕了才怪?

"諸位是不是都等急了?如坐針氈的滋味不好受吧?啊?哈哈,大家先都把血壓降降。"徐總的打趣引來一陣附和的笑聲。其實大家都不過是跟着張張嘴,誰也沒心思樂。我更是緊張得腿肚子發緊,手不住地揉自己的膝蓋。"現在做點兒工作難度太大,搞不好就要得罪人。可工作總得有人干吧,本着為國家、人民、良心負責就可以了。"徐總說話時,眼珠一直在瞧着我。他瞳仁小,看起人來挺慎得慌。"沒多大關係,這回不行,還可以在別的項目上爭取嘛。咱們國家的基礎設施欠帳太多,機會多得很。當年劉邦屢戰屢敗,拋妻舍父,最後一下不就把天下得了。勝負常事,對不對?"他向張處長伸伸手。

"經過指揮部領導們研究決定。"張處長面沉似水,聲音低沉。"北京的實業公司--這個,和星達公司。"

張處長說話時故意大喘氣,卻差點把我嚇昏過去。即便如此,我嗓子眼兒里依然咕嚕咕嚕地響。踢球有平局,做生意也能打成一比一?笑話!此時我看見老闆極快地望了張倩一眼,然後向我投來詫異甚至不太服氣的目光。湖北公司的幾個傢伙都呆坐着,臉上是失望、懷疑、憤怒的大雜燴,就差把舌頭露出來了。小劉告訴過我湖北人已經來了一個月,工作肯定沒少做,惱火是正常的。按說我該知足,可我從心理上也是不願意接受這局面,怎麼會是兩家?感覺是人走在半路上,憑空突然掉了一條腿。我又想起在火車裡,碰上的說唱藝術家。在他那首歌頌各省特色的小曲兒後面,還應該再加上一句:"湖南當官的精似鬼。"


"同志們,就這樣吧。明天上午十點鐘,請相關單位到指揮部供應科簽定合同。"徐總一把抄起桌上的東西,帶着手下走了。湖北老鄉們嘀咕幾句也憤憤地離去。偌大的會議室只剩下我、張倩和禿老闆三個人。會議室里顯得非常空曠,空氣似乎凝固了,呼吸起來都有些困難。

"哈哈哈----"我開心笑着,站起來為老闆倒了杯開水。"太謝謝您了,還是您大人大量。給我留了口飯吃,好幾千里出來不容易,沒白來。一半?您給我三分之一我就該知足了。等這筆買賣做完,我做東,咱們得好好聚聚。沒準還真得求您和小張呢。"我在老闆身邊坐下。

張倩沒說話,她只是很無聊地望向窗外。天空陰雲密布,氣壓很低,遠山只剩下面的一半。窗台上有隻小麻雀,正死命地啄着窗玻璃。也許它想進來找吃的,也許它認為這是世界的另一個出口。

老闆坐在椅子上,他既沒有開會時的意氣風發,也不象剛才的詫異無奈。僅僅幾分鐘,他似乎衰老了許多。此時他面向我,好不容易才把眼擠了擠。"好本事!我是有眼不識金鑲玉。小方真是不白給。嗨!和以前的部下交手,心裡特彆扭。"

"競爭嘛!經濟社會,人員流動很正常。我會一直念着您的栽培。"頭一次見老闆如此頹唐,我居然覺得有些過意不去。這幾天老闆後脖梗子上那幾根毛也得掉得淨光。

"哪談得上什麼栽培。"老闆靠着椅子背,仰面望着天花板。"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麼公司得力的人,一個也留不住?"

"是非曲直,很難說清。"我不想再揭他的痛處了。

"今天很榮幸。"老闆很費勁地直起身子。"回到北京我請客吧,你就告訴我,這事是怎麼做的。"他走向門口,嘴裡喃喃叨嘮着:"唉!不過都是討口飯吃的。"

我望着他們走出門,懶得起來,心緒久久不能平靜。這次同老闆的較量中,可以說是全面勝利了。可張倩會怎麼想呢?她千里迢迢跑來,卻不見得會有什麼成效。窗台上的麻雀已經飛走了,煙霧蒙蒙的大街小巷遙遠而陌生。誰又不是討飯吃的呢?差別只在於討飯的人哭得是否哀傷,哭得是否逼真。


"我還以為慶陽工程的油水有多大呢?連二百萬都湊不足,費這麼大勁!"當晚見到王權,我便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

"怎麼回事?"王權"騰"的把腿從桌子上拿下來,他向前探着身子,隔着辦公桌,臉幾乎貼到我鼻子上。"不是說有四百多萬嗎?指揮部的笨蛋是不是搞錯了?你就沒讓他們仔細查查圖紙?"

"查!查什麼查?一半工作量給了別人,查能查得出來嗎?"我很是輕蔑地點上支煙,根本不看他。

"誰?給誰了?"於建也十分意外。

"實業公司唄。"

"奶奶的!不是打過招呼了嗎,搞什麼搞?"王權怒"哼"一聲,身體象根棍兒似的立起來。

於建若有所悟,他趕緊走過去,趴在王權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我似乎聽到什麼副書記如何如何。

"呸!這是哪個山頭的事?大家誰也不欠誰的。"王權暴跳如雷,活象籠子裡關着的老鷹,舉着翅膀,來回撲騰。

"我還以為你們的能量有多大呢。"我不動聲色地坐在一旁,繼續攢火。"慶陽的確有姓氏,看來還不是一個呢。"

王權面色鐵青,眉骨爆起,雙手按在桌子上,盯着煙灰缸運氣。

"方先生,你這是什麼意思?"於建說:"好歹也有二百萬,這點小變故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協議吧?"

"小變故?我們是家大公司,人多成本也高。給你們的費用比例,是根據四百萬的營業額才定的。二百萬要是費這麼大力氣,以後我們就得喝西北風了。今天得請示一下我們老闆。"我特意停頓了一會兒。"當然,如果繼續做的話,我們之間的合作我以個人的名義擔保沒事,都是世面上混的人,說話得算數。我們又是大公司-----"

"操他奶奶娘!"王權一掌拍在桌子上,煙灰缸給震起一寸多高。"我他媽找他們去,不給老子面子,誰他媽也別想過好日子。奶奶娘!"他一躍而起,"咣"的一聲把門踹開。

於建本想攔住他,可王權就跟個二踢腳似的,點着了就沒影兒。

奶奶娘是個什麼東西?我思索良久才把輩兒排清楚,原來就是北京話里的老祖兒。此時於建來到我面前。"你是向死路上推他。"

"誰呀?"

"王權。"

"邪乎!?多掙幾個錢能死嘍?"

"你在北京長大,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官場上的事,多少你也該聽說過一點吧?"他目似鷹梟,瞅得我心裡直發毛。

"我是個生意人,管不了那麼多。我就知道生意做成了大家有的賺,做不成都沒的吃。"

"本來你應該空手回去,白得了二百萬還不知足?"於建坐進王權的椅子,兩跟手指又在我眼前瞎晃。

看得出於建並沒有戳穿我的意思。"美國人夠有錢了吧,可人家還想在月亮上開旅館呢。你怕錢扎手?"

"生意人!無商不奸!"於建根本不在乎我拿眼睛剜他。"你小子就是裝蒜!反正是把買賣做成,狠賺一筆就走人,對不對?可你讓王權把他爸圈兒里的人得罪光了,將來早晚會有人收拾他。官場就是面子的事,多少給個面子什麼事都好說。得罪人就是給自己下絆兒。"

"我真不明白,你還不趕緊把他追回來。"我假惺惺地要給他開門。

於建讓我氣得直樂,他轉到我面前,笑着指着我的鼻子。"行了。說你裝蒜還越裝越象了你。都是聰明人還打什麼啞謎?我也是生意人,錢到手,管他洪水猛獸呢,誰死誰活跟咱們有什麼關係?"於建伸出手來。"同是生意人,同做生意事。"


我握着他狼爪子一樣的手,忽然想起一句成語'狼狽為奸'。原來於建也是個討飯吃的傢伙,可自己和於建誰是狼誰是狽呢?當然為奸能成事就可以,愛是什麼是什麼。而王權又是何等貨色?李麗、徐總之流又算是什麼?細細想來,如果此事成功,除了禿老闆,當事人似乎都是受益者。我、李麗、王權、徐總等等。那麼誰受害了呢?國家嗎?不對,我的報價並沒有超過預算,星達產品的質量又肯定比禿老闆的讓人放心。指揮部也不象是受害者。誰呢?迄今我也沒想通,看來社會是進步了,離共產主義沒多遠了。


"你的事辦得怎麼樣了?"晚飯時,孟殊問我。

"快了。"

"辦完事就走?"她把玻璃杯放到眼前,從玻璃後面看我。

"用不了幾天還得回來。"

她把酒杯放下,又開始鼓弄指甲。

"下回想和我一起去北京嗎?"我心不在焉地糊弄她。自從那件事以後,我對孟殊的興趣越來越淡漠,可身在慶陽也不敢輕易開罪她。

"瞎說。"

"怎麼是瞎說?我幹嘛要騙你?"現在的女人越來越精,真希望《未來世界》裡機器女人的時代早些到來。"兩三天內我就得回北京,最多一個禮拜就回來,你好好等着我。"

"等你?"

"是啊,到時候我好娶你。"

孟殊竭力把臉扭向一邊,"你就是嘴甜,你們家裡人能讓你娶個湖南妹子?不可能,我才不信。"

"湖南人有什麼不好,毛主席還是湖南人呢。再說我又不跟家裡人住在一起,現在的父母誰還管這事?"我的確是在信口胡說,此時腦子裡想的全是明天怎麼簽合同。

"戶口呢?"

"現在又不用糧票,怕什麼?"孟殊還有點當真了,此刻我多少有些後悔,早知她如此難纏,剛才就不該胡說八道。

孟殊終於又不說什麼了。

晚上,把孟殊送走後,我獨自在街上轉悠。秋風清爽,月朗星稀,北京的夜空根本見不到星星,在這遙遠的邊城,秋後的夜晚,幾大顆星星便規劃了天空的走向。而星光下徘徊的遊子卻找不到自己的坐標。沒有目的,沒有感覺,甚至連自己的存在都變得毫無意義。

這感受太熟悉了,我不禁想起川北的小縣城。同樣潮濕的空氣里都瀰漫着股淡淡的酸味。那時的自己還自以為是好人,雖然大家和法律並不這麼看。現在的方路衣冠楚楚,人模狗樣,連老媽老爸都以為我學好了,可我自己卻又不這麼看。也許世間萬物皆如此吧,陰陽不分,好壞不明。

女人屬陰,男人屬陽。陰陽永遠不會調和。他們爭鬥、偎依、熱戀、做愛、仇恨。卻永遠無法相互理解。也許人類社會的發展正是源於這種古老的競爭吧?一旦陰陽調和,男女互通,這社會沒準就完了。而我覺得自己就是能與女人互通才如此無聊的。

二十


第二天我去指揮部時,特地晚到了十分鐘。可在指揮部門口,我還是撞見了張倩和禿老闆。禿老闆看到我,本來已經氣歪的鼻子居然正了過來。昨晚王權給我打電話來詢問實業公司的產品在哪裡出過丑,我就明白有戲了。

張倩站住老闆後面,怒氣沖沖地望着馬路對面。看樣子才與老闆吵過,瞅見我過來也沒什麼表示。

"好!幹得好!"老闆的禿腦們兒上皺出一層碎碎的細紋,他咬着後槽牙,竭力裝出很有風度的樣子。"下回我們再交交手。"

我一時沒敢答腔,禿老闆現在肯定連宰了我的心都有。其實不就是丟人現眼白花錢嗎?你老闆有的是錢,不在乎。丟人也算不了什麼,人家李麗在武漢也丟過人,她一個女的都沒自殺。"嗨,您家大業大,就當賞我口飯吃。"

"還是您方先生賞我口飯吃吧!做事別太絕嘍!"老闆不住地磨牙。

"我不也是老白跑嗎?"我瞧見張倩很無奈地望自己一眼,沒再理老闆,獨自走了。

我也懶得搭理喪心病狂的禿子,估計張倩回去就失業了。好在她有學歷,自己也不必太揪心。送走他們,我疾步跨進指揮部的大門,門洞陰森飾人,似怪獸奢血的巨口。

出於職務對等的原則,徐總讓我和材料科的小劉簽合同。我在小劉辦公桌前坐了足足兩分鐘,而他就是不說話,只是怪模怪樣地瞧着我樂,跟見着珍惜動物似的。好久小劉才開腔:"我的老鄉,你真夠狠的!包餃子啦?"

"混口飯吃。"

"你這口飯可沒少混,也不怕撐壞肚子?"他晃晃腦袋,狡黠而神秘地望着天花板嘆氣。

合同簽得非常順利,小劉完全是敷衍了事。我幾乎沒費什麼口舌,便為公司爭來百分之三十的預付款。簽完合同後,徵得徐總同意,由我做東,請指揮部供應部門的全體人員吃飯,慶祝合作成功。說是全體,也不過就四、五個人。最難移駕的是張處長,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最後徐總出面,我連拉帶拽耍死狗,才把張處長請到飯桌上。酒至半酣,張處長仍以不勝酒力為由,中途逃席了。我挽留良久沒成功,心裡頗覺忐忑。

臨近散席時,大部分人都已醉眼迷離,還明白點兒的不得不把他們一個個架走。最後桌上只剩下徐總和我。徐總看到部下都已走光,轉過臉來似笑非笑地衝着我。"你把事做得太絕。"

"我是星達的員工,職責所趨。"我當着明人自然不敢說暗話。


"可做事太絕容易把別人的活路都堵死了。"徐總忽然笑起來,手指在桌面上歡快地跳動着。"聽說人家幾個月前還是你的老闆呢?下手太狠,容易傷了手。"

"生意場上連親爹都不能認。何況他家大業大,咱就是個混飯吃的業務員,窮光蛋!不擠兌他擠誰?"

"嘿嘿,無產階級都是這麼想,有錢就有罪!"徐總象是自言自語。"反正你做完就走,不用操別的心。"

"不會,不會。咱們永遠是朋友,將來您到北京---"

"行行行,行。我知道你下面要說什麼。"徐總挺不客氣地打斷我,臉上滿是不屑。"生意場上沒朋友。你要是把人家當朋友,還能叫他去嘬死?"

我當然清楚徐總指的"他"是誰。"您放心,產品質量由我們公司全權負責,出不了事。您不是也做過市場調查嗎?星達的東西比別人強不強?"

"正要跟你說這事呢,要不是因為質量問題,我能放你一馬嗎?大不了是辭職嗎?"徐總突然神情激憤,手指把酒瓶子敲得鐺鐺響。"人活着是不是挺沒勁的?爭來搶去,是不是最後都得死?"

我不置可否,天知道徐總還要說什麼。

"錢是好東西。但君子好財,取之有道,你的東西我已經寄給你們公司了。"

"啊?!您--您--"我使勁擰擰耳朵。

"放心,匯款單寫的是你的名字。"

"這是--這是很正常的---"

"胡說,什么正常?"徐總伸手止住我。"上支下派的事與我無關,我不想趟渾水。"

"您是怕---"

"我什麼也不怕。君子獨善其身,別人的事咱們管不着也管不了。"徐總眼望着滿桌狼籍,神色鄭重。剛才那幫傢伙已經走了,現在也許睡着,也許醒着,也許正滿街叫罵,也許在廁所里哭。"你們公司的貨幾時到?"

"我回去就組織發貨,最多也就兩星期吧。集裝箱是不是只能發到株州?"我趕緊轉移話題,真怕徐總再談嚴肅的。

"對。小劉會去株州接貨。"

"那好。"

徐總的表情越發嚴厲了。"聽着,我不管你們公司為這事出了多少血,質量一點也不能含糊。"

"您放心吧。"

"我不放心。告訴你,我肯定親自去驗貨。要是質量有了問題,你可別罵我不講情面。"徐總把酒杯往桌上一蹲,起身便走。

我獨自在包間裡坐了很久,服務員在門口探了好幾次腦袋,我才想起去結帳。

一種被蔑視的感覺令我周身刺癢。

芸芸眾生,大千世界,總會有些例外,可徐總又算不算是例外?

有時我覺得自己也許在病人圈裡混得太久,結果把病人的病態當成常態,而常人在自己眼裡又成了不可理喻的病人。病態常態?常態病態?鬼才能搞清的事人又怎麼能理解?正如孩子生下來時,同樣的皺紋堆壘,同樣的黑瘦醜陋,然而同樣哇哇號啕的小東西成年後卻分三六九等,就入三教九流。甚至還生出我方路這樣不倫不類的陰陽人。太複雜了!回去得問問張東。

而現在的我不過是油滑的小市民,好色的浪子,被出賣到監獄的情人,自鳴得意的一屆奸商。有太多搞不懂的東西,偶爾想想還累得半死。沒準兒正因為搞不懂,才活的有滋有味吧。


當天晚上,王權見到我時,神氣得下巴都快撇掉了。不清楚的還以為蘇聯是他搞垮的呢。我自然少不得極盡恭維之辭,差點把這兔崽子屁股拍腫了。興奮之餘,於建說城裡新開了家韓國料理,不如去嘗嘗鮮兒。

韓國酒樓地處市中心,裝修在慶陽獨樹一幟,一水兒的貼紙棋格門,紙上還劃拉着希奇古怪的黑字。韓國料理在當地屬於新鮮事物,我們來到酒樓時,已經人聲鼎沸,食客盈門了。別說雅間,連大廳的散座都堆滿了。老闆當然認識王權,他死勸活勸終於請走一個雅間的客人,幸好酒樓老闆認識這幾位食客,否則還真不好辦。

幾分鐘之後,我們仨就光着腳坐在塌塌米上了。所謂的雅間就是先架起木格子,然後糊上帶字的宣紙,前面裝個推拉門。

"王總。"老闆哈着腰進來,房子太矮,不哈腰也不行。"您來點什麼?"

"你就看着樣點吧。"王權今天興致特別高。"啊!光吃也不行,你這兒有玩的沒有?"

"有,有。別人能沒有,您來了還沒有?我從老家帶來幾個小姐。"老闆本人就是東北人。

"東北小姐,你們老鄉嘛。味道怎麼樣?正宗嗎?"王權就象問一道菜似的。

"正宗不正宗問他不就行了。"於建指着我。

"是,我能聽出北方人的口音。老闆你絲那疙瘩的?"我自信所有的北方口音都能聽出來,多少也能說幾句。

"呦!咱是老鄉啊?"老闆拉着我的手,卻看着王權樂。

"差不多,你張羅去吧。"我其實很厭煩東北人,男盜女娼的地方。

不一會兒,三位身材高挑的小姐笑嘻嘻地擠進來,屋裡頓時小了。

"行,就看個兒,應該是東北的。"我邊說邊拉個小姐坐在身邊。"哪塊兒的?"

"撫順的。"

"撫順的小姐真多。"我看見王權他們也拉着小姐坐下。

"你是北京的?"

"能聽出來?"沒想到,我身邊這個丫頭居然見多識廣。

"俺們哪回來時都路過北京,北京的錢可好掙呢。"丫頭片子一張嘴,棒子味就出來了。

我斷定她是鞍山的。"到北京,就手把路費掙出來是不是?"

於建哈哈大笑起來。

"連坐出租都不用花錢。"王權說。

"我們北京人根本不喜歡東北小姐。"我沖王權他們說:"在北京去歌廳,都找南方姑娘。"


"東北小姐多棒!個子大。"王權不解。

"又不是買驢,南方姑娘細膩。"我說。

"咋說話吶?我們又不是驢,粗啊?"撫順小姐拍了我一巴掌。

"一嘴茬子味兒,還不粗?"我也掐了她一下。

"咋說話呢,咋那招人不愛聽-----"這丫頭的嘴太欠。

"呆着,你以為是在東北哪?"還是王權氣派大,劈頭蓋臉就把小姐震住了。

"王總。"酒樓經理又把頭探進來。"沒問題吧?"

"沒問題,上菜吧。"於建把小姐按在懷裡揉。

"你們咋那大氣派呢?"我旁邊的小姐真貧。

"聽說東北小姐個個都是海量。"王權怪怪地看着於建。於建立刻斟上三杯白酒,每杯至少半兩酒。"今天你們姐仨,每喝一杯,我就給十塊小費。多喝多掙少喝少掙,要是不喝現在就滾蛋。聽見沒有?"王權盤腿高坐,嘴角下撇,那勁頭整個活脫脫是個座山雕,要是裝上山羊鬍子,就真成三爺了。

"大哥,您一言出口,可駟馬難追。"又是我身邊的小姐跟着起鬨,倒霉催的!

小屋裡春意濃濃,酒香飄飄。我們三個輪流給小姐們敬酒。王權還捎帶着從兜里掏錢。沒過多一會兒小姐們嘴裡的酒氣就蓋過烤肉的香味兒了。

東北姑娘的確酒量驚人,可再能喝也是人,而且還是女人。前後不過一個來小時的工夫,三位小姐個個杏眼迷離,玉體飄搖,嘴裡一個勁嘟嘟俄羅斯話。她們漸漸數不清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卻忘不了向王權要錢,拿了錢就塞到長筒襪里。王權也是一邊掏錢一邊喝,手還沒完沒了地在姑娘大腿上又蹭又擰,屋裡高一聲低一聲跟鬧貓似的。

男人一般喝到了點就不用勸,不給酒搶着喝。沒想到小姐們也是這樣,今天可算開眼了。烤肉沒吃了幾口,已經有位小姐躺在地上唱歌了,還有一個東搖西晃地找酒喝,那位嘴貧的撫順小姐則趴在我背上,用兩個肉球兒拱我。此時的王權紅光滿面,動作幅度也越來越大,他提着酒瓶子,一臉壞笑地站起來。"方先生,咱們今天搞點新鮮的。"說着,他一把將撫順小姐拽過去,揪着脖領子,把她仰面按倒在地上。酒瓶子對着小姐性感的嘴,一下子塞進去。

撫順姑娘手刨腳蹬,象條出水待宰的魚,肚子一個勁翻挺着。她最里"嗚嗚嗚"地哼哼兒,啤酒沫子順着嘴角流了一身。好不容易,王權才放開她,小姐趴在地上,哇哇地叫了半天,東西沒吐出來,眼淚倒淌了一臉。剛才在找酒的小姐嚇得推開門便跑。

"你真會玩兒!"我無奈地瞧着他們,王權笑得前仰後合,最後竟跪在那裡咳嗽起來。怎麼也無法將面前的幾個東西和人聯繫在一起?可人是什麼?我私下思索過,難道只是伸着兩條後腿,發音比野獸複雜些的怪物?想不通人與獸的區分,也沒能力深想。

王權又開了瓶啤酒,他拎起地上趴着的小姐,掀開她的裙子,把酒咕咚咕咚倒在她肚皮上。小姐身下立時濕了一大片,不一會兒小姐腿上竟象長了層白泡,泡沫此削彼長,肆意橫流,就象前幾天在資江邊看到的調色板。可東北小姐居然連動都沒動。


飛機快起飛的時候,我竟毫無原由地害怕起來。這灰白色的大鐵殼子要是掉下來怎麼辦?身邊坐着個神采奕奕的白胖子,我特有欲望和他探討一下這個問題。可人家肯定常坐飛機,還沒起飛就開始打鼾了。

我簽定合同後的第二天便離開慶陽了。臨走時和特地通知了孟殊,她只是在電話那頭哼了幾聲。我知道孟殊又在耍小心眼兒了。

來長沙的火車上,我還收到了王權的電話。他叮囑我早去早回,我明顯的在他的口氣里聽出威脅的意味,財迷轉向!

到了長沙,我就買了回北京的機票,沒心思給李麗省錢了。慶陽之行功德圓滿!

在朋友面前,我一直自吹走南闖北,見識廣博。可有件事我連自己想想都覺得不好意思。眼看就奔三十的人了,從沒上過天。徐光說他每次出差都飛着走,我聽了,心裡就別提多痒痒了。

我走進機場時,挺胸、抬頭、目不斜視。生怕被人看出來,這小子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可飛機剛剛起飛,我就開始痛恨起眼睛與舷窗之間的那個大白胖子,他的頭號兒豬腦袋正好擋住半個窗口,真討厭!

飛機一直在爬高,我的心卻一直往下墜。白雲似雪山堆般連綿起伏,陽光象是從鏡子裡射來的,奪人二目。我們只用了幾分鐘便升到萬米高空,而人類走到這一步卻用了幾十萬年。我美滋滋地望着窗外,很久沒體驗過成就感了。兩年前,在監獄裡糊紙盒的時候,怎麼也想不到會有今天。人生如夢!正如窗外的白雲,誰也不知道一秒鐘後它會是什麼樣子。想到此,一直沉浸在亢奮與怡然自得中的我不禁也有些酸楚。下一步還會如此順利?有人說:悲觀的人開保險公司,樂觀的人造火箭。可我這等開不起保險公司又造不出火箭的蠢材又能幹什麼呢?

飛機着陸時我的腦袋的確昏沉沉,疼得厲害,終歸是頭一回玩兒上天的遊戲,沒掉下來就萬幸了。剛出機場,我正想找輛出租車進城,忽然感到一股朔風從後面刮過來,有人在背後重重拍了我一掌。

"方路,方大經理。"周胖子的圓腦殼上掛着汗珠。"你他媽走那麼快幹嘛?偷人錢包啦?"

"你丫怎麼在這兒,接誰?"我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會有這麼巧的事。

"接你唄。"周胖子狠喘了兩口氣,運動健將的底兒算是耗光了。

我想起在長沙時,的確曾在電話里告訴過李麗自己的班機號,沒想到她會派周胖子來接自己。


"您現在行了,專車接送,譜兒大了你!"

"少廢話!趕緊走吧。"我看看表,快五點了。


"你小子快成紅人了,李老闆非要我接你不可。"晚上,我怕周胖子喝酒開車讓交警抓住,特地找了周胖子家附近的飯館。酒還沒喝到嘴,他倒跟喝了醋似的。

"誰過年不吃頓餃子?就是老闆不發話,你接接我不應該是怎麼着?"我心裡得意,面上還得拘着。"什麼時候發貨,沒問題吧?"

"呦,呦!真成領導啦?"周胖子翻棱我好幾眼。"李麗昨天就跑到基地組織生產去了,二、三百噸哪!夠她一嗆。你這回可露臉了。"

"操,兄弟出馬,簽合同算個屁!"我高興地拍拍公文包。"又把禿老闆弄了一下。"

"禿子是夠窩心的。"周胖子仰在椅子上,肚子頂着桌面。"你兔崽子一趟湖南就能撈好幾萬哪!"

"眼紅了不是?當初可是你們請我來的。"我挺想看看周胖子急眼的樣子。

"我他媽才不眼紅哪!就這個月,咱哥們兒搓麻就有三千多進帳。手要是老這麼壯,一年肯定比你掙得多。"想起搓麻來,周胖子興奮得手直在桌子上胡嚕。

"你快成金手啦?跟誰?"

"工程公司那幫傢伙,沒事我就回去刀點獎金。反正他們閒着也是閒着。"

"公司現在還是不景氣?"我突然想起自己的人事關係還在鐵路上呢。很久沒回去了,隊長還說將來有活兒就把自己找回去,看樣子沒戲。

"國企嘛,都半死不活。"周胖子突然伏在桌面上,臉離得我很近。"人哪,就是不能生孩子。背氣!玉玲原來手多壯,現在該名叫宋太太了。"

"誰?"我以為聽錯了。"周玉玲?她改嫁了?"

"沒有。她生孩子了。"

"那怎麼叫宋太太?"

"生孩子把手氣搞沒了。原來一玩兒牌她就卷我們,在四川時你知道哇,後來回北京也照卷不誤。現在倒好,得誰給誰送錢,那不是宋太太嗎?"周胖子哈哈哈地樂起來沒完,農奴翻身做主人了。

我也笑得差點把剛吃的菜吐出來。原來是送錢的太太,也虧周胖子能想到。唉!玉玲,本來是多麼熟悉的名字,現在聽着,一點感覺都沒有。我突然想起什麼,趕緊從公文包里套出封信來,這幾張紙,我一直帶在身邊。"你看看。"我遞給他。"筆跡你是不是認識?"

周胖子把信翻來覆去瞧了四、五遍,小眼睛時不時瞟我一眼。"誰給你的?"

"那你別管。我就問你認識不認識筆跡。"

"不認識。"周胖子把信給我扔回來。

我端着酒杯,酒竟止不住地往桌上滴答。"胡說!"我突然爆怒地把酒杯礅在桌上。"我想都能想出來是誰寫的,你跟他同事七、八年會認不出他的字兒?咱倆算是白交!"我起身便走。

"坐下!"周胖子不慌不忙地喝着酒。"坐下,你知道是誰寫的又能怎麼樣?人家也沒冤枉你,那是不是你當時幹的事兒?"

"我和劉萍的事是軍婚,可礙丫挺的什麼事?"我萬分氣惱,如果不是有人告密,沒準現在自己已經與劉萍結婚了。我相信劉萍一直是愛自己的,至於自己是不是還在愛她,則從來沒敢琢磨過。

"歇!歇菜!你小子光顧了自己痛快,把玉玲甩了。您老人家是沒看見,可當時全隊的人都看見了。玉玲整整哭了兩宿,隊長一個勁囑咐徐姐,就怕玉玲尋短見。你丫當時肯定不知道,就他媽跟中了邪似的。"周胖子言辭鏗鏘,大義凜然,就從沒見他這么正經過。"你知道當時隊裡人背後都怎麼罵你嗎?"

"這--"我瞪着眼,說不出話來。好象周胖子說得有理,又似乎根本不是那麼回事。我總不能說,玉玲難過不一定是為了自己吧?

"我跟你有交情,人家小張跟你有交情嗎?"

我晃晃腦袋,都快被他數落傻了。

"對呀!人家跟你沒交情,又想當助理,又喜歡玉玲。折騰折騰你有什麼不對?"看來周胖子一直認為我是活該。

"背後下刀子,丫是老爺們兒?"

"不是老爺們兒又怎麼了?"周胖子倒是挺想得開。"他這人吧,幹事是有點陰,現在也遭報應了,老天爺不會放過一個壞人的。"

我呆呆望着他,不明所以。

"沒錯。黨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小張後來當了兩年隊長,弄了點黑錢,現在正給隔離審查呢。"

"多少錢?"

"幾萬塊,夠判的了。"

"該!"我咬牙切齒地解恨。當時小張因為一門心思要做助理把自己當做死敵。現在好,當了官進去的就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甭說人家,你那三年也是欠。"周胖子法官似的為我拍了板兒。"反正都過去了,瞎想也沒用。現在您老哥時來運轉,這口氣兒算是快倒過來了。"

"轉個屁!"我無奈地苦笑。現在自己在家人、朋友眼裡,也算人五人六,象塊材料了。可想起幾年前,自己現在又好在哪裡?連徐光昨天在電話里都認為自己最近幹得不錯,千萬別再象以前似的沒譜兒了。可幾年前自己干的壞事還真沒現在多。

"呸!?能一下放四百多萬的屁我怎麼放不出來?李麗一開始都不相信你有這麼大能耐,問過我兩回。"

"問什麼?"

"問你這人說話靠不靠譜兒。"

"你肯定沒說好話。"

"我能誇你?給你臉?"周胖子大笑起來。"我說,你小子滿嘴跑火車,不招四六。就那個地方可人疼----"

我家離飯館也不遠,把周胖子送回去後,我就獨自走回去了。


其實我早就猜到這封信是小張寫的。更讓惱怒的是信背後的主使很可能是玉玲。現在她初為人母,老公被隔離審查,可居然還有心思搓麻將。天下最狠婦人心!難怪她成了宋太太。沒想到玉玲會變成這樣,可話說回來,誰知道她以前是什麼人?誰又能想到我方路會突然壯起來?僅僅一年前,我還在為自己將來的出路犯愁。現在,咱居然享受着專車的待遇。吃飯時,李麗來電話告訴我可以在家休息幾天,幾時上班隨我的便。

離開北京不過二十來天,可我覺得自己完全變成另一個人,那個一事無成,遭人唾棄的方路不見了。人生角色的輪迴有時荒唐可笑,有時不可理喻,有時快得叫人無法接受。王權向我要了百分之六,我向李麗要了百分之八,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李麗不吃虧。而我儼然快是個小款了。

有本書上說:人的經濟地位決定他的社會地位。我的確覺得自己不同以往,至少在大家眼裡是這樣。

二十一


看見徐光時我興奮異常,分開才一個月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覺。可徐光卻滿臉疲憊,進門就往床上一躺,四肢鬆散,象掛在身上的假肢。"瞧你????慫樣兒!知道老哥這回在湖南交什麼運啦?"

徐光斜我兩眼,煙在嘴角耷拉着。"頂多又碰上個開金礦的。"

我氣得直梗脖子,真想朝他的臉放個屁。"哪壺不開提哪壺,有勁嗎?"

才一個多月的工夫,徐光的小臉就跟掛了層鏽似的,他眼窩深陷,腮幫子癟癟的。"????我他媽都快累散架了。"

"怎麼了?娶妾啦?"

"呸!光棍!你懂個球?"

"咱不懂,您老婆年輕孩--,對了,聽說您快當爹啦?"

"媳婦懷孕,倒把我快折騰死了,過陣子我也得歇產假。"徐光打個哈欠。"孩子沒見着家裡就雞犬不寧了,還不知道生出來什麼樣呢?幸虧她今天回娘家,要不你還能把我叫出來?"

"誰讓你哭着喊着要當爹的?俗!你再累還能比人家張東累?他-----"

"忘了沒告訴你呢,於先生回來了。前兩天我們還見過面呢。"徐光忽然坐起來。"走,瞅瞅他去。"

"於大仙沒死在西藏?"我掐指算來,張東已經離開北京四個多月了。京城第一大神人終於歸位了。

"屬貓的,誰死他都死不了。半個月前張東就給我打電話說他回來了。神經病!"很久以來都是我在罵張東是神經病。徐光早年崇拜他,後來礙與情面一直就沒表露過,今天他居然這麼說,看來張東又有驚天動地的舉動。

"你不是認為於先生,君子氣質,聖人品德,才子智商嗎?"我有意逗他。

"聖人都是瘋子,拿他媽挺好一套三居室換了個庫房,還跟摸着寶似的!"徐光坐起來準備走人。

"他,他要幹嘛?"

"看看就知道了。"


張東的父母都是醫生,他爹據說還是某個醫學領域的權威。可這對高知夫婦卻不懂得優生優育,四十來歲才生下張東,弄得寶貝兒子雖然智商驚人,卻多少有些神神叨叨。徐光說,張東上學的時候,文科門門第一,理科一塌糊塗。高考時數學才得二十幾分,要不早上重點大學了。他父母退休後覺得京城生活質量太差,便一起回浙江老家養鳥聽風,觀雁賞潮。北京的住房家產全落到了張東名下。我曾不無艷羨地說過:我要是一個人住七、八十米的三居室,保證娶仨媳婦。現在張東居然拿三居室去換庫房?是不是在夢遊啊?路上我問了幾次徐光,他除了罵張東神經病外也說不出道兒來。

我跟着徐光來到一所破舊住宅樓的頂層。這種樓樣式極其古老,最少得有四、五十年了,每層樓都有三米多高。我們爬到頂層時,已經吁吁帶喘,叫苦連天了。頂樓的一側是樓頂,另一面裝了個大鐵門,鐵門後有個木門,再後面是片灰糊糊的水泥房子,看起來象監獄。"真他媽是怪了,當初蓋樓時弄這麼個半層幹什麼?"徐光哼哼唧唧地嘟嚕。此時,他拼命地往鐵門上踹,"哐哐哐"地震得人心慌。

"輕點,成不成?"我拉他一下,徐光是不是讓老婆的事弄得快變態了?

"輕點?輕點於大先生聽得見嗎?我跟你打賭,進屋三分鐘內,你找不着於先生的床。"

我淡淡一笑,徐光有個毛病,從小就喜歡誇大其辭。明明是蒙進一個球吧,他非得說成是通過如何精妙的配合進的。

許久,才聽到房間深處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木門開了,張東一張又黑又瘦的臉出現在鐵門後面。瞧見我們,張東趕緊把鐵門打開,他倒騰好久,才把一根手指粗細的鐵鏈子從鐵門縫裡抽出來。"徐光不是說你去湖南了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看看徐光,瞅張東的樣子不象神經錯亂。"剛回來。您幹嘛呢?躲在這兒養虱子哪?"我被徐光推着進屋。屋裡很暗,窗戶似乎顯得特別遙遠。沒走出三步我就相信徐光的話了,這間大屋弄不好是北京獨一無二的。房間極大,是半層住宅樓打通的。中間的幾根水泥柱子使室內光線極不通暢,黑一塊亮一塊的。除了門口修了衛生間和廚房外,幾十米深的房子整個是通着的。"真是庫房啊?"我問張東。

"肯定是你瞎侃。"張東回頭問徐光。

"還用我說?他不會自己看?"徐光很不屑地又踢了腳鐵門。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書堆和雜物中蜿蜒前進。天哪!張東有這麼多書!六、七個大書架子都沒裝下,還在牆角的木版上摞起個書堆。屋裡象個什麼遺址,希奇古怪的竹椅木雕錯亂無章地擺放着,還有更多我根本叫不上名字的新鮮玩意兒小山似的堆放在一起。幾分鐘後我才在房間深處看到現代社會的產物,幾張皮沙發,單人床和精緻的寫字檯、電腦桌,張東還有台最新的IBM呢。

"你,你弄的都是些什麼玩意兒?我在牆邊發現根挺長的木棍子,棍身磨得鋥亮,木棍一端綁着個鬼臉。

"那是彝族人祭神的神器。"

"有用?"我斷定張東是偷出來的。

"文化!"

"哎呦!牙倒了。"徐光在一旁陰陽怪氣。"還文化呢?"

"這個呢?"我又發現幾塊籃球大小,晶晶閃亮的黑石頭。

"煤精,從山西帶回來的。"張東蹲在我旁邊挨個指給我看。"你瞧,仔細瞅還有樹葉的紋路呢!一般的礦工也不一定見過這麼大的。"

"你要開博物館?"我放眼望去,滿屋的破爛兒!"都是這回弄來的?"

"大部分是存貨。"

"嗷。"我痴痴地張着嘴。反正他以前的三居室我也沒去過。"您換到庫房裡住,就是為了擺這些東西?"

"玩唄!"張東把黑石頭一一放好。"????弄回來可不容易啦。"

"那是。人家沒把你當特務抓起來就對得起你。"徐光兩隻腳吊在沙發翅上亂顫。

"您哪!就好好歇着。"我清楚張東生性刁鑽古怪,干出點新鮮事本不奇怪,可徐光神不守舍的德行倒讓我非常反感。"人家圍着山川轉,你圍着媳婦的肚子轉,到頭來您比誰都累!"

"他是唐僧的白馬,我是拉磨的驢。"徐光的確變態了,不知是讓媳婦鬧的,還是讓快當爹這事給嚇的。

"得,犯瘋驢病了吧,見人就踢。他一個星期前就看什麼都不順眼。"張東不會和他一般見識。"今天下午咱們都沒事,去香山看紅葉吧?"

"什麼月份啦?有紅葉也掉光了。"我算算日子,已經十一月底了。

"前幾天報紙上還說香山紅葉紅似火呢。走吧,我有六七年沒去香山了。"張東踢着徐光的腿。"起來,走。"

"都他媽走幾個月了,您楞沒走夠?"徐光極不情願地罵他。


路上,張東粗略給我們說了說此次遠行的見聞。

他從張家口走到山西,和一群煤礦工人交上朋友。然後從晉南風陵渡入陝,走訪了兵馬俑和始皇陵。在驪山他一心想挖出點東西弄回來,差點被當地人認做盜墓賊。在武則天的無字墓碑前,他特想幫女皇帝填上幾個字,可遊人如織,沒機會下手。我問他想填什麼字。張東神情嚴肅地說:"難揍!"然後從寶雞南下入川。這一路的窮鄉僻壤我知道,肯定夠張東受的。果然他到成都時險些讓聯防隊員當盲流遣送回來。從成都到康定的路上,張東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每天都刮臉,於是在跑馬溜溜的山上又差點被如狼似虎的大姐們搞定,據說當地男人都快跑光了。走到藏北,人煙稀少,氣候惡劣,張東實在支持不住便搭輛軍車,一個禮拜就到拉薩了。

"您也有堅持不住的時候?我一直跟自己的同事說,我有個朋友愣是獨自走到拉薩的。"徐光在車裡笑得腦袋直磕頂棚。其實我聽到這兒,心裡也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張東不過比自己強點有限。

"絕對已經進西藏了。就是沒走到拉薩。"張東一臉不服氣。"咱們體力不成,那兒空氣太稀薄。"

"西藏好玩兒嗎?"我問。

"好玩兒!"想起西藏張東興奮得象只夜貓子。"西藏天高雲淡,地廣人稀。特別是藏北那一段,神秘開闊,咱就從來沒想象到一眼能看出那麼遠。古樸,蒼涼連石頭都顯得特原始------"

"呸!"徐光又打斷他。"所有的石頭都是原始的。"

我怕他把張東氣急了,直拿腳踹他。

果然張東瞪着眼,半晌沒開腔。許久他似乎若有所悟:"沒錯,你說得對,所有的石頭都是原始的。"

徐光伸伸舌頭,不敢再刺激他了。

"聽說藏民特野?"我趕緊打圓場。

"西藏民風樸實,你們猜西藏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什麼。"張東好象還在琢磨剛才那句話的玄機,過了會兒才說。

"什麼?"我對西藏也十分感興趣。

"我在西藏就沒見藏民上過廁所。特別是郊外,一地的牛糞、人屎。"

我和徐光咧着嘴,誰也沒笑出來,看張東的樣子不象是開玩笑。"就,就這個?"我問道。

"真的。"張東忽然幽幽嘆口氣。"城市人全都退化了,我學着藏民的樣兒試過。在天地之間,自由自在的大便絕對是人生一大幸事。一點骯髒的感覺都沒有,就跟,就跟?"他歪着頭考慮半天,也沒找到更貼切的詞。"就有點吸取日月精華的意思?"

沒想到張東拉屎都能找到神聖感,我們可沒那份閒情雅趣,大便總是髒的。不過倒是頭一回聽人談起西藏的這個現象。正如沒有人從三峽回來說看到滿江的垃圾,事實上三峽的確髒得厲害。我又想起慶陽那條七彩河流。看來有人的地方就難得清淨,也許幾十萬年前地球上全是神農架、興安嶺,可自從人們為山川注名後,無數條河流被污染,無數片森林被伐光。西藏現在滿地人屎還算是好的,將來沒準滿地爛泥湯子也不一定。

現在的交通比以前方便多了,記得小時候來次香山春遊別提多費勁了,十一點到,兩點就得集合回去。今天我們打車來香山只用了二十來分鐘。在我的印象里香山禿得厲害,現在卻綠化得是模是樣。"你多長時間沒來了?"徐光問我。

"好象是咱們上初中的時候來過。"我想想那時自己和徐光才認識不久,而今山上的樹木成了林,徐光的兒子也快降生了。

爬香山不坐索道是北京人約定俗成的規矩。上山時,我們三個似乎都有滿腹心事,悶聲不響地爬。山勢陡峭,小時候,竄高爬低不在乎,現在竟多少有些吃力了。好在山路上修了鐵扶手,估計是給我們這些未老先衰的半大老頭兒們修的。來到山頂時,紅日西墜,張東還好,我和徐光卻已兩腿篩糠,聲如牛喘了。

"痛快!好久沒這樣爽過了。"徐光雙手高舉,熱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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