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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讓你死
送交者: 曾經的有話 2002年02月21日20:18:32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仲秋指着酒吧深處的一個女子對小棠說,就是她了,淼淼。
  小棠晃了一下仲秋的手,你怎麼知道,你見過她?
  直覺。仲秋拉着小棠走過去,很響地叫了一聲“淼淼”。
  那個穿了翠綠衫裙的女子飛快回過頭來。看着走到身邊的仲秋和小棠,停頓了幾秒鐘,慢慢笑起來,粲然的笑容沒有絲毫風塵女子的嫵媚和風情,相反,這個女孩子的臉漂亮得有些天真和無知,輕盈的眼波,看過來,有種讓男人心疼的那種空洞,仲秋恍惚了一下。淼淼會是這個讓人出其不意的樣子,一雙眼睛連一點防備都沒有。
  是仲夏讓你們來的,你是仲秋,你們很象。她是,淼淼指着小棠,美女小棠。
  小棠宛而。每個人都知道美女小棠,小棠的美麗小家碧玉,帶着過多的靈性和秘密,沒有淼淼漂亮的坦白。而且,小棠有優秀的社會環境,和淼淼,永遠不可能一樣的。仲秋在心裡嘆了口氣,終究都是女孩子,淼淼不會比小棠大,不會超過24歲,青春的不同背景在女人身上究竟到底緣於什麼?
  小棠說淼淼你的衣服很好看,淼淼低了一下頭,溫柔地抬起,說是仲夏送我的,他喜歡這個顏色,喜歡我穿長裙。
  仲秋又嘆了口氣,他忽然想淼淼應該是不在乎的,哪怕逢場作戲也好,對那個已經飛遠的仲夏,但顯然,不是。面前的女孩有着愛情中的羞澀。惟有愛情才能夠讓不同的女人有同樣的羞澀。
  仲秋拍了一下小棠的肩,說淼淼我們走吧。
                 
                 
  (二)
                 
  去了最大的市立醫院,小棠在外面怯怯地不肯進去,仲秋跟着淼淼一直走進那扇白色的門。
  面無表情的大夫在檢查過淼淼的身體後說可以立刻做手術,普通的費用240元,無痛的680,好象出售一種商品。
  無痛的,仲秋說。然後拿了單據去交錢。在門邊聽到淼淼自言自語地說我會不會死?死就死吧,只要不痛。仲秋的心一下堵住了,他走過充滿來蘇水味道的白色的通道交過錢回來對淼淼說沒有事的,你會好好的。淼淼就笑了。仲秋看着淼淼漣漪一樣的笑容說我不讓會你死。
  淼淼沒有聽見,她已走進了手術室。
  在那個白色通道仲秋和小棠面對面站着,小棠不斷看着仲秋,仲秋看着白色的牆壁,一次次壓抑着想抽煙的衝動。好象不是真的,剛剛,一個叫淼淼的女孩子走進裡面去了,她和自己是無關的,空間裡卻有着千絲萬縷地糾纏。
  無痛是什麼意思?是不是一點也不會痛。好半天在寂靜中小棠說,那麼小孩子痛不痛?
  沒有小孩子,仲秋說她只是生病了。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長長的通道,一直走到外面,點了一支煙。陽光很好,真實地照在所有的地方。醫院裡到處長滿了綠色的冬青,虛假地昭示着生命的欣欣向榮。
  好象過了很久,當小棠和淼淼一起走出來的時候。仲秋迎過去才發現其實手中的煙還沒有燃到盡頭。
  淼淼的臉變得很白,那種悽慘的白。仲秋一剎那就感覺出了她是痛的,但她在忍,用裹在衫裙下的單薄瘦削的身體努力地支撐着那種疼痛。她看到仲秋,目光遲疑着,遲疑着一點點盈滿了疼和委屈。
  仲秋的心飛快地收縮了一下,委屈並不是給他的,他卻不想躲開。扶過淼淼上車,仲秋發覺她的身體很輕很輕的沒有什麼分量。
  仲夏給淼淼租的房子在城郊,兩層的褐色小樓,有籬笆的院子,院中的每一個角落都開滿了那種小小的金線菊,看過去象一副畫,在仲秋的眼睛裡都是不真實的。
  它們很好種植,也很容易成活,開花。淼淼說,春天的時候撒下種子就可以了。
  所有的植物,撒下了種子,每個人都期待着生長和開花結果,感情呢?生命呢?這個在虛幻的愛情中不肯抱怨的女孩子怎麼生存的?
  打開的屋子裡到處都是仲夏的痕跡,門邊的拖鞋,牆上的西裝和風衣以及空氣中瀰漫的“望的水”淡淡的氣息。而仲夏,也許已經穿越太平洋了,那個在加拿大的女人才是他生命的真相。仲秋忽然想淼淼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呢?
  淼淼坐下後說你們回去吧,我沒有事了。小棠扯扯仲秋的衣袖,仲秋說好吧,有事給我打電話,我的電話是……仲秋寫在了一張空白的紙上。那張紙,仲秋忽然希望淼淼可以把它貼在牆上,雖然牆上已經掛滿了仲夏的零零亂亂。
  離開的時候,再一次穿過開滿金線菊的籬笆小院時,小棠說仲秋你記得那首歌嗎?那首“一千零一夜”,淼淼,象不象那個女子?她一定很愛仲夏。
  仲秋回頭,看到樓上的窗簾正慢慢落下。而窗簾的背後,仲秋知道淼淼哭了。
                 
                 
  (三)
                 
  一整天,仲秋有些無所適從,午後小棠打了電話說晚上有音樂會,去不去聽?去不去。仲秋說不,想都沒有想,飛快說出的理由是一個沒有預謀的謊言。好象是有事要做的,屬於他一個人的事。一直到了黃昏,才知道是要去看淼淼。
  一路上仲秋不讓自己想明白緣由,把車子開得飛快。
  淼淼竟然不在家,響了很久的門鈴沒有應答。她會去哪?這麼短短的時間,身體的痛也許還來不及隱退。
  仲秋想了一秒鐘,恨恨地踢了一腳淼淼的門,掉了方向開去酒吧。
  淼淼果然在,在大廳中央的台子上旁若無人地唱歌。仲夏曾經說其實淼淼是不會唱歌的,她沒有樂感也不懂旋律,可是她的聲音好極了,其實又有誰是為了聽她唱歌呢?那麼年輕美麗而沒有危險的一個女人。
  仲夏是半年前認識淼淼的,見到她的第一個晚上就帶她出台了,仲夏是個習慣獵艷的男人。
  淼淼的種種符合了仲夏對女人的欲望。但第二天早上離開的時候淼淼沒有接受仲夏手中數目可觀的紙幣,只是在穿好了衣衫後回過頭問仲夏,你有沒有一點喜歡我?
  仲夏就帶淼淼離開了雜亂骯髒的宿舍,那以後淼淼偶爾去酒吧唱唱歌,但行為已經完全歸屬於仲夏了,在那種關係裡,仲夏說淼淼是一隻寄居蟹。
  一個煙花女子的愛是不同的,一個能夠愛的煙花女子更加地不同。而且,仲夏說在愛情中淼淼絕對是個堅貞的小女子,甚至願意委曲求全,易地而處,我會愛上她。
  那時侯仲秋沒想過有一天會見到淼淼,世界雖然不大,卻有着無形而清晰的界限,也以為永遠不會有任何關聯的,仲夏卻在去加拿大前把懷孕的淼淼託付給了仲秋。
  仲夏說陪她去醫院就可以了,不會有什麼意外,淼淼很聽話。
  仲秋看到淼淼的時候就把那句話忘記了,卻記起了仲夏對淼淼透徹入骨的描述,原來是真的。
  然後就記起了她的痛,她委屈的唇和眼睛。
  淼淼說仲秋,怎麼是你?小棠呢?
  淼淼化了濃妝的臉有些失真,好象只是為了掩蓋那種蒼白。仲秋沒有說話握了她的手臂徑直地把她拖了出去。
  已經是深秋了,外面的風涼涼的,淼淼仍然穿了那種絲質的長裙,仲秋看到寒冷在她的身體之間蔓延,脫了外套裹住她,說你不能夠這樣不愛惜自己。
  我沒有,我只是很寂寞,一個人在那麼大的房子裡,而我,又一直害怕寂寞。淼淼盯着仲秋,你知道仲夏去了什麼地方,什麼時候回來嗎?
  你能夠等多久?仲秋說你連他去了哪兒什麼時候回來都不知道。
  一輩子,只要仲夏讓我等。淼淼把仲秋的衣服遞給他,說我不知道是因為我沒有問,他說不說都沒有什麼關係。仲夏讓你做的事你也已經做完了,不要來找我了。
  淼淼轉身走了回去。
                 
                 
  (四)
                 
  仲夏回來的時候秋天已經過去了,秋天最後的那段日子似乎無比地漫長,城市裡到處開着那種小小的金線菊。那晚以後仲秋沒有見過淼淼,沒有一條路可以通往被她拒絕的方向。有一次小棠忽然說去找淼淼吧,去看她院子裡的花。
  仲秋說那樣的花到處都是,為什麼一直記得她,那樣一個女子?
  然後整個城市的菊花就都枯萎了,但是仲秋知道淼淼的手心裡沒有握着發黃的回憶,即使雨後,她所有的花也都已經凋零。因為她以等回了仲夏,沒用一輩子那麼長久。現在他們就在一起,夜夜良宵。
  也可以是愛情?淼淼,那個女孩子,怎麼落了風塵,又怎麼會,愛上了仲夏?簡直是豬。仲秋很多次突然地心裡恨恨的罵淼淼,罵的時候眼睛裡卻一遍遍重複她風中飄荷的樣子。淼淼就是荷,飄零在塵世,心卻根植在某一個人的心底,那個人,仲秋知道一定不是仲夏。
  然後年就快到了,言愛,仲夏的妻子忽然在春節前飛了回來過年,給了所有人一個“驚喜”。
  仲夏去機場接回言愛後,就再也不離她的左右。小棠每天過去,受到準兒媳婦的標準待遇,熱熱鬧鬧,一副皆大歡喜的場面。
  淼淼是個不存在的人,現實的生活里沒有人提起她是誰,好象也沒有人記得。
  除夕夜,一家人歡樂開懷,電話響來響去,都是拜年的聲音,一直到了午夜。
  仲夏的手機響的時候他正和言愛玩撲克,那麼幼稚的遊戲,但可以讓演繹愛情的人樂此不疲。
  仲秋清楚地看到了仲夏拿過電話時慌亂的一瞬即逝的眼神。然後他在言愛的目光里按下了接聽鍵,說你好,說找誰,說對不起你打錯了。沖言愛溫和地笑着順手關機。
  桌上的電話響在仲夏關機的同時。仲夏的臉再次飛快的失了顏色。仲秋看了他一眼,走過去拿起了話機。
  電話里仲秋聽到淼淼說你說過要陪我過年的,你說過和我一起在立交橋上看煙花,你說過……
  淼淼錯聽了仲秋的聲音。
  仲秋說你等着,我現在就過去。然後問仲夏,可以看煙花的立交橋是那一個?
                 
                 
  (五)
                 
  仲秋在南京路立交橋的欄杆處最高的地方看到了淼淼。她喝了很多酒,滿臉的凌亂,冷凍的空氣在她的凌亂里變得模糊不清。
  仲秋在淼淼的身後抱住了她,他說淼淼是我,我來了。
  淼淼的身體落了下來,落在了仲秋懷中,那麼瘦而柔軟的身體,可以寄居在任何一個堅硬的殼裡,任何一個男人的身體中。
  仲秋用最快的速度帶着淼淼回到了城郊的房子。仲秋抱着淼淼在黑暗中摸索,一次次阻擋着她開燈的手,在臥室門內,兩個人一起跌在了地毯上。
  淼淼的手在黑暗中蛇一樣纏繞過來,仲夏,她說要我,我要你要我。她說我以為你不會來了,如果你不來,今天晚上我會死的。
  我不要你死,我不會讓你死。仲秋說我會用一切留住你。身體覆下來,慢慢慢慢沉陷進淼淼的散發着酒精味道的氣息里,那麼迷亂,那麼沉醉。仲秋知道從此再也不會有一個人誰的身體可以淪陷自己了,再也不會了。
  仲秋離開的時候淼淼已經在放縱的疲憊後睡過去,手臂還攀在仲秋的頸間。仲秋小心地移開淼淼的手,身體在空洞中搖晃了片刻。
  我是仲秋,他小聲地說,但是我愛你,從現在起,我要愛你。
  城市已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在黎明前睡去。仲秋走進家門打開客廳的燈,一眼看到仲夏。
  他坐在沙發上,坐了很久的樣子。
  你去了哪裡?仲夏說誰打來的,那個電話?是不是淼淼?
  是。她說她要死了,她說如果等不到你她會死的。但現在她已經沒有事了,仲秋說我安慰過他了,我用自己的身體以你的名義安慰了她。
  你瘋了,仲夏從沙發上一躍而起,你腦子有沒有問題?她是我的女人。
  小聲一點,言愛會聽到的,仲秋看了一眼臥室的門,你不用憤怒,我會對淼淼負責的。
  負責,仲夏冷笑一聲,她是誰?你是誰?輪一百個也不會輪到你。
  沒有關係,就算我是第一百零一個,我不介意。仲秋穿過客廳走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虛脫般倒在了床上。淼淼,那個女孩子出現的時候,世界上就已經沒有別的什麼存在了。
  小棠拍醒仲秋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仲秋看着面前小棠清晰美麗的臉,慢慢閉上了眼睛。小棠,仲秋說我愛上淼淼了,昨天夜裡我和她在一起,我要娶她為妻。
  小棠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好半天,仲秋聽到的,是手掌落到臉上的聲音。仲秋想小棠的手一定會疼,她用了那麼大的力氣。
  仲秋慢慢坐起來,對站在門邊的仲夏說,現在,我可以完完整整地去愛淼淼了,然後,仲秋又一次聽到了手掌落在臉上清脆的聲音。
                 
                 
  (六)
                 
  言愛在年過後又飛走了,在機場仲秋看着飛機消失的影子說言愛真可憐,比淼淼還可憐,但淼淼不會再可憐了,只要我找到她。
  但是整整三天,仲秋沒有找到淼淼,她好象忽然消失了一樣。精疲力盡的仲秋忽然想起四個很笨的字叫“守株待兔”,很笨,但很有效,第四天的黃昏,淼淼出現在家的門前。
  她瘦掉了一圈,下頜有了那種單薄的淺淺的輪廓。
  仲秋說淼淼你去哪兒了,我一直在找你。
  我也一直在找你。淼淼的眼光似乎永遠不會起波瀾。她說我想找到你讓你告訴仲夏,過年的那天晚上,來找我的人,不是你。仲夏罵我,他說我背叛他,他說我人盡可夫,為什麼?
  因為那天晚上,和你一起的人真的是我,我抱你回家,然後我們做愛。仲秋說淼淼我愛你。
  那麼仲夏沒有冤枉我。淼淼闔上剛剛瞪大的眼睛,忽然笑了,怎麼會有我這種女人,和誰上過床都不清楚,還拼命地給自己討一個清白,仲秋,你當我什麼?
  仲夏當你什麼?這樣的愛情,你自己相信嗎?
  我信。淼淼裹了裹松松的外套,對我來說,生命或許可以是遊戲,但愛情不可以,我碰到仲夏,一定是一輩子的事,無論這一輩子是長是短。然後淼淼穿越過仲秋的身影,轉身進去。背影,是一種纖細的疼痛。
  你是豬,仲秋指着淼淼大聲喊,你笨死了。然後轉身上車離開,車子瘋狂地轉彎時,仲秋看到路的對面,仲夏的車子正滑出淼淼的視線。
                 
                 
  (七)
                 
  淼淼自殺了,用了很絕的手段。仲夏送淼淼去到醫院只是一個形式,沒有什麼意義了。
  仲秋站在白色通道中間,想起第一次淼淼走進一扇門時候的樣子,她說死就死吧,只要不痛。
  她絕望到沒有餘地了,才會用了很痛的讓血一滴滴流光的方式去死。
  夏天和秋天是連在一起的,但淼淼,卻一直盼望着活在熱烈的夏日裡,仲秋終於是留不住她。
  然後仲秋看到仲夏哭了,在淼淼的臉被白色的布遮住後,他的眼淚前前後後地落了下來。他抱起淼淼,他說我不讓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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