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告貼在廁所門口

　　閨女小學二年級時，她媽遭遇了下崗危機。那是一家國企，被以改制的名義廉價出賣給了一家私有企業。原來掌管國有資產的那些人民公僕，都發了一筆橫財。那個私企老闆曾經被國企開除過，如今的勝利重返完成了他人生路上一次大閃光。新老闆接管之後，擬定了一篇誓詞，要全體幾天前還屬於國家的員工分期分批站在他面前宣誓。有點效忠的意思。以 後會不會被辭退，宣誓時態度是否虔誠是重要的開端。所以閨女她媽就在家照着鏡子背誦誓詞。

　　面對鏡子，首先嫣然一笑。

　　鏡子裡卻出現了一張嚴肅的面孔。

　　閨女她媽宣誓說：“敬愛的……”

　　卻聽到了另外一個聲音：“敬愛的……”

　　是閨女。她媽要她別搗亂，她也要她媽別搗亂。原來閨女也要練習宣誓。母女倆僵持不下，互相較勁，我在旁邊，就聽到了一篇奇怪的誓言。

　　敬愛的馬步爺爺——敬愛的董事長副董事長總裁副總裁經理副經理經理助理部門經理項目經理——您為中國革命立下的豐功偉績，我們一定牢記心上——我保證，不遲到不早退，幹活不偷懶走路不繞彎兒——把社會主義革命事業進行到底，把共產主義事業進行到底——不隨地吐痰，不隨地大小便——

　　我打斷她們。我說錯了。我的意思是說不隨地大小便這還用宣誓？沒想到閨女她媽一想，還真錯了，趕緊糾正說：“不隨時大小便——”

　　這下，輪到閨女說“錯了”。

　　閨女覺得應該是“隨地”，只聽說過隨地，沒聽說過隨時。隨地大小便，多順口啊，幼兒園就開始念叨，一直念叨到了小學，沒準還會念叨到大學去。

　　隨時大小便，沒聽說過。閨女嘲笑她媽說。

　　她媽也嘲笑她：“你還沒聽說我跟你爸結婚呢？我們不但結婚了，還生下了你這個傻丫頭。”

　　閨女反駁說：“那是因為有你這個傻媽媽！”

　　閨女的傻媽媽問閨女，你們在學校什麼時候上廁所？上課時候不行，只允許下課了再一窩蜂去搶坑。很多學校因為搶坑擠塌樓梯踩死學生，慘不忍睹。這就叫不許隨時大小便。我們上班，跟你們上課一樣，比你們上課還要嚴格。我們總裁親自把不許隨時大小便——驚嘆號——的指示貼到了廁所門口。所以，我們宣誓，不用保證把革命事業進行到底，但必須保證不隨時大小便，這是我下崗不下崗的關鍵。

　　無論是下崗上崗，無論是隨時隨地，無論大便小便。在閨女愛看來，都不可能有她的誓言重要，因為她是要向犧牲了的革命烈士宣誓，要將社會主義事業和共產主義事業進行到底。

　　毫無疑問，閨女是正確的，一個普通平庸的中國婦女的下崗，不會影響地球的轉動，更不會阻擋歷史的車輪走向共產主義。

　　“無邊落木瀟瀟下，不盡長江滾滾來。”我對閨女她媽說。我又說，“沉舟側伴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