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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血淬中華 (53)
送交者: 晨雪 2006年05月29日08:08:53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BY 大風

第六十六章 戰雲壓危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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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獵獵的海風勁勁地吹着,破碎的黑雲將本就不甚明亮的下弦月遮掩得愈發晦暗不明。終於漲潮了,黑色的濁浪一個接一個的從黑暗中翻滾出來,一路咆哮着向岸邊撲奔而去。

  聽到潮水發出了上漲的轟鳴,一直凝眸站立在“吉野號”甲板上的、不久前才被任命為台灣副總督和“絕殺”行動總司令官的高島鞆之助中將輕輕地挪動了一下身軀。他從懷中掏出懷錶,借着駕駛艙中透出的昏暗燈光看了一眼時間:時針與分針形成一個直角,再有兩個多小時天就要亮了,而這關係台灣戰事成敗與否的最關鍵一戰也將真正拉開序幕。為了準備這一仗,台灣總督府和南進軍司令部已經籌謀策劃了整整兩個月,從台灣海峽的水文、潮汐和海流狀況,到台灣西海岸各登陸港口的地質、地形以及守備情況,都無一例外進行了精心的調查和分析。哼哼!任你支那煞神再驍勇善戰,可終歸不是三頭六臂,人員上的限制,終會使你不能將所有的方面全都兼顧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支那兵聖的這句戰爭名言實在是太正確不過了,今天我就要用它來終結支那煞神的不敗神話。

  輕輕吐出一口胸中的濁氣,高島鞆之助沉聲向站在自己身邊的參謀長大島久直少將命令道:“大島,立刻發信號通知各編組艦隊做好登陸前的最後準備。一旦掃雷艇將鹿港南側海面剩餘的障礙物和水雷清除掉,就立刻按原定計劃正式發動攻擊……另外,乃木中將那邊如果有消息傳來,要在第一時間立刻通知我!”

  在濃黑厚重和令人倍感壓抑的夜色中,一艘艘載滿日軍第二師團士兵的運輸兵艦緩慢地向前移動着它們笨拙的身軀;以“吉野號”為首,配合此次登陸作戰的澎湖艦隊十艘軍艦,則如同一隻只隨時準備撲食獵物的怪獸,充滿煞氣的游弋在運輸兵艦四周。望着眼前整整一個混編師團的龐大登陸部隊,高島鞆之助冷峻的面容上雖還一如既往地讓人看不出絲毫的情緒波動,但一顆心卻早已為那即將開始的戰鬥燒灼得異常火熱……

  天剛露出蒙蒙的微明,邢亮便又早早的起來了。連續幾天夜以繼日的操勞和殫精竭慮,以及每日僅僅三四個小時的睡眠,令他的雙眼布滿了血絲,臉上也充滿了不盡的疲憊之色。

  簡單洗漱了一下,邢亮向隔壁院中的作戰室走去。不想剛一進屋,便見蕭山和王承斌帶領幾個參謀,正忙忙碌碌地整理分析最近幾日收到的情報和戰事通報。

  微微怔愣了一下,邢亮高聲招呼二人道:“山子、孝伯,你們起得可夠早呀,也不說喊我一聲!”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王承斌笑着接口道:“總指揮您起的也不晚呀!我們本來還想讓您多睡一會兒呢?”

  “我哪裡能睡得踏實呀!鬼子對大安溪海灘發動登陸攻擊已經三天了,可我卻始終還有些放心不下,總覺得他們採取的策略並不如何高明,應該不至於準備如此長的時間。另外,鬼子的攻勢雖然兇猛,但從所獲得的情報分析他們在兵力的使用上應該還有相當大的保留,預備隊大概不少於一個師團。有這麼一支強大的機動力量動向不明,我又如何能放心得下,你們說鬼子會不會還有其他的陰謀!……”邢亮眉頭皺了皺,一語道出了一直困擾着自己的憂慮。

  鬼子的新攻勢是從6月1日就展開的,主攻的方向與邢亮、蕭山當初的分析如出一轍,把大安溪海灘當作了他們搶灘登陸的第一選擇。在三天的時間裡,鬼子在海面艦炮和陸上野戰炮隊的雙重火力支援下,從海、陸兩個方向對抗日聯軍大安溪下游的鐵砧山和大安溪海灘陣地發動了異常猛烈的進攻。同時,為了牽制抗日聯軍的兵力,鬼子也對整個大安溪防線、鹿港和台西等各處戰略要地展開了佯攻,只不過攻擊力度和積極程度都遠遠不能與大安溪海灘相提並論。在這些地方,鬼子除了進行一些炮擊外,還不斷發動小規模的突擊、騷擾,並對抗日聯軍設置在港口的水下障礙物和水雷進行了清除。

  不過,儘管鬼子對大安溪海灘的攻勢極為兇猛凌厲,也給守衛此處的吳彭年黑旗軍造成了極大的壓力,但由於邢亮他們對日軍的行動早有預見,且提前做出了許多有針對性的安排,日軍的登陸行動並未能按預期的設想順利獲取一塊兒灘頭陣地。

  邢亮的擔心和憂慮,蕭山和王承斌也不是一點兒沒有考慮過。此刻,經邢亮這麼一說,他們不由得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要說,鬼子採取的策略雖無特別過人之處,但亦非常的平實穩重。抗日聯軍的大安溪防線雖構築的非常堅固,但畢竟防禦面太寬了,再加上還要防備日軍從海上登陸,兵力就愈發地緊張起來。鬼子從海陸兩個方向對大安溪海灘發動進攻,且同時佯攻其他戰略要地,不但可以最大限度地發揮他們兵力和火力上的優勢,而且還可以有效分散抗日聯軍的防禦力量,使我方顧此失彼、疲於奔命,從而尋找到突破抗日聯軍防線的薄弱環節。然而,鬼子這所有的一切行動卻都未能出邢亮他們的所料,各處防線雖不能說安排得固若金湯,但從目前來看也是守衛的滴水不漏。難道僅僅為了這麼一個策略,就需要準備兩個月的時間嗎?兇悍狡詐的鬼子,難道就真的技止此耳了嗎?他們那一個師團的龐大預備隊又會投向哪裡?

  屋中是一陣令人心煩意亂的沉默,那種明明感覺出來有些不對勁,卻怎麼也找不出癥結之所在的鬱悶令每個人心中都煩躁不已:問題究竟出在哪裡?小鬼子到底還有沒有其他陰謀?一旦情況有變又該採取怎樣的應對措施?

  夏日的天亮得早,就這麼短短一會兒子功夫,天色又比剛才白了許多。突然,從隔壁機要室中傳來的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打破了那令人難以忍受的沉默,緊接着一個參謀從門口衝進來報告道:“總指揮,鹿港新楚軍李維義統領急電,鬼子於今日凌晨突然對鹿港發動了大規模的登陸攻擊,要求總指揮部立刻派兵增援……”

  “嗚嗚嗚嗚嗚……砰!啪!轟隆轟隆!”整個鹿港都陷入了一片戰爭的喧囂與混亂。炮彈的呼嘯聲、爆炸聲以及敵我雙方士兵的廝殺吶喊聲響成了一片;黎明淺灰色的天空中不斷有炮彈拖曳着長長的光芒劃空而過;海灘、海面上炮彈爆炸後散發出的濃濃黑煙將微明的天色亦遮蔽得陰暗了許多……

  李維義小心翼翼地伏臥在第二道防線的一處掩體後,目光惶然地巡望着海面上日軍進攻的情況:十艘日本軍艦排成一個半圓形不停地用艦炮向修築在港口兩端的炮台和己方正面的防禦陣地狂轟亂炸;而幾十艘排列有序的日本運輸兵船則冒着海岸炮火的攻擊,不顧一切的從一個被清理出的近五十米的防禦缺口向海岸衝去。

  “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目睹日軍狂猛強大的攻勢,李維義不由得有些手足無措起來:以前雖然也與鬼子打過幾仗,可自己都是作為輔助部隊參加的,即便遇到再大的難題也自有志願軍在前面頂着。前些天聽說鬼子選擇大安溪海灘登陸,自己還暗暗得意,以為算無遺策押對了寶,可如今這些四腳仔怎麼會又打起鹿港的主意!看眼前這架勢,鬼子在此處投入的兵力沒有兩萬也差不了多少,而守衛鹿港的部隊卻統共只有五千人,這如何能夠抵擋得住!不行,必須馬上要求志願軍增援。”

  想到這裡,李維義像是在汪洋中看到了一顆救命稻草。他強忍住心中的慌亂,大聲向通訊兵喊道:“來人,立刻把當前的情況向總指揮部報告,就說鬼子的攻勢十分兇猛,必須儘快予以增援,否則鹿港就守不住了!”

  望着傳令兵匆匆離去的身影,李維義心中的驚恐略略平復了一些,不由將目光再次投向了前面的戰場:戰鬥進行得異常激烈,海面上布滿了煙和火,炮彈落到海里激起的水花不斷地散落在浪頭上;鬼子艦炮的強大火力已經使得扼守在鹿港入口處的那兩座炮台成為了一片煙雲火海。

  李維義暗暗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中愈發慌亂的同時,又不禁暗叫僥倖:“幸好把港口南北兩端的炮台安排給了楊載雲所部守衛,否則就鬼子這一通劈頭蓋臉的炮擊也夠自己受的。”

  戰鬥越來越激烈了,率先通過海面封鎖的兩艘日軍運輸兵艦已經迫近了海灘,艦上的鬼子兵也開始放下舢板進行登陸攻擊。由於已經夠上了射程,守衛正面灘頭陣地的抗日聯軍士兵亦紛紛開槍回擊,密集的子彈呼嘯着飛向拼命向海灘衝來的鬼子。

  登陸戰役雖是最積極的一種作戰方式,擁有選擇戰役發起時間、地點、路線和作戰方法的主動權,但它同時亦是最複雜、最兇險、受海區自然條件影響最大的戰鬥。應該說,鬼子在鹿港實施登陸作戰進行得非常突然,也打了抗日聯軍一個措手不及,但由邢亮親自設計的鹿港海陸聯合防禦體系,卻在此時發揮出了它的作用。

  港口南北那兩座修築得異常堅固、交叉火力安排十分巧妙的炮台,雖然受到了日軍艦炮最猛烈的打擊,卻並沒有就此失去抵抗能力,任憑鬼子的火力如何兇猛,它們仍在進行着頑強的回擊;另外,遍布港口內外的水雷以及暗樁、木柵和鐵鏈等各種水下障礙物,也極大的遲滯了日軍登陸的速度。雖然最開始有幾艘日軍運輸兵艦在出其不意的攻擊下,順利通過了港口炮台火力的封鎖,但由於清理出的通道寬度有限以及不斷受到港口兩側炮台炮火的攔擊,後續進展並不順利,如今已經有一艘運輸兵艦被打得起了火;而已經迫近岸邊開始實施登陸攻擊的鬼子儘管攻勢很猛,行動也很迅速,卻還是在搶奪灘頭陣地時,遭到了抗日聯軍猛烈的打擊。那些並沒有多少防禦力量的小舢板根本抵擋不住密集彈雨的攻擊,不斷有鬼子被子彈打中掉落到海里,將湛藍清澈的海水染成猩紅的一片……

  看到鬼子儘管來勢洶洶,卻並沒能有效突破己方的防禦陣地,剛才還在惶恐不安的李維義此刻禁不住心神大定。擦了擦頭上的汗水,他又頗為樂觀的琢磨道:“從現在的情況看,形勢還不是不可收拾,小鬼子一時半會兒應該攻不上來。哈哈!運氣來了真是攔也攔不住,如果能成功抵擋住鬼子的登陸行動,自己說不定還能立上一功!”戰場上的形勢剛剛穩定下來,李維義便又做起了“建功立業、升官發財”的白日夢。

  然而,李維義的白日夢並沒有做得太久,僅僅半個多時辰後,他便被從鹿港南面響起的一陣密集槍聲驚醒了。“啪!啪!啪!”,由於戰場上炮聲隆隆、槍聲密集,李維義開始並沒對這些槍聲太過注意,可是很快他就發現情況有些不對勁了。不但槍聲越來越緊密,而且鹿港南面已經開始有人驚慌地往港裡面跑。

  李維義心中猛地顫了一顫,連忙立起身子對身邊的侍衛喊道:“快過去一個人打探一下,南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同樣驚惶不已的一名侍衛,很快便帶回了消息:“大、大人,大事不好,有大批的鬼子從南面攻上來了,看樣子他們是想把咱們全都堵在這裡!”

  腦袋“嗡”的一聲,李維義被眼前的消息驚呆了:這怎麼可能,這麼多的鬼子是從哪裡過來的?他們怎麼能夠無聲無息地跑到鹿港的側後方?

  形勢一下子變得混亂和危急了,防守灘頭陣地的抗日聯軍士兵顯然也發現了後面情形的不正常,開始騷動起來;而鬼子的進攻卻猶如上漲的潮水一浪高過一浪,益發瘋狂地向岸邊撲來。此刻,李維義的腦子儘管已經亂成了一團,但求生的本能卻讓他立刻作出了決斷:鹿港的重要性雖是極為重要,邢總指揮已對此多次作了說明,可如今鬼子已經順利登陸到了鹿港的側後方,這裡也就沒有了再守下去的必要。而且一旦自己被鬼子圍堵在鹿港,那可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雙眼通紅,李維義歇斯底里地衝着手下的侍衛叫喊道:“快!快!命令南側的守衛部隊無論如何也要擋住鬼子的進攻,其餘各部立刻跟我退守彰化!”

  太陽已經升到了半空中,熾熱灼人的陽光烤得人頭昏眼花、汗流浹背。在台灣府通往彰化的官道上,一隊約千餘人的隊伍正大步流星地匆匆趕着路,騎馬走在隊伍最前面的赫然便是抗日聯軍的副總指揮蕭山。雖然騎着馬不至於像戰士們那樣跑得大汗淋漓,但蕭山此時卻是異常的心急火燎:本來他和邢亮為了應付突發事件,已經儘可能在各方面都作了萬全的安排,然而沒想到形勢的發展竟然還是出乎了他們的意料之外。

  當初考慮到鬼子要從海上進行登陸作戰,邢亮特意從志願軍中將馬成玉三營從大安溪防線抽了出來,和飛豹突擊隊聯合組成了一支應急部隊,並單獨駐紮在更靠近彰化和鹿港的台灣府,以應付鹿港及其周邊港口可能出現的意外情況。按他們的想法,以鹿港如此完善的海陸防禦體系,鬼子一時半會兒應該突破不了抗日聯軍的攔截;至於其他可以登陸的海岸,由於根本不適合大規模登陸的要求,只派地方上的義勇監視就可以了,即便鬼子有少量部隊順利登陸,預備隊也應該有充足的時間前去救援。

  前幾天,鬼子對大安溪海灘發動登陸攻擊,形勢雖也頗為危急,但考慮到鬼子行動有諸多的不合理之處,邢亮並沒有輕易將吳湯興率領的另一支與抗日聯軍總指揮部一起駐紮在豐原的預備隊撒出手。今日清晨,接到鹿港受到攻擊的消息後,儘管邢亮對鹿港的防禦體系極具信心,但卻絲毫也不敢大意,小鬼子處心積慮謀劃的登陸行動,絕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因此,他一面發電報通知駐紮在台灣府的馬成玉立刻集合隊伍,做好增援鹿港的準備,一面讓蕭山立刻騎馬趕到台灣府親自負責此事。同時為了以防萬一,還命令吳湯興所部以及先前被黎景嵩滯留在台灣府的新楚軍陳澄波仁字營也做好隨時進行增援的準備。

  接受命令後,蕭山一刻也沒耽擱,便帶着幾名警衛趕往了台灣府。然而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只不過短短一個時辰,形勢便已急轉直下。蕭山剛剛抵達台灣府,見過黎景嵩,另一封語焉不詳的告急電報就送到了他們二人手上:鹿港失守,新楚軍各部已經潰守彰化。

  以為是自己看錯了,黎景嵩忙又揉了揉眼,白紙黑字寫得清楚無誤。臉一瞬間變得煞白,黎景嵩語音顫抖的喃喃自語道:“怎麼會這樣?不應該呀!這可如何是好?”

  看到這個消息,蕭山耳中亦是一陣轟鳴:雖然具體的情況尚不清楚,但形勢卻已到了危急萬分的地步。一個師團的鬼子順利在鹿港登陸這意味着什麼?抗日聯軍將不得不處於腹背受敵的不利局面。不過,這還不是最令人擔憂的地方,如果被鬼子搶先一步控制了關係整個台中要域安危的八卦山、大肚山台地,台中盆地近兩萬的抗日聯軍將士將面臨被日軍優勢兵力圍殲的危險……

  想到這裡,蕭山渾身一陣燥熱,淋漓的汗水也不自覺地順着臉頰淌了下來:鬼子已經在鹿港登陸,而自己率領的援兵卻還在台灣府。雖說從距離上看從台灣府到彰化並不比從鹿港到彰化遠太多,可是戰場上爭得就是這一分一秒的時間,救援八卦山和大肚山的行動還來得及嗎?

  

第六十七章 孤島日漸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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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處都是一片無序的混亂,除了被稱為“慶豐門”的西門,彰化縣城其餘三個方向的城門如今已被拖家帶口、驚惶逃難的人群堵了一個水泄不通。女人惶然的尖叫聲、孩子驚懼的哭泣聲以及牛馬雞狗等各種動物的嘶鳴聲如同一場亂世交響音樂,全部混雜交織在了一起。

  “鄉親們,不要擠、不要亂,鬼子來不了那麼快,大家排好隊按順序出城!”看到一切都已失去了控制,站在宣平門(南門)附近的彰化知縣羅樹勛儘管對風雲突變的戰場形勢心急如焚,卻猶自聲嘶力竭的大聲向人們呼喊着、勸慰着。

  然而,李維義率領新楚軍從鹿港倉惶潰敗所造成的不可估量的負面影響,以及人們對鬼子燒殺擄掠的無盡恐懼,使得羅樹勛所作的這些努力根本未能取得絲毫的成效,混亂的局面就猶如瘟疫傳播一般越來越變得不可收拾。

  “大人,公子請您趕快回去,抗日聯軍邢總指揮發電報過來了!”就在羅樹勛儘管徒勞卻仍然不肯放棄地作着自己的努力之際,一個防軍軍官帶着兩名兵勇,費力擠過擁擠的人群來到了他身邊。

  望着愈發混亂的逃難人群,羅樹勛不由長長嘆了一口氣:本來十分平穩的戰場形勢如何一下子就滑落到了如此地步呢?以至於自己對眼前的混亂局面幾乎沒有任何的心理準備。看來,也只能對此聽之任之了。

  羅樹勛心中雖是這麼想着,但在轉身離去之際,卻還是忍不住吩咐站在一旁的差役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當此大亂之際,你們切不可也跟着自亂了陣腳,一定要在此處盡力維持秩序,使百姓們儘可能順利的離去。”

  彰化縣衙內,羅樹勛之子羅汝澤正焦急地在大堂上走來走去。眼見父親匆匆走了進來,他連忙迎過去道:“父親,剛剛邢總指揮發來電報,說八卦山、大肚山的得失不但關繫着台中地區各部抗日聯軍的安危,而且亦會對整個台灣保衛戰的成敗與否產生極大的影響。他要咱們盡力協助新楚軍統領李維義,集中一切可用的兵力,全力堅守八卦山與大肚山一線的各處要域,務必要堅持到援軍到來。”

  沉重地點了點頭,羅樹勛說道:“身為一縣百姓之父母,守土安民亦是我的職責之所在,就算沒有邢總指揮的命令,我也絕不能任由鬼子為所欲為。對了,怎麼沒看到李維義李統領呀?現在的情況可是異常危急,如何對八卦山和大肚山布防可要儘快安排呀!”

  聽羅樹勛問及此事,堂上堂下忽然變得寂靜起來,每一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既憤然又頹喪的表情。“澤兒,怎麼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立刻便發覺了眾人臉上的異樣,羅樹勛急急地追問道。

  由於心情激盪難平,羅汝澤的臉色不由得漲紅了起來。看了父親一眼,他憤憤地說道:“李統領位高職尊,咱們豈能有資格與他一起共事?剛才邢總指揮的電報一來,他連商議都未與我商議一下,便對八卦山和大肚山的防務作出了安排。他說‘鑑於大肚山的戰略位置更加重要,且防禦面也更大,那裡由他率領從鹿港撤下來的三營新楚軍守衛。至於防禦體系相對完備的八卦山和彰化則交由咱們負責,切不可辜負了邢大人的期望!’。這不,也沒容我提出不同意見,他便迫不及待地集合隊伍匆匆離去了!”

  大堂上鴉雀無聲,包括羅樹勛在內的幾乎所有人的臉色都是一片灰敗和頹然:從整個台中的戰略大局來說,大肚山誠然比八卦山更重要,也更加不好守衛,然而彰化和其城東的八卦山卻是鬼子從鹿港登陸後,兵鋒所指的首要攻擊目標。李維義將三營的新楚軍帶走後,真正可以用來守衛彰化和八卦山炮台的,就只剩下了原先駐紮在此處的一營沒有多少戰鬥力的防軍以及數百名臨時組織起來的民團義勇了。雖說八卦山炮台地勢險要、易守難攻,而且最多只要堅持上半天,無往而不勝的志願軍就會派援兵過來,可是面對着一個師團精銳日軍的進攻,就憑眼下這不足一千人的沒有多少作戰經驗的兵勇,他們又能夠堅守得了多長時間呢?

  輕輕地在大堂上跺着步,羅樹勛此刻亦是心亂如麻,原本誓死與鬼子一戰的決心,因李維義的“臨陣脫逃”竟變得有些搖擺不定起來: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李維義已將戰鬥力最強的新楚軍帶走了,留在此處的只是一幫老弱殘兵。如果按命令堅守八卦山炮台,那等待着自己的惟有死路一條。可是……可是……一旦讓鬼子占領了八卦山和大肚山,那台灣可就真的……

  想到那可怕的後果,羅樹勛暗暗打了一個冷戰,眼睛不自覺地向堂外望去。藍天如洗、麗日當空,明艷艷的陽光將大地上的所有一切都照得真真切切,而大堂前”戒石銘”上書寫着的“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十六個大字更是仿佛被放大了一般赫然呈現在他眼前。

  羅樹勛臉上禁不住一陣發熱,一股深深的羞慚油然從胸中湧起:“身為一縣百姓之父母,守土安民亦是我的職責之所在”,自己剛剛還朗然向眾人進行表白,可如今卻如何變得畏首畏尾起來!難不成也要如那自己看不起的李維義一樣畏難避險、不戰而遁嗎?

  深深吸了一口氣,羅樹勛猛地挺了挺他那已經略微有些彎曲的脊梁沉聲說道:“諸位,當初咱們之所以沒有按朝廷的命令離台內渡,為的不就是舍不下心中的這番報國之情嗎?就算現下形勢危殆,我們又怎可為了苟且偷生,而放棄自己當初的信念!‘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老夫雖比不上古人先賢,卻也不敢惜此老朽無用之軀。諸位,如果還是我台灣的大好男兒,便與我一道生死與共、同守彰化!”

  羅樹勛的身材雖然乾枯瘦小,因為勸慰百姓而有些沙啞的嗓音也不十分宏亮,但這一番可鑑日月的錚錚之言卻擲地有聲、振聾發聵。大堂上下的每一個人都禁不住為他的萬丈豪情所感染,被鬼子強大氣勢所震懾住的勇氣也重新激盪在每一個人心中,“守土抗倭,誓與彰化共存亡!”的誓言不停地迴蕩在縣衙空曠的大堂上。

  成功激起了屬下將士的士氣,羅樹勛馬上對彰化和八卦山的防衛事宜進行了緊急布防。然而當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妥當之後,本該早早就出現的鬼子大軍卻遲遲都未能見到蹤影,反而是己方的援軍在抗日聯軍副總指揮蕭山的率領下,於下午2時許,終於緊趕慢趕的來到了彰化……

  已經斂去了奪目光芒的太陽,沉靜地懸掛在海與天的蔚藍之間。在柔和的金色陽光的映照下,港灣內微微濺起的浪花綻放出了無數個燦爛的笑渦。然而,與這如詩似畫美景不相匹配的是,往日寧靜的港灣中如今卻布滿了大大小小飄揚着“膏藥旗”的軍艦,而岸上的房屋以及港口兩端的炮台仍不停地冒着濃濃的黑煙。

  高島鞆之助與乃木希典無聲地並肩站在碼頭邊,陰沉的臉上看不出一點兒登陸成功後的喜悅:應該說此次鹿港登陸戰的組織工作相當出色,戰爭進程的各個環節也與他們戰前的設想並無多少出入。可令人難以接受的是戰爭的結果卻與他們的期望大相徑庭。

  “司令官,損失的情況已經大致統計上來了。”看到負責本次“絕殺”行動的正副兩位司令官皆臉色不善,副參謀長武富邦鼎少佐小心翼翼地輕聲匯報道。

  不置可否的沉默了好半天,高島鞆之助才微微點點頭道:“說吧!”

  略略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武富邦鼎說道:“本次登陸行動,我方共計損失各種船隻三十一艘,其中葛城號巡洋艦(不久前才補充至澎湖艦隊)和兩艘運輸兵艦被支那軍守衛炮火擊沉,登陸用小型駁船和舢板也在登陸過程中損失了二十八艘;武藏、秋津州和三艘運輸艦受重創,必須馬上進行修理;吉野號、八重山、摩耶號以及另外七艘運輸艦亦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傷;至於士兵傷亡的情況……”眼見着高島鞆之助與乃木希典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武富邦鼎不由得停下了話頭。

  日軍精心策劃的此次“絕殺”行動,雖說因未能及時攻占八卦山和大肚山而未竟全功,但從總的戰略大局上說卻絕對是一次極為成功的登陸行動。不但僵持多時的戰局將很快被打破,而且還會對台灣軍民堅守台灣的信心造成極大的打擊。然而,這個本該是極為完美的登陸行動,最後竟然打成了一場慘勝,日軍一次性損失如此多的船隻,這可是日清開戰以來的頭一次。

  深深吸了一口氣,高島鞆之助將就要抑制不住的怒氣又壓了下去,煩躁的心情也稍微平復了一些:“怎麼停下來了?接着報告!”

  “哈依!此次行動我方共計傷亡3100餘人。其中在鹿港實施登陸和船隻被擊沉造成傷亡2600餘人;乃木中將所率包抄分隊登陸時,因船隻觸礁沉沒損失500餘人,另外,還有二百多人下落不明,估計很難再……”

  “巴嘎!可惡的支那人,還有那個楊載雲。僅僅攻占一個鹿港,就讓大日本皇軍損失了如此眾多的精英……嗯,那個楊載雲找到了嗎?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長着三頭六臂!”隨着武富邦鼎這一連串觸目驚心數字的報出,一直為此仗未能取得預期戰果而耿耿於懷、心煩意亂的乃木希典終於忍不住爆發了出來。

  稍微猶豫了一下,武富邦鼎答道:“在我軍炮火的反覆轟擊下,鹿港南北兩端的炮台已經被炸得面目全非。上面不但看不見一個活人,而且連一個完整的屍體都找不到,我們實在是分不清哪具屍體是楊載雲的!另外,防守灘頭陣地的支那軍許肇清部除了突圍出去的那幾百人外,亦都全部戰死,我們此次連一個俘虜都沒抓到!”

  “怎麼會這樣?”聽到鹿港之戰的最後結果竟是如此一番模樣,高島鞆之助和乃木希典禁不住面面相覷。二人本來充滿煞氣的臉上,此刻除了震驚已經再也看不到其他的表情,剛才還因損失巨大而惱怒不已的心情也為之一變。一種莫名的困惑和隱隱的不安突然浮現在了他們心中: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向來軟弱可欺和不堪一擊的支那人變得如此頑強?難道就因為遼東義勇軍的橫空出現嗎?台灣的戰爭如果還這樣打下去,就算最後能取得勝利,大日本帝國所附出的代價可就太大了!

  其實,對於此次登陸行動,從日本大本營到台灣總督府都對其寄予了深深的厚望,如果台灣的戰事再不能取得重大突破,那國內反對戰爭的聲音將會更加高漲。為此,從台灣西海岸的地理、潮汐情況,到台灣海峽的海流、水文特點,鬼子都進行了事無巨細的調查研究;另外,他們還通過漢奸對抗日聯軍各處守衛部隊及其主將的情況進行了打探和分析。在獲悉抗日聯軍守衛鹿港的主帥李維義為人畏葸怯戰,以及鹿港附近有多處可以進行小規模登陸的海岸後,鬼子終於確定了“正面強襲,側後包抄,以鹿港作為絕殺行動突破口”的登陸作戰方案。而且為了確保此次登陸戰役獲得成功,鬼子還在包抄部隊登陸地點和時間的選擇上煞費了一番苦心。登陸地點選擇在了鹿港以南三十里的一處登陸條件相當惡劣的海岸,而時間則安排在了通常台灣海峽潮差最小的農曆五月二十三。

  憑心而論,鬼子的此次登陸行動從各方面都做了充足的準備,也確實抓到了抗日聯軍在防禦和指揮上的破綻。由於兵力有限,抗日聯軍的防守很難將漫長的陸上、海上防線全都兼顧到,而且抗日聯軍內部指揮的不統一,也使得邢亮無法在最關鍵的地點,安排最令自己放心的人。

  “絕殺”計劃是日軍各部統一配合的一次行動,其中的重中之重是以小股部隊在鹿港側後方登陸,一舉從軍事和心理上擊潰支那軍的防線,進而對台中的支那軍進行圍殲。而執行這一關鍵任務的便是後來在日本被尊為“軍神”的乃木希典。

  乃木希典在甲午戰爭中曾擔任日軍第二軍第一旅團旅團長,亦是旅順大屠殺的積極策劃者。戰爭結束後,他因戰功卓著被晉升為陸軍中將。後來,鑑於台灣戰事不利,他又被任命為新組建的混編第二師團師團長。不過,由於身體原因,他並沒有立刻隨軍前來,只是掛了一個虛名。此次,他隨高島鞆之助一同來到台灣後,為了挽回第二師團在前一階段戰爭中屢戰屢敗的窩囊形象,他不但堅決要求由第二師團擔任鹿港登陸的主攻部隊,而且還不顧眾人的反對親自擔任了其中最關鍵的包抄行動的主帥。

  “絕殺”行動在開始階段進行得相當順利。儘管包抄分隊在登陸時,因惡劣的自然條件損失了一半兒的兵力,但乃木希典率領剩餘的兩個中隊,還是於鹿港正面戰事陷入不利之際,順利趕到了鹿港以南。戰事後來的發展果如鬼子事先所料,李維義在得知自己的退路被包抄後,連具體情況都沒有搞清楚,就立即率所部新楚軍不戰而逃。本來,乃木希典以為抗日聯軍主帥已潰逃,鹿港會很順利的被攻下,可誰知守衛港口兩端炮台的楊載雲所部兩營新楚軍,以及以鹿港當地人為主組成的許肇清部義軍卻並沒有因李維義的撤走而陷入混亂。為了一個誓死守衛家鄉的單純信念,他們繼續與鬼子展開了殊死的激戰。

  乃木希典是一個戰爭狂人,其所率領的包抄部隊也異常勇猛。然而由於他們的人數只有四百多人,而且也沒有攜帶重武器,面對毫不退讓、勇猛頑強都不在其之下的抗日聯軍,他們遲遲都未能再取得新的進展。而鬼子的登陸部隊也在楊載雲所部炮火的頑強阻擊下,陷入了進退兩難的苦戰,兵力上的巨大優勢始終都沒有得到發揮,只能不計損失、孤注一擲的繼續強攻。經過近一天的戰鬥,抗日聯軍頑強得使人心驚的抵抗終於被肅清了,可鬼子卻為此付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代價,也失去了將台中抗日聯軍一網打盡的絕佳機會。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對於《孫子兵法》開篇的這第一句話,邢亮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樣感受得如此深刻。當初,黎景嵩突然將楊載雲撤換,讓李維義擔任新楚軍的統領,邢亮雖然隱隱感到了一絲不放心,但因為考慮到內部的團結問題,他並沒有提出什麼異議。可就是因為那麼一點點的疏忽和僥倖,台灣如今的形勢已經可以用危如累卵來形容。

  1896年6月5日,已經全部從鹿港登陸完畢的日軍第二師團沒有再耽誤時間,立即對彰化、八卦山和大肚山發動了瘋狂的攻擊。抗日聯軍方面鑑於兵力不足以及彰化城小難守,主動放棄彰化,將防守力量全部集中到了八卦山和大肚山一線。

  此後的十多天裡,敵我雙方為了爭奪八卦山、大肚山這關係台灣未來戰事走向的最關鍵要域,各自傾盡全力展開了激烈的爭奪。日軍為了配合第二師團的戰鬥,同時在大安溪、鐵砧山和大安溪海灘發動了幾乎不間斷的猛攻。而抗日聯軍也對這突發的變故迅速作出了一系列的應對措施。先是新楚軍統領李維義的職務被免除,新楚軍各部由蕭山負責指揮;接着又電令台南劉永福迅速集中兵力救援台中……

  戰事的激烈程度只能用慘烈來形容,為了取得戰爭的主動權,敵我雙方寸步不讓,幾乎每一時、每一刻都會有人倒下去。由於抗日聯軍占據着地利以及同仇敵愾的人和優勢,鬼子如驚濤駭浪般的攻勢並未能取得太多實際的進展,損失情況也要遠遠高於抗日聯軍,其第三旅團旅團長山口素臣少將在指揮進攻八卦山的戰鬥時中炮身亡。然而就算是這樣,腹背受敵所造成的兵力上的捉襟見肘,以及南北交通幹線被切斷造成的彈藥物資補給的不暢,還是使得抗日聯軍的各處防線日益危殆,隨時都面臨着被巨浪衝垮的可能。

  6月19日,儘管萬分不甘心、儘管知道這個決定會給台灣軍民的抗戰決心帶來難以挽回的打擊,但被鬼子占據了先手的抗日聯軍還是不得不作出了“放棄台中,退守台南”的苦澀決定。

  6月27日,在大部台中軍民和主要物資設備經由霧峰、南投轉移到了雲林和嘉義等地以後,幾乎耗盡了自己最後一絲力氣的抗日聯軍開始有計劃的從各處防線撤離。

  6月30日,在王德標率領的黑旗軍七星隊,以及簡精華、簡成功、黃榮邦和林義成等部義軍的接應下,成功完成了阻擊日軍第二師團截斷抗日聯軍退路任務的蕭山,率領最後一批戰士撤離了與鬼子鏖戰近一個月的八卦山、大肚山防線。至此,經濟最發達的台中北部地區已全部落入日軍之手。

  不過,如願以償占領了台中盆地的鬼子,在勉強將戰線推進至南投一線後,便由於台灣進入雨季,各大小溪流水勢暴漲,以及軍中疫病流行,非戰鬥減員嚴重等諸多原因亦成了強弩之末,不得不暫時放緩了繼續南侵的腳步,耗時長達三個月的台灣戰役第二階段也就此宣告結束。

  
第六十八章 露重履難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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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柔柔的,將整個金州城都籠罩在了一片幽暗的靜謐之中,“呱呱呱”的蛙叫聲自遠處透過濕潤的夜氣傳進了旅大特區辦事大臣衙門的大院裡。巡視完值班衛士們的值勤情況,侍衛長關琪看了看滿天穹的星斗,然後轉身輕輕走進了總指揮的辦公室。

  一如他上次進來時的模樣,馮華依舊凝神站立在台灣的地圖前默默地冥思着。關琪張了張嘴,可是不知為什麼,那句“總指揮,夜已經深了”的話語到了嘴邊竟又縮了回去:自入夏以來,總指揮真是連一刻的安閒時間都沒有,神經的每一根鏈條都被繃得緊緊的。撫大鐵路的正式開工,旅順港的二期修復工程,與長順會商在東北裁撤厘金關卡、刺激工商貿易的各種事宜,以及最近破獲的日本間諜案,沒有一件事不讓總指揮費心勞神、殫精竭慮。尤其是近一個階段以來,台灣戰局日益危艱,更每每令他焦灼萬分,徹夜難眠……關琪微微搖了搖頭,眼神中充滿了關切和痛惜,表情卻是一臉的無可奈何。為總指揮換了一盅熱茶後,他終還是沒有打攪馮華,躡手躡腳地再次悄然退了出去。

  關琪剛剛來到院中,不想李九杲從迎面走了過來。微微一怔,他輕輕地喊了一聲:“副總指揮!”

  “嗯!”了一聲,李九杲望着馮華尤自亮着燈光的辦公室說道:“總指揮還沒睡嗎?”

  “沒有,總指揮站在台灣的地圖前,差不多都快一個時辰了!您進去勸勸他吧,再這麼下去,身體可要吃不住勁了。”

  點了點頭,李九杲沒有再說話,抬腿向馮華的辦公室走去。

  “大哥,你還在擔心派志願軍二次入台的事?”來到馮華身旁,李九杲開口問道。

  仿佛是如夢初醒一般,馮華挺了挺早已經僵直的腰背,又活動了一下酸麻的臂膀後說道:“啊!四弟你怎麼來了。都什麼時辰了,還不早點兒去休息?”

  “還不是和大哥你一樣,睡不着呀!大哥,你說劉坤一真的能答應此事嗎?這其中所擔的干係畢竟太大了!鬼子今日已經成功在布袋搶占了灘頭陣地,按計劃雨亭他們無論如何明天傍晚也得出發,否則時間可就來不及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萬一劉坤一沒膽子擔下此事,那台灣的最後一線生機可就斷絕了,二哥和山子他們恐怕也……”說到這裡,李九杲止住了話頭,臉上充滿了深深的憂慮。

  輕輕點了點頭,馮華沒有馬上答話,相比於李九杲以及其他義勇軍高級領導人員對劉坤一的擔心,他則更關注孫寶義和張作霖他們即將實施的行動。決定他是已經做下了,可其中蘊含的風險卻也是相當的高。一旦行動失敗,那就不僅僅是台灣的最後一線生機從此斷絕,邢亮、蕭山和幾千名入台的志願軍將士可能埋骨他鄉的問題了。不但執行此次任務的義勇軍官兵可能會全軍覆沒,而且剛剛起步的旅大特區,甚至是馮華自己都極有可能遭到滅頂之災……

  1896年7月20日,經過短暫修整的鬼子南進軍儘管尚未從連續征戰的損失和疲憊中恢復過來,便再次鼓足餘勇向抗日聯軍發動了新一輪的攻擊。他們知道,戰爭打到這個份兒上,雙方都已是精疲力竭,現在比的就是看誰更能堅持。再說,將戰爭無限期的拖延下去,只會讓大日本帝國承受更大的損失,讓冥頑不靈的支那人獲得更多的喘息時間,戰爭必須讓它儘早結束。

  7月23日,作為先頭部隊的日軍近衛師團第二旅團以極其兇猛的態勢連克雲林街、北斗街,兵鋒直指台中重鎮雲林。7月28日,經過五天激戰,雲林失守。30日,日軍前鋒抵大莆林,進逼嘉義。至此,台中諸城皆失,整個台灣的形勢終於到了最危急的關頭。

  由於嘉義已經是阻止鬼子進入台南的最後一道屏障,抗日聯軍也在這一區域集中了大量的兵力。生死存亡的惡劣現實,雖然使得台灣的人心已經出現了不穩的跡象,越來越多的士紳富賈開始搭乘英、法、德等列強諸國的商船離台內渡,但也令抗日聯軍內部暫時摒棄了彼此間的矛盾和間隙,變得空前團結起來。在劉永福的鼎力支持下,除了先前因為鹿港之失,黎景嵩不得不交出了新楚軍的領導權外,本來成一片散沙的台灣各地義軍也都明確表示會堅決服從志願軍的領導。至此,邢亮作為抗日聯軍的總指揮,才第一次有了如臂指使的感覺。

  抗日聯軍的防線主要是以嘉義、竹崎和大莆林這片三角區域為中心展開的。這一地區居嘉南平原的中央位置,為縱貫南北交通及進出阿里山山區之要衝,其得失將左右整個嘉南的戰局。為此,儘管鬼子的攻勢極為猛烈,可抗日聯軍卻也守得異常頑強。在取得了最初一個階段的勝利後,鬼子南進軍的攻勢終在嘉義一線受到了遏制,整整一個月都未能再前進一步。

  這種僵持不下的局面,對於台灣戰役開始以來傷亡巨大,損失已經超過不久前的日清戰爭,以及國內經濟幾乎就要支撐不下去的日本來說,是絕對不能忍受的。為了在本國民眾的忍耐限度達到極限前將台灣的問題全部解決,日本大本營決定在嘉義的側後方再實施一次登陸作戰,爭取一舉將支那人的抵抗意志徹底粉碎。

  9月8日,經過一番精心的準備,由後備步兵臨時組編成的日軍第七師團在永山武四郎中將的指揮下,從鹿港出發。九月十日拂曉,第十三、十四混成旅團分乘三十九艘運兵船,在“吉野”、“高千穗”、“秋津洲”、“天城”等八艘軍艦的掩護下,開始在布袋嘴強行登陸。雖說在此之前,日本的掃雷艇在北起台西,南到枋山,幾乎是台灣西南的全部沿海海域都實施了大規模的掃雷行動,但鬼子在登陸的過程中,“天城”號巡洋艦和兩艘運兵船還是撞上水雷沉沒。其後,在付出了“赤城”號炮艦重傷和三艘運兵船被抗日聯軍海岸炮火擊沉,以及近千人傷亡的代價後,日軍第七師團終在台南前側面的“布袋嘴港”成功登陸。

  反觀抗日聯軍方面,因嘉義一線牽扯了他們近七成的兵力,以及台灣西南部海岸有白沙侖、彌陀、桃子園、西子灣、風鼻頭、水利村、番子寮、枋寮、嘉錄村和平埔等太多的可登陸地點需要兼顧,所以儘管此前已經判斷出鬼子將會第二次實施登陸作戰,但抗日聯軍卻無法阻止鬼子實現自己的戰略目標……

  看到馮華若有所思的久久都沒有說話,李九杲心裡不由得有些發急:“大哥,你倒是說話呀!如果劉坤一不支持咱們的計劃,那可該怎麼辦?總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吧!”

  對於劉坤一的為人,馮華通過這一階段的親身接觸,以及從歷史資料中獲得的一些了解,還是具有相當深刻的認識。他知道劉坤一雖生性謹慎、處事圓滑,但卻並不是一個膽小怕事之人。你只從百日維新後,他抗旨維護江南維新成果、對抗慈禧廢黜光緒以及在庚子事變中,置清廷的宣戰諭旨不顧,與張之洞等人一同籌施“東南互保”等幾件令世人為之側目的事情上,就可以看出他是一個極有擔當的人。不過,劉坤一敢於“冒天下之大不韙”幾次做出忤慈禧逆鱗的事,絕對不是他當時的思想認識水平有多高。他所作的一切其實都是為了維護大清的江山社稷,否則在他死後,也就不會被清王朝諡為“忠誠”了。因此,馮華料定,只要是能夠給大清頹喪的國勢帶來利益的事,劉坤一就一定會應允。當然,這其中的緣由馮華只能自己在心裡想想而已,對李九杲和其他人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說的。

  微然一笑,馮華不慌不忙的說道:“四弟,劉坤一那裡並沒有什麼好擔心的。照我的估計,他至少有九成以上的可能會同意咱們的方案,你就放寬心吧!明天,我會發電報再次催促他一下。”

  說到這裡,馮華臉上的神情驀的嚴肅起來。稍微頓了一下後,他接着說道:“其實我真正擔心的還是這次行動的實施過程,雖然此次行動從謀劃到布署,前後準備了長達半年的時間,我們的一切行動也都非常小心,應該能夠打鬼子一個措手不及,可戰場上的形勢瞬息萬變,一切意外都有可能發生。而且……而且一旦此次行動失敗,我們還會有各種各樣的麻煩接踵而來。”

  “既然大哥你對劉坤一那麼有信心,我也就放心了……至於這次行動,我倒認為大哥你有些過慮了。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們的準備工作已經做到家了,所有該考慮的問題也都考慮到了,究竟能不能獲得成功只能看天意如何了!大哥,九杲雖是個粗人,在很多事情上也幫不了你什麼忙,但我卻知道即便遇到再大的困難和麻煩,我們兄弟也能攜手闖過。其實人生一世,只要能做到無怨無悔就行了!”儘管直到此時,李九杲也不十分明白馮華為何對劉坤一如此有信心,但是基於對大哥的無比信任,他沒有繼續再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反而是話鋒一轉,對馮華進行勸慰起來。

  馮華猛的為之一震,心頭那片始終揮之不去的陰霾被李九杲一句普普通通,卻又情真意切的質樸話語擊了個粉碎:雖然自己早就看明白了“再度私自出兵”的嚴重後果與利弊得失,可誰知事到臨頭卻還是不能做到真正放下。

  對於台灣戰局的發展,馮華早在抗日聯軍準備撤離尖筆山防線時就已經開始未雨綢繆了。他心裡很清楚,如果彈藥物資以及抗日聯軍內部各行其是的狀況不能有效得到解決,台灣未來戰局的發展恐怕不容樂觀。為了應對台灣可能出現的各種困難局面,馮華與李九杲經過一番商議後,立刻做出了一系列有針對性的安排和準備。他們先是用林維源捐給義勇軍的33萬兩白銀,委託劉坤一從德國埃呂屏什好造船廠和伏爾堅造船廠訂購了六艘魚雷艇,即屬於fu級的“天字號”、“地字號”,以及屬於tb級的“元字號”、“黃字號”、“宇字號”和“宙字號”。然後又開始秘密組建由張作霖任團長的志願軍第二特遣團。

  時間進入6月後,馮華最擔心的一幕終於出現了。由於內部指揮不統一,抗日聯軍的防線百密一疏,終被鬼子鑽了空子在鹿港登陸。儘管後來由於楊載雲等人的頑強抵抗,鬼子圍殲抗日聯軍於台中的陰謀未能得逞,但馮華卻明白先手已失,再想扳回來可就沒那麼容易了。失去了台中對戰爭後勤的巨大支持,以及本來就缺乏深度和廣度的戰略迂迴空間再度被壓縮,台灣的戰事如果不能得到外界的強力支持,將很難再堅持下去。心焦之餘,馮華立刻命令張作霖、孫寶義率領已經整訓完畢志願軍第二特遣團和特種大隊,從即日起分批潛入福建沿海的敦照鎮一帶;而已經於兩個月前交貨的那六艘魚雷艇則繼續以“請南洋水師幫助訓練為名,由薩鎮冰和黃鐘瑛二人帶領,在福州府南竿塘附近水域秘密加緊操練。

  不過,雖然從一開始起,馮華就對再次派遣志願軍入台表現出了義無返顧的堅定決心,但由此可能引發出來的一系列連鎖反應還是猶如一塊兒沉沉的巨石壓得他幾乎要窒息:再度私自出兵的嚴重後果早已有了前車之鑑,不管此次出兵的結果如何,大權獨掌的慈禧都絕對不會容忍有這麼一個游離於她控制之外的強大力量存在。然而,台灣的戰事已經堅持到了這一步,自己又怎能眼睜睜的看着改變中國歷史的最後機會就這麼從面前溜走。況且,在那裡還有老亮和幾千名義勇軍的將士正在浴血奮戰,自己又怎能忍心將他們棄之於台灣而不顧……

  “是啊!人生一世,只要能做到無怨無悔就行了。以後會怎麼樣?又何必想得太多!老亮,華哥答應過自己,今生今世都再也不會將你置於不可挽回的險境之中。哼!得罪慈禧又能怎麼樣?就是比這更大的麻煩,我也會為你去闖。再說,除非自己肯死心塌地投靠到慈禧的腳下,否則雙方終會有撕破臉的這一天。中國向來都是以‘成敗論英雄’,如果台灣的戰事最後失敗了,即便自己不再出兵,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不但邢亮和入台的志願軍將士將會被當作承擔戰敗責任的替罪羊,就是自己也免不了會受到慈禧的秋後算帳。‘成王敗寇’,其實只要能一舉挽回台灣的局勢,慈禧就算要對付自己也會多幾分顧忌!而小日本和泰西列強會有什麼樣的反映更是不必去在意,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一切終還是要靠實力來說話!”

  想到這裡,馮華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發自內心的輕鬆笑容,像是對李九杲,又像是對自己說道:“為了無怨無悔,就算是赴湯蹈火也要走下去!”說着,他緊握的拳頭重重地砸在了一旁的桌案上,那盞油燈受到了震動,火焰晃晃悠悠地跳躍起來。

  金州城內的震動傳到了江寧,傳到了兩江總督衙門。

  易順鼎拿着一紙電文急匆匆地走進了西花園的角門。那沉重匆忙的腳步了踏碎了園中慣有的的寧靜,幾隻在林間甬道上尋覓啄食的鳥雀受到驚擾,“撲楞楞”地飛到枝葉茂密的樹枝上。穿過六角亭,易順鼎踏上橫跨蓮花池的九曲橋直奔池塘北端的漪瀾閣。不過,劉坤一併沒有待在他經常歇息的石舫,一個衛士告訴他:“大帥在演武場。”

  “大帥現在竟還有如此的閒情逸緻?”雖說心中有些納悶,但易順鼎來不及多想,又疾步流星般的奔向了桐音館演武場。

  在翠竹映掩的桐音館的後身有一塊黃沙鋪墊的空地。別看劉坤一年過花甲,那股習武的精神頭兒卻不減當年,閒暇里,時不時地要到這裡活動活動腿腳,舞弄兩趟刀法,打幾式拳腳。因此這裡與那蓮湖石舫一樣,都是他經常留連的地方。

  果然,易順鼎剛剛走到月亮門前,就聽到廳後面傳來一聲槍響,接着就是一片轟然叫好的掌聲。繞過花牆,只見劉坤一身着藍綢袖箭衣,手托着一支德國造五響快槍,埋好腳步,側着頭頸,瞄準遠處的紅心槍靶,一縷白煙起處,“嘭”然一聲,一顆子彈命中紅心,再一次引起了周圍親兵戈什哈的齊聲歡呼。大概是連續射中紅心的緣故,平日裡略顯冷峻的劉坤一嘴角上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容。

  耐着性子等待大帥把五顆子彈全射進靶心,易順鼎這才走上前去:“峴帥,好興致啊!”

  劉坤一微微愣了一下,隨即便明白了易順鼎的意思。嘆了口氣,他搖着頭苦笑道:“實甫,我哪裡是有興致,不過是藉機放鬆一下心情而已!走,咱們進屋談。”說着,抬步向不遠處的桐音館走去。

  易順鼎跟隨劉坤一日久,對大帥的心性脾氣非常了解,而且二人私交甚密,私下裡說話也很隨便。他知道,為了台灣的戰事,劉坤一已經多少天吃不香、睡不實了,大帥實在是難得有機會在射擊場上調劑一下心情。此刻,見自己的到來又破壞了大帥剛剛恢復的好心情,他不禁微微有些歉疚。

  來到館中,易順鼎將手中的那紙電文遞了過去:“峴帥,馮華馮大人又發電報來了!”

  聽說是來自遼東的電報,劉坤一微微嘆了一口氣。輕輕展開電文,“獨木難支,大廈將傾;國之不存,人之奈何!”十六個令人心潮起伏的“大”字,赫然映入他的眼帘。

  劉坤一喟然一聲長嘆:“老夫又如何不曉得大廈將傾的道理!然而,二次派志願軍秘密入台也就罷了,以魚雷艇奇襲澎湖這麼‘膽大妄為’的事情,你又如何讓我做出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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