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這天晚上龐勁沒有到易屠戶家裡去,而是一個人獨自坐在油燈下面喝着悶酒發呆。賈嶗島
回家的時候路過龐勁家,看到龐勁那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就進去打個招呼:“五哥今天怎
麼回事?愁眉不展地有什麼事嗎?”
龐勁一看是賈嶗島就一五一十地把早上發現死人的事說給了賈嶗島聽,並說廷尉何瑁發了
脾氣,限龐勁十天之內破案,否則龐勁就不必到官署里去喝酒了。龐勁一仰頭喝乾了杯里
的酒,接着從懷裡掏出一片絲綢說,“那死人身上什麼衣物也沒有,問遍了周圍也沒人認
識他,只有這幅綢子可能是兇手裹在屍體上面的。奶奶的,連死人是誰都不知道,到哪去
找兇手啊?”
賈嶗島接過那一小片綢子,湊到油燈底下仔細地看了一會,發現這片綢子質地厚實做工精
美,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五哥別急,咱仔細琢磨琢磨,五哥從這片綢子上看出什麼東
西來了嗎?”
“這綢子到不是尋常絲綢,普通人家可能用不起這麼好的東西,難道是和財主人家有牽
連?”
“對了!” 經龐勁一提醒,賈嶗島一拍桌子想起來什麼了,“我說看着綢子眼熟,我看
見太子穿過這種絲綢做的衣服,這絲綢肯定和宮裡有干係。”
“六弟你敢肯定嗎?” 在等到賈六明確的答覆後,龐勁眯眯的眼中似乎露出了一絲希
望,“宮裡的絲綢都是由‘揚州絲綢’ 負責採購的,明天一早六弟咱們一起去那問
問。”
“揚州絲綢”的掌柜是個白鬍子老頭,這天大清早他就起來把店堂打掃得乾乾淨淨,把櫃
台也抹得一塵不染,剛剛把鋪面的門板卸下來,龐勁和賈嶗島兩人帶着幾個功曹就闖了進
來。
狐假虎威的功曹們一進門就扯着嗓子嚷嚷,把個白鬍子老頭嚇得半天沒說話,過了好一會
才明白過來原來是面前這胖子就是廷監龐勁,旁邊這個瘦子姓賈,一下也沒記住是個什麼
官,反正是當官的找上門來了。龐勁把那幫手下都趕到門外去,單留下賈嶗島和自己一起
開始盤問那長着白鬍子的掌柜。原來那白鬍子的掌柜姓潘名字叫開克,老家在揚州吳郡,
帶着個外甥女來洛陽做絲綢生意已經有好多年頭了。客人們嫌潘開克這名字太拗口不好
念,看潘掌柜長着一把長長的白鬍子非常有特點,所以都叫他白鬍子老頭,熟悉一點的人
就簡稱白胡。一來二去,有些人以為潘開可姓白,也開始叫他白掌柜。潘開克也不在意,
反正這麼簡單怎麼稱呼唄。白鬍子回過神來後,朝着裡屋喊了一嗓子:“丫兒,給大人們
上茶來!”
等白鬍子老頭的外甥女蘇珂端着兩杯茶出來的時候,賈嶗島被嚇得魂飛魄散。他馬上低下
頭,用腳一個勁地踢龐勁的腳,一邊壓低了嗓子說:“就是她!就是她!”
“是誰呀?” 龐勁不滿地看着賈嶗島說,“老六你踢我腳幹嗎?”
“就是她,那個。。。那個姑娘。”
“哪個姑娘?” 龐勁還是沒明白過來。
“就是那個姑娘。” 賈嶗島擠得滿臉通紅,支支吾吾地說,“就是。。。我。。。我跟
你說過。。。”
龐勁抬頭一看蘇珂穿着一身鮮黃的衣裙,頓時明白過來了。他腦子轉得飛快,馬上換了張
笑臉,拖着長調打着官腔說:“這位是。。。。。”
“回龐大人,這位是小的外甥女蘇珂。” 白鬍子老頭忙不迭聲地說,“珂兒快過來見過
兩位大人。”
“好說,好說,免禮。” 龐勁清了清嗓子說,“這位是官拜太子洗馬的賈先生,太子洗
馬不是給太子洗馬的,是太子的老師,教太子讀書的啊。賈先生可是洛陽城裡最博學最有
才華的人了。” 龐勁趁着這個機會把賈嶗島天花亂墜地大吹特吹了一通。
賈嶗島在旁邊聽着龐勁不着邊際的吹噓,覺得非常尷尬,又插不上嘴去打斷他,只好紅着
臉在一旁坐立不安。好在蘇珂也不在乎龐勁的吹牛,得知賈嶗島就是著名的“豬林賦”
的作者以後,又認出來賈嶗島就是經常和潘岳在一起的那青年,頓時心生敬仰之心。賈嶗
島被蘇珂那一雙明亮的眼睛直盯得局促不安,不停地用手絹去拭額頭的汗珠,發抖的雙手
把茶杯弄得叮噹作響。
閒扯了一會後龐勁把話頭轉入正題,“白掌柜,據說本大人所知,皇室宗親使用的絲綢都
是由你的揚州絲綢店專供,可有此事?”
“也不完全是這樣,本人的小店只是專門為皇室提供一種專門的絲綢叫揚州宮錦。”
“把你的帳本拿出來,本大人要查看一下你的帳本。”
白鬍子示意蘇珂進去拿帳本。過來一會蘇珂捧着厚厚的帳本從裡面出來,用她清脆的嗓音
說着,“上月江文欠錢二百,本月初六還清,康確思欠錢一百五十,本月十二還清。最可
恨的是那個王茂,三個月前欠錢二百,到現在也沒還。昨天我在街上碰到王茂找他要錢,
他說他就是賴賬不還。阿舅,這個王茂太可氣了!”
龐勁被搞得哭笑不得,不耐煩地打斷了蘇珂說,“我不要你的錢銀帳,把你們的貨物進出
帳拿來,本大人要親自查帳。”
當白鬍子掌柜和蘇珂把最近的貨物進出帳本搬來以後,龐勁和賈嶗島對着面前那厚厚的一
堆的帳本發愁了,看這樣子沒兩個時辰是翻不完,再說他們要找什麼自己心裡也沒數。於
是龐勁乾脆亮出底牌掏出那片絲綢,擺出當官的架勢開始盤問白鬍子。
白鬍子一看那塊綢子心裡一下子什麼都明白了:肯定是從着這綢子來的,表面上強裝鎮
定,時不時地把手遮在嘴邊咳嗽幾下,以掩飾內心的不安。但是這一切微小的細節都逃不
過龐勁似閉似睜的雙眼,看到白鬍子一會咳嗽幾下,一會端起茶杯喝水,心裡想着有戲
了。
“掌柜的你認識這綢子嗎?”
“回大人,小的認識這綢子。這正是在小的老家揚州吳郡出產的上等宮錦,專門供應皇室
宗親使用的。”
“這洛陽城除了你這‘揚州絲綢’ 還有哪一家提供同樣的綢子?”
“小的是洛陽城裡唯一的一家。”
“你把最近六個月的進貨出貨情況仔仔細細地一一給本大人說清楚。”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進出情況已經基本查清楚了:後宮賈皇后處分三次訂了十五匹,全部
都由劉太監領走了。東宮太子也訂了八匹,全部領走。另外還有這個王那個王的也有一些
小數額的訂貨。最有意思的是楚王司馬瑋也從“揚州絲綢” 訂了四匹,但還沒來得及取
走,司馬瑋就伏法了,所以他訂的四匹宮錦至今無人領取。
當龐勁要清查庫存情況的時候,白鬍子的心理終於崩潰了。他一下雙膝跪地,對着龐勁拼
命磕頭如同搗蒜:“求大人饒命!都怪小的一時貪財,求大人饒命啊。。。”
大約半個月以前一個生意清淡的下午,白鬍子老頭的店鋪里來了一個年輕人。和白鬍子簡
單的寒喧幾句後,年輕人看周圍沒其他人,向白鬍子提出要買一匹宮錦。白鬍子當然一口
回絕,當那年輕人從懷裡掏出一片閃閃發光的金葉子後,白鬍子開始有點心動了。白鬍子
認識那年輕人,他就是洛陽城裡新崛起的武士白涯。白涯對白鬍子說是要給楚王司馬瑋在
武昌一個隱蔽的地方造一個衣冠冢,白鬍子當然知道這只是個藉口,其中肯定有見不得人
的東西來裡面,既然是見不得人,白涯就肯定會守口如瓶。這事就只有天知地知他知我
知。想到這裡,白鬍子把那片金燦燦的金葉子收進了袖袋,把原本是司馬瑋訂的宮錦給了
白涯一匹。
龐勁聽完這些猛地一拍茶几,震得茶杯都跳了起來:“大膽!你難道不怕犯法坐牢
嗎!?” 說完朝賈嶗島踢了一腳示意他出來做好人。
賈嶗島心神領會起來替白鬍子求情說好話,安慰了白鬍子和蘇珂幾句就和龐勁一起出來
“揚州絲綢” 。
兩人在回去的路上一直保持着沉默,誰也沒說一句話。過了好一會,賈嶗島終於憋不住首
先開口了,“五哥你說真的是白涯?”
“不能保證是白涯,但即使不是他幹的,肯定也和這事有很大的干係。”
“有什麼辦法能查清白涯和這事由多大牽連呢?”
“我現在也沒數,回去問問二哥看看他有什麼主意。”
龐勁和賈嶗島到童二家的時候,童二正在教阿童念書。聽龐勁和賈嶗島講了事情的前後經
過,童二一直在思考,一小口一小口地品他的碧螺春。三人來到白涯住的屋子裡,發現白
涯的行李很簡單,只有幾套換洗的衣服。他們把整個房間很小心仔細地翻了一遍,枕頭下
鋪蓋下都翻過了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線索,別說宮錦連一點點和絲綢沾邊的東西都沒有發
現。
一無所獲地回到客堂後,童二思索了片刻,然後對龐賈兩人說:“俗話說,‘不做虧心
事,不怕鬼敲門’ ,我們可以讓鬼來敲敲白涯的門,看他怎麼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