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不如懷念 （窗內版）

上學的時候，很喜歡坐那些靠窗的座位，處於老師注意力範圍之外，又可以偷個小懶。每次上課，總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一顆心老是掛念着窗外操場上那正在進行的足球賽，對於窗內正在發生些什麼，完全沒有興趣去知道。

只有一堂課，我的心思是完全放在窗內的，每次看見他一臉陽光的站到講台上，窗外精彩的種種，就再也吸引不了我了。他大學英文系剛畢業，就被分到我們這所中學教英文了，年紀也沒有比我們大多少，總愛穿一身淡藍色牛仔。躊躇滿志的臉上還帶着一點點青澀，混身散發着大學生的帥氣，鋒芒畢露。

全班的女生提起他眼睛就發亮，就連平時從不交作業的幾個懶散女生，也開始頻頻出入他的辦公室“請教”功課。我也愛在下課後站在一堆女生裡面，圍着他討論英文文法，看着他微笑着站在一堆唧唧喳喳的小女生中回答各種問題。

其實他的笑臉對我來說是再熟悉不過了的，十幾年來，每天都可以看到。我父母在外地工作，常年陪我的，就是一個老保姆。他就住在我家對門，他的陽台連着我的陽台，從小到大，我就是他的小跟屁蟲，他的爸爸媽媽一直把我當成他們的小女兒。自此他到我們學校教書以後，每天早上我都和他一起出門，一起進校，然後再裝作互不相識。學校里沒人知道他和我認識。

中午的時候，我常常溜到他的辦公室里偷他媽媽給他準備的飯盒，吃完大半再偷放回去。
他餓了幾次肚子之後，開始每天帶兩個飯盒。

他沒有女朋友，沒有課的時候常和我們班的男生在籃球場上打籃球。有一段日子我的小腿骨折，打了石膏沒有辦法騎自行車，上學放學他便成了我的斯基。每天下課後我就踩着那個大石膏坐到籃球場邊等他，然後坐在他那輛二八的腳踏車後座讓他吭哧吭哧的踩回家。
那段坐在他自行車後座的日子，成了我中學時代最甜蜜的回憶。

隨着高考漸漸逼近，身邊的女友們紛紛開始了東躲西藏刺激萬分的戀愛，好像是要在世界末日來臨之前抓緊最後的機會瘋狂一下。我倒是熱切的盼望這個末日快點來到，畢業以後，我就是大學生了，不再是他的學生了。到那時候，就可以當他的女朋友了？

我在心底里雀躍着。。

這種雀躍什麼時候有了變化，我也不太清楚。反正記得在一個午後看到教化學的小張老師坐在他自行車後面出現在校園裡的時候，我生平第一次知道了吃醋是什麼滋味，當然，只能是悶醋。他的腳踏車後座，不再是屬於我的了。。酸，酸得難受。。

好在高考很快來臨，後來我去了父母的城市。大學時代有過幾次中學同學聚會，我都沒有回去，怕再見到他。也隱約聽說過他的事，和那個小張老師戀了愛，結了婚。他婚禮的時候，好多中學同學都去了，和我在一個城市的幾個老同學甚至買了火車票趕回去參加。

那天，我第一次和一個追了我很久的男生去了植物園。。

很久以後的某一天，收到中學同桌的紅色炸彈，她要結婚了。同窗這麼多年，回憶起當年的往事，我實在找不到不去的理由。重新踏在那條通往老房子的小巷子上，絲毫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周圍什麼也沒有變，老房子那棟樓房就在眼前，就和中學時代的一個樣兒。

對面走來一個推着自行車的中年男人，棕色毛衣，灰色西裝褲有點皺，腳上一雙舊皮鞋踩在水窪里。肚子已然發了福，頭上的發線已呈現出向後倒退的趨勢。自行車後座上坐着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兒，扎着兩個小辮子，嘴裡咿咿呀呀的唱着。地上有個水坑，我側過身子，讓中年人先過，他對我笑了笑。

那一刻，我愣住了，是他！沒等我反應過來，“小意！你回來了啊？”他已經叫了出來。
“你真是長大了，變了這麼多！”他臉上帶着驚喜，我回了他一個微笑，盯着他自行車上掛着的兩袋子蔬菜和一條奄奄一息的魚。

實在是沒有辦法把眼前的這個帶着女兒上街買菜的中年男人和當年那個鋒芒畢露意氣風發的他聯繫到一塊兒。極力想要在這個似曾相識的笑臉里尋找他以前的影子，可是除了一張帶着客套笑容微胖的臉，我再也找不到那個在我的回憶里出現過多次的青澀笑臉。

他趕着送女兒去托兒所，急急忙忙的和我道了別，約好晚上再聊。看着他騎在腳踏車上微馱的背影，我含糊的喊了聲再見。

其實，還是不要再見的好。相見，不如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