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去何從(20)

"瑩雪! " 他凝固住了, 仿佛正艱難地, 從繽紛的夢幻中走回灰色的現實.

"我們回家吧, 不能再在這兒呆下去了. " 她顫抖地說, 眼前晃動着一片暗淡模糊的濃霧, 天色已晚, 寒風似在催 她歸去.

"為什麼? " 他焦慮地問, " 為什麼要急着回去? 你難道不願跟我呆在一起嗎? 我還有好多的話沒有告訴你, 好不容易有了這個機會我們能夠相聚, 為什麼不聽完我的話再走? "

"你別說了, 別讓我的犯罪感殺了我, 回家吧, 什麼都不要再想了! " 理智又逐漸地爬回到瑩雪的腦中, "飲鴆止渴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我們不要一錯再錯. "

"真愛無罪! 我們相愛沒有錯. " 他一字一句, 擲地有聲地扔了出來.

"錯! 錯! 錯! " 瑩雪痛苦地咬着嘴唇, 眉間眼底全是淒楚和無助, "我是有家有室的人, 胡思亂想本來就不該, 現在又感情薄弱, 難以控制, 我心中的羞恥感越來越濃, 簡直要把我吞食了, 這樣下去, 定會害人害己, 宋雲青, 送我回去吧. "

"好吧, 我送你回去. " 他心酸地點了點頭, 屈服了, 見天寒風緊, 他順手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 柔聲地說: "我聽你的, 我們這就回家. "

"你別脫下, " 她喊道, 忙把他的外套推了回去, " 你給了我, 難道你不冷嗎? "

他的心頭一熱, 大腦還來不及思考, 猛然將外套和她一起攬入了懷中. 他百感交集, 情激意盪, 簡直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他俯在她的耳畔說: "瑩雪, 你為什麼要這麼好, 從裡到外都這樣完美, 你丑一點, 惡一點, 讓我對你的愛少一點. "

"宋雲青, 你不要這樣......" 她朦朧地說, 被動地倚靠在他寬闊而溫暖的懷裡, 思想早已模糊, 一種犯罪的意識在心間時隱時現, 暗影依稀. "這只是一個夢, " 她對他說: " 夢醒後我們又會回到人的世界, 各司其職. "

"我知道, " 他幽幽地說: "這是一個夢, 就像我常在夢裡見到你, 只是希望這個夢再長一點, 最好永遠也不要醒過來. "

"我們必須上車了. " 她提醒他, 一層淡淡的陰霾襲上心頭. 暮色越來越濃, 寒風越來越緊, 兩三顆寒星在頭頂不安地閃爍着, 四圍的景色慢慢地不再清晰, 化作一片昏黃淡漠的暗影.

兩人上了車後, 宋雲青手握方向盤, 沒有立刻發動引擎. 他扭頭看她, 心中一陣天翻地攪, 沉重地說: "真不願意開回人的世界, 去面對無可奈何的現實, 就想在這片森林與你永遠呆下去, 買一片地, 建一個小房, 過上與世隔絕的田園生活. 我們男耕女織, 生兒育女, 無憂無慮度過今生今世...... "

"快開車吧, 雲青, 我求你了! " 她乞求地低聲喊道, 如果再不從這片甜蜜溫柔的陷阱里掙扎出來, 她知道自己也會完蛋了.

車終於慢吞吞地動起來, 象一隻沒有吃飽的甲殼蟲在爬, 哪有剛來時的風馳電掣. 回家的路上宋雲青故意沒有在高速上飛奔疾馳, 而是緩慢地行駛在城區的道路上(LOCAL).

"我們應該找家飯館吃東西, 這麼晚了, 你早該餓了, 談情說愛既沒有解決實際問題, 又解決不了腸胃問題. " 這是他解釋給瑩雪為什麼不上高速公路的原因.

瑩雪耳紅臉赤地低下頭, 這麼久了, 站在森林裡吹了三個多小時的寒風, 她既不覺得冷又不覺得餓, 難道這就是小說里所描述的愛的力量? 因為有愛, 如此星辰如此夜, 可以餐風飲露, 可以佇立中宵, 而不覺饑寒交迫.

"章露露昨晚談的FRIED ICE CREAM, 我知道DOWNTOWN有家老美餐館賣這個玩意, 你願意去嘗嘗嗎? " 他低聲地徵求她的意見.

"還是別去吧, 聽露露的口氣, 那地方蠻貴的. " 瑩雪忙說.

"你還沒嫁給我就開始考慮為我節約錢啊? " 他沖她一笑, 玩世不恭的調侃語氣不經意又流露出來。

"你......" 她心跳氣急, 咬着嘴唇說不出一句話.

"瑩雪, 你不要生氣, 好嗎? " 他溫柔地勸慰她: " 我這麼愛你, 但我也清楚我們兩個人沒有未來, 我心裡很難受, 我想請你吃頓飯, 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吃完飯後, 我們各走各的, 我保證以後再不會來煩擾你. "

聽着他那無奈而惆悵的語調, 瑩雪也陷入了一種莫名的失落和焦躁中, 但願一切如夜空的電光, 須臾閃過, 化作渺茫的事跡很快遠去. 她輕聲說: "既然是請我吃飯, 只要有情誼, 隨便什麼地方都行, 我不在乎餐館的高低, 飯菜的貴賤. "

"總不可能請你去吃麥當勞吧, 那地方老黑成群, 謝謝你的朋友給我上了一課, 我知道你們打過工的人恨透了老黑. " 宋雲青一臉的嘲謔, 他無法原諒方亭昨晚對帕垂粗魯的言行.

"我就愛麥當勞. " 瑩雪突然固執地說: "我已經看到麥當勞的標誌了, 就在前面的那個路口. "

"餵, 你犯不着為我精打細算, 我們還是去DOWNTOWN的那棟TOWER, 那家的西餐確實不錯, 環境又漂亮, 雖然價格咬人, 但是值! 他們那兒還有ESCARGOT. "

"ESCARGOT是什麼?"

"是法國蝸牛吧, 上次我幫Williams完成了一個項目, 他請我去那裡吃ESCARGOT. 在飯桌上他告訴我: 這是法國人認為很上流很高級的東西, 但在美國人的眼裡也就莫過於吃蟲子而已. "

"難怪歐洲人瞧不起美國人. " 瑩雪忍不住微微一笑.

"那我們去吧." 他低聲請求她.

"我不想去DOWNTOWN, " 瑩雪囁嚅地, 輕聲說, 她確實不敢與宋雲青明目張胆地出入觥籌交錯的高級飯店, 如果在那兒遇見熟人, 比如露露, 那又是怎樣的尷尬. "就去麥當勞, 好嗎? 我真的餓壞了. " 她懇求地對他說.

"那好吧, 既然你要堅持為我節約那我恭敬就不如從命了. " 宋雲青猛地一個右拐, 把車停在了麥當勞的門口.

還好, 室內不算太鬧, 沒有追追打打的小老黑. 他們在前台訂好餐後, 把食物放在托盤上, 選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了下來.

"吃啊, 怎麼不吃? 你不說你餓了嗎? " 宋雲青奇怪地看着瑩雪, 她一動不動地, 正呆呆地打量眼前的漢堡包, 滿腹心事, 似乎根本就沒有餓.

"你在想什麼? " 他凝視着她.

"我......" 她的思維從遐想中飛了回來, 她低頭喝了一口可樂, 若有所思地說: "你把戲劇系的工作給了我, 你現在只有二十個小時的TA, 你還要養跑車, 你行嗎? "

"難怪你要為我節約, 原來你還在心底悄悄為我算計思量. " 宋雲青仰天一嘆，自嘲地笑道: "這麼好的女孩, 我怎麼就沒有運氣早點碰到. "

"你要這麼說, 我以後再也不問你了. " 她的聲音一沉, 臉又紅了.

"瑩雪, " 他低沉地喊她, 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來握住了她的手, 她掙脫了兩下, 沒有成功, 任他的手蓋住了自己的手, 任滿懷的惆悵化作嗟嘆在心底纏綿低徊. "你不要擔心我, 瑩雪, " 他說: "我雖然一周只有20個小時的TA, 但是我在幫Williams干私活, 他在外面接了不少的項目. "

"但學校規定任何國際學生校內只能幹20 個小時啊, 如果被發現...... " 她的手終於從他的掌心中脫離出來, 放在了胸前.

"他知道我的身份問題, 所以他用私人支票付錢給我, 我年底還可以不報稅. "

"原來如此, 想不到老美......"

"希望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 宋雲青突然嚴肅地說.

"我不是美國之音! " 她提高了音調, 兩個人對視着, 忍不住會心一笑.

"你快吃東西吧, 別把身體餓壞了. " 他溫柔地說, 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我真的不餓, " 她搖搖頭, 嘆息着說.

"要不要我餵你? " 他從自己的位子上站起來, 繞過來坐在她的身旁, "COME ON, MY BABY GIRL, " 他柔聲勸她: "我知道老美的東西是不好吃, 但為了身體需要, 無論如何你也得吞下去. " 他把一小片油炸雞塊送到她的嘴邊, 她如幼兒般自然地張開了嘴接了進去. 滿心滿懷頓時沉浸在一種異樣的溫馨和暖流中.

一抬頭, 她又讀到他滿眸強烈的熱忱和真情, 也捕捉到了他神色中一絲掩不住的悵惘和淒涼. 兩個人同時低下頭, 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我不明白, 瑩雪, " 良久, 他苦澀而切盼地說: "都什麼時代了, 你難道還不敢勇敢地走出來? "

"這不是勇敢的問題, 這是良心和道德的問題. " 她聲音冷靜, 心底淒楚.

"我們真心相愛有什麼錯? 為什麼不能永遠相守? "

"如果我離開了他, 我一輩子都會受到良心的折磨, 不會快樂, 那麼也不會給你帶來快樂. "

"這麼說來, 你很滿意你目前的婚姻, 心甘情願當個快樂的保姆? "

"至少我心靈平靜. "

"真的會平靜嗎? 你今晚回家後躺在床上. " 他雙目燃着熊熊烈火, 一瞬也不瞬的盯視着她.

"不會平靜. " 她坦率地說: "但是你答應過我, 吃了這頓飯後, 我們各走各, 你再也不會打擾我. "

"我知道," 他試圖滿不在乎地揚起頭, 嘴角浮出一個驕傲而瀟灑的微笑, 但聲音卻分外的痛切和酸楚: " 我們有緣相逢, 卻無緣相守! "

是誰說過, 天長地久有時盡， 此恨綿綿無絕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