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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风筝》
送交者: 黄安 2002年12月23日02:15:46 于 [恋恋风尘] 发送悄悄话

云在天,我在人间。
  就在天地之间,几许缠绵。
  独自走,落得清闲。
  温柔的事,还靠着这姻缘。
  每一天,每一天,想着他的容颜,万语千言。
  明天呀明天,会不会改变。
  随风儿飞呀飞,飞到他身边,美人风筝,就要飞上天,切莫断了线。
                 
  ——黄安

《美人风筝》
                 
  (一)
                 
  遇见仲钧那年,我十六岁,正处在一生中最灰暗的日子里。
  父亲与母亲在春天离婚,旋即闪电般的在六月份分别结婚。
  那是一个多雨的季节。
  我的后母是个高干的千金,比我大七岁。她只知道父亲结过婚,却不知道他有我这么大的一个女儿。而那高干不巧正是父亲的上司。于是在一番长谈之后,我,风筝便不再是是我父亲的女儿了。所谓长谈,其实只是他一个人喋喋不休了三个小时,最后一直沉默的我终于忍无可忍地抬起头:“别再说了,我不认你这爹就是了。”那个人,我的父亲,喜不自禁,又不好意思表现太过,遂沉痛道:“这并不是我的本意,但你还有妈妈……”我苦笑。我母亲嫁了个洋鬼子,系东欧某国居民。于是嫁鸡随鸡,嫁鬼随鬼,打点行装,准备随夫远行。
  我立在一旁,看她走来走去,忙忙碌碌,在心里大喊:“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却始终出不了声。
  母亲终于注意到我,她扶住我的肩:“风筝,别怪妈妈,是你爸先对不起我,我……”我忍不住冷笑:“所以你要报复在我身上?”她说:“我并没有对不起你呀,你看,我把所有的存款都留给你了。风筝,妈妈爱你。”我拍打掉她的要拥抱我手臂,转身冲出门去。
  门外下着大雨,滔滔的雨水代替了我的眼泪。
  我悲愤的站在桥头,任雨水冲刷过我的身体。脑后发辫不知何时散开,那一头黑亮丰泽的头发零乱披散着,及腰的发稍滴着水,活像一只水妖。
  我怔怔望着雨水出神,心中气苦,实在不相信我的父母竟是那样的人。他们竟以为可以用钱来补偿这一切。当年教导我真情胜过人间一切的父母到哪儿去了!
  雨水遮天的泼下来,隔绝了我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我就那样站着,不知站了多久,只知天色黑了,万家灯火亮了。
  一丝寒意袭来,我打了个冷战,不由用双臂环住自己取暖。
  悠悠叹了口气。够久了吧,他们应该都走了吧,很好。终于不用面对他们,终于可以躲在自己的巢穴里舔伤口了。
  猛然察觉雨势受到了阻隔。我抬起头,一定大黑伞遮住了我头上那一方天。转过身,赫然看见一具男子的身躯立在我面前。是他为我遮风雨吗?我抬起头,想看清这人的脸,却不小心撞如一对深幽不见底的眼湖。
  心脏突地漏跳了一拍,我立刻就迷失在这双眼目里了。它们那么深,宇宙般深沉神秘,日月星辰,风雨雷电都被包含其中,成为一个小小的组成部分。那里很温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驱走我身上所有的寒意。源源暖意,汩汩然注入我心深处。
  这就是书中所说的星眸吧。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一望下去会是一世的牵绊,否则我断然不会望下去,沉沦下去。
  我望着他发了呆,沉迷其中,忘了时间忘了世界,只是诧异这世上竟有这样引力强大的眸子,这样温暖友善,令人不由自主想要亲近。
  雨伞偏斜到一旁去,冰冷的雨水重新打在我身上,也大湿了他。我俩同时回神,相望一眼,他眼瞳中的引力又在吸引我,我心头一颤,忙掉开目光。
  “站在这淋雨并不好玩。”他开声说话,声音低沉浑厚。
  “谁说不好玩,”我踞傲地抬起下巴,忘了自己落汤鸡般的狼狈:“让天水淋个通彻,可以冲走所有的郁闷烦恼。”他看着我,眼睛闪闪发亮,“冲走了吗?为什么还叹气?”他在我身后多久了?连那一声叹息也听的见。
  见我不答话,他无奈地摇摇头:“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我将地址告诉他。有人为我遮风挡雨,何乐而不为?
  “哪里?”他问:“怎么走?”我奇怪,我家离这儿不远,不该不知道。
  “我并不住在这城里,”他解释:“我从北京来,来看朋友的。”原来如此。我不在说话,默默带路。一路上,不断地发抖,他体贴地将西装外套为我披上。我心头一热,有多少年没有尝到被人关怀的滋味了?我偷偷攀住他的臂膀,企图汲取更多的温暖。他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
  父母眼中,我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他们从不担心我的生活能力,想信我能照顾好自己。老师眼中,我学习用功,成绩好,从不惹麻烦,这就够了。班里倒是有男生常在身边献殷,可那不是关怀,他们只是要表现自己而已。只有身边这陌生人,默默地关照我。
  “到了。”我停下来,仰起头。他顺着我的目光望上去。
  “兰色窗帘,那是我的窗户。”他点点头,没有别的表示,只是盯着那扇窗户看。我望着他脸侧的轮廓。他很高,一米八左右,算不上英俊,却散发出某种另人不能错过的气息。
  他的目光终于从窗口转向我:“快回去吧,别让你的家人担心。”我心头一抽,家人?只怕此时迎接我的只有空荡荡的房子。对了,还有那本母亲留给我的存折。
  什么也没说,我把披在身上的西装递给他,他接过去,无意中触到我的指间,皱眉道:“你得手怎么这么凉,别淋出病来。回去后先洗个热水澡,睡前再喝杯开水驱寒。”一股热潮涌向眼睛。他是个陌生人呀,那谆谆的语气竟是我的亲人不曾有的。
  他说:“快回去吧,真生了病可不好。”言罢冲我笑笑:“我要走了。”我站在那儿,看着他转过身去,一步步离开,高大身影渐渐远去,为铺天的雨幕遮隔。
  一切变的模糊不清,清冷的雨夜里,我的身体流过一阵奇异的暖意,心下涌起强烈的不舍。就这样任他走出我的生活吗?我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喊道:“等一等。”那声音凄厉得连我自己也吃了一惊。然后,我看见他的身形凝住。眼前蓦然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是一个好长好没的梦,梦里母亲变的年轻又美丽。我被抱在父亲怀里,越过他的见头睁圆眼睛,看着母亲穿着泳衣走在我们身后。那是在海滩上,阳光照耀下的她,肌肤凝滑如羊脂,黑亮长发披在身后,随步子款摆,风情万种。她宠爱的瞧着我,冲我做鬼脸,不小心被脚下一只大螃蟹绊了一下,踉跄摔倒。我大惊,拍打父亲肩膀,叫道:“妈妈摔倒了,”挣扎着要下地。父亲回头,身手去拉母亲,无奈我在作崇,失去平衡,连带我一起摔倒在母亲身旁,一家三口笑成一堆。海浪涨了又退;海风吹拂我们的皮肤;夕阳把一切都染成了金黄色。啊,那一年,我五岁。
  十岁那年,一阵哭声骂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揉着惺忪睡眼走出房间,正看见父亲甩门出去,母亲坐在沙发上嘤嘤哭泣。她抬起头看见我,扑过来死死捏住我的肩膀,双眼充血,咬牙切齿道:“他不要我们了。”受了惊吓的我挣脱母亲的钳制,反身躲进房间,惊心动魄地听着母亲受伤母兽般的斯吼。
  朦胧间恍然大悟,我与母亲就是从那时起开始疏远的。
  一股清流平复了我的燥热,缓缓地,我正开眼,打量四周。咦,这不正是我的房间?目光扫过熟悉的摆设,对上一对温和充满怜惜的眸子。他,还没走。
  “醒了?”他柔声说:“做梦了吗?说了一夜胡话。”他的目光安抚我的烦乱,啜了口他送到唇边的水,望望窗外已是东方泛白。他照顾了我一整夜!我微微一笑,道:“梦见了小时侯的一些事。”他盯着我,忽然问道:“你叫风筝吧?”“呃?”我愕然。不记得曾告诉过他我的名字。
  他嘴角向外一扯,形成一道好看的弧:“很特别的名字。这有一张便条是给你的。”我接过纸条,是母亲写的。
                 
  “风筝:妈妈走了。很遗憾不能与你道别。我知道你一直怪我。你的心情我理解,可妈妈真的爱你。
  我必须走了,也许永远见不了面了。桌上两张存折,一张是妈妈留给你的,另一张是你爸给你的。可怜的孩子,以后就要自己生活了。
  保重!
  母字“
                 
  我冷笑一下,目光移向他。
  他也正瞧着我。
  “你晕倒后,我抱你上楼,正遇上你母亲和一个洋人出门,她托我好好照顾你。”他轻轻说着,笑了一下:“你们俩长的真像。”我叹了口气:“听说女儿长的像妈妈,命不好。”他一愣,斥道:“别乱说。
  我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涩声道:“她竟然就这么放心把我托付给别人,一点也不担心。”我问他:“我对她要求太高了吗?”他无声摇头,拿过水杯:“我再帮你到些水。”“你是北京人?”我问。不想再谈论伤心事。
  “是。”
  “你说是来看朋友?”不知为什么,突然对他起了很大兴趣。
  他转过身去倒水,话语中有一丝无奈:“来参加一个很好的朋友的婚礼。”
  “为什么独自在雨夜街头闲逛。”我穷追不舍。他脸上一点参加婚礼的喜庆都没有。
  他把水递给我,“你真难缠,”在我对面坐下来,“好吧,都告诉你。新娘子给我做了四年女朋友,如今她要结婚了。”
  “新郎却不是你。”我恍然大悟:“原来同是天涯天涯伤心人。”我说着,不由自主笑了。
  他抬起头,正遇上我笑颜如花,呆了一呆,问道:“你笑什么?”
  “我嫁给你好不好?”我轻柔的问。
  他目光倏的一凝,沉声道:“知道你自己再说什么吗?”
  “知道。”我坚定的点点头。
  他一愣,眯起眼看我,“你多大了?”他问,嗓音低哑。
  “十六。”
  “你知道我多大了吗?我三十岁了,小妹妹。”
  “别跟我夸耀你有多老,年龄不是问题。”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三十岁是个什么概念,只是暗地里吐舌头。接着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我今年十六,再过四年就能结婚了。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嫁你了,非君不嫁。反正此地已经没有什么可眷恋的了。”
  他神情变了变,突然说道:“林仲钧。”
  我一愣,“什么?”“我叫林仲钧,这是我的名片。”我呆呆地接过那张小卡片。
  “我必须走了。”他站起身,“婚礼九点开始。”
  “可是……”
  我会再跟你联系的。临出门前他对我说。
  我怅然若失的倒进床里,回想刚才的情形,犹有余悸。一切都像梦一样,飘飘然就发生了。那番话时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现在则满心懊悔,若他当我是随便的女孩怎么办?若他认为我只是在勾引他怎么办?他会怎样看我?不止羞耻的问题少女?
  我从都中拿出他的名片,那上面写着:“林仲钧,华成企业总经理。”
  “华成?”我听父亲提起过,那是家影响极大的上市公司。他是总经理耶,才三十岁。不由的,我心里竟充满了骄傲。
  电话响起时,已是下午五点。我正在床上睡觉。连日来一连串的忧虑打击,我很久没有睡个安稳觉了。
  拎起话筒,我咕哝着:“喂”了一声。
  “丫头,是我。”
  我精神蓦然一振:“林仲钧,你在哪儿?”
  “婚礼结束了。”他声音听起来疲倦之极,似是再多说一句话都要失力倒下去。
  我心底涌起无限怜惜,放柔声道:“很累了吧?来我这里休息一下吧。”“丫头,你早上所说的话还算数吗?”我一怔,随即跳起来,“算数,当然算数!”他在那边笑叹:“你呀,还是个孩子。”“我不是孩子……”他没让我的抗议说完,用温柔的醉死人的声音道:“可我偏偏就爱上了你这孩子。”
没有敲门,我推门走进林仲钧的办公室。他坐在硕大的办公桌后,埋首文件,头都不抬一下:“丫头,再等五分钟,我马上就好。”我不发一言,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观察他黑亮的头发。他戴着眼镜,只有在办公时他才戴眼镜。他是我认识的所有人里,最敬业的一个,工作起来像只精力充沛的豹子,全神贯注,优雅敏捷。即使戴着眼镜,也难掩这份锐气,虽然这是他的初衷。
  我伸手去撩抚他浓密的黑发。每次坐在这个位子上,我都克制不住去这么做。触摸他的头骨,如同触摸他的思想,我永远不知道他爱我是否象我爱他那么深。
  是的,我爱他。并不是思春少女式的迷恋,也不是感恩图报式的相许,是由了解而欣赏,由欣赏而怜惜,由怜惜变为挚爱。
  他带我离开家乡,来到北京。运用他的关系,我变成了他的远房侄女。他为我选了一间在城郊的寄宿学校,每周回家一次。
  我们住在一起,并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们只是住在一起而已。他对自己克制得很严。有一次我穿着内衣跑到他房间去,他正在看报表。看见我那副模样,他不动声色地摘下眼镜,对我说道:“风筝,”他只在极其认真的时候才叫我的名字,平时,我是他口中的丫头。他说:“风筝,回去把衣服穿好才进来,我要的是处女新娘。”我恼羞成怒,奔回自己房间。却听见卫生间传来冲澡的声音。看来,我还是有些影响力的。我也就想知道这个。
  突然,他停下来,捉住我在他发间逡巡的手,向下拉至脸侧。让我的掌心贴住他的脸。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顽皮,深深注视我。我心一痛,在别人面前,他永远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只有我才知道,他其实是个孤独寂寞渴望与人接近的大孩子。
  那双眼睛,明亮的星眸,这么久了,每次看见都让我的心漏跳几拍。我们相互注视着,直直望入对方的灵魂,贪婪地希望从对方那儿获取更多的关爱。一个星期的分离,就是为了着一刻的深情。
  咚咚的敲门声打断我俩间眼神的交流。我们迅速松开手,调理目光,作一本正经状。
  他的秘书陈如玉小姐走进来,见到我,微怔了一下,点头道:“风小姐你好。”“不好,”我故意绷起面孔,“都疯了还怎么好?”陈小姐愕然,目光直直向我射了过来。我扭转头不去回应她。其实她是个很好看女人,生得娇媚倩美,一年前进入华成为仲钧做秘书,表现卓越,尤得仲钧赏识。她是当年为数不多的大学毕业生。
  林仲钧爆出笑声,算是替她解了围。陈小姐宽容抿嘴一笑。连我也不禁为她的好涵养喝彩。
  林仲钧向她吩咐道:“把批好的文件发回去,准备好周一晨会的资料,再帮我给荣华张总寄份礼品清单。”陈小姐一一记录下来,末了问道:“今晚与庆生堂刘总裁的晚餐……”他看看我,略迟疑了一下:“准七点,凯悦。”陈小姐出去了。我站起来帮他穿上西装,“你何必那样让人下不来台?”他问。
  “我不喜欢她。”我直截了当。
  “她很能干,也很聪明。”“她太能干了,也太聪明了。”我补充:“她把一切事情都算计进去了,野心勃勃。”“她只是个秘书。”林仲钧轻笑,趁我替他重新结领带的时候,把我满头长发绕在手中把玩。
  “你知道你最迷人的地方是什么吗?”“头发。”我答得飞快。这是他每周例行的问题。而他,不知什么原因,爱我的头发爱得近乎痴迷。
  “不是,”出乎意料,这次答案错了。你吃醋的时候最可爱。“”我没吃醋。“我不悦。”还说没有,每次一说到陈小姐,你就吃醋。“他拥住我,鼻子埋入我的头发里,”其实你大可不必那么在意,你有许多是她永远也比不了的。“”哦,是什么?“”你的聪慧,坚强,还有冷静的心智……“他絮絮倾述,我则靠在他胸前倾听。他低沉的声音在胸腔里回响,好宽阔的胸膛。”好吧,你都这么夸我了,我就识趣点,一会儿自己回家。“”为什么?“他不解。”你今晚不是有应酬吗?“”这个呀,“他轻笑,在我唇上轻啄,旋即离开。我有些失望,这是我俩最亲密的接触,”今晚你陪我去。“”我?“我又惊又喜。”就是你。“他点我的鼻头,”走吧丫头,给你买套行头去。“
                 
  我仔细打量穿衣镜里的身影,一袭红色长裙飘飘洒洒垂下,越发衬托出窈窕身材,凝滑肌肤;一泻千里的美发遮住半张脸去,竟也是无限娇美。不由得连自己也诧异,怎么不经意间就美到了这步田地。
  我在试衣间里流连良久,明知仲钧就在外面等着,却怎么也不愿就这么出去。现在的我,与平时那个穿着校服在他面前出出进进的风筝是不同的。连我自己也不习惯这个娇媚妖娆的风筝,他会怎么想?我希望把最美好的展现给他,他喜欢什么样的风筝,我就是什么样的风筝。
  是的,与他生活了两年,我无时无刻不在讨他欢心。我穿他喜欢的喇叭裙,吃他喜欢的老北京小吃,考他能满意的成绩,交他首肯过的朋友。常想,如果母亲知道了,会不会阴阳怪气地说我对她那亲娘也不曾如此温良恭顺。
  可林仲钧是不同的,他是我这世上最亲密的人,他是唯一真心关怀我的人,只要能让他快乐,裙子式样老土,食品不合口味又算得了什么呢?总认为那些在家里意气指使的孩子,他们有本钱,无论怎样不讲理,家人仍是家人。而我与他们不同,我只有仲钧,我输不起。
  实在拖得不能再拖了,才鼓起勇气走出来。
  他就坐在对面,一脸的平静只在看见我时起了些微波澜,一点不耐烦的痕迹也没有。两年来,我早已领教了着男人的好涵养。他的目光几乎是迅速从涣散状态聚焦到我身上。我甚至看见了他瞳孔的收缩。“怎么样?”我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在背对他的瞬间深深吸气。他转注地盯着我,半晌,才沉沉吐了口气,“就是这一件。”他对店员小姐说,然后才面对我,看着我,我看见了他眼中的笑意与激赏。
  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原处。他很满意。他没有表现出惊艳,因为他对我的潜质了若指掌。这么美,在他意料之中。他恰如其分地赞扬了我。他没有对我的新形象大惊小怪,也没有麻木不仁,典型的林仲钧。我不会因为他反应不够强烈而不满,我并不需要他的赞美。
  俯在他耳边,我说:“林仲钧,能娶我是你几世修来得福分。”他与我相视而笑……我所需要的,是他的承认。
  与庆生堂刘总裁的晚餐顺利而愉快。那时得人们还不习惯盛装赴宴。我的出现不但引得其他食客侧目,还是这位香港老板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仲钧为我们介绍彼此:“庆生堂集团执行董事刘梓成先生。”我心中暗笑,原来并非正牌老板。抬头看时,诧异此人的年轻。三十岁刚出头,文质彬彬,一表人才,算得上与仲钧同一极量的人物。跟在仲钧身边,才知道世上有那么多出众人物。
  我伸出手与刘君握了握,用粤语道:“幸会。”刘梓成一脸惊喜:“风小姐广东话很标准。”“过奖。”我微笑,余光接收到仲钧投来的诧异目光。“我父亲是广东人。”对方呈恍然大悟状,转向仲钧:“贵公司旗下当真人才济济。”仲钧不动声色地客套了几句。我借机退开,此时该是仲钧这主角的戏,闲杂人等暂时回避的好。
  在附近转了几圈,再回去,两人正在相互敬酒致意。可见该谈的已基本结束,一见我现身,立即召唤侍者上菜。
  刘梓成是个精明的商人,为了生意中的每个细节,与林仲钧讨价还价,丝毫不相让。我不懂这些事,只是无师自通地面带微笑静静旁听,不时召唤侍者为两个人添酒。看得出,林仲钧对我的表现十分满意。
  临别时,刘梓成握住我的手,不断用粤语赞美我,他说:“风小姐,见到你才明白为什么香港小姐一届不如一届。”他已经醉了。
  我笑:“刘先生你真幽默。”
  林仲钧则四下张望叫车。
  第一次喝红酒,我发现自己的酒量居然不错,只是晚风吹拂下,璀璨华灯映得我面颊飞红,聊有些酒意。
  送走刘梓成,我对仲钧说:“走走吧,不要乘车了,莫辜负夜色如水。”
  他没有说话,示意司机先开车回去。
  “干吗不说话?”我问,斜睨他的侧脸。夜色中,他俊美得像座神祗。
  “这刘老板,他很欣赏你嘛。”他眼睛看向别处。
  我一怔,随即恍然:“你吃醋。”
  “谁说的。”
  “我闻到酸味了。”我说,高兴的不得了。
  他悻悻地哼了一声。
  我偎倒他身上:“娶我吧,仲钧。”
  他停下来,看着我:“现在不行,你还太小。”
  “我十八岁了,有选举权,在香港,已被允许看三级片。”
  他突然紧张起来:“你看过吗?你看过那些东西吗?”
  我摇头。
  看得出他松了一口气。
  “其实你这么关心我,为什么不怕我嫁给别人呢?你应该很怕才对。”我说。
  他笑:“你会吗?”
  “这些日子看了本小说,叫《荆棘鸟》,讲一个神父爱上了小他十八岁的少女,可他把少女推得远远的,少女心碎了,嫁给了别人,神父也痛苦不堪。”
  “傻瓜,神父是不能结婚的,他们没有未来。”
  “为什么神父不能放弃神职呢?明明他爱那少女更甚于上帝。”
  仲钧一呆,想了想道:“男人通常会选择事业。”
  “那你呢?”我紧追不舍:“如果是你,你选谁?事业还是爱情?”
  他还未答话,我又恨恨道:“如果你选择事业,我也会嫁给别人。”
  他望着我出神,问道:“后来呢?后来神父与少女怎么样了?”
  我耸耸肩:“还没看完。回去努力,看完告诉你结局。”
  他兴致高起来,伸手揽住我得肩。我们边走遍聊。
  “该报高考志愿了吧?”
  “嗯。”倚在他怀中,只觉晚风薰人,风月多情,多惬意。直愿这辈子就这样走下去好了。
  “准备报哪间学校?什么专业?”他对我的前途,从来不强行规定,充分尊重我的选择,一个原因是对我判断能力的信任。“”不知道,随便什么大专吧。“我答的漫不经心。
  “这么没追求?”他看着我,皱起眉头。
  “对呀。大专两年,本科最少也得四年。”
  “四年有什么不好?”他语调中有些危险的气息。只可惜当时的我醉意正酣,根本没有察觉。
  “四年当然不行了。”我理直气壮地说:“我二十岁要嫁给你,四年后我可就二十二岁了。而大专毕业,我正好二十整。所以,当然不能上本科了。”想到再有两年,我就可以成为他的妻子,不禁眉飞色舞。
  “风筝,你不能这样。你必须上正规大学,拿学士学位。”
  “为什么?”我警觉起来。
  “你很聪明,成绩又好,潜力很大。你应该受最好的教育,拿到学位,甚至是硕士,博士。”
  “我不要学士博士,我只要做你的妻子。”我飞快地说。突然间象有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你从来不把我的话当真,对不对?你从来也没打算过要娶我,对不对?”我质问他,不自觉提高嗓门。
  “风筝,我们先回去再谈好吗?”他不无尴尬地拉我。
  我看看周围,好事之徒竟然围了一圈。我冷哼一声,随他钻进一辆的士里。
  一路上气氛紧张,我们谁都不向对方望一眼。在沉默中回到家。
  “你今晚喝多了,早点睡吧。咱们明天再谈。”
  “我没醉,就算醉过也早都醒了。”我冷然追问:“你根本不打算与我结婚,对吗?”
  他疲倦地叹了口气:“我爱你,风筝,我一直希望娶你。”他盯着我:“可我希望你再成熟些,再仔细考虑好。”
  “这你不用担心,我还有两年时间。”
  “别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我是为你好。我是说,你需要比两年更长的时间。嫁给我,是一辈子的事,陪在我身边是一生的时间,你清楚吗?你应该再给自己几年时间。你要确定你不是头脑发热,心血来潮要嫁我。”
  “我不是。”他竟然这样侮辱我的感情,我的心一阵揪痛。
  “你要确定你不是在做白马王子的梦,我不是白马王子。”
  “我不是在做梦,我知道你不是白马王子。”我木无表情地接口。
  “天,风筝,你为什么一定要赶在二十岁结婚?”
  我愣住了,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想过。一切似乎都很理所当然,似乎从不需要“为什么”。
  “我只是……想早点嫁给你,……我那么爱你,我怕你被别人抢走。”我答的有些语无伦次。
  “可见你还是个孩子。”他用双手大力搓脸,“你心志还不成熟,你只要占有我,就像占有你喜欢的玩具。风筝,”他笑的苦涩:“我真的爱你。可我一直搞不清你是不是真如你所说那么爱我。我是说你还是个孩子,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而我,一直在等你长大。”
  我终于被他激怒了。我对他全身心的爱竟被他说成是小孩子的玩艺。两年来,我所满怀希望真情如今彻底落空了。爱而得不到承认的挫败感,如狂风般席卷我的心。“是这样?”我冷笑,开始口不择言:“原来在你眼里我一直是长不大的孩子!你一直就不把我当作大人,你从来也没平等对待过我。就这样么?我只是个孩子!可即使这样你也会对我产生欲望?哈哈,对一个孩子产生欲望?或者你有恋童的嗜好?”我喊的声嘶力竭。
  “啪!”以及响亮的耳光扇在我脸上,打得我眼前直冒金星。我咬牙看着他,恨恨笑道:“说中了吧?林仲钧,你果然被我戳中痛处了。”
  不堪他震惊的脸,怀揣悲愤凄楚,我冲入自己的卧室,“砰”的一声把他隔绝在门外。
  对着镜子,才发觉不知何时,已是满脸的泪水。我轻抚着火辣辣烧痛红肿的半边脸,忍不住失声痛哭。即使是我父母,也不曾如此打过我。
  我颤抖着手,换下身上那件红裙,抱着它钻进被里。
  怎么会弄成这样?我问自己,半个小时前不是还浓情蜜意漫步街头吗?怎么突然就范了脸。还口口声声说爱我!
  越想越是委屈,泪水流了一枕。脸痛得厉害,脸牙床也肿了,可见他是真生气了。我一惊,呀,千不该万不该,怎么能惹他生气呢?他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呀。再生气,也不该用言语去伤害他。想到他生气,心比脸更痛。如果他不要我了,我该如何是好?
  突然间后悔起来,我对自己太自信了。一定是我伤了他的自尊心,才使他如此生气。可我真是爱他的。
  只胡乱睡了一觉。睡梦中,见他大步流星向前走,无论我怎样呼喊哀求哭泣,他都不屑一顾。眼睁睁见他越走越远,只对牢他的背影。醒来后发现泪流满面,哭肿了双眼。
  他早已离去,一如既往的上班去。看来伤心憔悴,黯然销魂,寝食难安的始终只得我一人。
  “没关系,向他认错便是。他使男人,而且是世界上最最宽容的男人,而且爱我,他会原谅我的。”我安慰着自己。
  却无论如何等不及他下班。
  我像一头困在笼中的野兽,烦躁不安。不到中午,便披了衣服奔出去。
  街上尽是发廊。
  我随意走进一家。店主殷勤招待:“小姐,洗头吗?”
  “剪头。”
  “剪多少?”师傅拿着剪子在我脑后比划。我盯着镜子中三千青丝,由于起来。
  “从没见过这么柔顺亮丽的秀发,像丝绸。”耳边突然闪过林仲钧的话。他不只一次这样对我说过,他常喜欢将脸埋入我的发中,深深嗅着,喃喃吐出温存的话来。终我一生,也不明白为什么头发会对他有这么大的诱惑力。
  “不,我烫头。”我改口。
  纵使脸色苍白,难掩眼底忧伤,一头大波浪还是令我为自己的妩媚娇美而失神。这样的我还算小孩吗?不算了吧。
  换了发型,似乎心情好了许多。我迫不及待让林仲钧看看我的新发型。不想,在他办公室门口竟被陈小姐拦住。
  “对不起风小姐,林总正在开会。”
  我怒上心头,一夜的恶气全出在她身上:“让开,哪有那么多会好开,下次请换个借口。”这两年来,我进他办公室从不用敲门,何曾见过他开什么会。难道如今当真“失宠”了?连她也来欺负我。我心忐忑。
  陈小姐沉默了一下,“那么,请容我进去通报。”她走到门口,突然回头质问我:“风小姐,你从来都没替他这想过,对吧?”
  我一愣。她一推门进去,我只好一头雾水等在外面。
  只片刻,门又开了。林仲钧一连疲惫的走出来。我迎上去:“仲钧。”
  他看见我一愣:“你来干什么?”态度生硬。“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我来向你道歉。”我硬着头皮说。“你不喜欢我的新发型吗?”
  他不耐烦的挥挥手:“回去再说吧,我正在工作。”
  刹那间我如掉进了冰洞,从头凉到脚。再也忍不住,泪水涌出眼眶。只听他继续说道:“回去吧头发弄好,别再把自己打扮得像个荡妇。”他的声音冷酷的象把冰刀,把握的心划成一片片。
  我绝望了,彻底心凉。我的脸色一定可怕极了,我看见林仲钧满脸歉意地向我跑来:“风筝……”
  我咬紧牙关,吞回泪水。我发誓今生不再为这男人掉一滴泪。他抓住我的胳膊,嘴里喃喃说道:“对不起,风筝,对不起。”他捧着我的脸。“那不是我的心里话,我不想伤害你的。”
  我拒绝看他,心中狂呼:“够了,够了,够了……”我使劲摇头。他紧紧把僵硬毫无反应的我抱在胸前。
  他只是不停的说:“对不起,对不起……”
  突然间,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他的声音遥远而陌生,他脸上神情滑稽而古怪。我想笑,笑不出来。不,我必须笑对他的羞辱。
  “风筝,风筝!丫头!你怎么了丫头?”他一定被我吓坏了。
  “我没事。”我冲他笑,笑得及其平静及其温柔:“你回去工作吧。”
  “风筝,我……”他还想说什么,办公室里却传出声音:“小林,快点,还有很多事情……”
  我趁他回头,推开他,奔出去。从今后,这男人与我再无关系。一颗眼泪从眼角飞出去,唉,这么快就违背誓言了。
我一定被当作了疯子,因为我冲着路上每一个行人微笑。
  不知是怎么回到离市区二十里的学校的。我无法再回到那个称之为:“家”的地方去。我没有坚强到去面对他无所不在的影子。
  同屋住的宋婉萍被我的模样吓了一大跳。“风筝,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我伏在她肩上饮泣。精疲力竭的我已无力哭出声。
  我哽咽着,把事情原原本本将给她听。婉萍是我唯一的朋友,她知道我与林仲钧的一切事情。再孤僻的性格,两个年龄相当的女孩子朝夕相对两年,也能发展出友谊来。
  听完我的叙述,她静静的想了想:“或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是吗?”我翻身倒在床上,“或许吧,我已不再关心。”我冷酷地说着,闭上眼。把事情发泄出来后,便是在痛苦,也抗拒不过睡意。只在朦胧间,听见婉萍打电话的声音:“是的,她已平安回来,请放心。”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梦魇连连,常常从睡梦中哭醒,又再哭泣中昏昏睡去。婉平尽心照顾我,替我抄笔记;打饭;带我参加聚会;还热心替我介绍其他男孩。唉,她是好心,可她却不知道对于林仲钧,我是一世眷恋而非一时迷恋。除了他,谁有那双令我魂牵梦绕的眼睛,能直勾勾看入我心深处。
  即使被他伤的体无完肤,也无法否认这一点。
  我像一具空壳,四处飘荡,渴望找到他的哪怕一丝一缕的痕迹。离开了他,我的全部生活就是一个“空”字。守着空荡荡的身体,探寻空荡荡的心魂。无法想象结识他之前,那十六年是如何度过的。即使时至今日,仍确信我是为他而生的,所以才能理所当然是他为归属。可如今,他不要我了,那我的生存还有什么意义?
  这样问婉萍,却着实吓了她一跳,以为我要殉情自尽,于是日夜紧随,寸步不离。她又误会了,心魂已死,这皮囊留与不留已无分别,我并无寻死之心。
  “风筝,他来了。”
  “谁?谁来了?隔壁班的赵三,还是拥有摩托车的二世祖?我都不见。”我躺在床上,目不转睛盯着小说看。
  “是林仲钧。他在家长接待室等你。”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谁?”我问。
  “林仲钧。”
  怎么突然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把书扣在脸上,久久做不得声。
  “去吧,他再等你。”婉萍柔声说。
  我跳下床紧紧拥抱她:“婉萍我爱你。”
  她说:“不,风筝,除了林种钧你谁都不爱。”
  “呃?”我愕然。
  “你的心太小,除了爱情,已容不下别样的情感。去吧,别让他等太久。”
  我顾不上细想婉萍的话,一路冲到家长接待室。
  在最初的委屈,痛楚淡化之后,我发现自己想他想的发疯,即使他不来找我,我也会去见他的。在他面前,自尊于我并不重要。爱上他,是我一生无法摆脱的甜蜜的辛酸的痛苦的噩梦。
  大概由于心碎过的原因,我的躯体已感受不到心脏强烈的跳动。推开门那一刹那,我平静如比丘尼。
  林仲钧坐在沙发上,看见我走进去,他没有动,甚至表情也没有变。可我却分明看到他眼中的狂喜,热切,渴慕。他的目光从我一进门开始,就追随在我身上,看着我走到桌边,坐下来,倒水。
  他还是他。合体的西装,一丝不乱的头发,时常紧抿的嘴唇和光滑的下巴。他一直以良好的仪表来体现良好的教育。他却不再是那个干练,冷静,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林仲钧了。他……他的眼角眉梢黯然憔悴,严重散布红丝,眼下有淡淡黑影。
  他始终不发一言的看着我,直至我将水递到他手中。
  “谢谢。”他说,声音暗哑。
  我心猛一抽,他……竟如此消沉。可是为我?啊,我不该再如此奢望。
  我在他渴切注视下坦然相对,不动声色地掩藏着汹涌清潮。
  “你的头发……很美。”他再说什么?他在称赞我的头发美?他竟还敢提这事?我双目一凝,怒气勃发,耳边回荡着他一个月前的评语:“像个荡妇,像个荡妇,荡妇……”
  而他却似对我冰冷彻骨的目光视而不见。温柔眼眸在我的大波浪发型上无限留恋。
  “你来有事吗?”我冷冷问道。谁说已经无心,为什么我的心在流泪。
  他突兀地收回目光,像被人打扰了美梦。把玩手中的水杯,沉默良久。我以为他不打算说话了,他问道:“线断了吗?”
  “什么?”我摸不着头脑。
  “不,没什么。”他像回过神来:“你很久没回去了。”
  “我在准备高考。”
  “我是为你好。”
  “我知道。”我答得飞快。为什么每个人都爱说这句话?
  他注视我的眼睛:“希望你真的知道。”
  我避开他的目光,把一张表格递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他接过去看。
  “志愿表,需要家长签字。”他的身份是我的监护人。
  他惊诧的抬起头:“武汉大学?怎么去那么远?”
  因为我想远离这儿。我在心里想,却说:“那学校好考,名气也不小。”
  他笑:“风筝,你可以考上北大清华。”
  他在上面签了字。
  接下去不知该说什么好,我们相对枯坐了一会儿。
  我站起来:“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走了。功课紧。”
  “丫头,”他在我身后低喊。我停下来。
  “我离开华成了。暂时没定以后的事。”
  “为什么?”我大为诧异。
  他苦笑:“有些不好的传言,让总公司听见了。”我心头一沉。他继续说道:“你去那天,正好上面下来调查……如果我伤害了你,求你原谅我,我不是真心想那样说的。”
  “是什么传言?”我轻声问,害怕听到答案。
  他不答,无限温柔地瞧着我。室内静得可以听见我俩的心跳。我迅速穿过房间,走到他腿边蹲下,仰视他的双眸。“是与我有关的,对不对?”
  他轻摇头,我却早料到了答案。其实,我潜意识里是知道的,只是我一直拒绝去细想。
  我问:“因为我你丢掉了前程,对不对?而我却在那个时候出现,对你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我完全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形。堂堂华成总经理与一个女中学生关系暧昧。这种事向来能引起好事者的兴趣。那天陈小姐对我的指责,大概也是因此事而起。而我们俩的情形正好给捕风捉影者以口实。
  “对不起。”我说。直到此时我才知道,对于我来说理所当然的事情其实给他增加了多少不必要的麻烦。“对不起,对不起,……”我所能做的就是抱着他的膝头一遍遍祈求他的谅解。泪水在次不受控制的滚滚而下。我自责的抬不起头。
  一双强壮的臂膀把我拉起来,他心痛地将我锁进怀里抚慰:“傻丫头,这与你无关。爱上你是我心甘情愿,离开华成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别哭,嘘……”
  他俯下头吻去我脸上的泪水。我像他呈献我的唇。仿佛天长地久,那两片唇终于与我的贴在了一起。
  我心狂喜,这一吻缠绵温柔,甘美绵长。他的舌与我的抵死纠缠,似要借这一吻把心底的爱意彻底像我倾注。
  当我们终于分开后,紧紧依偎在一起,努力平复这喘息。我仍觉眼晕目眩,飘飘然以为拥有全世界。他细细摩挲我娇羞无限的脸,目光温柔深情。
  “要真不愿上大学,来帮我吧。跟我一起闯天下。”他说。
  “不,”我摇头,细抚他鬓角发丝,“你说得对,我应受最好的教育。”我没说出来的是,我突然发现我们对对方的期望都太高,经此一役,身心俱疲。我们应该各自躲开休养生息,而不是继续纠缠下去,最终怀怨分手。
  那一年,我高考成绩是全市第一,出乎所有人预料。然而于我,却没有太多的欢喜。整个夏天,我都沉浸在淡淡离愁中。林仲钧显然心情矛盾。对于成绩,他是为我骄傲的,但他曾经不经意的问过我需不需要找关系把档案调到北大去。我摇头。
  “你就这么想离开我?”他赌气。
  不,一千个,一万个不舍得,可他并不明白,即使我留下,生活已经不可能恢复到从前那样了。
  从此,他再不提此事。
  在我走那天,他没有送我,只是调侃道:“你这只风筝终于要高飞了。”
  我望住他,“不管飞多高,风筝线始终在你手中。”
  他叹息:“差点断了……”
  “永不会断!”我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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