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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阿飛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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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 波 詞 話 (轉貼)
送交者: ZTZTZTZTZT 2004年03月16日15:04:05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蓮 波 詞 話 (選錄)

                ·蓮波·

                (一)

  蓮波少年時初學詞,讀過一點敦煌曲子詞,其中有一首《鵲踏枝》,印象頗
深:

    叵耐靈鵲多漫語,
    送喜何曾有憑據。
    幾度飛來活捉取,
    鎖向金籠休共語。

    比擬好心來送喜。
    誰知卻鎖我在金籠里。
    願他征夫早歸來,
    騰身卻放我向青雲里。

  說的是一女子閨中思怨,恰逢一隻不識相的小鳥兒來吱吱喳喳地唱,一時心
中忿忿難平,就把小鳥當了出氣筒。

  這首詞,語句平白而活潑,在深深的思怨當中卻也有一絲淺淺的笑,尤其令
蓮波激賞的是詞中那種無遮無攔的情感,真的讓人對那女子和那小鳥都產生憐愛
之心。

  敦煌曲子詞及其他一些唐初的無名氏詞中,常可見鵲踏枝詞牌,而風格大都
接近民間口語,詞所表達的也大都是凡人的情事,讀起來,總覺得與我的心好貼
近的。

  後來,晏殊嫌鵲踏枝詞牌不雅,便修之改之,乃為蝶戀花。

  從“鵲踏枝”到“蝶戀花”,固然是雅了,也符合晏殊一向主張的“富貴清
華”之氣,但蓮波總覺得有點不舒服,仿佛我自己窗前樹上天天為我唱着歌的小
鳥被趕走了。

  老晏也是無聊,為了慰他富貴之後的寂寞,居然把人間歡唱着的小鳥兒鎖進
了他高處不勝寒的冷冷金籠,讓蓮波在千年之後,抬眼只望着一片沉默的天空。

  縱然老小兩晏寫了不少美麗的《蝶戀花》,但因了這個心結,我總是不大喜
歡。自己要寫,便不由地想還小鳥兒一個快樂無涯的自由空間。

                (二)

  朱彝尊的一首《桂殿秋》,寥寥數字,委婉深摯,蓮波一直很喜歡的。

    思往事,渡江干,
    青蛾低映越山看。
    共眠一舸聽秋雨,
    小簟輕衾各自寒。

  此詞是回憶往事之作,在溫柔敦厚之中流露出一種深深的悲涼。

  詞中所敘的舊事,乃是與一女子乘船渡江。於雨夜昏黑的煙波江上,兩人彼
此有心有意,卻依然咫尺天涯。

  蓮波當年初讀此詞,心中困惑不已——既然「共眠一舸」,那兩人已經不是
尋常的緣分,那為何詞中所流露的關愛,竟是這麼無奈?

  後來讀了一點別的東西,方知舸中的佳人,不是別人,竟是詞人的妻妹!心
中霎時有一種很酸楚的感動,熱淚滿盈。

  中國的詞人,傷心真的是傷心刻骨,愛人與被愛,仿佛總是天邊很遙遠的故
事。在煙花巷陌里率性輕狂,贏一個青樓薄□〔幸加人旁〕名,這並不是他們真
正的期待;同樣,有幸能象蘇軾對王弗那樣「不思量,自難忘」的情深伉儷也是
人間難求。而對煙花與妻室之外的那些可愛女子,又只能“發乎情,止乎禮”。

  我因而聯想到了李重光與妻妹小周后的愛情傳奇(李煜《菩薩蠻》):

    花明月暗籠輕霧,
    今宵好向郎邊去。
    □襪步香階,  〔□:左面兩個戈,右面側刀〕
    手提金縷鞋。

    畫堂南畔見,
    一向偎人顫。
    奴為出來難,
    教郎恣意憐。

而李煜的愛情,最終還算有個結果,他畢竟是個帝王啊。

  中國的詞人,風流也是風流入骨。朱彝尊的詞之中最讓我心顫的便是最後一
句的“各自”二字——萬愛千情,盡在不言中了。

  這是人世間最走投無路的愛情,縱使數百年過去了,蓮波還是為它灑下一掬
清淚。

                (三)

  詞是溫婉的東西,中性偏陰。蓮波讀詞,喜歡那些有關平常人心事的內容。
也許生性淺薄吧,大凡豪言壯語入詞,總是有點看不下去。蘇軾的兩首《江城子
》——「十年生死」和「老夫聊發」,一則溫柔深摯,一則豪邁曠達,我總是偏
愛前者,讀到「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時,不禁柔腸百結,雙眸頓
作流淚泉。至於「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不過讀過翻過而已,並
不很關心。

  蘇軾的豪言壯語還好,因為他天性中清朗的成分多,胸襟也坦然,讀着還並
不吃力;若說辛棄疾,我讀了要走火入魔,太濃了。

  說到「縱使相逢應不識」,我倒又聯想到了晏幾道的《鷓鴣天》,那是另外
一種相逢:

    彩袖殷勤捧玉鍾,
    當年拚卻醉顏紅。
    舞低楊柳樓心月,
    歌盡桃花扇底風。
 
    從別後,憶相逢,
    幾回魂夢與君同。
    今宵剩把銀□照, 〔□:金工〕
    猶恐相逢是夢中。

  這是我一直很推崇的詞。無他,只因為詞中充滿了凡人的情感,沒有一處不
妥貼,沒有一處不自然。

  一首詞或其他任何的文字作品,如果表達了一些我從未思考過的思想,即便
它再怎樣華美、鏗鏘或投入,我都未必會為之所動;如果表達了我思想所及的內
容,卻用了我也會用的文字或筆法,我會有同感,但也未必是感動;真正讓我感
動的是那些我想到過卻從未形成語言文字的東西,是那些我張口欲說卻又哽在喉
頭的話語,是我深夜潛然入夢、夢醒卻空的一些無所謂有無的遐想或記憶。如果
一首詞點燃或激發了我心中潛藏着的深深熱情或悲情,我將以千遍的低唱或長歌
來回報詞和詞人的鐘情。

  而這「猶恐相逢是夢中」,真的是好稔熟的情和景。我想,我們每個人,設
若有那麼一次不容易的相逢,在輕撫他或她雙手面頰的那個傾情時分,定然是恍
若隔世又近在眼前,柔情萬種卻酸楚滿懷,心中一定充溢着對人生因緣的悲欣交
集的無限感懷與膜拜——這,就是詞人所謂的、我們所醉的“夢”了。

                (五)

  蓮波讀書,一向對女性作家缺乏足夠的重視。倒不是說“同性相斥”,而是
因為我讀書的目的是了解一些自己心靈之外的東西,男人眼中的世界,往往對我
更有吸引力,而女性作者的心境,因為離我並不很遙遠,故而缺少了一點“距離
之美”。但回過頭來說,我又並不欣賞純粹的陽剛世界,又希望他們的筆下能帶
點稍許的柔媚。也就是說,太近,沒有距離美;太遠,又沒有了心靈的感觸。

  好吧,言歸正傳,我來講一下我比較喜歡的一首易安的詞:

     一翦梅

    紅藕香殘玉簟秋。
    輕解羅裳,
    獨上蘭舟。
    雲中誰寄錦書來?
    雁字回時,
    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
    一種相思,
    兩處閒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
    才下眉頭,
    卻上心頭。

  我讀詞講究個“背影”,即不喜歡詞人在詞中以清晰面目示人——自己的別
人的都一樣。而女人作詞,若正好有幾分姿色,便往往顧影自憐,揣摹不已。登
峰造極的便如花蕊夫人——「三千宮女如花面,妾最嬋娟」,還要「只恐君王寵
愛偏」!

  這首《一翦梅》好就好在美得朦朧,沒有什麼清楚的眉目,除了最後「才下
眉頭」隱然有一帶淡淡春山外,其餘的,便不過一淺淺背影而已。淡淡的身影就
好象輕輕點染的中國畫,反而把一種十分深摯蘊藉的意境烘托出來了。

  這就可以說明我為什麼喜歡老晏和小晏——「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
傷春」;「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夢入江南煙水路,行
盡江南,不與離人遇」;「欲將沉醉換悲涼,清歌莫斷腸」,這些都是詞人心中
自我的寫照,我隔着薄薄詞箋望到的,是詞人玉樹臨風的背影。而「長於春夢幾
多時,散似秋雲無覓處」;「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舞低楊柳樓心月,
歌盡桃花扇底風」之類則是詞人心目中“她”的寫照,我能看到的,是一株迎向
輕風的幽蘭。

  “背影”也有許多種:風流放浪如三變,形銷骨立如白石,而蓮波最喜歡的
,便是東坡般的峨冠博帶和晏氏父子白衣飄飄的玉樹臨風。

                (七)

  蓮波一直很喜歡蔣捷的詞,他的詞,往往能觸動我心靈中相對柔弱的那一個
據點,讀起來,竟有一種天柱折、地維絕一般的滾滾而來的酸楚。

    白鷗問我泊孤舟,
    是身留,是心留,
    心若留時,何事鎖眉頭
    ……

(《江城梅花引》),如此悽愴的心結,卻用如此悠揚的節奏來詮釋,無怪乎總
給我一種撩亂春天的感覺。

  蔣捷的詞,往往將心情中極度的惆悵煩憂與語言上純澈的明麗精緻結合起來
,讀來真是柔腸百結,悲欣交集。舉個例子《虞美人》:

    少年聽雨歌樓上,
    紅燭昏羅帳。
    壯年聽雨客舟中,
    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
    鬢已星星也。
    悲歡離合總無情,
    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此詞的曉暢,決不亞於蘇軾的《臨江仙》(「夜飲東坡」),詞人以練達的
散文手筆,於寥寥數十字當中凝聚了人生的無窮境界。注意他選擇了三個具代表
性的意象:歌樓、客舟和僧廬,而這三個意象分別濃縮了人生的幾許風沙——少
年的狂亂,中年的流離和老來的逃禪。而“紅燭”、“斷雁”、“點滴”等等,
則絲絲入微地滲透到全詞的大境界中,把一個原本略顯空洞的人生思悟補綴得如
此真切而篤實,仿佛就是眼前的存在。

  再看一首《一翦梅》:

    一片春愁待酒澆。
    江上舟搖,
    樓上簾招。
    秋娘渡與泰娘橋。
    風又飄飄,
    雨又瀟瀟。

    何日歸家洗客袍?
    銀字笙調,
    心字香燒。
    流光容易把人拋。
    紅了櫻桃,
    綠了芭蕉。

  這詞,「紅了櫻桃,綠了芭蕉」一句千古傳頌,向來被後人津津樂道,但蓮
波竊以為此句太艷了,就如「寒山一帶傷心碧」一樣,有些摧人肺腑,未免消受
不起。我最愛的,是「秋娘渡與泰娘橋」,簡簡單單的兩處風景,平平白白的兩
個名字,卻訴盡了江南的風流秀麗。那是一種刻骨的柔媚。我自己是江南人,又
靠近詞中所寫的吳江,那秋娘渡或許早已灰飛於歲月之中,而泰娘橋,卻真正是
自己尋去憑弔過的。因此,那種迎面而來與我邂逅的感覺就愈加濃烈,好象是千
年的傷感緊緊地擁住了我,我真的好象看到千年以前的水鄉的小樓,那樓頭偶而
輕拂着的招招紅袖。我便被這種夢裡的鄉思與相思壓迫得透不過氣來,心中充滿
了一種類似夕陽泯滅的絕望的美與激情。

  蔣捷的文字,真是無可挑剔。而他的悲情與他的美,總是近乎殘忍地令我心
悸。曾經也有過那樣的感受:好幾年前了,去鎮江金山寺,信步漫遊,遂迷,誤
入僧房,轉身欲退,抬頭卻見白牆上赫然一條字幅——我不說,你永遠不會想象
得出寫着什麼——很普通的一句歌詞罷了,卻偏偏用在此時此地——“世事如浮
雲,只有情永在”!

  我剎那間有種醍醐灌頂般的大喜大悲,失落與充實,全在那一瞬間了,心中
空曠無比,而眼中一片汪洋。

  你不經歷此時此景,永遠不能認同我的感受。

  我說這件舊事,只是為了更感性些告訴你們我讀蔣捷詞時的心境。

                (八)

  前陣子寫詞話的時候,對老辛略有微詞,竟招致中文網上眾高手圍剿,心中
實忿忿難平。稼軒的詞,散見於各處的都是些很鐵馬金戈的,挑不出什麼刺來。
這兩天得閒鑽了一鑽廢紙堆,居然覓得一首妙詞,貼上來,大家共賞。

      菩薩蠻

    淡黃弓樣鞋兒小,
    腰肢只怕風吹倒。
    驀地管弦催,
    一團紅雪飛。

    曲終嬌欲訴,
    定憶梨園譜。
    指日按新聲,
    主人朝玉京。

  這是稼軒寫給一舞女的詞,可見他亦有中國文人風流倜儻的一面,然而他的
這種風流只不過是隨意的逢場作戲,俗,且薄情。從他詞中的視角就可將他的這
種秉性一覽無餘。

  不好意思,出於偏好,我又要拿晏小山來比較(小山的詩句放在括號中)。

  第一眼看到的,是三寸金蓮——「淡黃弓樣鞋兒小」,目光相當之肆無忌憚
,感受也很粗糙直率。(我不禁想起「記得小萍初見,兩重心字羅衣」樣清新而
溫情動人的句子來。)

  再往上看——「腰肢只怕風吹倒」,這句一眼瞧上去,我還以為是柳三變寫
的,透着一種煙花巷陌的低俗氣息。(同樣是寫歌舞,「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
桃花扇底風」,不着真人,卻融人於景,清曠而嫻雅,在淡淡的風景中流露出愛
意滿盈。)

  再後,「一團紅雪飛」,這句倒沒什麼,只是太過平直,無氣無韻,使我聯
想起謝道韞的哥哥詠雪的「空中灑鹽差可擬」——而謝道韞詠的是「未若柳絮因
風起」。(「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與之相比,大約就等同於謝道韞與她哥
哥相比。)

  上闋讀着只覺得有趣,看看稼軒的另外的面目,而下闋呢,則連趣也沒有了
,平淡乏味。

  我舉出這首詞來,並不是想說明辛詞不好。稼軒詞的地位,早有定論矣,不
是蓮波一人能抹煞的。況且稼軒抒情,也有柔情刻骨的絕唱,象那「眾里尋他千
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也是我曾經有過的幻夢;「小樓春
色里,幽夢雨聲中」,也隱含着令人心折的婉雅纖麗。我只是想說明,稼軒總歸
是一個很符合規格的士大夫,對女孩子,他缺乏小晏那種近似賈寶玉的真和痴,
以及牽掛與關愛。蓮波在這裡評的,不是辛與晏寫法的好壞,而是他們對女子,
特別是地位低下的女子的態度。

  小山的真心真意,是毋庸置疑的,「衣上酒痕詩里字」;「猶恐相逢是夢中
」;「墜鞭人意自淒涼,眼淚迴腸」……不是性情中人,絕寫不出這樣的至情之
語。

  而稼軒呢,他為什麼讚賞那舞姬,只是因為她對「主人朝玉京」有用,這也
未免太功利了吧。我覺得“玉京”在這裡還是指京城,而不是道教用語。

  稼軒寫情的絕妙之筆,仿佛都是寫給自己眾里千尋萬覓的意中人的。那當然
是很高貴嫻雅的女子。而小山對那些身世淒楚的可憐的女孩子的關心和憐愛,總
讓我感動於他的善良和純真,覺得好溫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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