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萬維讀者為首頁 廣告服務 技術服務 聯繫我們 關於萬維
簡體 繁體 手機版
分類廣告
版主:粉纓
萬維讀者網 > 戀戀風塵 > 帖子
深深愛
送交者: 紫龍 2005年05月31日19:44:07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0

  母親說,“一切都早有安排,既無法選擇,也不能逃避。”

  1

  大抵被叫做“狐狸精”的女人,往往都是美麗的,鄰家的姐姐也是如此。每次
聽到她母親一口一句“小狐狸精”的打罵她時,我總會莫名其妙的心疼,喃喃道:
“狐狸精有什麼不好,我就喜歡。”於是翻出藏得緊緊的餅乾桶子,偷偷的送到躲
在煤棚里哀哀哭泣的鄰家姐姐面前。姐姐看着我不肯說話,眼裡湧出的淚水卻比煤
棚外的雨水還多。

  2

  我是個遺腹子,父親是一名地質勘探隊員,在一次野外勘探工作的事故中犧牲
了。驟聞噩耗,母親一下子昏倒過去,醒來後,我就出生了。是母親一個人辛辛苦
苦的把我拉扯大,特別的不容易,生活的苦難和人生的坎坷讓本來就內向的母親愈
發的沉默寡言。於我而言,沒有父親的童年就多了許多不願提及的痛苦,印象中那
個時候的天空都是灰色的。去向母親哭訴,母親總是搖頭嘆氣。

  “一切都早有安排,既無法選擇,也不能逃避。”母親說。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慢慢得學會了在生活的重負下沉默不語。在這種環境下
長大的我甚至一直到三歲才開始學說話,四歲時說起話來還是結結巴巴很不利索。
這樣,我們的家中很多時候都是寂靜無聲的,沉悶的讓人無法忍受。而我既無力改
變什麼,也不能要求為了生活操勞奔波的母親更多,於是在我幼小的心靈深處,一
直渴盼着能有另外一個人走進我的生命,陪伴我,關心我。

  這時候,姐姐就來到了我的身邊。

  第一次看到姐姐,是在一個喧雜的清晨,隨着一陣熱鬧的鞭炮炸響,姐姐牽着
再嫁的母親的衣角,怯生生的走進這個院子,穿着舊舊的灰色條絨小褂兒,扎着兩
只羊角辮,臉上掛着清亮亮的兩行淚水。一大群剛剛拾完了炮仗的小孩子們遠遠的
衝着她大喊;“拖油瓶兒、拖油瓶兒…”。大家不敢圍攏來起鬨,多半是因為她那
個頗有惡名的繼父。而剛剛四歲的我,因為搞不懂什麼叫拖油瓶兒,也就沒有跟着
起鬨,我只是遠遠地看着,並且沖她笑了笑。

  或許是這個緣故,那個女人徑直走到了母親的面前,面帶乞求的說,“大姐,
能不能幫我照看下孩子?”

  “好啊,好啊,”聽人相求,一向謙恭的母親連忙答應,並彎下腰對我說,“
阿卓,快叫姐姐啊。”

  “姐姐。”

  我看到姐姐掛滿了淚珠的小臉兒露出了甜甜的笑容。或許,這笑容太重要了,
註定了我一生該有的幸福,看到這笑容,我當時很有些恍惚。

  後來,我也一直試圖清楚地回憶當時的場景,那時候,姐姐真的沖我笑了嗎?

  或許有,或許沒有,我已經完全記不清了。不過這有什麼關係,重要的是,當
我的生命開始有了記憶的時候,她就這麼走了進來。

  就這麼輕輕的走了進來,既沒有早,也沒有晚,剛剛好。

  真的,剛剛好。

  3

  母親說,姐姐是個苦命的孩子。親生的父親在她7 歲時另結新歡而去,母親受
不了刺激精神失常住了兩年的精神病院,出院後就帶着她改嫁來到了現在這個家。

  姐姐很漂亮,而且是那種明艷奪目的漂亮,長發烏黑,秀眉如剪,尤其是含羞
帶笑一低頭的瞬間,眼波如溪水般流轉,就這麼不經意的輕輕掃過來,任誰看了都
如沐春風。可惜,自古紅顏多薄命,姐姐似乎也逃不過這宿命的安排。

  她的繼父是附近頗有惡名的地痞,在大院對面的醫院旁邊開了一家小煙酒店,
賺了些錢。據說,姐姐的母親就是因此才肯嫁給他的,因為她的病治療起來需要很
多的錢。八十年代初,在我們這個落後的小城裡,生活的壓力要遠遠大於生命的尊
嚴。然而婚後,姐姐的繼父卻愈發的好酒好賭,酒後在外面惹是生非撒潑打人。原
本這也沒有什麼,可是幾年後,這惡人看到一天天漂亮起來的繼女,竟然動了卑鄙
心思,想入非非起來。不料姐姐看上去文文氣氣弱不禁風,脾氣卻是倔強的很,看
到繼父圖謀不軌,不是惡語相向,就是拼命掙扎呼救,惹得四鄰矚目。如此反覆折
騰了很長時間,眼看自己已經無法得逞,那惡人竟然反過來在她母親那裡挑撥說繼
女勾引他。而那失心瘋的女人也會相信,開始不停的在女兒身上發泄着怨恨。當日
里,母親也曾說過一句“天下哪有這樣當娘的?”,被那女人聽到後,站在院子裡
含沙射影的罵了大半日,母親生性懦弱,如何敢招惹這樣的人家,只好忍氣吞聲。
卻任由我拿了家裡的東西給無家可歸的姐姐送去,然而始終沒有收留她的勇氣。

  不過這些我都不懂,因為我是個笨孩子。殘缺的家庭又使我養成了孤僻的性格,
不肯向人傾訴,也不願聽人傾訴,而大人的世界在我眼裡又過於混亂不堪,深邃難
言,有着我這樣的年齡不可跨越的距離,於是,我固執的呆在我自己的世界裡,與
身邊的一切都有着一層隔膜。

  我只知道,在我隔膜起來的世界裡多了一個漂亮的姐姐。

  4

  又是一個大雨的夜晚,姐姐終於遠遠的跑開了,鄰居們實在看不過一個15歲的
小女孩遭受如此折磨,在幾位叔叔的一番譴責後,大家一起出門尋找,媽媽當然也
去了。剛才還一片嘈雜的大院裡一下子沒了人聲,看着各家窗口透出來的昏黃燈火,
我猛然間心酸的難以抑制,就也打了一把雨傘出門去找。

  那夜的雨下的實在太大了,我剛一出門就被澆的渾身透濕。秉性固執的我仍然
舉着小傘一頭扎到雨幕中,一步一步沿街走去。一邊走,一邊大聲叫着,姐姐——
你在哪兒——可是雨下的實在太大,我的聲音仿佛只能停留在我的口中,一出口就
被雨融掉了,連我自己都聽不清楚。

  心裡着急,便有了想哭的感覺。

  長這麼大,除了被院裡大孩子們打,我還沒有哭過。而那樣的哭,也不過是為
了嚇唬別人,或者引起大人的注意,只是張大了嘴巴乾嚎,擠不出眼淚的。這一次,
眼淚是一下子就從心裡涌到了眼眶,中間沒有絲毫的猶豫。

  我當時真的想過,不管雨下得多麼大,我就這樣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為止。
說不清楚原因,只是覺得我就應該這麼做,命運安排我必須要這麼做。

  雨,越下越大,路,越走越長。

  黑霧中,我什麼都看不清楚,密密的雨線仿佛將路面與天連了起來,周圍的建
築一下子消逝的無影無蹤,我仿佛不是走在城市的街上,而是走在無邊無際的曠野,
甚至也失去了自己的存在。這樣突然間產生的幻覺,讓一路走來的我失去了方向,
只是茫然無措的在雨中不停的走着。

  也不知道這樣走了多久,喊了多久,終於我聽到有人叫了一聲。

  “阿卓。”

  聽見這一聲喊,我的眼淚立刻噴涌而出,與落在臉上的雨水混在了一起。

  “姐姐,是你嗎?”我驚叫着奔跑過去,緊緊的抱着她,似乎害怕姐姐轉眼間
又會消失。

  5

  此後我大病一場,躺在醫院裡打了一個星期的吊針,出院後又在家裡休養了一
個月。媽媽要上班,照顧我的任務就落在姐姐的身上。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身影,躺
在床上的我,心裡滿是莫名其妙的快樂。

  那些日子就成了我生命中最美麗的光陰,一切的一切我都能夠詳詳細細、清清
楚楚的回憶起來,如同烙在心頭一般,無法讓我有一絲絲的忘卻。

  我清楚的記得有一次,姐姐把我緊緊的摟在懷裡,用長長的頭髮遮蓋了我的臉。
任由我撫摸她柔軟纖細的腰肢,腦袋依偎在她已經發育的胸前,貪婪的呼吸着她的
體香。

  我似乎還顫抖着把手探入姐姐的胸衣,清楚地感覺到那溫潤的胸乳如同剛出蛋
殼的小鴿子,在不停的轉動着腦袋,那硬硬的尖尖的突起,就如同小鴿子的喙一樣
顫巍巍的向我啄來,在我的掌心不停的啄着,不停的啄着——我的手被啄痛,我的
心被啄傷,我的眼淚不知不覺的流了下來。然而很快又被姐姐滾燙的雙唇拭去,那
火一樣的熱度一下子就讓我的心也沸騰起來。我的意識變得一片空白,一深一淺的
好像躺在夢裡,而她清香濃密的長髮像蛇一樣緊緊纏住了我的心——然而當我試圖
獲取更多的時候,卻被她制止了。

  “不許。”姐姐很堅決地說,臉上卻帶着意味深長的笑容。

  不許就不許吧,這樣就已經很好了。我是那種很容易滿足的人,很快就在她的
懷裡沉沉的睡去。

  6

  從上高中開始,我就進入了一所寄宿學校,隨後,勉勉強強讀完了技校的姐姐
也離開大院出去工作了,聽說在什麼燈泡廠。周末回家時,偶爾從媽媽口中聽到幾
句,還免不了一陣陣憐憫的嘆息。我知道,姐姐過得很不好,1995年,我們這裡已
經有工廠停業工人下崗了,姐姐就成了其中的一個。聽過了大人們的議論,我也曾
想過找到她說些什麼,但是卻想不到該怎麼說,最終也沒有去。

  直到有一天,傳達室的大爺把我從早自習的教室里找出來,意外的在學校的大
門外見到了憔悴不堪的姐姐,頭髮凌亂、衣衫不整。一種想哭的情緒頓時噎在心頭,
原本有許多要說的話竟一句也說不出口,只是木呆呆的站在那裡。姐姐似乎也有許
多話要對我說,然而最終也沒有說出口,只是拍拍我的頭,囑咐我不要貪玩忘了功
課,要記得孝敬父母等等。說着說着就流下了眼淚。

  說完了這些話,姐姐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轉身離去,留下茫然不知所措的
我站在原地回味姐姐剛才說的話。

  姐姐卻只走出了大門十多步,又突然返身抱住我,在我耳邊大聲喊道:“阿卓,
你還會記得我嗎!”

  “你還會記得我嗎?”姐姐這一趟來,似乎就是為了說這句話。

  但是我深深知道,不是的,在她心裡、在我心裡都壓抑着許多無法說出口的東
西,漸漸的侵蝕我們的心,鬱積成了硬硬的心結。

  後來看到張愛玲在《愛》中說,“於千萬人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
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
的話說,唯有輕輕的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裡嗎?’”

  那麼感動人的一段話,我讀來卻頗不以為然,這怎麼可能呢,讓人銘記終生的
只是這一句話嗎,應該是這句話後面隱藏着的東西才對。

  不久後,我終於從鄰居們的議論中得知了姐姐身上發生的事情。姐姐離家後失
足落入了一個盜竊團伙的控制,做下了不少案子,後來,團伙老大垂涎她的美貌,
就設計將她灌醉圖謀不軌。然而就在最後時刻,已經爛醉如泥的姐姐不可思議的突
然清醒過來,在掙扎中一刀刺死了對方。那天早晨的見面,是姐姐自首前做的最後
一件事。

  令鄰居們喋喋不休議論的不是她因入室盜竊、搶劫、防衛過當等眾罪並罰獲取
的十二年刑期,而是她殺人的理由。大家不能理解像她這樣已經墮入風塵的女子怎
麼會因為男女之事揮刀殺人呢。

  我的心又開始疼了,疼得那麼尖銳、那麼清楚、那麼的不可抑制。我淚流滿面
的站在街頭,無助的雙手伸出來不知道改向誰乞憐,任憑眾人的議論碎屑般的落了
一身,將我慢慢的淹沒,直到眾人開始拿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還好母親知道我的心事的,走過來拉了我的手。

  “回家吧。”

  7

  不過半年,那個瘋婆子居然沉疴不起,眼看就不久人世了。不知道為什麼,她
託了人來央我母親,說是有話要說。母親雖然也想不明白,然而天性良善卻讓她無
法拒絕一個臨死之人的請求,就帶了我一起到醫院去。

  看見我們來,那女人竟然笑了笑,回想起來,即使在她再嫁的那天,她似乎也
是一臉的愁容,沒有笑過。因為眼中沒有了那種凌厲和兇狠,我第一次發現原來這
個瘋婆子也是很漂亮的,看來姐姐的美麗多是遺傳了母親的基因。

  “阿卓,”她一邊招手示意我靠近一些,一邊露出無奈的痛楚的笑來,“你一
定很恨我,對不對?”

  我沒有回答,因為在我心裡對她的敵視用一個恨字根本就無法形容。

  她轉而向母親說,“大姐,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你一直都可憐我,同情我,可
是我卻滿大街的罵你——”

  母親嘆了口氣,“不要再說了,都已經過去了,你——還不是因為你的病。”

  她苦笑道,“大姐,我就是再瘋,自己的孩子怎麼會不知道疼愛,可是,我們
家裡那個環境,我是沒有辦法啊,關起門來的事情,說給誰去聽,”她一邊搖頭,
一邊苦笑,一邊落淚,一邊訴說,“打她一頓,罵她一頓,把她趕出家門,總比留
在家裡讓那個禽獸糟蹋強。”

  說完這些話,那女人伏身大哭,剩下我和母親在一邊面面相覷。

  回家的路上,我終於忍不住問道,“為什麼會是這樣?”

  然而母親只是嘆了口氣,搪塞我,“你還小,很多事情不懂的。”

  8

  此後的十年,兩年高中、五年醫科、三年讀研,我遇到了許多人,也說過了很
多話,卻再也不曾有過年少時刻骨銘心的記憶。到了黑夜降臨時,每每浮現眼前的
還是姐姐那張掛滿淚水的臉,哀哀的沖我說:“阿卓,你還會記得我嗎?”

  雖然在這十年裡,不只一個女孩子對我說過最喜歡我憂鬱而沉默的眼神,靜靜
的、清清的,仿佛永遠浸着一汪晶瑩的水。而我,卻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那是因為
我的內心深處有着一塊巨大的缺失,是那種空空的,無可依託又無從把握的茫然無
措。而另外一種緣於本能的對孤獨的恐懼,強迫我必須把這空缺填補起來,於是我
不停的尋覓。而這苦苦尋覓的過程,就象偶然想起了一本曾經讀過又深深喜愛的書,
卻怎麼也想不起書名,只好貪婪的在書柜上翻來翻去,看到一些書似乎很像時,也
愛不釋手,不小心就在上面留下了摺痕。然而,很像也只是很像而以,仍然無法填
補我內心那巨大的空,這讓我不顧那些留了摺痕的書發出怎樣的怨恨,甚至惡毒的
詛咒,繼續在書櫃裡翻下去。

  直到後來,我感到疲倦了、麻木了,卻發現自己孤獨的落在人群之外,開始在
夜半無人時流淚,不會發出一點的聲音。原來,我在這尋覓的過程中已經淡忘了一
切,腦海中剩下的影像就只有姐姐噙滿了淚水的雙眼。

  “你還會記得我嗎?”姐姐問。

  “會記得嗎?”我也問。

  “一定會的。”我回答。

  是啊,當年的我們,豈不是也像兩條不平行的線,在同一時刻按照命運的安排,
突然靠近,直至相交,最後在撞擊的火花中看清楚彼此,然後綻放出幸福的微笑。
雖然在我們的世界裡,有着太多不盡如人意的事情,然而人生種種,造化二字,不
過是那一句:得知我幸,失之我命。生命就是這樣一個不斷遇到一些人、一些事和
不斷錯過一些人、一些事的過程,而我只想好好把握屬於自己的東西。我期望,我
努力,之後便是靜靜的等待,執著的去看是不是可以有一個如願的結局。

  只是十年太久, 再次相逢的時候, 姐姐是否還會像當初那樣燦爛的微笑?

  9

  大學裡,我學人做告解,第一次把我心中鬱積的心結說給了陌生的神甫別人聽。
在那裡我說了將近兩個小時,從現實,到臆想,還有我的困惑,我的憤懣,特別是
那一次夢境一般的回憶,完全無保留地說了出來。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我一口
氣說了那麼長時間的話,居然沒有打一個結巴。

  最後我問,為什麼總有惡人得不到惡報,為什麼總有善良的人受到傷害?

  神甫沉默了好久,說,假如一個惡人沒有得到惡報,是因為老天還沒有找到一
個合適的人來假手除惡。

  是這樣嗎?我無力深究。但是,我寧願把這當作上帝的暗示,它讓我固執的在
畢業後,選擇了回家鄉做一名醫生,因為那裡有我始終放不下的牽掛,還有我該做
而沒有機會做的事情。

  10

  細想起來,姐姐的繼父長相兇惡,小時候很多次都能在夢中把我嚇醒,怎麼看
都不像有善終的好命相,只是我沒有想到機會來得這麼快。然而,當他突然出現在
我的面前時,我甚至都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那120 急救車把他抬到處置室的時候,擔架員居然撂下一句,“呸,這老狗,
怎麼就死不了。”看來,他也的確臭名昭著了。從他的傷勢可以看出,這一次毆鬥
對手早有準備,是存心想要他的命,不過手底下還不地道,在警察趕到後,他還在
喘氣。於是,警察又通知120 把他送到了醫院,而接診的醫生恰恰是我。

  那一天我值夜班。

  等我弄清楚這一切的時候,我“哈——”的一聲輕笑,手竟然不由自主地顫抖
起來。“真沒出息,”我罵了自己一句。

  為了證明我沒有看錯,我又低下頭去認真的看了看那張在我夢中出現過很多次
的臉。

  沒錯,我看得很清楚,就是他。

  雖然身受重傷,但是體格健壯的他還略有神志,看到此時此刻出現在他面前的
人竟然是我,一貫強梁的他立刻變得可憐蟲似的,像條搖尾乞憐的狗一樣的看着我。

  “你還認得我嗎?”我問。

  “救救我!”他哀求道。

  “你放心,你死不了。”我淡淡的回答,面帶微笑。

  “救救我!”他還在哀求。

  我不再理會他,靜下心來,認真的查看他身上的傷口,共有4 條刀傷分別刺入
背部、左上肢、前臂,其中背部的那一刀最深,險及心臟。

  我長吸了一口氣,穩定了一下激動的情緒,開始動手縫合。

  雖然這些刀傷縫合起來很麻煩,一般的急診醫生都難免要抱怨,但是我有個好
耐心。真的,我縫合的動作絕對的標準,不帶一絲一毫的走樣,即使老師看到了也
要誇我幹得好認真,絕對可以做縫合手術的樣板。這樣想着,我竟然得意地笑出聲
來,哈哈,哈哈——滿屋的血腥夾雜着我失常的笑聲,這令處置室的氣氛顯得很恐
怖,膽小的人一定會被嚇壞的。果然,“當——”的一聲巨響,身後的一個叫艾玲
的護士失手打翻了酒精缸子。

  我停下了手上的活兒,冷靜回身看了看她,“噓——”,我笑着示意她安靜些,
不要影響我搶救病人。

  艾玲見我不肯理會,憤怒的摔門而出,剩下我一個人待在處置室里,用了整整
48分鐘縫合4 條共33厘米左右的傷口。

  只是,我從頭至尾沒有採取一點點止血措施,手術結束後,整個床褥都被血浸
透了。

  看着這個曾在噩夢中把我驚醒的男人,我突然大笑起來,有生以來從沒有笑的
這麼痛快過。直到艾玲拉着她母親——醫院的院長破門而入,滿臉驚恐的看着我,
我才止住笑。

  一轉身,我悄悄的拭去了眼角的一滴淚水。

  據說,出院時那個傢伙的體重連100 斤都不到,我保住了他的狗命,卻奪走了
他的健康。現在的他走100 米以上的路都要停下來喘喘氣,至於為非作歹,這輩子
恐怕都不用想了。

  11

  在隨後的院委會問詢中,我毫不隱瞞事實的真相以及自己的意圖,這讓所有的
院長們都倒吸冷氣。

  “你知道你這樣做的後果嗎?”他們問。

  我點點頭,說,“我不後悔。”

  12

“你恨我嗎?”艾玲輕輕的問道。

  我搖搖頭,艾玲喜歡我,這我很早就知道了,但是我的心中沒有容納她的位置,
所以一直都裝聾作啞。

  “值得嗎? ”

  我一驚,抬頭再看艾玲的眼睛,已有了淚水在轉動。

  “你知道什麼?”

  “是為了那個叫黃欣的女孩嗎?”

  原來,艾玲遠比她文靜的外表顯得聰明,早已經把這件事的緣由了解的清楚。
畢竟家鄉是個很小的城市,要想打聽些什麼事情,並不難。

  然而關鍵時刻,是艾玲的母親保護了我,理由是姐姐的繼父沒有因此提出申訴,
所謂民不告,官不究,醫院何必自尋煩惱。“人才難得啊,”艾玲的母親這樣感慨
道,大概是因為我是這家醫院裡不多的研究生,還可能是姐姐的繼父在這條街上惡
劣的名聲,我竟然奇蹟般的逃過了醫療委員會的處罰,這件事醫院只是做了內部處
理,我被罰停三個月工資。其實按照我的想法,我寧願付出比這嚴重得多的代價,
這樣的處罰對我來講真的可以說是寬宏之至,我沒有任何話好說,除了我說不出口
的感激。

  事後,了解內情的人再提到艾玲的時候,看我的眼神就頗為曖昧,而且,不止
一次的好心對我說,小伙子,你知道娶了艾玲意味着什麼嗎?名、利、美女,還有
可以預知的美好前途,年輕人需要奮鬥的一切,就這麼擺在你的面前,這可算得上
千載難逢的良緣啊。你還要猶豫嗎?

  那段時間,我真的好痛苦,我很清楚的發現,艾玲正在慢慢的占據我心中那原
本屬於姐姐的位置,一點一點的擠進來,硌得我鑽心的痛。

  我想,這也會讓姐姐很不舒服。

  13

  是的,我真的猶豫了,因為艾玲也的確是本外飾豪華的精裝書。雖然事先知道,
事後表明這仍然不是我苦苦尋覓的那一本,但是比起我以前讀過的那些,這是最好
的一本。而且,那麼文靜矜持的一個女孩子居然主動對我說,“和你在一起我很快
樂。”

  這讓我無法繼續裝聾作啞下去,於是我鼓足勇氣向要和她攤牌,然而話到嘴邊
卻成了,“那就在一起吧,如果你真的快樂。”停了一下,我又說,“和你在一起,
我也很快樂。”

  艾玲的眼睛裡便一下子充滿了歡喜。

  但是,我們彼此都很清楚,我們的快樂只能局限於現在,不可能有將來,而我
們也小心翼翼的從來不去觸及這個問題。

  “阿卓的心裡有一個結,打碎它只需要一點點勇氣,我想,我可以幫助他。”
艾玲這樣信心百倍的說服着自己的母親。

  然而事與願違,我們沒有等到打開我心結的那一天,快樂就嘎然而止了,就象
母親說的那樣,一切都早有安排。

  國慶節後的第二天,是母親的60大壽,我帶了艾玲一起去。第一次把一個女孩
子如此正式的介紹給家人,母親驚喜萬分,拉了艾玲的手不停的抹眼淚,在她看來,
同樣性格懦弱的我,似乎永遠走不出過去的。

  一席盡歡,只是在最後,母親卻突然問了一句。“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艾玲一下子愣住了,直直的看着我。我也愣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一個月後,艾玲嫁給了本地一個年輕的地產商人。

  14

  “可是,我是真的愛着你啊——”

  說這話的時候,艾玲淚流滿面。

  “一切都早有安排,既無法選擇,也不能逃避。”

  說這話的時候,我也哽咽難言。

  15

  除夕夜,像我這樣的單身總是要義不容辭的值夜班,這仿佛是所有醫院的傳統,
我是向來不看春節晚會的,所以也很樂意到醫院來,這樣不容易感到孤獨。

  等我在家裡吃了餃子來到病房,發現裡面擁擠了很多人,還有不少警察。我很
奇怪,詢問身邊的護士,“怎麼回事?”

  護士說:“來了一個重度頭外傷的病人,正在組織急救會診。”

  我開玩笑說:“哪一級幹部啊,還有警察保駕?”

  護士搖搖頭,說:“你說什麼呀,是個女犯人,據說是捨己救人受的傷。”

  “女犯人?”我心中一動,“叫什麼名字?”

  “好像叫什麼——黃欣。”

  “黃欣! ”

  這名字如同半空降下了一道閃電,將我的生命照亮得透徹,假如我心中真有郁
結的話,也已經被這道閃電劈開了,我興奮地對着護士大叫,“你說她叫什麼?”

  不等目瞪口呆的護士回答,我已經轉身飛快的向病房跑去。

  16

  春天裡,難得一個悠閒的午後,我把姐姐推到院子裡曬太陽。上午接到監獄方
面的通知,姐姐獲得了三個月的減刑,加上以往的減刑,不等姐姐出院就可以重獲
自由了。聽了這個好消息,我們的心情也出奇的好,從不講笑話的我不時的給她講
一些有趣的人和事,姐姐雖然說話還困難,但是笑意在她臉上如水波般蕩漾着,看
着看着,我不由得有些痴了。

  “姐姐,你還記得嗎?”我輕輕的說,臉上浮出淺淺的笑意,“第一次看見你
的時候,我甚至還不能完整的說上一句話。”


0%(0)
0%(0)
標 題 (必選項):
內 容 (選填項):
實用資訊
回國機票$360起 | 商務艙省$200 | 全球最佳航空公司出爐:海航獲五星
海外華人福利!在線看陳建斌《三叉戟》熱血歸回 豪情築夢 高清免費看 無地區限制
一周點擊熱帖 更多>>
一周回復熱帖
歷史上的今天:回復熱帖
2003: 《笨臭情緣》(10)
2003: 寄至天堂的家書
2002: 為了阿英
2002: 把手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