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茶花艷麗地吐露着芬芳，影趴在桌上看書。
電話突然響了，影拿起聽筒。一個陌生的女生傳過來。
我是晨的朋友。
影開始有些好奇，後來想想，也許，她是從晨那裡得到的電話。影沒有多問。
我叫雲，是晨的朋友，你也許不知道我，但你很快就會懂得我。
影在心裡應了一聲。晨是她的中學同學，坐在她的後面，因為晨上課的時候總是揪影的辮子，影忍無可忍之下，拿起文具盒狠狠打了他一下，高中三年，他沒有再和影說過話。
那個時候，影只是覺得他有些可笑，也沒有多想什麼。沒想到離開家鄉，去了不同的城市，各自開始大學生活之後，他竟然開始給影寫信。
慢慢的，他們成了很好的朋友。
晨曾經試探性地問過影一些問題，影都巧妙的回答了。後來晨逐漸知道，他不是影所喜歡的類型。
但這並不影響他們的友誼。
影的婚禮，晨帶着一個女孩來了。女孩的樣子影早就忘了，但是憑她對聲音的敏感，影知道，絕對不是打電話的這個叫雲女孩。
影耐心聽她雲說下去。
我和晨認識了三年，交往了一年。我們同在一間醫院。
晨高考填的志願全都是醫學院。影始終不明白，像他那樣運動型的男孩為何想要當醫生。畢業以後，一次同學聚會，他拉着影上台唱歌，嘻嘻哈哈唱完了，送影回座位的時候，他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
你以前總是生病，所以我想學醫。
影抬頭看着他，他的眼神里閃過一絲無奈，很快又笑了。
那時候，影已經有了非常相愛的男友。
工作以後，大家都開始忙了，同學之間的聯繫逐漸減少，影忙於事業的奔波和感情的經營，自然也就很少回晨的信。他似乎很有耐心，每個星期都會有信來，一個月也會打一次電話。
他們分距在相隔五百公里的兩個城市。
我和晨認識，是因為他以前的女朋友。那個女孩子，你見過。晨說，帶她參加過你的婚禮。
影依然沒有想起女孩的樣子。
婚禮上，中學的同學並不多，也就兩三個人，陳來的很晚，婚禮快結束了，才牽着一個女孩子的手跑進來，看見影只說了一句話。
你的妝畫的太濃了。
影當時因為太忙，也就來不及不高興，和他說了兩句話，又去招呼別的客人去了。婚禮結束後，影和先生站在門邊歡送賓客，卻沒有見到晨的身影。
兩個月後，晨打電話詢問影的新婚生活，影調笑地問他何時結婚，他沉默了片刻，散淡地笑了一聲。
女朋友都沒有，結什麼婚啊？
影也就沒有多問了，她知道，現在這個年代，感情來得快，去的也快。
雲停頓了片刻，似乎喝了一口水。
晨以前的女朋友是我的同事，她離開晨以後，很快和一個大款結婚了。我後來想，她可能就是因為那個大款才離開晨的。
晨是我們醫院很有名的醫生，收入當然不低，可是和那些做生意的人比起來，自然是清貧許多的。
影贊成雲的觀點。晨在她的印象里，也不是把金錢看得很重的男人。
他們分手以後，我經常看見晨一個人在食堂吃飯，眼神有些落寞。我很想過去和他說話，看着來來往的同事，心裡始終是膽怯的。我其實早就喜歡上了他。晨不知道，我大學畢業分配到醫院的第一天，去他們科室辦事，他當時站在門邊上，轉過身看着我，眼神有些呆滯，最後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尷尬地笑了一聲，走了出去。
那個時候，我就愛上了他。我不知道，他當時看我的眼神，為何充滿了柔情，雖然我知道，那份柔情並不屬於我。可我還是愛上了他。
後來他似乎根本不記得我，開始和我們科里的那個女孩談戀愛。有一次他到我們辦公室來，那個女孩把我介紹給他認識，我們握了握手。我想，當時，我的臉一定紅了。
影輕輕笑了。
晨是健康活潑的男孩，女孩子一般都會喜歡。雲對他產生好感，這是正常的事情。影沒有告訴雲，當時讀書的時候，他們班裡有好幾個女孩都暗戀過他。
直到去年六月，醫院組織我們年輕醫生去上海學習三個月。我和晨都去了，雖然我們依然像在醫院那樣疏遠，但我的心是快樂的，我覺得，我和他之間的距離近了。
最後一個晚上，我們在賓館對面的一家小酒館吃飯，同事們都喝了不少小黃酒，我也喝了。平時我是不沾酒的，那天和晨坐在一個桌上，他給我們每個人都倒了酒，我自然也就喝了幾口。
一會兒，我覺得自己快要醉了。
晨也喝了不少酒，他看了我一眼，站起來哼着歌走了。其他的同事還在鬧，我覺得自己頭有些疼，也起身準備回賓館。剛剛出門，一隻手拽住我的胳膊，然後他的臉朝我靠過來。
昏暗的路燈下，我看着晨，他目光迷離，嘴裡喃喃細語，我想聽清楚，他很快又安靜了。
你是雲？
晨問我，我點點頭。靠在他懷裡，他溫熱的臉貼在我的額上，我覺得很陶醉。
你為什麼喜歡我？
我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回憶起激動人心的那個瞬間，雲的語氣有些急促。
我沒有回答他，他也沒有多問，拉着我就往賓館走。
那天晚上，我們住在一起。
影算算時間，去年晨已經二十八歲了，發生這樣的事情，也不算什麼錯誤，何況雲很愛他。
整個晚上，看着晨，我覺得很幸福。
雲說。
影能體會到雲做為女人的幸福。女人就是這樣，愛一個男人，就想把全身心交給他，甚至生命。
從上海回來以後，我們兩就好了。晨對我很好，我覺得很知足。可是，有時候，我又覺得他的眼神總是陷入一種迷濛的狀態。似乎有一層霧氣，遮掩住了他的心，我看不懂他。
每當他陷入沉思的時候，我輕輕叫他，他就醒過來了，然後盯着我看，把我摟在懷裡。
影覺得自己有些喜歡雲了，她是個懂得感情的好女人。影為晨感到高興。
我們準備今年國慶節結婚。
雲停頓了好半天，影準備叫她，她的聲音又傳過來。也許說話太久的緣故，嗓子有些沙啞。影覺得站着有些累，轉過身靠在床上。想繼續聽雲和晨的故事，心裡盤算着時間，如果可以，她一定要回去參加他們的婚禮。
有一天晚上，晨回來的很晚，我已經睡了。他爬上床，輕輕摟住我。我聞到一股酒氣。晨是很自製的男人，平時從來不喝酒。我轉過身，摟住他。
你怎么喝酒了？
下班以後，中學有個同學來了，說起一些以前的事情，有些高興，所以喝了一點。
晨輕聲回了一句。我也就不問了，摟着他睡覺。
迷迷糊糊中，我聽見晨喊了一聲。
我連忙睜開眼睛，以為他喊我，再一聽，他轉過身睡了。
雲沒有說晨喊的是什麼，影也沒有問。也許只是一個夢而已。
三個月前，晨帶我回他的家鄉。剛剛到家，他洗了一個臉，打開門要走。我問他去哪裡，他說去以前的學校看看。其實我想陪他一起去，他沒有說，我也就沒有要求，在家裡和他父母說話。
晨去了一個下午，吃晚飯的時候還沒有回來。我心裡有些不高興，賭氣進了他的房間，準備躺一會兒。然後我看見了一張照片，是你們的集體照。
我百無聊耐地看着每一張臉，然後我呆住了。
那張相片影也有，她已經很久都沒有看過。她一邊聽雲說話，一邊想着放下電話後，她一定要把那張照片找出來，好好看看過去幼稚的笑臉。
你知道嗎？我在那張相片裡，看到一張和我特別相像的臉。我覺得自己當時的呼吸都要停止。然後我把照片從像框裡取下來，看相片背後的名字。
影也有些好奇，想問雲長得象誰，她覺得這樣對雲的認知會更加深刻一些。
我無法想象，世界上有和我如此象的人。
我耐心的尋找到了名字。
循着雲的敘述，影覺得自己的心跳也逐漸快起來，她想早點知道答案。
看了那個名字，回想晨睡夢裡曾經喊過的那個字，我突然都明白了。我有一種受騙的感覺，我充滿怒氣地期待着晨早點回來，我要質問他。
雲仍然沒有告訴影名字是誰。
雲只好耐心地聽下去，心裡回憶着每一個女同學的樣子。
高中畢業都已經十年了，有些人的臉實在想不起來。
晚上十點多種，晨依然沒有回來。他父母開始有些不安，也不好在我面前流露出來。我裝作鎮靜的在客廳看電視。樓道里傳來腳步聲，晨的母親都要走到門邊。
腳步聲遠去了。
十一點鐘，晨依然沒有回來。他的電話沒有電了，一進門就放在客廳的茶几上充電。我拿起他的手機，慢慢搜索那個人的電話。
然後我找到了。
我準備給她打電話。其實不為別的，就是想聽聽她的聲音。
影暗暗笑起來。戀愛中的女人都是傻的，這樣的事情，她也曾經做過。先生有段時間加班，每天回來很晚，影突然敏感地懷疑他和公司里的一個漂亮女同事，有時候打電話去公司，只是想聽聽那個女同事的聲音。
那是個國外的號碼。我拿了一張紙，把電話記下來。
國外的號碼。影連忙搜索在海外的中學同學，除了她自己，還有三個在美國，一個在法國，還有一個可能在日本。
難道會是她？
影正在猜測。
雲繼續說話，聲音有些顫抖。
我準備第二天打電話。
十二點鐘的時候，晨家裡的電話響了。他媽媽拿起聽筒，剛說了一句話，就倒在地上。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連忙扶起他媽媽。接過聽筒，喂了一聲，對方遲疑了一下，問了一句。
是李晨的家屬嗎？
是。
半個小時以前，李晨從中學大門口出來，被一輛裝砂石的卡車撞了，現在在醫院搶救。
影匆忙站起來，想問晨現在的情況。
雲哽咽了，半天沒有說話。我覺得嗓子有些發澀，周身無力。
影不希望晨有任何事情。
晨離開了我們。
雲終於忍不住痛哭起來，影覺得自己的心開始收縮，無法呼吸，眼淚從眼角滑落。
晨是她的同學，是永遠在他們的畢業照里微笑的人，這個人卻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
影突然感慨命運的安排。
一切都是未知的。
雲慢慢平靜下來，虛弱地笑了一聲。
晨在夢裡喊的名字，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影。
影以為雲在叫她，連忙找了一張餐巾紙，把臉上的淚痕擦幹了，準備應一聲，剛張開嘴，雲又說話了。
影……
雲輕聲叫了一句。
晨在夜裡喊着的，就是這個字。
影猛然醒悟了，卻無話可說。那樣一個男孩，在那樣小的時候，情竇初開的年紀，愛上了一個希望，雖然是盲目的，卻也是一種堅持。
而這種堅持之外呢？
誰又能夠懂得？
影無法懂得。
雲也無法懂得。
也許，晨自己也無法懂得。
影決定不說話了，本來想聽一個故事，沒想到自己成了故事中的人。
影，晨走了三個月，我的心已經慢慢平靜下來。我只是有些不明白，為什麼我和你長得如此象，前一段時間，我又去了你們的家鄉。
影似乎又想到了什麼，但她不敢想。很小的時候，她就沒有父親。聽母親說，父親死了，可影始終是不信的。
後來我知道，影，你是我的姐姐。
姐姐這個字眼是如此陌生，和母親相依為命長大的影從來沒有聽過，現在聽起來，有些苦澀。
他呢？
影猶豫地問了一句。
雲嘆了一口氣。
早就走了。我五歲的時候，他就離開了這個世界。影，我去看了你的母親，她很好，是非常善良的女人，我代媽媽向她道歉，她拒絕了。
她說：
世界上的緣分都是註定的，生離死別，怨不得人。
影想到了記憶里已經模糊的父親，想到了晨，想到了很多人……
窗外的茶花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