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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梁小说:《加国华警与枫叶红颜》-7- 同胞的牵连
送交者: 维梁之风花雪月 2010年05月12日20:15:26 于 [恋恋风尘] 发送悄悄话

马丁鱼原名叫于马丁,姓于、名马丁。国外的习惯是名字在前而姓氏在后,所以全称应该叫:马丁于,为了好记,韩自己有时就戏称他为马丁鱼。马丁于是出生在这里的二代移民,父母据他号称是从香港移民过来的,可韩正阳已经渐渐从各种号称从香港来的华人口中觉察到,其实他们虽然都是号称从香港过来的,但实际上往往多半是先在中国内陆的广东或其他地方久居多年,然后从中国内地辗转来到香港,再很快又从香港来到海外的。就是说他们把香港当作一个中继站和集散地,好比古代的洪洞县和珠玑巷的作用一样,真正在香港土生土长的华人是很少的,很多号称香港人的华人实际上不定是从大陆哪个穷乡僻壤途径香港跑了来的。

马丁于是这里高一级的流水线工人,有近50岁了,是工厂的老员工,个子矮小而瘦弱,有一定影响力但没什么威信力,因为他的嘴太碎,什么话都说,什么玩笑,不管是荤的还是素的都敢开,让人觉得可笑而不可敬。他平时上早班,和韩的那个班组每次都要交接碰头。他看韩也是中国人就感觉很亲切,因此一来二去就和韩聊熟了。他的母语是英语,国语只会磕磕绊绊地讲一点,所以多数时间都是韩就合着他,用英语连说带比划地彼此交流,但即便如此两人也觉得相处很开心,有点“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感觉,就是可惜这两个老乡已经无法用家乡话交流了。

后来据马丁于交代实际情况,他们的整个家族当年是在上海附近的某个城镇居住,后来他们自己家在50年代末跑到(也可能是逃到)了香港,再又来到海外。所以他在上海还有好几个堂兄弟的几大家子人在那里居住和生活。有一次,马丁于对韩正阳感慨到:“当年中国很穷啊,每次回到国内都是我请他们吃饭和消费,很是风光呀,可是后来就渐渐地不同了。”

“怎么不同呢?”韩正阳也是明知故问,逗他说话。

“人家后来开了一个写字笔厂,规模越来越大,行销世界各地,那里赚的钱真是海了去了,数也数不清,喏,看这笔多漂亮,就送给你了”马丁于说着就掏出几支形式各样的漂亮的圆珠笔、签字笔来,送给韩正阳,然后接着说:“以后再回国就改成都是人家请我吃饭和消费了。”

对此,韩正阳并不觉得奇怪,现在中国随便一个乡镇企业的老板就比西方的一名工人甚至中产阶级挣钱多。韩于是还继续顺水推舟地闲聊:“那他们都请你消费些什么呢?”

“那可太多了,有住店、有购物、有洗浴、有姑娘、、、”

“等等,你说什么?你上海的堂兄弟们都请你消费什么?姑娘?”韩好奇地问。

“对,是姑娘,就是女人。”马丁于嫌韩有点少见多怪,继续炫耀般地解释说:“上次回国,他们把我请到了一家当地据说是最高级的宾馆让我住,里面有吃有喝有姑娘陪,是全陪哦,你懂吧?都通通由他们买单。”

原来马丁于的堂兄弟们是请他去嫖娼了。韩正阳望着这个身高只有15几,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的海外同胞,突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当年在北京和四川跑业务的时候,也有过某些艳遇,那都是因为某种机缘。可他从不去嫖,认为那样做第一是很“脏”、第二是很“假”。男人只有为真情实感才可付出“真枪实弹”,而用金钱去买人家女孩子为讨生活而不得不做的假呻吟和假动作,那样做既对不住自己的“上面”,也对不住自己的“下面”;既对不起自己的真情实感,也对不起自己的床第之“道”。所以每当他在北京的亮马桥、‘天上人间‘附近,或外地的什么地方被那些可怜的女孩子们纠缠问道:“先生,一起玩玩吗?”的时候,他总是回答:“谢谢你,可真没什么好玩的!”但他并不鄙视那些姑娘,而是可怜她们,他常常想,假若自己有了钱即便自己绝对不嫖但也会施舍些钱给她们的。一个社会如果总有很多女人们去卖,那归根结底还是男人们的错,因为是男人们在主导着这个社会。

自从知道马丁于回国嫖娼的事情并听他总是大言不惭地津津乐道之后,韩正阳就对他多少有了些不屑,加上马丁于在厂里被大家公认有些碎嘴唠叨(当地把这种人叫:COO-COO)让人有点烦,所以韩以后就渐渐地开始有意疏远他了,他们后来的交流就少多了,直到最近马丁于突然出现在和韩正阳他们对班的流水线班组上。原来是他太太得了病需要有人白天在家照顾,所以马丁于才突然改上夜班了。可没想到很快他就被黑约瑟的懒散和蛮横给搞得火冒三丈。只要是他和约瑟对岗工作,那么必定他脚下的面包垃圾会越堆越高,直到把他绊得踉踉跄跄甚至跌倒。

马丁于是洋人心目中早些年代海外华人形象的典型,甚至是极端的代表:个头低矮、身体瘦弱,从背后看就好像是个小学生的体型。所以在流水线上工作显得比别人更加吃力,而随着他脚下无人打扫的面包越堆越高,他就显得更加艰难,仿佛是在垃圾山上面爬上爬下地抗灾救险似的。最后很多时候他只好跑去拉断电闸,停下整条流水线的作业而自己打扫岗位上堆积如山的垃圾。可这样几次下来工厂方面就吃不消了,不但每次流水线停机会造成大量的面包废品损失,而且一次从停机、清理、开机、重新装料、到重新生产出成品需要至少两个钟头,可是外面各家各处的商场都等着上面包呢,耽误了一大早的供货谁来负责呢?故此,马丁于很快就急红眼了,开始到处去找工厂的管理人员,向他们机关枪扫射似的控诉约瑟的懒惰和蛮横,并鼓动韩正阳他们班组去找那个日本裔的卫生主管反映约瑟的问题,让把约瑟调走。其实不用马丁于鼓动,韩正样他们早就对约瑟忍耐达到了极限,于是大家在这个问题上很“抱团”,态度空前地一致,都坚决要求把约瑟调走。可是厂里谁都知道约瑟是远近闻名的赖皮膏药,早就是狗改不了吃屎了,人家其他哪个班组会同意收留他呢?于是最后决定让他减少工作天数,每星期到另一个白天的班组去工作两天,可以放到领导们的监督之下,而其他时间则在家“待岗”。

这样一来就把约瑟给得罪苦了。他为此一周白白损失了三天的工作收入,岂不气得七窍生烟、暴跳如雷?而偏偏韩正阳是他们那个班组里唯一的中国人,在外人眼里与马丁于是同类,因此约瑟就早早地放出话去,说自己是栽在两个成心为难他的中国人手里的,并一定要找机会把这两个中国人都好好的“收拾一顿”。得,就这样把韩正阳给“搁”进去了。但韩也不想向谁解释什么,本来反感约瑟就是他们班里所有人的共识,包括他也这么想就一点也不为过。而和约瑟这种人也是讲不清道理的,他们这种人根本就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面。

自从小时候起,韩正阳就体验到这个地球上有两个世界的存在,文明人的世界和非文明人的世界,有文化人的世界和非文化人的世界。他们有着各自完全不同的精神信仰和游戏法则。而碰巧韩正阳却总是在两者之间不断“客串”。

当年他在上小学时本是个老实巴交的孩子,谈不上听话但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爱在马路上闲逛、到处找闲书看和上课闲聊。虽然是个大闲人,但总体上是受的正统的、五讲四美三热爱的教育而成长起来的孩子。可当他到了另一个学区的陌生初中后却总是挨那里一些在班里拉帮结伙的同学们的欺负,如偷他个铅笔啦、藏他个书包啦、推搡拉拽他啦什么的,好来看他的笑话。搞得他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他好言央求人家吧,人家反过来讥笑他;他要是报告给老师呢,因为那也不是什么天大的错误,老师也不能把人家怎么着,反过来人家更会变本加厉的戏弄他。直到有一天,他忍无可忍,无奈地挥起了自己那并不粗大的拳头,把欺负他的同学揍了一个鼻青脸肿,而自己也光荣负伤,然后就很长时间没有人敢再戏弄他了。于是他才忽然发现原来天下的事情有时候用拳头讲理比用嘴讲理更有效果、更加实用。后来他又发现,在校门外经常出没的那群小顽主和小混混们好像都是这么和人“讲理”的,谁横、谁拳头大就听谁的。而他们中间也不乏有人很抱团、很讲义气,正所谓:“盗”亦有道也。于是,他就对他们的世界发生了兴趣,在课外时间常常跑去与他们厮混,从此他们班那些从前经常欺负他的那些同学就连正眼都不敢看他了,让他着实地得意了很久,直到有一天,韩正阳又发现他的那些街头哥们其实也有他们的无奈,拳头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特别是不能解决饭碗问题,这才让他下决心告别了那个“江湖”的世界去准备高考并去上大学了。

而现在在面包厂里,韩正阳仿佛又要回到了那个文明社会以外的另类世界了,他没有其他的办法,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只能静静地等待,并做好应手的准备。这一天,他估摸要迟早发生的事情终于在工厂的休班室里面发生了。

就在这一天晚上,当韩正阳与马丁于都同时在休班室里面休息,享受那属于自己的宝贵而短暂的休闲时间,约瑟突然闯了进来。在此之前,马丁于因为又有机会可以和韩这个“老乡”侃侃而谈了,就站在休班室门口又滔滔不绝地向韩正阳讲述他那在中国,在上海的奇闻艳史。而韩本来正坐在房间里面的角落上美美地享用着房东静雪昨天做给他的中式汉堡:肉馅大包子,哪里有心思搭理马丁于的神吹胡侃呢?于是就一面大口咀嚼着香喷喷的包子,一面礼貌性地“嗯哼、嗯哼、”地哼唧着,算是自己对马丁于的响应。

就在这个时候,黑煞星约瑟突然闯了进来。这本不是他的工作时间,看来就是要直奔这两个中国人来的。其他人一看这情景就都躲了出去。

他首先对身旁的马丁于发起挑衅,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现在已经很少流行的当年辱骂华人的话:“喂中国佬,你们怎么没辫子呀?你们的辫子到哪儿去了?”,估计是从哪个老电影里面拷贝来的。

而嘴上从来就不吃素的马丁于顺嘴就回了一句:“操,在你丫的屁股上”。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只见那约瑟牛眼圆睁、目露凶光,撇着喷着酒气的鲶鱼嘴直冲到马丁于面前,用他惯用的左手一把就蒿住了马丁于工作服的衣领,用力一抓再一转,就把马丁于给揪得双脚几乎离了地,而马丁于的面色也因为窒息而由黄变红,又由红转紫。他因为被掐住了脖子,既无法脱身也无法发声叫喊,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一双无助的眼睛望向屋子后面的韩正阳,仿佛他就是自己唯一的救星。

“啪”的一声,一只硬塑料饭盒被狠狠地摔到了坚硬的水泥地板上,震得碎裂开来,里面的几只没吃完的包子也被溅飞出老远。韩正阳“腾”的一声站了起来,他不想再忍耐了,一股无名业火从他的心脏直烧到脸上、头上和大脑里,让他忘记了自己的危险。

他还记得当年那些街面上的小混混、小街痞都懂得一个道理,就是你打骂别人可以,但要是敢直指谁谁的那个街面、那个码头的名号来骂,比如骂你们幸福村的人如何如何,八里庄的人如何如何,或三里屯的人如何如何,那要是传到人家耳朵里去,就会惹得那里上到二、三十岁的老炮儿、老混混,下到学龄前的小玩闹都抱起团来和你打冤家、打群架,因为要不是这样的话,将来那里任何一个人出来混都会被人讥笑说:“看,他们那里没人了!菘成这样,还敢出来混?”,于是你也就别想出来混好,让人家给你面子了,这个道理越是没文化的混混却越懂。

而如今在国外,当有人对着韩正阳的面说:“你们中国人如何如何”的时候,韩正阳听着就觉得格外地刺耳,他就想:这个时候要是哪个中国人还不出头说话,那他就不配出来混了。于是他用自己的饭盒“说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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