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只 手（34）

作者：丁伯慧

　　中午的時候，葉老師把我叫進了辦公室。我想，壞了，一定又是這件事。果然，走進她的辦公室一看，鄧曉囡竟然也坐在那裡。一時間，我手足無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葉老師說，丁三妹，你坐下。

　　我看了一眼鄧曉囡，坐了下來。

　　葉老師說，丁三妹，鄧曉囡剛來的時候，我交待過你，要你幫助她，是吧。

　　我點了點，不知她的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葉老師接着說，你做得很好。這段時間，鄧曉囡的成績上升得很快，這裡也有你的一份功勞。

　　我惶恐地看了看葉老師，心想揣摩着這話到底是不是諷刺。

　　葉老師說，最近，班裡有一些風言風語，我也聽說了。我相信你們，男女同學之間不一定只有愛情，也有純潔的友誼，你們說，是嗎？

　　我們趕緊一起點頭。

　　葉老師說，我們學校的風氣不太正常，男女同學老死不相往來，這種情況很不好。男女同學要麼不交往，一交往就是談戀愛，我早就想改變這種狀況了。正好，最近發生了這件事，這也是件好事，我們要藉機好好在班上整頓一下。我打算把你們倆調到一個座位上，讓你們同桌，好不好？

　　讓我們同桌？我吃驚地看着葉老師，讓男女同學同桌，這可是破天荒地頭一回，一時間我不知所措。

　　鄧曉囡說，好啊，丁三妹可以多幫助我。

　　葉老師又看了看我，我也點了點頭，葉老師這才滿意地說，好吧，你們回教室去吧。

　　一進教室，陳彩霞就從我旁邊走過，裝作不經意的樣子，說道，怎麼樣，挨訓了吧！我鼻子哼了一聲，沒有理她。心裡想，走着瞧！

　　下午最後一節課是班會課。葉老師果然發表了一番熱情洋溢的講話，呼籲男女同學之間不要有界限，應該相互幫助，然後以自己中學時的經歷為例，說如果不是一位男同學的幫助，她就不可能考上大學，也不可能站在這個講台上為大家講課。

　　教室里鴉雀無聲，只有葉老師在那兒慷慨激昂地演講。我看了一眼鄧曉囡，鄧曉囡也正側着腦袋看我，我們相視一笑。一會兒，葉老師開始為大家調座位。把男女同學全都混在一起坐，我和鄧曉囡果然坐在了一起。我示威似地看了看陳彩霞，只見她的眼睛裡紅紅地，一副要哭的樣子，和她坐在一起的，竟然是張大強。我在心裡偷偷地樂，心裡想，這下可有你好受的了。

　　葉老師的措施果然很有成效。就在那個學期，初二的下學期，我們的成績直線上升。也正在那個學期，我參加了縣裡的作文競賽，拿了二等獎。

　　沒過多久，更大的喜事來了。

　　那是一個非常美麗的下午，這天下午，所有幸福的味道都被我品嘗到了。

　　那天，幸福的味道是這樣的：天是藍藍的，草是綠綠的，太陽是圓圓的，腳下的石子是可愛的，連陳彩霞的嗓音也不再那麼難聽了。

　　我幸福地走在路上，手裡拿着一張報紙。這是市報，葉老師拿給我的，她告訴我，我的一篇文章被語文老師推薦在市報上發表了。一時間，世界就變得美麗起來了。喜歡寫作，這已經成了我的學習的最大動力。爸爸大概沒有想到，正是他為我訂的那些書籍，讓我喜歡上了寫作，並立志要當一名作家。

　　此刻，我明顯地覺得，眼前的路不是校園的石子路，而是一條陽光大道，這條大道的盡頭，是一座美麗的聖殿，我坐在聖殿裡，身後是我的一部部的作品，而面前是一排排着隊等着我簽名的人。

　　正做着夢的時候，我聽到有人說道，丁三妹，樂什麼呢，嘴巴都歪了！抬頭一看，是鄧曉囡。我得意地揚了揚手中的報紙，我的文章發表了，是市裡的報紙！鄧曉囡的臉上立即浮上了一層紅雲，她盯着我的眼睛，笑咪咪地說，丁三妹，你真行，你成咱班的小作家了。

　　小作家！天吶，我成了小作家？我笑了笑，算是默認了這個稱呼。接着，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裡，我在報上發表文章的事連同小作家的稱呼傳遍了全班。同學們紛紛圍着我，議論紛紛，大家爭着說動聽的話，打着好看的手勢，用最美麗的表情向我表示羨慕和佩服。那一下午，我成了最幸福的人。我想我一定樂昏了頭，上課的時候老師講什麼我也沒有聽進去，直到物理老師提問：丁三妹，你回答一下，重量和質量的關係是什麼？沒人應。鄧曉囡趕緊捅了我一下，我這才懵懵懂懂地站起來，看了一眼物理老師，回答道：《中國青年報》！這是我最想要發表文章的報紙。話音剛落，轟堂大笑。物理老師說，丁三妹，你怎麼啦？

　　那天下午放學後，我雄赳赳氣昂昂地回家了。我急着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爸爸。爸爸其實就是我們學校的老師，教初一的語文，可他偏偏不喜歡我搞文學。那個時代正是徐遲的《哥德巴赫猜想》等報告文學紅遍全中國的時候，包括老爸在內的全國人民都正對科學家充滿了至高無上的敬意。所以，老爸也希望家裡出一個科學家，他拼命地希望家裡出一個科學家，而從小到大，我的成績最好，爸爸就把夢想寄托在我身上。每次回家，我若拿了一篇受到讚揚的文章給他，他必定會飛快地看一下，撇撇嘴，隨手放到一邊；若是拿了數理化的競賽獎狀回家，爸爸立即樂開了花，還要叫媽媽炒幾個菜，好好慶祝一下。可老爸卻並不知道，我不想做《哥德巴赫猜想》中的主人公，我就想做徐遲。因此，我一直希望自己的作文受到他的稱讚。所以，為這事我心裡一直憋着氣。這回，我心想，爸爸應該沒什麼話可說了吧。

　　我以最快的速度衝進家裡。謝天謝地，爸爸果然在家，正捧着茶杯，游哉悠哉地坐在屋前欣賞門前的風景呢。這幾年，家裡的日子總算好過了一些，還清了所有的債務，爸爸的身體也好多了。我走到他跟前，把報紙藏在身後，故作神秘地說道，爸，告訴您一個壞消息……

　　爸爸看了我一眼，說道，什麼壞消息，說吧。一副泰山崩於前巋然不動的神態。這個神態把我給氣壞了。我揚了揚手中的報紙，大聲說道，爸爸，告訴你，我發表文章了，是一家市報，有好幾百字呢！

　　爸爸一聽，立即從椅子上跳起來，伸過手來，說道，是吧，這麼好的事？快，拿給我看看！

　　我這才把報紙遞過去。爸爸拿着報紙，前後左右地翻了一陣，問道，在哪兒？在哪兒？我怎麼找不到，快告訴我。

　　我不滿地說，在這兒，瞧，我的名字，這麼大的字呢！

　　爸爸這才慢條斯理地看起文章來。不過說句實話，我的名字確實不大，我正在埋怨編輯呢。我心裡說，現在的編輯怎麼這麼缺德，把作者的名字寫這麼小。當然，我沒敢說出來，否則爸爸會說，虛榮！你希望有多大？有一座山那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