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上沙龙读到陈省老过世,还没来得及难过,就被一场大论战吸引住了。只见GSO挑起战斗,随后孤身一人舌战群儒,除了回应正面的攻击,还要避开各种冷嘲热讽,酣斗之余,又来上几句妙语。这场论战精彩之极,我第一次每个跟贴都上去看看。
凭心而论,GSO在论战中占据主动,原因主要有两条。第一,GSO并不在论点上跟人斗,只跟人斗论证过程。你不能因为GSO不同意你的论证,就指责他不同意你的论点,即陈省身是世界级数学大师。第二,在辩论论证过程的时侯,GSO不断地用形式逻辑来对付所谓实质性的论证。而在运用形式逻辑的时候,GSO又经常偷换概念。比方终身大师用陈是邱的导师来说明陈是大师,GSO就反问邱的幼儿园老师是不是大师。当人指出陈的某项成果是世界数学界公认的杰作,GSO又反问既然是世界公认的杰作,我怎么不知道。这些东西,不值得谈,但用在相声段子里面倒是挺合适的。值得认真谈谈的,是GSO用形式逻辑来对付实质论证。
你说陈是邱的导师,邱是大师,所以陈是大师。GSO的反问是,难道大师的导师就一定是大师吗?从形式逻辑讲,GSO更有理一些。但放到实质论证中,GSO就在抬杠了。要理解实质论证的说服力,就必须知道实质论证过程中种种“没有言说”的知识。我不懂数学,但非常喜欢读有关数学家的文章。隔壁的教育与学术大多数时候很无聊,但时不时会出来一篇好东西。比方前段时间出来一篇老怪写的“数学中的武林故事”,极其精彩,百看不厌。圈内人看陈和邱,跟我们局外人大不相同,对所谓的“陈省身猜想”,更是不以为然。文章中谈到数学家对排英雄座次的痴迷,跟武林好汉确有一比。要让一个数学家服另外一个数学家,是件既复杂又简单的事情。复杂,是因为服是一种心理状态,当事人不说“服”,别人怎么说也没用。简单,是因为有明确的比较标准,他解了你解不出的难题,你就得服;他解了不同领域的难题,你就更得服。华罗庚先生刚回国的时候,就有人拿着题去向他“请教”,其实就是去摸摸底,看人家当场解答完毕,也就服了。这种事情,如果象GSO那样把它变成一个归纳逻辑的形式问题,就不好下结论了:有限的一两个样本,怎么能得出普遍的结论。这个真较得就不好玩了。比方我去跟马晓春下一盘棋,输了,然后我说,这一盘棋怎么能证明马晓春真的比我厉害,怎么着也得多几个样本,再下几盘吧。可我再去找小马,人家还会搭理我吗。
看陈省身的传记,跟看李、杨二人的传记一样,你会对49年前的中国一流大学抱有深深的敬意。一方面是代与代之间衔接密切,后人能踩着前人往前走;另一方面是大学的用人,学者说了算,比如熊庆来请学徒华罗庚到清华,吴大猷让大二的李政道去留美。有人会反驳说,华、李二人都是天才,说明不了问题。乖乖,现在是个人都会说华、李是天才,可当时说就不一样了。就象今天谁不会说巴赫是天才,可巴赫的同时代人有几个说得出这句话。办大学其实很简单,就是让高人说了算。高人说你行,你就行;一个高人说你不行,不要紧,只要有一个高人说你行,你就行。个个高人都说你不行,你就真不行。象GSO这样,拿形式逻辑去和人家较真,一点用都没有。如果没有共产党捣乱,陈,李,杨等人都会在中国大学教书,那中国今天的大学还了得。
GSO论战的一个积极意义,是提醒我们,不能认为别人不同意我们的论证过程,就认为人家不同意我们的论点;同样,不能因为别人同意我们的论点,就自动地接受他们的论证。至于GSO,我个人认为他头脑清楚得很,根据是他对终身大师桥牌技艺的态度。GSO虽然好辩成性,但他知道他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