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時便看到了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藍發狐袍——對了，是那個見死不救的江家大公子。我不說話，毫無表情地看着紫色紗制的床幔。奇怪，我身上竟然不是很痛，怎麼會，我永遠記得江家總管打我的那股子狠勁。 江少爺見我醒了，輕笑了笑，似乎如釋重負：“你可終於醒了，我已經讓小丫頭給你擦了宮廷密藥蘇骨膏，現在身子好些了嗎？你也是，一個姑娘家幹嘛學人家罵人呀！還好你遇見了我，不然恐怕你命都丟了呢。。。。。。”他用精緻的小瓷碗盛過一碗湯，“這是鴛鴦九味湯，大補的，你呀睡了整整一天，身子又虛，來，喝一點。”說着就要餵我。 我抿抿嘴唇把頭一偏：“誰要你裝好人！你若真心救我那先前幹嘛叫那個兇巴巴的管家打我嘛。”我一下子淚眼迷離，“很痛呢。。。。。。” 那江少爺倒是好脾氣：“好啦，姑娘也別生氣，我本以為你自己會求饒，誰知道你那麼固執嘛！不過那樣也好，很與眾不同。”他低頭吹涼湯，“快喝吧，就當我賠罪好了。” 我其實早原諒他了，卻沒說出來。只是搶過勺子自己喝湯，味道真好！我喝了個底朝天。看着他溫潤的睫毛與和善的笑臉，我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你叫什麼？” “讀過韋莊的‘金陵圖’嗎？”他又扶我躺下。 看着我迷茫的神情，他解釋道：“‘金陵圖’那首詩里，有兩句是‘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 “江—草—齊？” 他點點頭反問我。 我聽到了江府外寂雩如泣如訴的叫聲，它們是來迎我回去的吧，對了，娘還在家等我。我黯然地慢慢坐起身，挽起頭髮：“你有時間就到玉湖林邊的唐家來吧，到時我帶你去看寂雩鳥跳舞。”我不顧身體的疼痛努力往外走，因為寂雩在等我。 在幾日後的一個美麗下午，江草齊竟然真的來了。他帶來的，只是一副孩子般快樂的神情，因為他是一個人來的，甩掉了隨從，他顯得格外輕鬆自在。 我只是迷離地看着遠處，心裡滿是待嫁的痛苦與無奈。是的，再過兩日，我就會成為趙老三一個微不足道的妾。“落瀠你怎麼不開心呢？”江草齊看着我的臉，“對了，你要嫁人了，恭喜恭喜呀。” 我憤怒極了：“恭喜？你是等着看熱鬧吧，你難道不知道趙老三是個怎樣的人嗎？他卑鄙！他無恥！他打死了我爹呀。。。。。。”我泣不成聲。 “我就是知道他是個惡霸，所以才出面幫你退了婚呀。”江草齊的語氣很平靜。 “什麼？怎麼會？”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前兩日我來找你你不在，你娘告訴了我這件事。我就出面把這事擺平啦，好歹我也是個朝廷四品官，趙老三隻得答應了。”他調皮地笑着，“還有，我已經把爹葬在另一片樹林裡，這玉湖林還是你們唐家的，你可以一直和寂雩鳥在一起了。” 我當時就傻了，撲到江草齊的懷中放聲大哭，這幾日的害怕無助與委屈，我都統統發泄了出來，止也止不住，感覺似乎是上天讓江草齊來幫助我，拯救我的。而江草齊呢，只是溫柔地拍着我的肩：“好啦，又不要你以身相許，別那麼難過，我只想要你報答我一件事。” 我怔怔地看着江草齊。 江草齊抹一把我眼角似珠的淚花，傻丫頭，帶我去看寂雩鳥吧。 那時，夕陽籠罩下的艷麗蘆葦盪中有很多似火的寂雩在嬉戲，那明艷的翅膀舞出一道道美麗的弧線，那麼一剎那的美麗隕落，絢爛多姿。江草齊看呆了：“它跳舞真好看！” 我假裝生氣：“這有什麼，我也會跳！我跳得比它們還好看！” “那你跳給我看呀。。。。。。” 我真的跳了起來，那水紅色的紗裙在空中飄飄欲飛。那澄靜的玉湖林，又多了一隻美艷的寂雩，那明亮的火焰，直沖天際。江草齊說我跳舞很迷人，我便一曲一曲地跳，直到累得再也跳不動了也不想停止。 “他喜歡看寂雩跳舞，我會為他跳一輩子的。”我臉上泛起兩朵緋紅的霞雲，染紅了溫柔的天際。 桃花漫開呀，江草齊笑。 以後我們經常到玉湖林這裡來，蘆葦叢見證了我們純真的相愛。江草齊喜歡為我描眉吹笛，我則每天為他拂袖起舞，日子美麗甜蜜。終有一日夜晚，我從一個女孩子變成了一個女人。江草齊用溫潤的嘴唇吻着我似乎即將枯萎的臉龐，落瀠，相信我，我會給你幸福。 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臥在他的懷中，淚水悄悄滑落，沾濕了我美麗的紅色繡花鞋。 一滴，兩滴，三滴。 連續幾日已經沒有見到草齊了，難道我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麼？！我不敢想也不願想，戴上江草齊送我的珊瑚彩璉就往外跑去。 我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偌大的一個江府竟然一下子人去樓空了，什麼東西也沒留下，我的心也仿佛被抽空似的，空落落地疼。不會的，不會的，江草齊不會不要我的。。。。。。他一定有什麼要事，他會回來的。我狼狽地轉身，趕忙逃走，彩鏈子斷了，艷麗奪目的珊瑚珠子一顆顆掉在地上，清脆又如毀滅——我聽得真切。 渙散了的美麗彩虹，離去，沒有任何人明白。 江草齊，你可知道，寂雩鳥是相愛卻不能相守的，因為它們一旦有了後代就會雙雙死亡。難道我便只有如此結局？不管如何，你一定要記得，在蘆葦畔間，有一個女孩願意在那裡為你跳一輩子的舞蹈，等你，永遠做一隻水紅色的寂雩。。。。。。 （續2完） 謝沙龍的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