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清明節閨女掃墓不嚴肅的事，第二個星期天，我們一家三口沿着閨女的足跡，去了日壇公園，到了烈士墓前。閨女她媽是不情願去的，她認為不就掃墓嗎？從小到大，掃墓掃多了，例行公事，值得我這麼大驚小怪嗎？閨女這才第一次，萬里長徵才走出第一步，以後的日子長着呢，買兩把掃帚準備着吧。

　　但是，比閨女她媽年長几歲的我，多經受了些革命教育，也多參加了些革命運動，特別是文化大革命，儘管沒幹出什麼好事，革命的神經卻難得鬆弛下來。當上一代對我進行這種革命的傳統教育時，我們通常是反感的。一旦面對下一代的閨女，卻忍不住革命起來。

　　我們一家三口佇立在烈士墓前。那是一個犧牲在北京解放前夕的地下黨員，叫馬步。我耐心地啟發閨女的感情，問她知道不知道馬步爺爺是怎麼死的，閨女說知道，是被壞人槍斃的。問壞人為什麼要槍斃馬步爺爺，回答說，因為他是好人。問馬步爺爺好在什麼地方呢，　回答說，不知道。

　　我說，馬步爺爺好就好在要推翻萬惡的舊社會。閨女就有些猶豫。我讓有不懂的地方儘管問，我一定耐心回答，決不發火。閨女就鼓足勇氣問：“舊社會有什麼不好，幹嘛要把人給推翻呀？”閨女雙手推我大腿，“我把你推翻，摔個大馬趴，行嗎？”

　　閨女她媽就搖頭，說幸好是改革開放以後，幸好是小孩子，也幸好是在爹媽面前說話，不然起碼是寫不完的檢討。

　　這一天，我的耐心特別好，我給閨女講舊社會，講老百姓的苦日子。最後引導閨女說，馬步爺爺是為了讓我們老百姓不過窮日子，所以他才被壞人槍斃。這樣的好人就埋在我們面前，我們在這兒懷念他老人家，想着他老人家被殺害的情景，周一同學，咱們還笑得出來嗎？

　　閨女她媽也說，咱們的心裡只有仇恨和悲痛。

　　我再問閨女：“周一同學，懂了嗎？”

　　閨女說，懂了。

　　其實，我幼稚了些。如果我是要讓閨女懂得尊重死者，尊重亡靈，尤其是這麼一個為他人謀利益而不屈的靈魂，讓閨女懂得在墓地這樣的地方保持肅穆的心境是做人所必須的，我應該能夠做到。可惜我希望她懂得的東西遠遠超越了她這個年齡段，所以才會出現下面的尷尬。

　　我說，懂了就好，回去以後，把現在肅穆心情寫在作文里，就是好作文了。

　　當時我很陶醉，因為無數教育工作者和思想政治工作者千辛萬苦絞盡腦汁都難以解決的難題居然被我給解決了，我感覺自己可以坐在講台上給黨政幹部做報告，傳授經驗了。

　　這時候，閨女問了我一個問題：“爸，我還有不懂，舊社會是什麼時候？”我沒想到會是這麼一個問題。我回答說：“這你還不知道，舊社會就是……”我本來想說是四九年以前，又覺得那是一個抽象概念，回答給孩子不合適。正猶豫，閨女她媽挺身而出，解決了難題。閨女她媽說，舊社會嘛，就是解放前。

　　閨女還是不懂：“解放前又是什麼時候？”

　　我說，舊社會和解放前都是老百姓過苦日子的時候。

　　閨女這下是真正明白了，而且估計是她今天明白的第一個問題。她拍着小手跳了起來，為自己終於明白了而興奮。

　　閨女說：“舊社會就是你跟媽媽結婚的時候！”

　　我傻了，又急了，呵斥道：“胡說八道，那是新社會！”

　　閨女很委屈，她理直氣壯闡述了她的理由，因為她總聽她媽媽說，“我跟你爸結婚的時候，你爸那個窮哦……”“我嫁給你爸，沒過一天好日子！”等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