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六頭肌

真不知為什麼本來好好一個人現在會成這樣，有一天健身房鍛煉的時候在我旁邊踩腳踏車的Robert發出如許感慨。我開始還以為他在說別人呢，沒想到他是在對着玻璃中有些發福的自己說話。外面天已黑了，落地的大玻璃成了一面鏡子將健身房裡的一切映得清清楚楚。你看上去挺好的，我安慰他說，就是肚子大點。Robert嘆了口氣接着說，你不知道我從前練了六年健美，我可是有Six Packs腹六頭肌的呢。我狐疑地又看了一眼他的肚子，說道，象是有一副好下水，可是實在想象不出你有六頭肌的模樣。不信？Robert眼珠瞪得溜圓似乎快從眶里掉下來，明天我帶證據給你。證據是一張泛着點黃的照片，年輕的Robert剛從游泳池裡爬出來，健碩的肱二三頭肌在午後的陽光下灼灼放着光，腹部也有界限非常清晰的肌肉，我數了數，整六塊。哇，好帥，一旁的Summer探過頭來發出嘖嘖驚嘆，Six Packs 可是最難練的呢，當時你肯定是眾女生暗戀的對象。接着Robert的肚子再一次成了眾矢之的，大家均勸Robert減肥重整雄風，Bob也示範性地拍着他的肚皮說，多拍拍啊，多拍拍就下去了。哪那麼容易，Robert說，我都試過好多法子了，肚子是最難減的。我知道，我知道，Hero煞有介事地說，肯定是你長期壓抑過久的緣故，你想啊節食加健美六年，一結婚就解禁了，所以控制不住自己開始狂吃是不是？Robert一拳錘向Hero大叫，胡說八道，我和我老婆結婚之前肚子就大了。Robert新婚不過一年。說清楚說清楚，子威在一旁打岔，誰肚子大了？

Robert其實身手敏捷，爆發力也很強。他能猛地飛起啪的一聲雙手擊在一字分開的兩腳丫上，動作像極了黃土高坡敲鼓的。他能輕輕鬆鬆跑上三四個英哩不帶氣喘，其間還能手舞足蹈加引亢高歌。他能飛也似的滾軸溜冰並上下台階踮腳尖轉圈再來個小鳥飛，整個兒一變臉怪傑的翻版。我們辦公室里有一飛鏢盤我最怕他玩，因為他手勁既大又無準頭，飛鏢扎進去八成拔不出來。其他的如倒立翻筋斗上竄下跳倒踢紫金冠踢寡婦門刨鰥戶墳……自不在話下。Robert是個精力充沛且有危險性的人。他唯一不能做的大概就是彎腰。

任何東西都有它存在的理由，有一次Robert這麼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包括肚子。

Robert大學時代是活得很積極的那種類型，在那所男女比例嚴重失調到處是瘦瘦骨架上頂着大大腦袋大大眼鏡的男孩子的理工校園裡，肌肉發達的Robert自是十分地引人注目。有一個男孩鍥而不捨地給他寫了四年情書，據Robert說那男孩是很和善而敏感的類型(印象中同性戀中的偏女性角色均是和善而敏感) ，那時Robert有女朋友，但同樣也和善的他不想以過激的方式傷害那個男孩，他們有着若即若離的關係，男孩事無巨細總說給Robert聽。據男孩說那學校里有近10%的同性戀，有同性戀潛質但有待發掘的數字會更高，大概男孩把Robert也歸於有潛質的一類。This is a secret society. 這是個秘密社會，男孩說，存在但不自由的秘密社會。

後來Robert和男孩先後來了美國，只是一個在東一個在西。男孩說他享受着西邊自由的空氣，有着志同道合的朋友。Robert孑然一人在東邊的學校讀書，孤獨但也逍遙。他依然刻苦練着他的肌肉，保持他健壯的形象。有一天系主任請他到餐館吃飯，在回去的出租車中系主任問他是否對男性感興趣。Robert矢口否認。其實跟男人干那事和跟女人干那事並沒有什麼不同，系主任說。Robert誠惶誠恐說也許吧但他沒興趣。Your six packs are very juicy. 你的腹六頭肌如多汁的水果，系主任如是說。Robert這才想起系主任是常去健身房鍛煉的，他必是早就注意了他的腹六頭肌。Robert頭一次有了毛骨悚然的感覺。第二天是星期天，Robert整一天懶在家裡，下午的時候便有些煩，於是踏上耐克鞋登登登跑步出門。學校的荒地不少，Robert心情不暢所以盡選些無人的灌叢小路，跑到興處Robert把上衣一除系在腰間然後繼續大踏步前進。隱約聽到後面有人跟隨，一人吹了聲口哨，另一人嚷了句Good muscles! 好肌肉！Robert加緊兩步甩掉了跟隨者。他在灌木叢中愈走愈 深，因為心煩想跑一些以前沒跑過的路，可是轉過一片灌木叢後他突然看見了一個人。因為絕沒想到會在此處碰上人Robert嚇了一跳。那人轉過臉來，竟然是系主任。衣冠楚楚結着領帶的系主任笑吟吟地看着Robert說，Did you say you were not one of us? You are! Admit it!( 你不是說你不是我們的同志嗎？承認吧， 你是！) Robert哭笑不得連忙解釋自己真不是同志，真是湊巧闖入此地，說罷便慌不擇路轉身逃跑。後來Robert才知道那個他無意闖入的地方是Gay們禮拜天四點聚會的地點。

打那以後Robert再不以他的Six Packs為榮，也再不喜去健身房鍛煉。他可以接受男孩的情書，卻忍受不了來自同性的真正侵襲。Robert食量本不小，鍛煉一止肚子就上去了。奇怪的是肚子大後Robert少了許多煩惱，系主任沒再請他吃飯，也再沒有同志去發掘他的潛質。後來他找工作娶妻日子過得再正常不過，代價只是來自朋友同事的一些關於肚子的善意嘲笑。西邊的男孩怕他妻子誤會已不再寫情書給他，只是偶爾的電話和E-mail使其憶起他的Six Packs曾是如此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