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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北京爷们儿 (9)
送交者: 晨雪 2006年11月16日16:04:31 于 [恋恋风尘] 发送悄悄话

BY 庸人


此时,山林的军刀已经压在大个子脖子上了:"谁再动?再动我抹了他!"

战场立时安静下来,周围的行人也早吓跑了。终于被我打到的那个家伙叫出了声:"哎呦,哎呦,你这孙子敢打我,哎呦,噗--"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哎呦,一个牙,噗,哎呦,又一个牙!"他拾起两颗牙,一脸悲愤地瞪着我。

"你学过大成拳?"坐在地上的大个子突然问我。

"对,都叫流氓拳。"我得意地笑了,当时我觉得自己是半拉武林高手。

大个子"哦"了一声:"那你认识麻六吗?"

"那是六叔。"我纠正道。菜市口见面之后,我把麻六当做了半个前辈。

"哎呦,哎呦!"门牙被打掉的家伙也叫起来:"你跟六哥认识?这--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

"你们也认识?"我知道这事有缓了。

大个子一把将山林的刀扒拉开:"得,我什么也不说,到北京就说高碑店的兄弟给他问好。本来应该留你们喝酒,可回北京就一趟车了,赶紧走吧。"

我和山林相互看了好几眼,这时另外几个人站了起来,他们一个劲咂嘴,似乎很是懊丧。"那,那我们可走了。"事到如今,我竟有些不好意思了。

坐上火车我和山林的神经才松弛下来:"那帮小子叫什么呀?"山林问道。

我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刚才怎么就忘问了?


从武汉到广州

回到北京时,已经是深夜了。我们无处可去,便偷偷跑到山林在花市的房子。一进屋我吓了一跳,满地狼籍,美女画片和烟盒扔得到处都是。"鬼子来扫荡了啦?要不就是有人来抄你。"我幸灾乐祸地说。

"肯定是派出所带医院的人来过了,幸亏我出院后没回来。"山林把零碎儿堆到墙角,好不容易才把床找出来。

"房子是谁的?"我一直奇怪谁能把房子借给他这么长时间。

"红玉的男朋友,他怕我跟他较劲,就把房子借给我了。"山林自豪地说。

我把烟箱子扔在床上。"那小子上辈子是个王八,红玉这个小骚值当那么费心吗?"

"各有所图,她爹不是大使吗?"山林淡淡地说。

"为了去外国拉屎,当王八都不怕!"我使劲伸个懒腰,一下子扑倒在床上。真累,骨缝里是酸的。"怪了,今天明明是咱们把人家打了,可我特别累?"我回头对山林说。

"你是紧张,我第一次跟他们去广州倒烟的时候,连脚指头缝里都痒痒,当时我还以为得香港脚了呢,过后才知道是吓的。"山林边说边收拾自己的东西。"明儿得把有用的带走,这房子以后不能回来了。"

"明天怎么办?烟总得出手吧?"我问他。

山林抬头想了想:"附近应该批发市场。我当时管押送,不管卖的事。"

"赵公口有一个地下市场,挺近。"我使劲攥了攥拳头,骨节"啪啪"直响。

山林坐在我面前:"咱们明天先到赵公口,把烟藏在个旮旯里,然后我去市场看看,找到下家再发货。"

我使劲摇摇脑袋:"拉倒吧,就您那脾气,我看算了吧,还没找到下家就得跟人家干起来。还是我去保险,哥们儿目标小。"

山林突然指着我哈哈笑起来。"猪八戒碰上天篷元帅,一对儿猪。你还好意思说我呢,这几次打架哪回不是你先动的手?"

我面红耳赤,喘气都不均匀了:"我是被逼无奈,谁他妈愿意动手,老天爷不公平!"

山林突然机警地看着我,眼神里竟流露出一股委屈。"我知道五一九的事你一直怪我,可我当时只是想让你散散心,谁知道要闹事?再说了,汽水瓶子也是你先扔下去的呀。"

我一下子坐起来,山林误会了。"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老天爷不公平,好象咱们做痞子就是犯法。"

山林仔细研究了一下我的表情,最终他叹了口气。"咱们俩就别折腾了,将来只能是咱们俩一起混呢。"

"去年我还以为自己能上大学呢,现在我明白了,咱们胡同里出来的孩子只能当痞子,????"我使劲敲了下床板。"其实人家瞧不上咱们也是有道理的,狼骚儿那个德行就别提了,二头整个就是愣头青,咱们俩是无业游民……"

"你累不累?"山林打断我。"你这人就是不甘心,有什么用?"

"你甘心?"我问他。

山林撂平四肢,平躺在床上不说话了。当夜我们跟折烙饼似的翻来覆去,一夜无眠却都懒得开口。清早收拾东西时,我问山林:"这地方真不回来啦?"

山林表情沉重地点点头:"我们倒烟也是犯法,小心为妙。"

我们赶到赵公口时,天色已经大亮了,市场还没出摊。我们就在一家早点铺随便吃了些东西,山林看着烟,我自己先去市场探风了。

赵公口市场在南城很有名,90年代中期才被查封。市场一直挂着小商品批发的牌子,私下里全是倒卖香烟的,门口的几家小商品批发纯粹是摆设。我沿着过道走,时间还早,大部分摊位都还空着,几家收拾店面的老板都是一脸睡意,满眼凶狠。我边走边琢磨,如何开口呢?倒卖香烟的主儿都不是什么善茬儿,大多在黑道上混过,有的依然是地面上的老大。众狗争食,所以争风斗狠的事时有发生。正想着我发现前面摊位上的身影很熟悉,走近一看竟看出那是麻疯。

"麻疯。"我高兴地走过去。在拘留所那几个月我们早捐弃前嫌了,我出来时,他再三叮嘱有事一定要去找他。

麻疯迷茫地四下找了一会儿。

"我又不是耗子,你往地上看什么。"我过去拍了他一下。

麻疯发现是我,竟狠命地拍了拍巴掌。"原来是你小子,我还奇怪呢,这地方没人知道我的外号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正寻思呢,你不是在单位干吗?怎么练上烟摊了?"我走进他的摊位,这家伙的摊位面积挺大,货却却很单一。

"刚开张没几天。"麻疯大叹了口气:"咳!别提了,我在单位还没转正呢,出了事,人家还敢要我吗?"

"不对呀,你们家不是挺有根儿的吗?"我知道他爸是外贸局副局长,给儿子安排个工作还不容易?

麻疯朝地上呸了一口:"人走茶凉。我爸退休了,一退休就没人买帐了,你说这叫什么世道?我爸这辈子算是白混了,当面我都这么说他,交的全是狐朋狗友,一堆白眼儿狼。在位时给你舔屁股都行,一下台就日本的船--满完。"

我暗笑几声,心里美孜孜的。"行了,当官的都有这一天。"我开始打量起麻疯的货色,这家伙的存货不少,品种不多,全是鬼子烟,看来他是专营外贸烟的。"不过你们家怎么说都是有底儿,不当官开烟摊也有本钱,比我们强多了。"

麻疯听到这话,脸上立时冒起了红光。"咳!瞎干,瞎干。"

"这还叫瞎干?得十万的盘儿吧。"我指着他房子里的烟堆。"对了,良友现在好批吗?"

"不错,最近就良友走得好,三十七一条啦!"麻疯突然机警地看着我:"兄弟,你不是跟我抢饭碗吧?"

我哈哈大笑着:"我是给你送饭碗的,良友三十五你接吗?"

麻疯将信将疑地看着我,他拿出架子上的一条良友递了过来:"你看看,我的烟可是真货,你可别唬我。"

"保证是真的,三十五你要不要?"我把烟扔回去。

麻疯挠挠头:"你现在倒烟啦?"

"我们马上就去广州,现在手里有两件良友。"我点着一支烟,一个巨大的烟圈喷到屋顶上。

"三十三,我也得有点儿赚啊。"麻疯坐下,他很有兴趣地打量着我。"可得是真的!真的,我当场点钱。"

我点点头,转身去找山林了。

当天我们完成了和麻疯的交易,接下来就是等狼骚儿叔叔的火车出发了。临走时,麻疯请我们喝了顿酒,在饭桌上他再三叮嘱,从南方回来先让他挑货。山林说你把货全接过去更省事。麻疯摇摇头:"恐怕我没那么大本儿,你们哥儿俩太神秘,没准过两年你们就是北京烟行的老大了。"

我使劲拍了他肩膀一下:"你放心,我们还能弄多少件?顶多十件。"

麻疯还是不太相信我,他苦笑着点头:"那样还差不多,对了,你们在南边看看有没有美国1号,有多少要多少,最近北京这种烟都卖疯了,还特缺。"

下午,我们一起坐车去火车站,刚上车却发现卫宁就坐在前面位子上。大庆油头粉面地坐在旁边为她包橘子呢,他神情专注,好象要把橘子雕出花来。我和山林站在他们后面,竟同时叹了口气,二头要是在这辆车就得遭殃了。其实山林是惦记着倒烟的事,要不他都饶不了大庆。

我听说卫宁已经上中专了,大庆没考上大学,在一家军队企业打杂。

这时卫宁清脆的声音很自然地传进了我们的耳朵,她正聊二头的事呢。"你知道吗?我二哥挣钱都挣疯了,他弄来一把六两称,还叫全市场的都跟他学。我要是骂他缺德吧,人家就硬说这是给我攒嫁妆,多可气!"

"你二哥就是怕你将来让人家瞧不起,他那份心思!"大庆哼了一声。

"谁敢瞧不起我,你敢吗?"卫宁小脸高仰,挑战似的看着大庆。

大庆把橘子塞到她手里:"谁借我点儿胆子,我也不敢呐。咱们俩是什么感情,天做什么来着?"

"真笨!"卫宁竟拧了他脸一下,我和山林赶紧转过头去。"天做之合。你比东子哥差远了,他脑子里词特多,我小时候还找他辅导过作文呢。"

大庆突然把头转向窗外,不再理她了。

"怎么了,你生气啦?"卫宁用手扒拉着他的耳朵。"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小心眼儿。"

"他好,他好你怎么不找他?再说,他不也是没考上大学吗!"

我浑身一哆嗦,腹部的肌肉立刻缩紧了,山林马上拉住我。

卫宁却替我打了大庆一巴掌:"人家是没考,不许你说东子哥的坏话,人家怎么着你了?再说他们跟你能是一码事吗?"

"算了,算了。"大庆无奈地挥挥手,他突然又兴奋起来:"我姐上礼拜把他们家照片寄来了,我那个小外甥特漂亮,跟洋娃娃似的。我姐还说明年把我也办到美国去,你说我去吗?"

卫宁昂着头,我在后面竭力想象着她满不在乎的样子。"去呗,美国多好哇,有汽车有洋房,还有那么多洋姑娘,你去你的,跟我说什么?"

大庆呵呵笑了几声:"我已经给她回信啦,我说我要在国内结婚,将来抱着孩子去美国……"

这时汽车到火车站了,我和山林恋恋不舍地下了车。我知道自己很无聊,可当时真想再听下去。我们默默地走向火车站,谁也懒得开口。好象大庆这个家伙不像我们想得那样坏,他跟卫宁似乎也真有那么点意思,现在的事越来越难理解了,大庆这个吃过屎的人居然对卫宁那么好。

我们喊出狼骚儿叔叔的旗号,很顺利地上了车。狼骚儿的叔叔陪我们聊了一会儿,他说出站容易,进武昌站一定要走东边的一个小门,看门的是个老头,到时候给他条烟就行了。我们计划好了一切细节,完了事他说要去巡查一下,叫我们不要随便走动。这时列车已经启动了。

我心事重重,山林却没多一会儿就发出了鼾声。我四下看了看,这节车厢是专门供乘务员休息使的,虽然也是卧铺,却凌乱得很,地上全是垃圾。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心里即紧张又有些兴奋。上初中时我就想去江南看看,那时我常常趴在书桌上闭着眼体味"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武汉,九省之地,应该是个大集镇,商贾如流,人物各异。现在的武汉又是什么样呢?我胡思乱想到后半夜,才勉强入睡。醒来时,已经早上十点多了。

山林正在收拾行囊,他把腰包里的钱翻出来:"咱们准备花多少?"

"最多一万,咱们不能把本都压在这儿,万一不顺利呢?"我说。

山林一挥手:"走,咱们在武汉玩儿两天,这辆车明天晚上才回来呢。"

走出车站我们才发现武汉下雪了,车站外堆起了小山似的的残雪。

武汉的街道太脏,两个小时的功夫我的皮鞋就成了泥坨子,实在没地方去我们就跑到江边去了。

江面浩淼,冷风森森,冬天水位非常低,江堤下全是又黑又冷的尖锐砾石。几条大船在江心缓慢地行着,偶尔传来的汽笛声如牛喘犬吠;远处是破败的长江大桥,据说桥墩前几天刚被撞过,两条工程船正围着桥墩打转。我们无所事事地在江堤上走着,水雾如幻。我不想说话,头一次面对大江的我的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残雪斜阳,本来白色的积雪此刻却呈现出枯黄的颜色。七、八个放了学的中学生在江堤上疯跑着,他们不时使劲摇晃江边的柳树,一团团雪块"忽忽"从树上砸下来,然后便是孩子们恶毒的相互漫骂声。山林想避开这些讨厌的孩子,赶紧示意我快点走,我跟在后面忽然觉得好笑。十年前大概自己也是这副德行,那时老炮们是不是也觉得我们挺讨厌的?

孩子们的叫声已经很远了,我们并肩走着,脚踩在并不新鲜的积雪上,咯吱咯吱的,像兔子在夜里磨牙。一轮衰微而巨大的夕阳在江面扩散成大片的金色波纹,青灰色的江水荡来荡去,似一汪泥泽中的死水。那年冬天又旱又冷,岸边一、两块残冰挺着尖锐的犄角,使水泥筑成的河岸呈现出少有的不规则。行人稀少,岸边上铁护栏上的积雪原封不动地保存着。我边走边用手指在护栏上弹雪玩儿,那是种极脆弱的感觉。

"长江真够脏的。"我感慨道。

山林撇着嘴,他狠狠向江里吐了口痰。"我头一次来的谁,比现在还脏。"

"观景不如听景!"我继续弹雪玩儿,对长江的无边憧憬,随波而去。

"别瞎琢磨了,咱们先找个小旅馆住下,明天上午去批烟。"山林说。

"有地方吗?"

山林回想了一下:"汉正街旁边的一条胡同里全是批烟的,我以前来过。"说着他向我挥挥走:"走,咱们找旅馆去。"

第二天早上我们动身去汉口了,武汉真大,当时的公共交通不发达,赶到汉正街时已经快中午了。汉正街更脏,满地的泥水,不小心就得滑个跟头。路边全是鸽子窝似的服装摊,摊主们比着嗓子吆喝,猛一听就像进入了喊叫比赛场地。走进街口就像进了迷宫,猛然间一个脑袋从货堆里钻出来,胆小的非吓趴下不可。

终于转到另一条街,山林说这条街专门批发香烟,可街上的铺面很冷清,就跟平时的小烟摊差不多。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山林就被一个摊主拦住,他鬼头鬼脑地操着湖北音说:"要香烟吗?"

"大重九怎么拿?"山林若无其事地问。

摊主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十八元,我只有两条。"

我灵机一动,北京的大重九十二块遍地都是,看来下次可以来回倒了。"你多少钱收?"

"十六元,小本生意,国产烟利润低呦!"说着他把我们让进摊位:"你要是有我可以接,听说北方的大重九便宜。"

"下次吧。"我大大咧咧地说,奇怪的是我在摊位里面也没发现有多少东西,香烟品种齐全,可每种不过一两条。

山林从架子上拽出条美国1号,他在手里掂着。"美1什么价?"

摊主眼冒金光,他赶紧拉住我们俩:"这可是好烟,北方人都在吃货。我手里有不少呢,你们要多少?"

"在哪儿呢?"我环视四周,摊开双手。

"老弟,我怎么敢把货都搬到这里,谁知道警察几时来检查?"摊主一脸苦笑。"你放心保证是真货,我们可以去查嘛。"

山林不耐烦地点点头:"你到底怎么卖?"

"三十三,这是很低的价格呦,我是想拉个好主顾,看你们俩个就是爽快人,将来肯定了不起。"

"拉倒吧,我要八件,三十。"山林说。

"八件?"摊主瞪圆了眼睛,他下意识地把手伸到上衣领子里,一个劲地来回搓。"我倒是有,可三十不行,没利啦。"

"行了。"我笑着拍拍了他的肩膀。"谁不知道你们的烟是从船上直接过来,便宜得很。"

摊主悲痛欲绝地抱着脸:"三十一,我家里还有孩子呢。"

"那你得把货给我们送到火车站侧门去,晚上七点。"山林摸了摸腰包,他歪着眼说:"是真货,我当场交钱,不是真货你就自己看着办。"

摊主眨着眼睛,舌头半吐出来,乍一看跟长了三片嘴唇似的。"那--那你们不会骗我吧?"

山林一把从怀里掏出军刀,扔在桌子上。"我这把刀押在你这儿,到时候你给我带过去。"

当天晚上摊主真带着两个人把烟送了过来,八个红白条的大编织袋装满了烟。我们验了货,果然是真的。老板千恩万谢地收下货款,还再三叮嘱我们:"你们在车上一定要小心,路上不安全的。"最后他还答应下次收我们的大重九。老板走后,山林兴奋地打了个匪子:"行,这买卖干得过儿,两头都有人。"

我们是在丰台下的车,狼骚儿的叔叔说北京站查得太严,丰台站南站台有个出口,根本没人管。我在车站出口找了三个民工,只花了五块钱,他们就把烟扛到了公共汽车站。可我看着八个大箱烟,还是不知所措,怎么运回去呢?最后山林想出了办法,他拦住一辆农民的马车,答应他二十块钱送到赵公口,农民喜出望外,一口应承下来。可我们一上车就有些后悔,车上臭气熏天,原来这辆马车是农民拉积肥的。


车到赵公口,我跑进市场。麻疯正和几个人敲三家呢,我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走,走,快跟我出去。"

麻疯差点坐在地上,急赤白脸地说:"等我把这盘儿玩儿完喽。"

"行啦。"我向另外几个人鞠了个躬。"哥儿几个,他老丈人掉井里了,我们先走一步啦。"

几个玩儿家哈哈大笑,有人叫道:"你丈母娘是不是也掉下去了?"

麻疯气红了脸,他边走边骂道:"谁他妈老丈人掉井里啦?你嘴上积点儿德好不好?"

我回头朝他笑了笑,手上却丝毫不敢怠慢:"你真不知道好歹,老丈人掉井里还不好,白捡个媳妇得省多少心哪。"这时我们已经看见了旮旯里的山林,他护着烟堆,双目如电地逼视着路过的每一个人。看见我过来,山林由于过度紧张而发红的脸色才缓和过来。麻疯看着满地的烟箱,竟狠狠瞪着我们两个厉声喝道:"你们也太过分了,这不是找雷吗?"山林一把将他拉过去:"这不是等着你呢吗,看看,八件美1,全是真货。"麻疯偷偷抽出了一条,他用手在烟条上使劲捋着,脸上的表情随手指的方向变化。"是真的,你们多少钱拿的?"

"三十六哪,弄回来可费姥姥劲了。"我假装困乏地伸了个懒腰。

"贵了,听说南边三十四就能拿下来。"麻疯似乎很替我们伤心,他拼命地摇头。"我们四十一收你们的吧。"

山林狠狠呸了一声:"烂白菜,你都黑心了。美1在北京批发都五十,你四十一收?我们俩给你打小工哪?四十四!"

麻疯眨眨眼,他歪着头想了想:"兄弟,我也得吃饭吧,市场的烟都是这么来的,我出的价差不多,要不四十二,多一分都不行了。"

山林腾地站起来:"我就不信,货还能砸我手里?"说着他起身要走。

麻疯一把揪住他:"做买卖不是着急的事,咱们多少年交情了?可我只能出四十二,真没戏了。这我还得在别的摊上凑钱呢。"

"这样吧。"我上去把他们俩隔开:"这样吧,麻疯你也别凑钱了,我们三十八块五就把货给你。"

山林和麻疯跟瞧怪物似的盯着我,山林甚至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你没发烧吧?一趟武汉就晕啦?"

我指着香烟市场的方向:"大重九,十一块一条你出手吗?"麻疯不明所以的点点头。"那就行,我们的货三十八块五给你,您再搭三件大重九。"我得意地望着山林,只见他狠狠拧了自己大腿一下。

麻疯竟照我肩膀上切了一掌,他大笑着:"你小子就该上大学,长了毛儿比猴儿还精。就这样吧。"

当天我们拿到了钱,又背走了麻疯的三箱烟。没地方存我决定先送到家里去,山林跟我一块儿回家了。

我刚钻进自己的小屋,老妈就号叫着冲进来。她顾不得山林在场,一把揪住我的耳朵:"小兔崽子,你跑到哪去了?你要急死我呀你?"我被她揪得直吸气,不得不歪着头,单脚着地。"您先撒开,您先撒开行不行?我不是说了吗?"老妈不仅没松手,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她抓住我的腮帮子,指甲扣得很深。"你今天要给我说清楚,要不我今天就死给你看。"

山林过来帮我拉住老妈:"阿姨,过一会他就死啦,您放心我们没干犯法的事,东子这回挣了不少钱哪。"

老妈突然撒手了,她一屁股坐到床上哇哇大哭起来。那天我和山林为了安慰老妈一直坐到深夜,最后老妈终于站起来:"丢人现眼!做买卖?那是正经人干的事吗?我知道我管不了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你。"说完,她叹着气走了。

春节我把一千块钱交给老爸时,他都惊着了。老爸再三问我干没干犯法的事,我说是一直在倒烟,老爸沉思良久。"这倒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犯法吧?"我解释了好久,老爸才把心放下。其实我说的道理也很简单,街上到处都是卖烟的,为什么我们倒就犯法呀。

此后几个月,我们一直来往于武汉、北京。钱挣了不少,进出货渠道也积攒了一些。此时我们又开始活动心眼了,其实去广州本来是我的主意。


在广州

天热了,有天晚上麻疯死活要请我们喝酒。最近这家伙从我们身上赚了不少钱,眼看就要成呼风唤雨的大户了。不过这小子还算有良心,隔三茬五的就请我们喝酒,连二头对他的印象都变了。

有一次我向他打听麻六的下落,麻疯摸着腮帮子说道:"我叔快成世外高人了,他修自行车挣了些钱,就骑着辆破二八跑了。说要和三山五岳的朋友聚聚,以后死了也甘心了。走了半年多了,前一阵子怕我爸不放心,来了封信,信戳是青海的。"我不信:"瞎说,好几千公里呢?"麻疯皱着眉说:"我也不信,可人家有照片呢,在大板山口照的。我爸说我叔能成地仙。我叔在信上说真有打狗棒法,他现在随身就带着条打狗棒,一尺四寸。"我越听越钦佩,麻六真不是凡人!"为什么要一尺四寸呢?"麻疯笑着说:"不知道,将来你自己问吧。"

天擦黑了,我们在一家露天饭铺里聚齐。二头光着膀子坐在最外面,最近这小子横向发展了,肚子上的肉一条条的,我们经常拽着他的肉开心。我和山林坐在里面,麻疯则张罗着点菜。

"听说你现在拿六两秤骗人,怪不得你长得不够尺寸呢。"菜还没上来,我就开始挖苦二头了。

二头把一条手巾搭在肩膀上,小眼睛拼命挤了挤。"七两,保证是七两的。再说便宜是那么好占的吗?买东西的有几个傻子?那帮老太太人手一个弹簧秤,眼睛贼着呢。"


麻疯边说边哈哈笑着:"那你还骗人家?不怕老太太找你要棺材钱?这就叫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

"以前用足秤的时候,她们也不信,反正也不信,我干嘛不用七两,这是她们逼的。"二头一脸苦相。

"逼良为娼,真拿自己当好人?"说着我向服务员要了几条黄瓜。

二头委屈地抱着头:"前两天报纸上说顾客是上帝。哥们儿不知道上帝是什么东西就找人打听,人家说上帝就是爷。你想啊,他们是爷,我就是孙子了,当孙子能白当吗?"

山林突然打断他:"卖菜能挣几个钱?你跟我们一起倒烟吧,仨月够你干一年的,咱们哥儿几个在一起总比耍单帮强。"

我不禁瞪了山林一眼,这小子想归想,遇上事就容易头脑发热,流氓假仗义。

二头摇摇头,向马路上撒麻了几眼,似乎是寻找着什么。"你们不知道。"他转过头来,满脸凶恶地说。"我不能离开北京,我得看着卫宁那个丫头,大庆那孙子没事就在我们家附近转悠,明儿瞅个机会还得揍丫的。"

我和山林互望一眼,谁都不敢接茬儿。二头发了一会儿狠,我就开始跟麻疯探讨起市场行情来。麻疯这家伙看事挺准,他当时就预料到此后几年是万宝路和希尔顿的天下,有多少吃多少。山林干笑几声:"你简直是我们的情报处长了,这半年要不是你看得准,我们还得费点儿劲呢。"

"我可是不图名利不早起,咱实在。"说着,麻疯指着我的鼻子笑起来:"再说没我你们一样干得起来,这个狗头军师多聪明啊,他能想出来回倒腾的办法。"

"那也是在您的英明指导下呀?"我为他倒了杯酒。

麻疯是个酒腻子,基本上是酒到杯干。

山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大话使小钱的我见得多了,麻疯就这点儿好,不玩儿虚的,当时打你是真对了。"

"什么意思?我欠打?"麻疯快急了,他一把将汗衫扯下来,指着山林道:"有工夫咱俩单练,不让他们看。"

"好,有机会你找地方。哎,是喝完酒再打,还是打完再喝呀?"

"我一直在想咱们去武汉倒烟值吗?"我怕他们话赶话,弄不好真打起来,赶紧转移话题。"鬼子烟都是从广州进来的,狼骚儿叔叔的车又是去广州的,咱们为什么不去广州呢?"

山林长长吸了口气,他皱着眉:"以前扳子也在广州进货,利高但风险大,那边的雷子和北京的雷子联手侦察,扳子那么大的盘都翻了。"

麻疯一脸坏笑地看着我:"舍不得老婆抓不住流氓呀。"

我真想找块砖头照他脑袋上再来几下:"下回你站起来又得留心了。"

"我说的是正事。"麻疯笑咪咪地喝了口酒。"听说广州的希尔顿才三十,北京批五十二,我四十五接你们的,多省心呀!"

我们几乎同时拍了下大腿:"干,就这么干!"


几天后,我们就跟狼骚儿叔叔的车去了广州。这几个月他没少从我们身上赚钱,火车上的人对我们都挺客气。山林说这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看见万宝路,母鸡都得叫早。

到了广州,狼骚儿叔叔再三嘱咐,一定要把看门的老头打点好,要不别想进来。我们出侧门时塞给他两条烟,老头就跟没那回事似的,收了烟眼睛却一直盯着我们的鞋。狼骚儿叔叔曾说,看门的老头以前是个鞋匠,记鞋不记人。我琢磨着鞋匠要看鞋记人,肛肠科大夫岂不就要记屁眼儿啦?

我虽然是第一次去广州,但南方城市去得多了,也就不新鲜了。当时的广州就像个巨大的工地,到处是裸露的红土。幸亏这里潮湿多雨,要是在北京,人们都得跟土猴儿似的。

山林本来想去找以前认识的老板,可我总有些担心扳子的事,他只好作罢。我们在火车站附近的服装市场瞎溜达,据说北京百花市场的服装都是从这儿进的。正走着,我突然看上了一件夹克衫,上个月我在百花见过这个款式,大概是三百块钱。我挑了一件,试了试,觉得很合身。"多少钱?"我问摊主。

摊主看看我们的打扮,这种人眼睛特贼,他们一眼就能看出谁是买主。"一百八啦。"他使劲卷着舌头,似乎说普通话是件痛苦的事。

"胡说,北京才卖二百多。"我把衣服扔给他。

摊主一脸不忿:"都是这个价钱啦。"

山林拽了我一把,我们转身就走。

"五十啦,你要不要?"摊主在我们身后喊道。我们回头却发现他用一种极度轻蔑的眼光瞧着我们,嘴角都快撇到裤裆了。

山林已经怒不可扼,他冲上去点着摊主的鼻子:"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以为大爷是穷光蛋?"说着他拉开腰包的拉锁,几捆人民币露了出来。"你瞧瞧,大爷就不拿你的货。"那次我们去广州每个人身上都带了两三万块,山林这东西受不得挤兑,我冲过去把他拉走。摊主呆立在当地,再没听见他的声音。

"你他妈找死啊?路边全是眼睛。"我边走边数落他。

山林横着眉毛四下张望,肉坑在脸上直转悠:"我就不信,谁敢?一群南蛮子能把我怎么样,弄不死他们?"

我拉着他闷头走路,走出几十米,胡同里突然出来个男子挡住我们的去路。山林见状立刻就要动手,我赶紧用身体拦住他。男子满脸堆笑,他走到我身边,声音极小地说:"要烟吗?"

"什么烟?"我看看周围,没什么可疑迹象。

"什么烟都有,想看货就跟我走。"男子的下巴上留着七八根胡子,眼珠子突在眼眶外面,还长了一脸橘子皮。他把我们拉到路边。"全是船上来的。"


山林拧着眉毛,咳嗽了几声:"摊位在哪儿?"

男子痛心疾首,几乎要哭出声来了:"干咱们这种买卖的能有摊位吗?你们不知道广州查得多严,生意不好做呀!"

对这一点我和山林倒是挺有同感,看男子这副样子倒是有几分信他了。

男子向外指了指:"不远,我们打车去。"说着他跑到街心,伸手打了辆出租车。山林先上了车,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去了。

男子指明路线,就开始和我们攀谈起来:"你们是北京人吧?"

此时车驶进闹市区,广州商业发达,到处是店铺,全是锃亮的铝合金推拉门,比北京的小店气派多了。"听口音你不是广东人吧?"我边看街景边跟男子闲聊。

"我是江西的。"男子说。

"怎么到广州了?"

"为了生活嘛,迫不得已才跑出来。"男子竟有些伤感。

我转头看看山林,他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那你们有键牌和万宝路吗?"我问男子。

"有,有,有。"男子的头如鸡锛碎米。

"怎么发呀?"山林问。

男子低头想了想:"万宝路五十六,键牌四十二。"

山林瞪了他后脑勺一眼。"没的事,万宝路五十三,键牌四十。"

男子在车上和我们交涉半天,最后同意了我们的价格。这时出租车驶进了一片刚刚竣工的住宅小区。小区很新,绿地上裸露着红土,不少住宅楼还没安窗户呢。男子招呼我们下车,自己走到新楼门口,使劲拍了两下巴掌。不一会儿,楼道口里出现个小脑袋,有个七、八岁的孩子向我们招了招手。我饶有兴致地跟男子走进了楼道。那是个典型的南方小孩,黑黑的面颊,微微翘起的下巴,瘦得没一块多余的肉。他身手敏捷地跑上了三楼,有个单元门开着,房间的地面上扔满了碎烟头。孩子迅速跑进屋里,几个南方人迎了出来。男子用方言同他们交谈了一会儿,为首的一个秃顶上下打量我们几眼,便向一个马崽模样的人胬了胬嘴。马崽转进里屋,不一会儿就拎出两个大编织袋。秃顶示意我们过去,编织袋里大概装着六十条万宝路,红色的烟盒非常耀眼。山林走过去从编织袋底部抽出一条烟,用手在烟盒上捋了一遍,然后向我点点头。我拉开另一个编织袋,里面全是键牌。

"各要四件,东西不够。"山林站起来,轻轻拍了拍手。

秃顶干笑两声:"我们也不能把货都放在一个地方,这里只有这么多。"

"晚上把货送到火车站后门去,我们一起付款。"山林说。

秃顶强硬地摇摇头,他的动作很机械,就跟跳新疆舞似的。"不行,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警察,一次一清,我们可以把货准备好,下午他带着你们来取。"他指了指带我们来的男子。

我和山林跟他争执了好久,可秃顶就是不吐口。其实我们也能理解这种事,初次交易,如果地面上关系不硬,谁也不敢把货送到火车站。最后我们同意了下午再来一次的办法,但谈到价格,秃顶又急了。他暴跳如雷地指着那男子,高声骂道:"你昏头了你!这么便宜的货哪里去找,我们还要吃饭哪。"

山林一听就急了,揪着男子的衣领子:"说好的价钱你想反悔?做不了主你跟我们瞎扯什么蛋?"

男子苦着脸,他拉了秃顶衣角一下:"两位大佬都不要生气,就当给我个面子好不好?"

秃顶的胳膊在头上乱挥,频率之快令人眼花缭乱,远远看去就跟头上长了鹿角似的。"不行,不行,我们的货是好货,生意不做也不能这么便宜。"说着他指挥手下人,提着编织袋就往二层走。带我们来的男子厉声惨叫着,他一边按住瞪圆眼睛的山林,一边用方言喊着什么。随后便追了下去,我和山林对望一眼,坦然地向楼下走。在二层楼梯口,秃顶正和男子吵着什么,编织袋就放在秃顶脚下。忽然男子露出了笑容,他拉住山林:"兄弟,老大同意了,就按咱们在车上说的价儿,你不知道最近风声太紧,行情已经涨起来了。"

"我不管行情怎么样,说好了的事就得算数。"山林依然一脸不高兴。

男子把秃顶脚下的编织袋搬到山林身边。"当然了,男子汉说话一定要算数,刚才我跟老大也是这样说的,他要是这样不是让我在朋友面前无法交代吗?"

秃顶向山林伸出了手:"算啦,这批货就这样了,大家交个朋友,以后在广州有事找我们。"他看山林没动静,便抓住山林的手使劲握着。山林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被秃顶的诚意感动了。男子笑道:"北边的事就要靠你们啦。"

山林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胸脯:"你们放心,在北京南城我们俩好歹有一号,提我们俩就行了。"男子和秃顶不明所以地互望一眼。山林干紧解释道:"有一号就是名声很大,大家都要给面子。"男子和秃顶这才笑起来,他们钦佩地挑起了大拇指。

"这样吧。"男子又说话了。"你们先把这批烟的款交了,总共是一百二十条烟。下午两点我们在老地方见面,我带你们看另一批货。下午要是方便的话老大找辆车给你们送到火车站去。"

山林点点头,他的手已经伸向自己的腰包了。此时我突然看见男子和秃顶极快地交换了一下目光,仅仅是一瞬间的事,可我猛然产生种不祥的预感,那目光里有一丝诡异的神秘。我一把揪住山林,可能是我好久没说话了,在场的人大概都忘了我的存在,抓山林的时候,连他也跟着哆嗦了一下。"怎么了?怎么了你?"他一脸狐疑地看着我。


"我看看烟。"我一手抓住腰里的刀把,一手伸向了地上的编织袋,眼睛却时刻不敢离开男子和秃顶的脸。此时他们后面的一个马崽扭脸就向楼下跑,快蹿下楼梯时脚下还绊了一下。秃顶的面孔黑了,男子则注视着我的手,似乎我攥着条眼镜蛇。我指着逃走的马崽问秃顶:"他怎么了?有癫痫吗?"

秃顶的嘴唇直哆嗦。山林也看出了路子,他手腕一翻,两把刀同时亮了出来。

有时我想人这种动物真是了不起,他们总能在关键时刻爆发出惊人的潜能。有人说奥运会上要是放几条大狼狗,是个人百米都能跑进十秒去,此言绝对有道理。就在山林的刀尖反射出第一道光芒时,秃顶、男子和他们身后的马崽就像阵风似的,一下子就刮到楼下去了,跑得无声无息,跑得全无预兆。我和山林呆站在当地,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大概过了半分钟,我才打开编织袋。编织袋里还是键牌和万宝路,然而万宝路的烟盒上的鲜红色已经快变成黑红色,键牌的包装竟连那层塑料膜都没有。山林恼怒地踹了编织袋一脚:"掉包了!"

我长出一口气,四肢舒泰,身上的骨头节嘣嘣直响:"老天有眼!"

"你怎么看出来的?"山林围着我转了几圈儿,脸上半是惊鄂半是钦佩。

"你呀!流氓假仗义,这帮人要跟咱们套交情,事里就有鬼。"我得意地摸着下巴。"商人套交情都是假的,全是????为钱!"

山林若有所思地点头,过了一会儿他又看到了地上的编织袋:"这些玩意儿怎么办?总不能带回去卖给麻疯吧?"

我哈哈笑起来:"要那样麻疯就得抡着刀找咱们了,我看还是烧了吧,省得别人再去行骗,咱们也做点儿好事儿。"

我们在住宅楼前的空场上把假烟烧了,烟雾浓浓,火蛇飞飞,不时地有行人停下来看。这时一个小孩来到火堆边玩儿,我眼睛一瞟,立刻认出这就是刚才带我们上楼的小孩。本来我想抓住他教训一顿,可他在火堆边欢呼雀跃的样子,实在让我不忍心下手。眼看火越着越大,我便拉着山林走了。

我们离开住宅小区,一边溜达一边欣赏着广州的街境。岭南之地多古风,不少小胡同还铺着石板路。我们漫无目的的在小巷里转悠,淡淡的雾气和着路边小摊散发的蒸气把小街弄得迷茫如梦,几个老人兴高采烈地凑在张桌子边唱粤曲,他们拉的胡琴跟北京的不一样,更短一些。我们站住听了一会儿,居然一句没听懂。我正要走,山林突然一把拉住我:"要不咱们去找八姐吧,我以前就认识她,扳子的不少烟是从她手里拿的。"

"我不想用扳子的关系,我总觉得那小子特阴,心里不踏实。"我摇着头说。此时唱粤曲的老人们一起瞪我们,我赶紧拉着山林走开了。

山林脸上竟出现了股落魄的神情:"我们的关系比扳子近,当时她对我挺好的,应该没问题。"

最后我拗不过山林,只好别别扭扭地跟他去了。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个八姐保证是奇丑无比,要不怎么能叫八戒呢?山林告诉我,八姐是东北人,已经入行三四年了。在这一行里她是买卖不大声名不小。我还没来得及问这是为什么,出租车已经停下了。这是条珠江边上的小街,环境清幽,林木青翠,半天也看不见一个行人。路边低矮的住宅楼应该是50年代的产物了,墙面糊的全是灰色的水泥。八姐的小店铺在小楼的一层,从外面看跟一般的杂货店没什么区别。

我们走进店面,一个圆眼睛的姑娘正坐在店里发呆,看到我们她竟一脸不耐烦,操着四川口音说:"我们不要北京的方便面。"

我和山林差点哭出来,怎么让人当做推销方便面的了?"我们是推销安全套的,保证安全,一个能用三回,真的,洗洗就行。"我脱口而出。

四川姑娘意识到自己错了,怯生生地朝里屋看了一眼:"你们找八姐?"

山林也向里屋看了眼:"她在吗?"

"哎呦!哎呦!"这时里屋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有位三十来岁的妖艳妇人几乎是踮着脚尖跑出来,她头上挂满零碎,就跟京剧里的花旦:"大兄弟呀,你怎么想起来看姐姐啦?哎呦!"她嘴里吸溜着,我真担心她把嘴唇上的口红当饭吃喽。八姐一把将山林拉过去,跟看自己儿子似的上下打量起来。"哎呦,两三年不见,成大老爷们儿了。"

山林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她怀里挣脱出来,指着我对八姐道:"这是我的哥们儿,东子。"

八姐感慨地点点头。"一对儿棒小伙子,真够飒的。"

"你怎么会说北京话?"我突然觉得她的东北腔并不重,口音夹杂了不少北京方言。

"我就是在北京开始倒烟的。"八姐咂咂嘴,似乎在追忆着什么。"北京多好哇,这破地方三天两头的下雨,人都馊了。你们也是倒烟吧?"

"还是八姐疼我。"山林笑着说。"我们要四件万宝路、四件键牌。"

八姐再次上下打量山林:"兄弟,给谁干呀,听说扳子出来啦?"

山林兴奋地拔了拔胸脯,他脸冒红光地说:"自己干。"

"出息了,真是出息了!"八姐拍着山林的肩膀,像拍儿子。

山林无奈地摆摆手:"哪儿啊?瞎干!刚才要不是东子,我们俩就没脸回北京了。"接着他把男子和秃顶的事说了一遍,说到紧张处连声调都提上去了。

"这才想起姐姐来。"八姐瞪了我们一眼。

我看到山林一脸尴尬,赶紧替他解围。"我们是不想麻烦您。"

"行了吧。"八姐点手把四川姑娘叫过来:"花儿,你去买点儿酒菜,我陪他们吃午饭。"

我和山林推辞再三,最后八姐都要轰我们走了,山林赶紧举手投降。

"八姐,她怎么叫花儿啊?"我指着四川姑娘的背影问八姐。

"怎么啦?"八姐不明白。

"在北京这是猫的名字。"我笑着说。

八姐抬手便照我肩膀上来了一下,她嘴里嘎嘎大笑着:"大兄弟,你咋那么逗呢?过会儿得好好喝一顿。"

一会儿四川姑娘把东西买回来,八姐真能喝,她和山林一起连干了三杯白酒,才答应把货给我们。吃饭时山林向她打听扳子的情况,八姐说好久没见面了,忽然她脸色一变问道:"你们不是得罪他了吧?"

"没有。"我赶紧说。"他想让我们俩跟他干。"

八姐如释重负地点点头:"谁不愿意自己挣钱呢,没得罪就好。不过话说回来,得罪又怎么了,他又不是阎王爷。"

吃完饭,我追问货的事。八姐说货就在楼上,她让山林上楼去,有点儿事要问。山林悲痛地看了我一眼,便跟她上楼了。

我的店铺里和四川姑娘闲聊,看来八姐不指望这个小店挣钱,从我们进来后就没见一个顾客来过。我问四川姑娘为什么把我们当作推销方便面的?四川姑娘捂着嘴笑了半天,最后她说我们穿着大皮鞋像是铁路上的,北边来的车上不少人都卖方便面。我和她聊了半天也不见山林下来,时间一长竟起了疑心,便借上厕所的机会,偷偷地摸上了楼。

这是一栋老式的二层楼,楼下开辟成了店铺,楼上是一溜儿狭长的房间。由于年代久远,屋里的采光条件不好,房间里白天都要开灯。我刚走到楼梯拐角,就觉得楼板在微微颤动,连迎面而来的空气里都充满了一股动荡的感觉。我蹑手蹑脚地爬上二楼,有个房间的门虚掩着,那异样的声音正是从这间房里传出来的。我沿着门缝往里看,只见山林正光着身子平躺在几个烟箱子上,他疵牙咧嘴,表情痛苦;八姐坐在山林身上,她也是一丝不挂,嘴里咬着块毛巾,面目凶恶地前后摇晃着身子,楼板的颤动原来是她搞的。

我趴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竟觉得热血汹涌,身体下部的那个东西快无法自制了。我赶紧下楼,在楼梯口连喘了几口大气,出乎意料的是四川姑娘正站在楼下向上看呢。"你干什么去了?"她似笑非笑地问我。

"我看见一只公猪和母猪在打架。"我红着脸说。

"是吗?"说着四川姑娘又扭着脸向上看了看。

我看见店铺里没人,便一把抓住她的腰带:"你看什么呢?"说着我的脸已经贴到了她脖子上。四川姑娘竟像突然被人抽了筋似的,一下子瘫软在我怀里。我双手抱着她的胯,几乎是把她拖进了楼梯边的一个小房间里。四川姑娘一直笑咪咪地盯着自己的脚,嘴里还发出嘤嘤的声音。屋里有张床,我迅速地把她拖到床上。裤子还没脱下来就听见八姐在外面叫道:"人都哪儿去了?放羊啦?"

四川姑娘趴在床上叹了口气,我则狠狠地在她屁股上拧了一把。此时山林已经把头探了进来,他使了个鬼脸:"哥们儿,跟我去搬货吧。"

回火车站时,八姐为我们找了辆车。在路上我把山林臭骂了一顿,他边安慰我边发誓道:"下回,下回让她陪你一夜,这次时间紧。"

"时间紧你还干?"我朝他直瞪眼。

山林顿足捶胸地说:"我这是为事业献身呐!你以为我愿意碰这个大喇,我嫌脏,谁知道她一天干几回。这姐姐就好这口,下回弄不好就得轮上你,这下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找她了吧?"

"她多大了?"我问道。

"三十一。这就是虎狼之年,以前我不明白,今儿才懂。她差点把我折腾死。"山林摸着自己的脸,一副自哀自怜的样子。

到火车站侧门时,看门老头果然只看了看我们的鞋,就挥手放人了。我和山林上车后唏嘘不已,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哇!


第五章

南方之南

虎警

就在那个夏天,我们发现了广州。

从广州往回倒烟的利润几乎比武汉高出一倍,此后我们一直来往于京穗之间,两三个月的工夫,我们的资金翻番了。那年秋天狼骚儿叔叔休了一个多月的假,我们担心路上不安全便给自己放了假,再次出发已经是冬天了。如果不休息这么一段,没准我们早用汽车偷运了。

在广州站的月台上,我看见人群里出现两个大个子,其中有个虎背熊腰的家伙特眼熟。我偷偷指给山林看。山林眼角哆嗦了几下,也没别的表示。刚出火车站,他把我拉到到附近的胡同里,贼似的东张西望了好久。最后山林神秘地问我:"你什么时候看见他的?"

"他在人群里一晃,我觉得眼熟。那小子到底是谁呀?"我搞不清他为何如此紧张。

山林使劲吸了口气,脸上肉坑深深塌了进去。"在车上我心里就一直不踏实,怎么碰上他了?"

"少扯几句,到底是谁呀?"

"你真没认出来?宣武虎警,扳子给你看过照片的那个。"山林原地转了一圈儿,神色很慌张。

我猛然想起来,宣武虎警的额头特别宽,果然是他。"他不会是为了咱们来广州吧?"

山林摇摇头:"他根本不会把咱们夹眼里。当年他为了扳子的事整整跟踪了半年才下手,一抓一个准。你知道扳子在黑道上多大势力吗?那叫呼风唤雨!"

我不屑地哼了一声:"费那么大劲管用吗?才判了十年吗?那孙子两年就出来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以为警察就全是人?"山林又向人群里望了一眼。"虎警是个老爷们儿,离他远点好。"

我突然想起点事来,眼睛在山林脸上转了一圈:"当年他跟踪扳子的时候,应该也认识你吧?"

山林惭愧地苦笑了。"我当时是个小逼崽儿,人家的目标里没我,要不我也进去了。"

我们决定接着干,又去找八姐了。其实山林说得对,八姐就好这一口儿,每次去她都会抓住我们中的一个受用一番,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时间紧任务急,她让我们两个一起上也不一定呢。几年后,我在书上看到了性狂热这个词,估计八姐就是典型的性狂热,一般商人是燕过拔毛,八姐是人过留精。

我们来到八姐的门面,她不在。我便和四川姑娘逗起贫来,山林则一直坐在门口抽烟,自从看见虎警后他一直心绪不宁。我和四川姑娘已经发生了那种事,真是王八找乌龟,这丫头将来就是个小八姐。

"你这东西太小了。"我指着她的胸部说。

四川姑娘认真地想了想,这姑娘模样却连小学都没上过。"我们小时候用白布勒呢,大了多难看啊!"

我使劲拽了她鼻子一下,嗔怪地说:"你们乡下人就是落后,女人要的就是这儿,勒成跟我一样谁还要你?"

"怎么才能变大呢?"

"第二次发育!女人要是想继续长乳房,只能等第二次发育。"我面不改色,门口的山林却使劲咬了咬嘴唇。

"你们北京人懂的就是多,你教教我吧,怎么才能发育。"四川姑娘仰视着我,一脸的期待和崇拜。

我向山林使个眼色,然后一把将她拉进后面的小房间,反手把门锁上。姑娘迷惑地看着我,她坐在床边,手支在床上,双腿叉得很开。我色咪咪地问:"想知道怎么第二次发育吗?"四川姑娘一副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口气。"你说吧。"

我点点头,前几天看了几个毛片,正没地方试验呢。"你呀,跪在床上,头趴在胳膊中间。"四川姑娘果然按我的话做了,我突然撩起她的裙子,将内裤一下拽了下来。还没等我进行下一步行动,四川姑娘竟哼哼唧唧地叫出了声。"你这个骚儿。"我狠狠拧了她屁股一把,然后就开始工作了。

完事后我坐在沙发里抽烟,四川姑娘躺在床上喘气,她歪头看我:"这样就能第二次发育啦?"

"不许吃药,听见没有?"我闭目养神。

四川姑娘一下跳了起来:"那不得怀孕啦?"

"女人要想第二次发育就得怀孕,不信你去问八姐。"我打开房门走出去,迎面正看见八姐急匆匆地走进来,山林站在门口迎接她。

八姐看见我们,下巴上的肉颤了几下。"俩兄弟都来啦。"

"又给您添麻烦啦。"我迎上去说。

"冲你的嘴,真不像干这行的。"八姐看着我直摇头。

山林突然笑了:"你的意思是倒烟的人都应该嘴上挂夜壶。"

八姐回手给了他一巴掌:"真贫。"

"八姐,我们的货怎么样了,山林在电话里跟你说了吧?"我们在出发前曾打电话通知过她,八姐在电话里一口应允了。

八姐听到这话,脸色突然阴沉下来,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抱怨起来。"不是我不想挣这笔钱,我恨不得你们把船上的烟全包了才好呢。可最近买风声紧,好多上家手里都没货,我实在凑不出这么多来。听说北京又要严打?"

"三五年一次,爱打就打呗。咱们是做买卖的,没人拿咱们当盘菜。"我瞟了山林一眼,他正看着我呢。"您手里有多少货?"

"你们要的货太多,我手里才十件。"八姐一脸为难的样子。

山林险些跳到柜台上去,叫道:"十件够干嘛的,咱们在电话里说好啦?"

"谁知道事情变化得这么快?姐姐能不向着你们俩吗?我有钱能不挣吗?告诉你们吧,前几天有一帮倒烟的在珠江北岸打起来了,死了好几个人呢。具体的事我也说不清,反正风声特紧。"八姐突然义正词严起来,她拔着胸脯大声说。"再怎么说你们都是我兄弟,已经打听好了。这一带只有槽子手里有货,我给一个管事的打电话了,他说没问题,下午就能看货。"

山林转着头想了想:"我倒是听说过槽子,价儿呢?"

"比我高一两块,那也值呀。广州的行情上来,北京保证跟着涨。你们挣的不会少,就是得从两家拉货,你们得多花点儿力气。"八姐怜惜地看着我们。

我觉得这事不妥,可一时又想不出其他办法,火车晚上还要回去呢。"让他们把货拉过来,在你这儿验货。"

八姐满脸苦笑。"人家是做大买卖的,见过钱。你的货我是凑不出来,可人家不当回事。也不远,沿着江走半个多小时就到了,他们有车,只要出钱就行。我替你们约好了,三点钟见面。"说着八姐看看表。"现在还不到十二点呢,先在我这吃饭吧。"

"您是真向着我们。"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连说话的腔调都变了。

八姐眨眨眼,似乎在分辨话里的味道。"那是,不向着你们我还向着谁呀,你们要是有点儿意外,姐姐得多心疼呀。"

我们在八姐家吃过午饭,便沿江动身了。我们在路上商量了好久,谁都觉得不牢靠,可谁都想不出办法。最后决定去看看再说,我提议先把钱找个地方藏起来,山林却认为没那个必要。在他眼里,南方人踹一脚能倒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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