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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阿飛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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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槐(7-9) (ZT)
送交者: 我是槐裔 2003年08月13日19:07:02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在物質世界中踉蹌蹣跚的人類,一直在尋求精神的華殿。哲學家以邏輯思維為人類設計了那麼多的航燈路標,文學家用形象描繪為人類營造了那麼多的詩化樂土;廟宇中的祭奠,教堂間的牧歌,禪房內的經聲,道觀里的誦誡……這些或高尚或有趣或無奈或乏味的精神建構和活動,都試圖安頓人類那扯碎了的夢中驚魂,人們也想從中覓索一方精神的守望之地。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悄悄興起的“尋根熱”,也是人們在衝破思想禁錮後的一種精神上的尋求。然而,尋根祭祖既可構築一座開放型的思想殿堂,也可打造一個封閉式的精神堡壘。尋根不能像某些文人那樣,把壓縮在泥土中的血腥歷史爬剔出來,去極度舒展人的原始野性與蒙昧;祭祖,也不能像某些凡夫俗子那樣,默念禱詞,頻頻薰香,祈求祖宗保佑升官發財,一路福星;尋根祭祖更不能像某些農村那樣,借大修家譜去擴張宗族勢力,去重築帶有封建釉彩的狹隘的圍牆……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在臨汾,在洪洞,當我潛心走進濫觴中華文明的堯文化中,頓感一股澄澈、晶瑩的源頭之水,洗濯着我蒙垢的心田。
  臨汾市東北五里處,有村曰康莊。村東有一古老的石碑,上書“擊壤處”。地以人顯,人以事彰。“鼓腹擊壤”的成語就由此而得。晉人皇甫謐《高士傳》中載:“帝堯之世,天下大治,百姓無事,壤父年八十餘而擊壤於道中。”“鼓腹”意即飽食,“擊壤”乃古代一種投擲遊戲。相傳堯帝常到民間私訪,一日來至康莊,見一銀髯飄拂、孩子般天真的老叟,於道中擊壤,觀者發出“大哉帝之德也”的感慨。而擊壤的老叟卻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何德於我哉!”這便是自莊子以降,被諸多文人雅士所樂道和援引的“擊壤歌”。
  當堯的隨臣將壤父所言報告了堯,堯非但未因壤父沒有頌讚他的盛德而不悅,反以老叟能直言不諱而欣慰。為使自己能聽到真話,堯當場拜壤父為師。這個簡單的故事,說明古人是何等淳真,還不懂得溜須拍馬。縱觀堯舜以後的歷史,阿諛奉承之輩不絕如縷,脅肩諂笑之徒子嗣難斷,吮疽舐痔之流此消彼生。壤父的品格,更與當今某些對下如無尾惡狗般刁悍,對上如無勢閹人般謙卑的嘴臉,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古代的壤父,為越來越精明老滑的人類社會,呈示出一個永恆的童話。
  堯舜禪讓,向被視為亙古美談。堯有九子,長子名丹朱。丹朱驕奢侈糜,為人暴虐。洪水泛濫時,百姓憂心如焚,丹朱無動於衷,甚至到水中泛舟取樂。洪水過後,他竟讓黎庶堆沙推船,名曰“陸上行舟”。太史公在《五帝本紀》中寫道:“堯知子丹朱不肖,不足授天下,於是乃傳授舜。授舜,則天下得其利而丹朱病;授丹朱,則天下病而丹朱得其利。堯曰‘終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
  堯以天下為公的胸襟,開始了艱難的訪賢跋涉。於是,又引出兩位大隱士巢父、許由。他倆共同創造了一樁千古佳話:許由洗耳的故事。
  堯在考察繼位人時,十分注重接班人的群眾基礎。堯聽說陽城(即當今洪洞)的巢父、許由是大賢者,便前去拜訪。初見巢父,巢父不受;繼訪許由,許由也不接受禪讓,且遁耕於洪洞的九箕山中。堯執意讓位,緊追不捨,再次尋見許由時,懇求許由做九州長。許由覺得王位固且不受,豈有再當九州長之理,頓感蒙受大辱,遂奔至溪邊,清洗聽髒了的耳朵。《史記》注引皇甫謐《高士傳》時,記述了許由洗耳的情景:“時有巢父牽犢欲飲之,見許由洗耳,問其故。對曰,‘堯欲召我為九州長,惡聞其聲,是故洗耳。’巢父曰,‘子若處高岸深谷,人道不通,誰能見子?子故浮游,盛欲求其名,污吾犢口,牽犢上流飲之。’”……許由自視高潔,然巢父更勝許由一籌:你許由不接受王位,隱遁起來不吭聲則罷了,還大談洗耳原由,是另一種沽名釣譽。我下游飲牛,你上游洗耳,豈不有意髒我牛口?
  許由洗耳的另一說是在河南潁水,但洪洞九箕山下有許由洗耳泉和巢父棄瓢地遺址。這故事發生在哪道溪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說明了中華文明的源頭之水是何等明澈、潔淨!正是這清的文明之波,溉澤了中國文化的精神森林。巢父、許由這兩位洪洞的隱君子,雖未登帝位沒有作為,但卻以六根除淨的仙風道骨驚天地泣鬼神,被歷代高人吉士、賢達俊哲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巢父、許由身上氤氳着一種至美至潔的文化氣韻,這兩面遠年的標幟,幾乎可以成為一個民族的人格坐標。
  當今,在人們把權力當做美酒瘋狂啜飲時,在一片後庭花與卡拉OK的謔浪笑敖中,是無法置身許由洗耳故事中的。人類面對商品經濟的負面衝擊已顯得脆弱無力,精神上的矮化也使人們沒有那份心境和教養走近巢父、許由了。
  唐堯未得許由,四方人士皆推薦虞舜,舜於20歲以孝聞名天下。《洪洞縣誌》載,堯於訪賢途中,在洪洞歷山下遇到躬耕壠畝的舜,見舜用的犁轅上拴有簸箕,便問其由。舜說,牛走得慢了,需要鞭策,但牛拉犁已經夠辛苦,再鞭抽於心不忍,所以拴個簸箕,不管哪個牛走得慢了,就敲敲簸箕,這樣黃牛誤認為打黑牛,黑牛錯覺是抽黃牛,兩個牛都走快了,何必鞭打呢。堯帝聽後,不勝感佩:舜對牲畜尚能如此愛憐體恤,讓其承以帝業,定會愛民如子。然而,唐堯深悉,一國之君,身系天下,一時一事還不能完全證明舜的才德。於是,堯將娥皇、女英兩女嫁舜,以觀察舜的治家本領;又讓九個不成器的兒子與舜一道生活,以考驗舜的教化才能。
  舜此時年逾三十,娶堯帝兩女為妻,方結束了獨身生活。但舜並沒有因為成了堯帝的女婿而孤高驕矜,仍謙挹虛己,不露圭角,對虐待過他的父親、後母及同父異母的弟弟象,仍不記舊怨,恪守孝悌。娥皇、女英也不因身份高貴怠慢公婆,堯的九個兒子也變得通情達理。司馬遷在《五帝本紀》中這樣記述了舜的人格力量:“……舜……內行彌謹,堯二女不敢以貴驕事舜親戚,甚有婦道。堯女男皆益篤。舜耕歷山,歷山之人皆讓畔(互讓地界);漁雷澤,雷澤上人皆讓居(互讓居所);陶河濱,河濱器皆不苦窳(製作的陶器沒有粗糙破損的)。一年而所居成聚(一年後舜住的地方成了村莊),二年成邑,三年成都……於是堯乃試舜五典、百官,皆治。”……
  舜代堯行使政事後,勤政愛民,一秉大公,注重教化,仁愛為本。經常置身民間的舜,仍擔心自己見聞有限,決策失誤,便在自己門前設立了“敢諫之鼓”和“誹謗之木”。所謂敢諫之鼓,就是於門前設一大鼓,無論何人,想薦賢士能臣,欲獻治國良策,均可擊鼓進言;所謂誹謗之木,即是在門前立一木柱,不管是誰,發現舜有過失,皆可立在木前,對舜月旦藏否,品藻評說,有書記員記錄下來後,再轉告給舜……
  喜聽頌歌是人類的一大“愛好”。頌歌盈耳,神仙聽了也樂不可支;忠言逆聽,聖哲聞多了也會膩歪。君不見古今中外,唱頌歌者,常是高官得坐,駿馬得騎;灌逆言者,輒會蛟龍失水,虎落平陽。而遠古時的舜,竟如此廣開言路,聞過則喜,因此他方能繼“堯天”之後,創造出“舜日”的輝煌。
  通過“敢諫之鼓”和“誹謗之木”,舜得知顓頊和帝嚳的子孫們,世代賢德,山高水長,恩施百姓,便一一委以重任;舜又得知帝鴻氏、少皋氏、縉雲氏的後代們或怙惡不悛,包庇奸邪,或利慾薰心,搜刮民膏,或行若狐鼠,散播惡語,便將這些簪纓之族的貴胄子弟,一一發配邊荒之地。舜知人善任,見鯀治水無方,便將之革職,啟用鯀之子禹,最終又將帝位禪讓給禹……
  “堯天舜日”的遠古盛世告訴人們,古代國家初創之時,權力機構簡單,官少,事簡,賦輕,國無暴斂之徵,民無苛政之憂,帝王順天(自然)而治,百姓其樂融融。有學者總結堯文化時,曾概括出六點:一“儉”,崇尚儉樸;二“讓”,蔑視爭權奪利;三“謀”,提倡深謀遠慮,謹防決策失誤;四“和”,主張和睦相處;五“戒”,防範人為的災難;六“安”,融入大自然,生活安閒愉快。我以為堯文化中特別值得稱道的是權力的和平交接。唐堯禪讓虞舜,虞舜讓位夏禹,不像嗣後史不絕書的那樣;為爭得最高權力,播野種而移花木者有之,假狸貓而換太子者有之,弒父兄而動刀戟者有之,除心患而賜鴆酒者亦有之……為戴上那頂皇冠,人類靈魂中那最醜惡的一隅,袒露得淋漓盡致。無論從哪個角度評說,“堯天舜日”里的禪讓,都堪稱人類文明史上最潔淨的一章!
  堯舜牽着洪洞、牽着臨汾,洪洞、臨汾牽着歷史。歷史老人把手中的繩索重重一抖,堯舜便離我們很遠很遠了。在自我奢化中充滿“世紀末相”的人們,面對生存危機雖睜圓了驚恐的眼睛,懷揣着懸孤不定的心,但卻再也不願去親近堯舜了。人們寧願相信古老的土地里埋葬過的野蠻與荒唐,卻不願從曾給祖槐以充足水脈和養分的厚厚土層里,去篩選文明的因子。然而,古老的華夏文明里,永遠含納着不泯的青春……


  流動是人類的基本命運。
  當伊甸園的美夢破滅後,亞當、夏娃的後裔諾亞攜妻帶子,乘坐自造的方舟衝出滔天洪水,他的子子孫孫們便開始了向愛琴海岸,向歐洲大陸遷徙的歷程;在古老的華夏,伏羲、女媧的傳人們也曾沿着大江大河,在遷徙中一刻不停地彈奏着求生存的淒涼絕唱……
  遷徙譜寫了人類的文明史。
  工業文明的勃興,加速了人類遷徙的步伐。以現代工業和高科技傲視環球、稱霸世界的美國,二百年前還是蠻荒之地,欲細查當今美國居民戶口,土著占不到百分之二,余者都是各洲來客;南太平洋的經濟大國澳大利亞,也剛剛慶祝了它建國二百周年的華誕,上蒼在締造這片樂土時,並沒播下白人的種子,如今它百分之九十九的居民是藍眼隆鼻的外來戶。中國沿海開放城市青島,百年前僅有幾幢茅舍、六戶漁家,是洋人的堅船利炮使它淪為德租界,是膠濟鐵路碾碎了它的裊裊漁歌,是成千上萬的移民,用民族屈辱的石塊構築了這座被稱為東方威尼斯的城市;改革開放的亮麗窗口深圳,在20年前還僅是一蕞爾小鎮,世紀偉人鄧小平在南國地圖上輕輕畫了個小圓圈後,潮水般從祖國四面八方湧來了新居民,於是,文明在荒野里萌發,高樓在泥淖中分娩,一座仍散發着歲月清新的現代化城市,與近代移民中崛起的國際都會香港,交相輝映……
  古今中外,緩解人口與生存空間矛盾的主要手段是移民。明洪武十四年,全國人口不足六千萬。時光半是緘默半是吶喊地走了僅僅六百年,中國人口陡增了二十倍!城中食指浩繁,履舄交錯,鄉下也地難養丁,人滿為患……
  棲息於鋼筋和水泥組成的方塊里的人們,因空間狹窄連呼吸都感到窘迫。然而,重要的還不是一國一域,一城一郭,一族一家的生存空間的大小;要命的是生態環境的急劇惡化,它不僅使白、黃、黑各色人等正在同受其害,也給人類這個物種的“類前途”、“類未來”籠罩上道道極難排遣的陰影。
  久居鬧市的我,因看慣了水泥大道,雙眼缺少綠的滋潤,不免常覺乾澀。來到先祖曾居住過的晉南,我本想貪婪地享受一遭田園風光,誰知,我的這種“企圖”竟成了一種奢望。
  到臨汾,應先看看夢中的汾河。然而,當我走至繞城西向南流的汾河畔時,心中頓生茫茫然無限空虛的感覺。戰國時代,秦晉曾在汾河上風檣陣櫓,展開過殊死的水上鏖戰;強漢時期,漢武帝也曾從太原乘龍舟揚帆巡遊晉南……解放初期,汾河兩岸的村落中仍然有不少舟子以船為業。可眼下,這地處下游的汾水竟變成幾步即可跨越的臭水溝。這被稱為大河的“水溝”里,飄滿煤灰,泛着黃泡白沫,散發出一股刺鼻的怪味,惟有兩岸那堅固的大堤和堤內那寬闊龜坼的河床,仍在證明着汾水昔日的浩淼。
  在洪洞,“水包座子蓮花城”的景象,早已不復存在,我只能從歷代文人詠洪洞的詩文中,去體味昔年的清碧美妙……我驅車北上太原,剛出臨汾地界,就見汾水斷流。山間的汾河河床里,觸目皆是曾被水沖刷過的怪石……汾河,已完全淪為一條季節河。
  王德貴、劉郁瑞陪同我在晉南盆地的幾個縣份里採風。山西多煤,呂梁山中有鐵,晉南的泥土易陶。所經之途,一座座小煉焦爐、小煉鐵爐、小陶窯、小瓷窯林立,爐火熊熊,煙塵滔滔,運煤車輛往來穿梭,馬路上煤塵厚積,車輪飛轉,攪起的灰簾塵幕,模糊了我的視線。我們三人雖都有吸煙的嗜好,但不敢開窗透氣,一旦開窗,濃度很高的煙塵會直逼肺腑。年輕的司機告訴我:“這裡的空氣污染程度,一點也不比你們大城市差,我一天不洗頭,枕頭上會染一層灰。”……在臨汾市中心,有一座全國最高最大的鼓樓,乃北魏所建,它是平陽的象徵。世傳民諺曰:“平陽府有座大鼓樓,半截子插在天裡頭。”退休的王德貴書記告訴我,他祖居的村莊距臨汾20華里,兒時逢晴天朗日,舉目便能看見大鼓樓的身影,而眼下,即使天氣響晴,在正對着鼓樓的南北大道上,兩華里之外,亦難睹大鼓樓的雄姿,煙塵已包裹了它的古老與華美……
  在洪洞的大槐樹公園裡,“三代槐樹”雖攜其子孫蔚然成林,竟未引得一隻鴉鵲來卜居。昔年鸛窩的壯觀,只能到將時空凝固的縣誌里尋找。我想,此時,哪怕有幾隻烏鴉來壘窩築巢,也會令我這尋根者無比珍愛。羊羔跪乳,慈烏反哺,在羊羔與烏鴉身上,也存有某些不肖子孫難以企及的美德。我穿行在晉南盆地的幾個縣份里,也聽不到一聲烏啼、看不到一個鵲巢。究其原由,劉郁瑞告訴我,農作物上的昆蟲是烏鴉、喜鵲的主要食源。晉南多植棉,一旦發生棉鈴蟲害,人們便使用劇毒農藥,烏鴉、喜鵲吃了被毒死的棉鈴蟲,便在二度中毒後登上鬼錄……鸛窩不再,道理十分淺顯:作為鳥類中的“貴族”——鸛,更難承受生命之輕,汾河污染斷流,魚蝦無存,使它失去了生命必需的佳餚珍饈;再說,它那聖潔的羽毛,需要清波碧泉去洗濯,需要藍天白雲來梳理,鸛美在晉南的條件失卻了,它毅然辭鄉,琵琶別抱也便是理所當然了……
  在吃食上,特別挑剔的鳥類貴族鸛偶爾啖之的青蛙,在晉南也因汾河污染而所剩無幾。王德貴回憶說,建國初期,每屆夏時,汾河兩岸的蛙聲鼓個不停,尤其是大雨過後,鳴禽啼囀,逗得蛙聲如鼓,咯咯,果果,呱呱,此起彼伏,組成一闋和諧動人的大合唱。如今單一的蛙聲偶有,叫人如聞宇外仙曲……雨季到來時,水質檢測員經常在汾河化驗水質狀況,王德貴曾戲謔地對檢測員們說:“這化驗,那化驗,都不如蛙叫聲靈驗,只要群蛙合唱,汾河水就達標了!”
  田園風光難覓,唐宋詩家感悟的那種“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野曠天低樹,江青月近人”、“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的意境,當今詩人恐難捕捉了。
  作為一個尋根者,來到先祖曾居住過的土地,我不忍心對晉南的環保問題說三道四,也無意苛求當地的領導者們。放眼今日中國,哪條江河川流沒被污染,哪座城邑市鎮,還敢稱淨土?黃河斷流,舉世矚目,淮河污染,國人震驚……
  當人類乘着商品經濟的超速列車呼嘯疾進,前面是蓬島瓊閣還是危崖深淵,卻不被及時行樂的人們所關切。地球已被人類“文身”得磣寢陋。掌握了高科技的現代人,對上蒼恩賜人類的資源大鑿、亂鑽、超伐、狂采、濫墾,“丁村人”時期的地球原性態、原生態早已消弭散除,面目全非;農業文明時代的人與自然的和諧圖,也被今人撕扯得七零八碎。
  人類的生存史、發展史、文明史,首先是根據地球上的淡水分布圖而寫的。當今,全世界每天排放的工業污水達2至3立方千米,按此速度推算,到下個世紀中葉,人類將無潔水可汲。
  在生命世界的整體中,任何單一的物種都是這生物鏈中不可或缺的一環。當今,地球上每天要有百餘種生物歸於滅絕,照此速度下去,人類這個物種的“類前途”、“類命運”如何,則不難卜知……
  人類對一切異類設下天網,最後被網羅的將是人類自身。
  人類是其他一切生靈的獵者,但獵者最終卻將槍口對準了自己。
  地球已無人類遷徙的空間,迄今人類尚未發現有其他星球可供人類居住。人類惟一的途徑是更換思維方式,進行一場思想遷徙,抑或回歸大自然方能找到一條人類通向未來的生命通道……
  生態惡化是整個人類面對的極為嚴峻的頭號課題。從洪洞祖槐樹下走出的槐裔們,靠家譜賴族譜絕對破解不了;即使一國一域共修一個“國譜”,也難以破釋,這需要“地球村”的人類,共修一個“球譜”。
  《聖經·創世紀》中,有個著名的“巴比塔”的故事。其中講到人類想齊心戮力造一座通天塔,以通往理想天國。上帝惟恐危及他的權威,聞聽後大為震怒。他變亂了人類的語言,使人們語言不通,互不理解,互爭互斗,終使建塔夢想破滅。這個故事寓意深刻。當今世界,電腦已將小小環球製成一個“村落圖”,語言早已不是人類相互溝通的障礙。然而,人類能夠造出一座起人類沉疴於霍然,挽地球生態於艱厄的“通天塔”嗎?


  念情依依,別意悠悠。祖槐,我就要拜別你了。從太始之初那最早的一瞬間,到剛剛逝去的一剎那,都包容在你根系的泥土裡,你是剪裁春秋的歷史老人,你是億萬槐裔的靈魂。在你偉岸的身軀面前,我只不過是個幼稚的孩子。來前,我那在你枝椏上築巢的“是鴰還是鸛”的小問號,雖然已經拉直,但一連串的更沉重更僵硬的問號又湧向我的腦際。祖槐,在你慈愛仁厚的懷抱里,請允我仰天發問——
  我拜問“三皇”之首的伏羲:
  你結繩織網,你演繹八卦,你是華夏大地的開山鼻祖,你是聰明睿智的化身,你畫下的太極圖,使操縱電腦的現代人都難以破譯,但你能點撥一下天下民的未來嗎?你能勾勒出人類命運的“終極圖”嗎?
  我叩問炎黃子孫的始祖女媧:
  你是英雄母親的象徵,你是果敢堅毅的女神!當“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的大難之際,你煉五彩之石,以補蒼天,挽救了天下生靈!當今,你的傳人們頭頂的昊天上,果真出現了兩個偌大的黑洞,足以使一切生命面臨滅頂之禍,你煉的那些美麗的五彩石,還能綴補得了嗎?
  我恭問天下為公的唐堯、虞舜:
  你們曾創造過“堯天舜日”的朗朗乾坤,清平世界,使80老叟鼓腹擊壤,使生齒兆庶安和寧靖,面對當今那“玩的就是心跳”、“過把癮就死”,只顧“瀟灑走一回”的人流,面對愈來愈奢華的物慾世界,你們會用何種方法開頑啟蒙,施以教化?
  我敬問冰肌雪骨蘭心蕙性的巢父、許由:
  你們的清高几近不食人間煙火,這與當代人的追求判若雲泥。你們視王位如草芥,觀名利如浮雲,重操守如泰山,謹修身以自潔。倘若你們再世,面對物化的浮囂之氣,你們能耳不雜聽,目不旁騖嗎?你們該到哪裡去尋找一條澄明清亮的流溪,去清洗那聽髒了的耳朵,去滌淨那牧犢口角上的濁水?
  ……
  我還要順便問一聲歌唱家郭蘭英大姐:
  汾河水滋潤出你黃鶯般純美的歌喉。你歌唱祖國,以大河的波濤,沃野的稻香,去陶冶人們愛國的心靈;你歌唱汾水,用汾河的澄波,陽春的杏花,去喚起人們對美好家鄉的摯愛。然而,面對污染斷流的汾河,你還能吟唱出“人心就像汾河水,你看那滾滾長流日夜向前無牽掛”嗎?
  ……
  別意悠悠,念情依依。就要辭別洪洞,就要辭別臨汾了。友人要陪我一道去登臨汾市中的大鼓樓,並援引民諺說:“不登大鼓樓,白來平陽游。”我知道,這全國最大的鼓樓上,有巨鍾一口,重達5000斤,遊人均以擊鐘為福。我憶起濟南千佛山門楣上那副楹聯:“晨鐘暮鼓喚醒人間名利客,經聲佛號驚回宦海夢迷人。”有多少香客遊人,曾在這楹聯前佇留沉思,然而,“以物喜,以己悲”的人群依舊。我想,即使再大的警鐘,恐亦難使“名利客”、“夢迷人”返璞歸真。對眼前這大鼓樓,不登也罷。
  列車駛出臨汾,隆隆北上,眼看就要離開先祖們曾居住過的這片皇天后土了。我深知,區區如我,聲音是那般微弱乏力;然而,我仍在心中默默呼喚:

  歸去來兮,我曾厭惡過卻懂得“報孝”的烏鴉;
  歸去來兮,那潔白如雪的精靈——我夢中尋覓的大鳥……

  1999年5月18日於軍藝

  (摘自《十月》1999年第5期)

  【此文章由“文學視界”(http://wxsj.yeah.net)獨家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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