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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watcher:福尔摩斯抓贼记
送交者: awatcher 2016年07月22日18:35:51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承议郎”墓被盗之谜

--胡杰纪实文学, 刊发于《啄木鸟》2010年第9期


2010年1月14日,中国社会科学院在北京举办的年度考古学论坛正式对外发布了2009年中国考古六大新 发现,陕西蓝田县五里头北宋吕氏家族墓地与江苏张家港市东山村新石器时代遗址、内蒙古赤峰市二道井子夏家店下层文化聚落遗址、山东高青县陈庄村西周遗址、 河南安阳县西高穴曹魏高陵、江西高安市华林宋元明时期造纸作坊遗址等并列,成为年度中国考古六大发现之一。

但是,人们可能想不到,吕氏家族墓这一重大考古发掘竟然是因为一起盗墓案被迫开展的。如果警方的动作稍稍慢一点儿,一大批珍贵文物很可能就会流入文物黑市,甚至流向海外。

“承议郎”的墓被盗了

2006年元月初,大个子警察韩清龙从古玩市场得到一个情报:有个叫宝田的人盗了个宋代“承议郎”的墓,弄出一批瓷器要出手。

韩清龙时年四十一岁,是西安市公安局刑侦局二处五大队的大队长。他这个大队,负责的是文物缉查和市场监管,专门收拾形形色色的盗墓贼和文物贩子。那么,宝田是何许人?“承议郎”又是个多大的官呢?

 

先说“承议郎”。“承议郎”是隋朝开始设置的一个文散官名。文散官就是不拿事儿的文官,在唐朝,“承议郎”为正六品下,相当于现在的助理巡视员;到了宋 代,神宗元丰改制之后,“承议郎”为从七品,也就相当于现如今的助理调研员、副处级。在遍地埋皇上的八百里秦川,这么个官简直不能算官了。

 

但是,韩清龙还是马上派人开始查这起案子。之所以重视,是因为西安一带宋墓较少,物以稀为贵嘛。同事们都知道,韩清龙是个喜欢较真儿的人,常常有些不起眼的线索到他手里,就会整出些动静来。

 

身高一米八八的韩清龙原来是河北篮球队的主力,司职小前锋。1990年,河北队在成都夺得了当年的全国联赛冠军。也就在那场冠亚军争夺战上,韩清龙跟西 安结下了不解之缘。当时,西安市公安局正在组建自己的篮球队,球队定位的起点挺高,队员都要从专业队里挑。赶上韩清龙正好因伤打算退役,西安市公安局去的 两位同志把他提出的要求一股脑儿全都答应下来。当时,韩清龙还没结婚,这边答应替他安排家属的工作;至于他本人,人家说了,公安局的工作岗位,你看上什么 干什么,就跟到菜市场买菜,看上什么拿什么差不多;外地人到西安,成家立业得有房子吧?给你分个两室一厅行不行?那年头,年纪轻轻就住两室一厅的,可是够 拉风的。就这么着,韩清龙从成都直接就到了西安。来了以后,发现被忽悠了。房子是分了,但少了一间,是个一室一厅,四十多平方米;工作呢,先在政治部挂了 四年多,他的任务就是打球。直到1995年文物缉查处成立,在他的一再要求下,他才被分到了文物缉查处工作;至于老婆的工作,来了以后,领导也帮了忙,安 排到公安局名下的一家企业,临时性质。后来,公安局跟这家企业脱了钩,韩清龙的老婆也就不在那儿干了。

 

受骗上当,只是挂在嘴边说说而已。实 际上一干上文物缉查,韩清龙很快就进入了角色。运动员出身的人,一般小小年纪就开始训练,书都没好好读。等退役下来再干别的工作,好些人就有力不从心的感 觉,一辈子只能跑龙套,成不了“角儿”。但也有些人则是把运动员的不服输精神发扬下去,什么事情不做则已,做就要力求完美。韩清龙就属于这号人。当一名刑 警,相关法律知识都得熟悉;而搞文物案件,文物方面的知识跟不上,也不行。凭着打球时的刻苦精神,几年下来,韩清龙就成为一个搞文物案子的行家里手。 2002年,西安市公安局机构改革,文物缉查处撤销,保留了两个大队并入刑侦局二处,韩清龙是六大队的大队长;2005年,五、六大队合并为一个大队,成 为全国公安机关专业打击文物犯罪的唯一整建制机构,韩清龙从那时起一直担任五大队的大队长。在搞文物案子方面,说他是“角儿”,不会有什么人不服气。

 

查“承议郎”这起案子,韩清龙还是得从宝田查起。圈子里一打听,宝田这人多少还有点儿知名度。宝田本名叫邱兆军,四十多岁,家住道北二马路,吸毒,平时 以倒腾文物为生,时常会在古玩市场闪个面儿。韩清龙得到的情报说,此人最近挺忙活,私下里买了探杆、铁锨之类的东西,还租下了一辆白色的富康车。圈里人一 看就知道,他这阵势是要盗墓。盗墓这事儿,一个人干不了。这些日子都有谁跟邱兆军打得火热呢?打探的结果,是又知道了两个人名:一个叫吕富平,一个叫熊义 方。

 

熊义方是河南人,三十出头,长得挺英俊,有点儿影视剧硬派小生的意思,当然,这也是后来警察破了案见了活人才得出的这么个印象。“硬派 小生”实际上是个挖墓的。挖墓这行当是个古老的职业,就是考古队挖墓,人家专家也只是指手画脚而已,不会自己去抡探铲、铁锨,这类事儿都是雇临时工干。这 些临时工可不同于建筑工地上的小工,这些人都是专业从事这行当的人,学名叫技工,这就要分个技术高低。考古队是国家养着,一个项目经费有限,能雇的人常常 是些水平一般的人。那水平高的跑哪儿去了呢?盗墓贼雇去了。为啥?为钱!盗墓贼给的钱多呀。熊义方就属于这种手艺人,在盗墓圈子里小有名气。

 

至于吕富平,对于警察来说,就更不是什么生人了。五年前,五大队的教导员韩育林就曾经亲手抓过他。

 

2001年4月,汉文帝的夫人窦皇后的墓被盗,墓内陪葬的两百多件黑陶裸俑被先后几拨儿盗墓贼盗走。一年后,美国纽约索斯比拍卖行要拍卖其中流失出境的 六件黑陶俑,中国政府费了很大的劲,通过外交途径才让美方终止拍卖,将这六件黑陶俑追回。那起案子,吕富平就参与了,并且获刑三年半。这些年,随着全民收 藏热的高烧不退,各地古玩市场嗷嗷待哺,盗墓这一本万利的行当也越来越火。吕富平除了盗墓没别的一技之长,指望他坐一次牢就金盆洗手,恐怕也不现实。

 

2006年元月9日晚,那辆被韩清龙、韩育林他们二十四小时监控的白色富康车直奔蓝田县方向而去。蓝田县东一个岔道,西一个路口,黑灯瞎火。可能是怕被 警察跟踪,白色富康故意在乡间小路绕来绕去。四周都是空旷的麦地,要是再跟踪下去,就要被发现了。韩清龙只好让大家打道回府。

 

返回西安的路上,韩清龙、韩育林他们就在反复琢磨:这伙人当中,吕富平就是蓝田人。那个“承议郎”的墓会不会就在他家周围呢?

 

吕氏四贤

 

据蓝田县五里头村里的老人们回忆,一直到建国初,五里头村一带植物都特别丰茂,到处是参天的古树。离五里头村五六里远,有个村子名叫桥村。桥村有两大姓氏,其中吕姓有二三百户。据考证,吕姓人家都是宋代吕通的后人。

 

据陕西省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张蕴女士考证,吕姓家族原本就是一个大家族,出自山西吕梁山。商代时,吕家被分封到了现如今河南卫辉这地方,称为吕国,国人都 以吕为姓;商灭周兴,吕氏祖宗又被封到山东做官,一部分人从河南迁徙到了山东。到了汉代,河南的吕姓就已经是名门望族。北宋中期,河南汲郡一个叫吕通的人 被封到陕西做官。吕通是个文人,当地人传说,有回天降大雪,吕通踏雪寻梅,骑着头毛驴上了白鹿原。待登临原上,四顾之下,到处白茫茫一片,吕通蓦然间却发 现白鹿原东边、灞河北岸有一块地方却是郁郁葱葱,雪落无痕。吕通站在原上感慨良久。后来,他作出个决定,将这块风水宝地买下做了吕家的墓地。

 

不过,《汲郡府志》记载,在蓝田买下墓地的人,是吕通的二儿子吕贲。“吕贲其先,汲郡人,任比部郎中;父通,仕太常博士。贲过蓝田,爱其山川风景,遂葬 通于蓝田,因家焉。贲娶瞽女生五子,四子登第,即大忠、大防、大钧、大临也。”这意思是说,吕贲是汲郡(今河南卫辉)人,刑部四司比部郎中,其父吕通,任 太常博士。吕贲路经陕西蓝田时,由于喜爱蓝田山川风景秀美,就把父亲吕通的骨骸移葬到此,并安下家来。后来吕贲娶了个盲女为妻(一说盲女乐师),生下五 子,四子中了进士,即吕大忠、吕大防、吕大钧、吕大临,后人称其为“吕氏四贤”。但是,后来吕氏墓地被发掘之后,考古专家通过墓志铭研究考证认为,虽然吕 贲在蓝田买了墓地,但并不在五里头村。买下现在这块墓地的,应该是吕氏四贤。是他们把爷爷和父辈的坟迁到了这里。

 

吕氏四贤与苏轼是同时代 人,其中吕大防比苏轼年长十岁。有专家认为,从文识造诣方面比较,“四吕”并不逊于“三苏”。“四吕”中,论做官,以吕大防成就最高。吕大防官至宰相,而 且是北宋名相,在政治、军事上都颇有作为,在经学、理学和文学上也有很高造诣。吕氏四贤中,大忠与大钧、大临都是关中理学祖师张载的学生,在同胞兄弟们的 支持下,吕大钧编写了《吕氏乡约》、《乡义》等。《乡约》提出 “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患难相恤”等。这是乡约的鼻祖。后世仿效《吕氏乡约》的乡规民约不胜枚举,它还传到了朝鲜、日本等国,对于 民风教化起到了很大作用。吕大忠在担任陕西转运副使期间,于元祐二年移唐明皇李隆基亲笔书写的《石台孝经》等唐宋名碑于“府学之北墉”,就是现在的西安碑 林,是公认的西安碑林创始人。而吕大临不但是当时著名的理学家,还是我国最早的金石学家。他是最早将青铜器铭文作为一门学问进行系统研究的学者,所撰《考 古图》、《考古图释文》两书,奠定了中国考古学、古文字学的基础。

 

吕贲实际上有六个儿子,除了吕氏四贤,另两个儿子分别是老四大受和老六大观。大受和大观都是二十来岁就去世,没能成名。

 

吕氏家族在蓝田生活了四十来年,就赶上了金人入侵,北宋变成了南宋。吕家经济条件好些的,都南迁了;一些穷亲戚留了下来,这就是现在桥村的吕姓先人。

 

现在的五里头村小学,原先是吕家的家庙。吕大钧曾在这里讲学,收过很多学生。吕氏家庙毁于金代战乱,到了明代,吕家的牛姓学生开始在吕氏家庙讲学。清末 民初,被称为“关中大儒”的牛兆濂修整扩建了吕氏家庙,以吕大临的号“芸阁”为名,成立了芸阁学社,在这儿继续讲学,过着“十亩薄田,一度春风一度雨;数 椽茅屋,半藏农具半藏书”的耕读生活。牛兆濂死后,就葬在了芸阁学社后面的坡地上。若干年后,陈忠实的小说《白鹿原》把牛兆濂写了进去,“牛”字多了一撇 一捺,他就成了书里的“朱先生”。

 

吕家的墓地就在家庙后边。这座家庙在新中国成立后成为五里头村小学。当年芸阁学社的老房子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陆续被拆除,一直到2003年,芸阁学社的旧房子才被全部拆完。

 

当年,吕氏家族南迁之时,也留下了后人在家庙守墓。如今,家庙所在的五里头村,姓吕的人家只剩下一户。这户人家里,有一个成员就是吕富平。

 

堵了一次被窝

 

再说韩清龙他们。跟踪邱兆军、吕富平他们来到蓝田时,警察们对吕氏家族还一无所知。吕氏家族墓虽是县级的重点文物 保护单位,但吕氏墓既没有墓碑,也没有坟头,那块地方早就变成了果园、庄稼地,当年的参天古树也荡然无存。更何况,这个时候,警察仅仅知道邱兆军他们盗的 是东边一个“承议郎”的墓,连在不在蓝田都不敢确定。韩清龙他们还是押宝似的选择了吕富平老家附近的田野作为侦查重点。

 

一场大雪过后,隆冬 的蓝田乡村到处白茫茫一片。在无际的田野寻找盗墓贼留下的盗洞,和大海捞针差不多是一个概念。可你要是不去找,谁会告诉你盗洞在哪儿呢?一连四天,韩清龙 带人每天去那一带徒步搜寻,天天走得两腿肿胀,鞋子、裤腿上全是烂泥。一般来说,盗墓贼钻盗洞都要换衣裳,这种脏衣裳如果还要再用,就不会往回拿。如果这 伙人确实在这一带盗过墓,他们换衣裳的地方在哪儿?元月 13日上午,侦查员们在一个看果园的小屋里发现了几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脏兮兮的衣裳,其中一件衣裳口袋里,还有一盒酒店赠送住店客人的火柴。按常识, 换衣裳的地方离盗洞应该不远了,但是,警察搜来找去,却找不见盗洞的任何痕迹。

 

离果园五六百米远,就是五里头村。这样远离市区的村庄,就不 同于人来人往的城中村了。如果有生人在这儿落脚,村民应该会马上察觉。依据这样的判断,民警们来到村里走访。果然,有人告诉民警,吕富平带几个生人在村上 住过。他们落脚的地方是吕富平门中一个哥哥废弃的老房子,就在村口。吕富平家在西安,实际上是城里人。五里头只是他的祖籍罢了。在五里头村,他既没有房, 也没有地。

 

找见那座老房子,当然人去房空。但是,如果墓里的东西没偷完,那伙人很可能还会在这儿落脚。也就是说,13号晚上可以在这儿守一守,如果墓地不远,田野上有动静,可以抓个现行。

 

现场抓获盗墓贼,这种事儿不是没有,但非常少,因为难度实在太大。首先,盗墓贼准备盗哪个墓,事先不会跟警察说。等警察知道,都是出了货之后,也就是说 人家已经得手了。盗墓贼干活儿,都是深更半夜。这事儿见不得人,他们警惕性就高。有人入洞盗墓,还得有人在外面警戒。大盗杨彬在西安市长安区盗走唐代武惠 妃石椁时,就派人专门到当地派出所和公安分局门口盯梢,有个风吹草动,对讲机马上就报给杨彬了。除了放哨,他们手上往往还有家伙,万一不行,就会跟警察对 抗。像猎枪、大片刀之类的东西,在某些盗墓贼来说常常就跟洛阳铲一样重要。咸阳就发生过半夜里盗墓贼与警察在现场开枪对射的事儿。古墓葬多在空旷的田野 里,又是黑灯瞎火的,仗着环境熟悉,盗墓贼就是被发现了,跑起来也容易;而对于警察来说,现场抓捕就有很多不安全因素,如枯井、盗洞之类,掉下去不死也得 伤。所以,韩清龙抓盗墓贼有规矩,除非熟悉现场地形,提前设伏,否则一般不在现场抓。

 

当然,也有不信邪的。五大队的探长高军是侦察兵出身, 看上去五大三粗,但实际上是个心细的人,而且特有耐心。有一回,他们在马腾空粮库附近发现一口枯井,疑似盗洞。高军请示领导后,搬了一箱方便面去守,每天 晚上九点守到次日凌晨两点,守了一周。结果有一天,头儿接到了高军打来的电话:“有人下去了,我亲眼看到的,快来!”

 

这是一座汉代的流沙 墓,沙子是炒过的,不会板结。这是古人想出的一种防盗方式。从枯井往里看,根本看不出名堂。民警鸣了三枪,里面毫无反应。原来,盗墓贼是从井壁打了横井, 里面有吃有喝,在里面待上几天都没问题。韩育林和高军持枪下去,到了横井口,俩人没敢贸然往里钻,在河南的一个盗墓现场,就发生过民警在横井里被盗墓贼用 探杆捅伤的事情。两个人持枪守住洞口往里喊话:“再不出来,我们就开枪了!”听到这话,横井里终于有人应了声:“别开枪,我们出来!”两个盗墓贼终于被民 警押了出来。

 

因为高军的搅局,这个墓盗墓贼最终没盗成。为这个流沙墓,这帮家伙也真费了不少劲。先是挖了个大坑,想让沙子都流进去。但沙子 实在太多,填平大坑还有的是;后来,这伙人想出了个绝招儿,用能压一吨重东西的压缩机往沙子里压钢圈,一个圈套一个圈,就像鱼竿一样,一节一节都是空的。 顺着钢圈,人就可以钻进去,接近墓室。可惜,他们的工作被高军搅了。

 

还是说“承议郎”这起案子。现场守株待兔,不是唯一的办法。这个时候, 韩清龙想到了那盒火柴。火柴盒上印的是“西佳宾馆”,这座小酒店位于友谊东路。火柴盒说明这伙人刚刚入住过西佳宾馆。能在这儿住,就有他们住的道理。如果 墓盗完了,大晚上他们返回西安,是重新找地方方便,还是去刚刚住过的熟悉酒店?只要没有受到惊扰,想必是后者。韩清龙决定一路人留在蓝田五里头守候,自己 带另一路人去查一查西佳宾馆。盗墓贼一夜折腾,睡觉都死。这时候去逮人,就叫堵被窝。

 

14日凌晨,警察摸到了西佳宾馆。他们把入住登记一查,一楼有一间房就是吕富平开的,入住时间就在13日晚上。

 

一听是警察,服务员挺配合,愿意给开门。问题是宾馆房间门里都有插销,他这儿就是开了,也进不去。“回头咱给人家宾馆赔门吧。”韩清龙决定踹门闯入。

 

盗墓贼常常逃生有术

 

就不能采取个文明点儿的办法,非得深更半夜踹门,整得个天摇地动吗?没办法,因为这帮从事文物犯罪的家伙鬼得要命,稍有点儿风吹草动就跑了,这方面教训不少。

 

韩育林是特警出身,飞檐走壁、擒拿格斗全练过,而且是个神枪手。他的另一强项就是长跑。有一次搞案子,嫌疑人一看警察拔腿就跑。开始,后面的民警都在 追,到后来,就只剩下韩育林一个了。前面那厮拦了四次出租车,每次没等往里钻,韩育林就追到跟前,于是只得继续跑。后来,这人硬是被韩育林追到了。您猜此 人何许人也?虽然他被抓住时也就是小区的一个物业人员,以前却是西安体院的一万米长跑冠军。这哥们儿边喘粗气边说“没想到”,没想到遇上个警察,居然比他 还能跑。

 

不过韩育林也有失手的时候。刚干文物缉查那会儿,韩育林还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浑身是劲。有一回抓了个文物贩子,要在广州跟他 的下线接头。这种情况下,就不能给贩子戴手铐,人也不能贴得太近。要不,下线一看,还不早跑了?领导把押贩子去接头的任务交给了韩育林。结果,贩子仗着对 广州地形熟悉,一眼没瞅见就跑了。为这件事,韩育林流了他从警之后的唯一一次眼泪。

 

还有一次,也是在广州,韩育林抓过一次后来盗了武惠妃石 椁的杨彬。当时,西安还没有立交桥,居民楼也没有那种能对话的门禁系统。杨彬在广州住的就是一座立交桥边的高层住宅楼,有门禁,民警尾随别的住户才进到杨 彬所在的单元楼里。一到夏天,杨彬在家喜欢把自己打扮成真理的化身——真理是赤裸裸的。听到有人按门铃,他才穿了条裤衩来开门。一瞅是西安的警察,他飞快 地把门重又关上。等警察想办法弄开了门,房子里已经找不到他人影了。杨彬住在五楼,窗子上都有防盗网,他能跑哪儿去呢?好在楼下面还有民警守着,而且给几 个拿手电的小区保安说好了让他们协助抓捕。保安的强光手电照到,四楼的防盗网上有个只穿裤衩的男人。原来,杨彬在厨房窗外的防盗网上留了个消防口,对于杨 彬来说,防的当然主要是警察而不是火灾。就在警察破门那工夫,他一个大胖子居然麻利地从防盗网上的消防口钻了出去。杨彬赖在防盗网上不肯上去,最后还是韩 育林下去用枪把他逼了上来。当晚,审查杨彬的民警后半夜困了,把他铐在了酒店的床腿上。也就是打个盹的工夫,杨彬居然卸掉床腿,戴着铐子跑掉了。

 

元月14日凌晨两点,一切准备就绪。韩清龙仔细查看了宾馆地形,房前屋后都安排了人。深更半夜,破门而入,就是图个出其不意。那辆白色的富康车并没有停 在宾馆,这说明什么呢?说明房子里住的应该是外地人,西安人已经回家了。此时,如果有点儿风吹草动,惊动了屋里住的人,人家一个电话把风漏出去,这案子不 就成了夹生饭?再说,如果里面的人有凶器,早就准备拒捕呢?

 

按照分工,五大三粗的高军负责踹门,韩清龙、韩育林和探长王楠负责进屋抓人。 “咚、咚”,夜深人静,踹门的声音显得特别响,可高军一连两脚都没把门踹开。韩清龙急了,推开高军自己冲上去狠狠又是一脚。门“咣”的一声被踹开,黑暗中 隐约看见一个躺在床上的人正在拨手机。韩清龙扑过去,一把夺过那部手机。手机调出的人名正是吕富平,只是还没来得及拨通。再搜房间,文物没有,但雪亮的匕 首倒是有一把,这玩意儿可不是墓里挖出的文物。悬不悬?

 

拿手机准备打电话的那位就是熊义方;岁数大些、身材瘦小的人名叫丁新现。一见抓他的 人,熊义方乐了。为啥?有熟人。几个月前,熊义方就认识高军了,相互之间还留了电话。知道这个河南人是个人物,高军就想从熊义方那儿获得些情报。熊义方 呢,也想认识个搞文物案子的警察,好给自己留条后路。这几个月里,他们还通过几次电话。熊义方倒是“高哥”长、“高哥”短的,对高军挺尊重,也说些捕风捉 影的所谓线索,但有价值的一条没有。也是,他自己就是这道儿上混饭的人,没短处让警察捏着,凭啥要自己砸自己饭碗?可这回见面就不同了。熊义方挺激动,马 上就把邱兆军、吕富平他们都交代了,好像他是在给高军提供破案线索,这事儿跟他无关一样。

 

熊义方交代,他们挖的这个墓是吕富平家的祖坟,也 就是宋代的吕氏四贤家族墓。文物一共出了一百多件,都在那辆白色的富康车上,让邱兆军、吕富平拉走了。13号晚上从蓝田回来,熊义方、丁新现被安顿在这儿 住宿,邱、吕二人临走跟他们说好,14号要租辆好车把东西往广州送,让他们在宾馆等电话。

 

和处于亢奋状态的熊义方不同,比他大十几岁的丁新 现见了警察吓得可不轻,说话语无伦次。虽然都是河南人,但熊义方家在襄城,丁新现家在新密。熊义方从邱兆军手上接下活儿,就雇了丁新现当帮手。丁新现长得 精瘦,海拔只有一米五几。打眼一看,警察就知道他是个挖坑钻洞的材料。这个丁新现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出来干活儿,全听熊义方的;现在,被警察抓了,他的 脑子乱极了,也后悔极了。这不,警察给他做完笔录,让他签字,他拿过来一看,心想完了完了,这下得坐牢了。情急之下,丁新现刷刷两把将一张自认为关键的笔 录给撕了,还塞到嘴里给吞了下去,仿佛他是电影里机智的情报人员。民警哈哈一笑,让他安安稳稳地重新落座,怕老兄噎着,还给他倒了杯水。丁新现原以为如此 跟警察对着干,挨一顿暴打是免不了的。可警察对他挺客气,他十分诧异。其实警察觉得他挺可乐。守着个大活人在,一张笔录,没了就没了,有什么关系呢?等他 平静下来,重新再做一份就是了嘛。

 

后来,丁新现戴罪立功的愿望比谁都强烈。他自告奋勇带着民警去五里头村的一个桃园指认了他们的盗洞。难怪 韩清龙他们找死都找不到那个洞,没他指认,任谁也想不到,果园深处一根插在地面上的枯枝下,竟隐藏着一个十余米深的盗洞。案发后,西安市文物保护考古所曾 派人到现场查看,在写给西安市公安局刑侦局的报告中,考古所详细描述了古墓被盗的情况:“墓葬南北向,墓室在北,墓道在南,为土洞式墓。墓室南北长3.5 米,东西宽1.8米,底距现地表14米。墓室顶端前半部下塌,所以墓室前端塌土堆积较厚,后端较薄。现墓室顶端至塌土堆积下空约1米,盗墓者所挖盗洞位于 墓室口,从地表下挖深1.3米、直径1.2米的坑后,再用炸药炸出直径0.6米的盗洞,直通墓室。”元月13日晚,在最后一次下洞之后,他们用三根木棍架 在盗洞口,把尿素袋盖在木棍上,然后用土回填了上面那个坑,插了一截树枝作为标记。这个标记更像是新栽种的一根树苗,如果没人指认,警察如何能想到这根小 树枝下居然有个盗洞呢?

 

熊义方等人所炸盗洞,使用的是现在盗墓贼们惯用的挤压式爆破技术,盗洞一次成形,省时、省力,而且坚固、安全。所用 炸药并非TNT,而是用硝铵化肥、锯末、柴油、硫磺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混合而成的土炸药。炸盗洞时,先在上面挖个大点儿的土坑,然后用洛阳铲挖一个洞,看墓 的深度,要多深就打多深,将土炸药填充进去,放炮前,要把上面大坑里的土回填好。这样,一炮就可以炸出一个能容一个人钻进去的洞,直达墓室。因为盗洞无须 出土,土是往洞的四周挤压,所以盗洞很结实,不会塌方。至于土炸药的配制比例、上面的坑挖多深、炸药放多少,这就是技术。炸洞盗墓就是一锤子的买卖,所以 技术不过关的干不好这活儿。如果学艺不精,药放多了,就会炸出一个很宽的洞,人下去很危险,有时把墓也炸毁了;药放少了,炸药冲击波弱,又形成不了一个能 让人钻进去的通道。还有的干脆放了哑炮,那当然就更没戏了。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期,据说阎良某个村子最早研制出这种爆破方式。那会儿,这个村子盗墓成为组 织行为,村上统一组织掘墓,卖掉东西后统一分钱。遭到打击处理之后,村民们就以出卖这种技术为生。到了现在,这种技术对于盗墓贼来说,已经是作案必备了。 熊义方就属于这方面的歪才。

 

熊义方落网后,表示愿意配合警方抓捕吕富平。按警察的要求,熊义方给吕富平打通了电话。熊义方虽然来自河南农村,但他长得排场,一点儿也不像农村人,打电话说的也是普通话:“老吕,你在哪儿?你啥时候来宾馆?”

 

吕氏家族墓

 

吕氏家族墓在建国初期尚有八万多平方米左右的坟园,里面树木杂草丛生,有封土十五座,坟园前有牌坊一座,碑石七通。 农业合作化后,墓地被垦为耕地,牌坊碑石被毁,仅留几座封土堆和龟座碑石一通,碑石上刻“蓝田县四贤爷之墓”。1958年食堂化时,将碑石拉回了村 里,1966年“破四旧”,仅存的几座封土被平毁,后碑石和牌坊构件散失。“文革”后蓝田县对原墓址加以保护,并公布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但是,所谓的保 护单位也仅仅是树了个碑立在五里头村而己,村民们过来过去,熟视无睹。您想,虽然吕氏四贤都很了不起,吕大防还当过宰相,但近千年过去了,普通老百姓有几 个人知道他们?何况老乡家里死了人,甭管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总还有个坟头,这吕氏四贤墓连个坟头都没有,谁还当回事儿呢?

 

但一般人不当回事 儿,并不等于盗墓贼不当回事儿。这没坟头的墓照样被盗了。2006年,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开始对吕氏家族墓进行抢救性勘探和发掘。负责这个项目的张蕴研究员 介绍,这座墓地是由二十九座墓葬、“门”字形围沟、家庙遗址三大部分配套组成的整体结构。出土的众多墓志铭文确定了大部分墓葬主人的名讳身份,以此为依 据,可排列出家族墓葬的分布次序:墓葬布局呈马蹄状,最南为高祖吕通墓,身后为吕英、吕贲墓,其后为一字排开的七座墓葬,包括吕大临等兄弟,再后属“山” 字辈子嗣墓葬。第五代仅葬一人,因夭折而附于祖父坟茔之侧。

 

吕大钧是吕氏四贤中最早去世的一个。他五十二岁病逝于转运司副使任上,这是军中一个管粮草的官。当时,军队在征伐西夏途中,大钧死于富延,就是现在陕北富县、延安一带,算是马革裹尸。

 

吕大临是中国考古学的鼻祖,想必他对盗墓这样一个古老的职业也挺了解。整个墓地,大临的墓最特别,他的墓上有两层空穴,这是专门用来防盗的。

 

苏轼写过“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但人们可能未必知道,苏轼还写过这样的诗句:“问翁大庾岭头住,曾见南迁几个回?”过去被贬到岭南,也就是现在的广东,就跟判死刑差不多。绍圣元年,也就 是吕大临去世两年后的公元1094年,吕氏家族遭受了一次沉重的打击。哲宗亲政后,重用新党,将高太后垂帘听政时的重臣统统拿下。作为旧党的标志性人物, 宰相吕大防被罢免。不久,吕大防被贬官至岭南,和他一起被贬到岭南的人中就有苏轼。据说吕大防本来还有机会告老还乡。有一次,宋哲宗召见吕大忠时,问起吕 大防的情况,大忠说大防情况不好。哲宗对大防还有些感情,就对大忠说,他打算让大防回来。本来这是哲宗私下里跟大忠说的话,大忠一高兴,就把这话跟人说 了。这事儿传出去,新党就再到哲宗那儿使坏。那个时候,哲宗也就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而且情绪化很严重。高太后垂帘听政那会儿,大臣们拿他不当回事儿, 所以他一上台,对那会儿的大臣特别憎恨。结果,绍圣二年八月,哲宗下令吕大防等数十人永不叙用。大防最终客死他乡。大防临死,给儿子省山写了一封信,然后 喝了很多酒。省山赶到时,他已经死了。因为大防是有罪之臣,他的灵柩不能回蓝田。吕省山扶灵往东,守灵三年。后来,蓝田五里头的吕氏墓地里,埋的只是大防 的衣冠冢,没有陪葬品。

 

大防遭贬,对于吕氏家族冲击很大,特别是他的永不叙用。这件事是因为大忠的失误造成的,家族对大忠的评价从他的墓中也能看出。大忠的墓很小,里面的陪葬品也不多。

 

在金代,吕氏家族的墓被盗过一次。那个时候盗墓,可没有挤压式爆破之说,挖的盗洞特别大。盗墓贼进的是省山的墓,这里并列着一东一西两副棺椁,盗墓贼把 西半边盗光了,但东半边因坍塌而未动;又从这儿打了一个斜洞,进了大临的墓。但是,大临墓里的瓷器他们没偷,只是打碎了一些。张蕴分析,之所以没动瓷器, 是因为金代离宋代太近,那些瓷器在盗墓贼眼里还不值钱。除了大临的墓,盗墓贼还偷了大临妻子的墓;之后,又盗了吕英之子大雅的墓。

 

那么,邱兆军、吕富平一伙又盗的是哪个墓呢?那个“承议郎”究竟是谁?

 

警察差点儿被忽悠了

 

警察让熊义方给吕富平打电话的时间,是元月14日的中午十二点半。选择这个时间,是推测盗墓贼们昼伏夜出,这个时间也该起床吃饭了。电话那头,吕富平告诉熊义方:“我在外面修车呢,你们把房间一退,咱们在兴庆公园东门外见。”

 

“东门啥地方?”熊义方问。

 

“东门南边那个石狮子跟前!”吕富平答得痛痛快快,看不出有啥问题。

 

其实,14日凌晨两点,熊义方被警察抓住,凌晨四点,熊义方就已经把警察领到了吕富平家院子跟前。吕富平住在兴庆公园对面的兴庆小区,这地方是他老父亲 的房子。熊义方坐吕富平的车来过这儿一回,但他没上楼,只知道吕富平住这个小区。果然,在院子里,民警找到了那辆白色的富康车。深更半夜,要抓吕富平,只 能守株待兔。

 

元月份,西安非常寒冷。民警们对邱兆军和吕富平的守候就是从凌晨四点开始的。韩育林以前收拾过吕富平,人熟,他带人守兴庆小区;韩清龙另外安排了两个 探组,在道北二马路守邱兆军。既是守候,就类似潜伏,不像余则成,更接近邱少云那种。不管怎么说,你不能整出动静,让人一看就知道你不对劲儿。所以,不管 多冷,汽车都不能打着,不能用空调。夜里,民警穿着警用大衣都冻得受不了,韩清龙又打电话让人送了一次棉被。苦是吃了,但成效却未必有。比如邱兆军,守候 的民警都是几天前才见过他的照片。可是,这小子吸毒,面貌变化挺大。本来挖墓的折腾半宿,早上都会睡懒觉,但邱兆军那天也许是毒瘾犯了,也许是有了什么预 感,反正早早就起床出门。从民警们面前走过,愣是没人认得出。等抓住他,已经是一周之后了。

 

这会儿,白色的富康车明明停在兴庆小区,吕富平却说他在外面修车,他为什么要骗熊义方?难道他察觉到了什么吗?

 

接了熊义方的电话之后不久,吕富平就从兴庆小区一栋住宅楼里出来了。看得出来,他是刚刚洗漱之后出的门。被警察抓住,吕富平拼命反抗,大声嚷嚷,但韩育林一拍他肩膀,他就泄了气。和邱兆军不同,警察里可有他的老熟人。

 

可是,一翻他口袋,除了一把车钥匙之外,居然什么都没有。打开汽车后备厢,也一样,空空的。一个大老爷们儿出门,能不带家里的钥匙和钱包吗?就是开车,你也得带上驾照不是?可见,吕富平是有备而来的。

 

抓住他,当然得去搜他家。因为熊义方他们说了,墓里出的东西都让他开车拉走了。吕富平带着民警上了他刚才出来的那栋楼,上到六层,他一指一户人家,说这 儿就是他家。民警一敲门,开门的是一对老夫妇。吕富平说他走错了。再下到五层,同一位置,再敲门,没人应。这下吕富平咬定,昨天晚上他还和女朋友在这儿 住,这儿就是他家。怎么办?再像西佳宾馆那样,飞起一脚把门踹开?可人家有防盗门呀。叫开锁公司把门弄开?万一不是吕富平家,怎么收场?

 

刚从家里出来,能找不到自己家吗?显然,吕富平是在跟警察耍花样。目的是啥?家里有东西!就为找他家,吕富平跟警察磨了一个小时,一个单元里前后指了六个门,都说是他家。“你不说没关系,我们现在就去派出所查你家的户口。”

 

韩清龙刚找到社区民警,这边打来电话,说吕富平招了,说了他家的真实房号。这会儿,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原来,他有难处:“你们一会儿到我 家,能不能不给我戴手铐?我女儿和我老父亲都在家。我老父亲快八十岁了,心脏病,一着急犯了病不得了。东西我昨晚提回来,就放在客厅里,还没来得及收拾, 不信你们进去看。”警察也是人,何况公安机关提倡人性化执法,吕富平话说到这程度,何必非要把他老父亲吓着?而且,让十几岁的女孩儿亲眼看见父亲被警察抓 走,不是有点儿太残酷吗?

 

吕富平家住三层,外面有防盗网,但不像杨彬广州那房子,有个可以跑人的窟窿眼。韩育林让人摘了吕富平的手铐,派人 守住出口,然后让两个身手敏捷的民警以吕富平朋友的身份押着吕富平去他家。一按门铃,一个初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儿来开的门,从眉眼上不难看出,这就是吕富平 的女儿。这套房子由紧邻的一大一小两套单元房组成,算起来应该是四室两厅两卫,两套房之间由阳台连通起来。由于这是老式房子,没通暖气,阳台两边一头放一 个取暖炉子,堆了一堆煤块,另一头有一个壁橱。这套房子给人感觉有点儿杂乱无章,进去以后像是在走迷宫。

 

客厅里,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汉正在看 电视。看上去,老人身体的确不硬朗。“这是我俩朋友,来取个东西!”吕富平跟老父亲交代了一下,两个民警也友好地跟老人点了点头。他领着民警来到卫生间, 马桶旁的地板上,果然放着五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湿漉漉、沾着泥巴的东西。民警打开袋子一看,是些青铜器、砚台、石器、玉器之类的文物。民警们还 让吕富平带着把其他几个房间包括厨房和另一个卫生间都转了一遍,这些地方没再发现有文物。

 

这五大只塑料袋提回来,经过清点共有石壶、石砚、 青铜簋、盆等五十五件组——围棋子只能算组,若论个儿算,那就多了去了。在一只漆黑油亮直径二十几厘米的砚台背面,清晰刻写着“政和元年十一月壬申承议郎 吕君”等铭文字样,“承议郎”的说法原来由此而来。可是,韩清龙还是发现了一个问题:古玩市场得到的情报明确地说,这伙人从“承议郎”的墓里弄了一批宋 瓷,怎么从吕富平家里提回来的东西里没一件瓷器呢?是情报有误,还是吕富平、邱兆军那儿还有东西?

 

再审吕富平,吕富平扛不住了,说确实有瓷器,但都在邱兆军那儿。“我家你们也看过了,就那些东西了。”看上去,吕富平像是一只挤光了的牙膏皮,再也挤不出啥内容了。

 

警察只好加紧寻找邱兆军。盗墓贼都是产销一条龙,有了好东西往往转眼间就能弄到香港转运国外,万一他把手上的文物出了手,再往回追可就不容易了。何况,邱兆军是个瘾君子,吸毒的人急了,不论贵贱都会出手的。

 

抓捕邱兆军的突破口也就在毒品上。一天,邱兆军在纺织城纺五路一个餐厅门口买毒品,被五大队的民警当场拿获。可是,在邱兆军那儿一件文物都没有搜到。他说,东西都在吕富平手里。究竟他们俩谁在说瞎话呢?

 

倒腾文物的并非都是草民

 

有人回忆,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毒品是和台球同时期流传到西安的。而盗墓这行当建国后的再次死灰复燃,是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与下海潮同步。盗掘文物的猖狂,是因为非法倒卖、走私文物的泛滥。那个时候,跑到西安收文物的都是“老广”。在内地人眼 里,“老广”差不多就是老板的代名词。而实际上,这些所谓的“老广”一般来说都还只是些马仔,他们的老板多是香港人、澳门人,当然也有台湾人。有个姓王的 台湾人当时在西安名声就很大,江湖上人称“台湾王”,好些人都在给他跑腿儿收东西。前两年,有个姓郑的台湾人在现场交易时被警察抓了。因为姓郑的打了眼, 买的是假货,这让他反倒有了理。交易假货构不成犯罪,老郑口口声声要告抓了他又放了他的警察,说他是台商,警察是破坏投资环境。但有民警在文物缉查处时就 跟他打过交道,老熟人一照面,老郑就蔫了,不好意思再以台商自居。您猜怎么回事儿?老郑就是个文物犯罪道儿上的老江湖,前些年因为倒卖文物,在西安被关进 过看守所,他本人连看守所在押人员织地毯的活儿都学会了,这会儿跟民警装哪门子大蒜、充什么台商呢?

 

但是,要是以为倒卖文物的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家伙,那就错了。有身份的人栽在这事情上的照样有。

 

一般人到陕西旅游,都是以西安为中心。东线到临潼看兵马俑、华清池,再远了上华山;西线是乾陵、法门寺,再贪玩一点儿,无非去爬一爬太白山。法门寺、太 白山都属于宝鸡。其实,宝鸡可看的地方还真不少。比如秦公一号大墓。这个墓占据了中国考古学史上五个之最:是迄今中国发掘最大的先秦墓葬;墓内一百八十六 具殉人是中国自西周以来发现殉人最多的墓葬;椁室的柏木“黄肠题凑”椁具,是中国迄今发掘周、秦时代最高等级的葬具;椁室两壁外侧的木碑是中国墓葬史上最 早的墓碑实物;尤其是大墓中出土的石磬是中国发现最早刻有铭文的石磬。这座大墓是秦景公的墓,墓坑旁树着一块碑,上面刻的是《诗经·秦风·黄鸟》:“交交 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秦景公是春秋五霸之一秦穆公的四 世孙。秦穆公有一次跟群臣喝酒,他的大臣子车氏三兄弟奄息、仲行和鍼虎表示,穆公死后他们愿意为他殉葬。子车氏三兄弟被秦人称为“三良”,都是了不起的人 才。《黄鸟》是一首挽歌,一共三段,写秦人哀悼“三良”之死,诗句非常悲切。亲临秦公一号大墓,目睹墓坑内用一百八十六个大臣、宫女殉葬的棺椁,再读这 《黄鸟》,感触非常深刻。

 

宝鸡另一个值得看的地方,就是青铜器博物馆。宝鸡是中国的“青铜器之乡”,曾被誉为晚清四大国宝的毛公鼎、大盂 鼎、虢季子白盘、散氏盘,就出自宝鸡。这座全国唯一的青铜器主题博物馆中,收藏有著名的何尊、折觥、墙盘、卫鼎、秦公钟等国宝级青铜器。“操吴戈兮披犀 甲,车错毂兮短兵接”,古时战争的惨烈在这座博物馆里就能感受到。这里展出的一些兵器,就是打仗时卷了刃的。

 

宝鸡青铜器博物馆于1998年 开馆。开馆不久,就出了一件大事。有个香港人从一个文物贩子手上买了一件青铜簋,回去翻看一本青铜器大全之类的书,发现这件青铜簋居然是件馆藏文物。这个 香港人是个正经的古董商,知道这事儿犯法,不想惹事儿,就想把东西退回去,哪怕受点儿经济损失都行。可是,这件青铜簋是倒了好几道手才到了他这儿来的,要 往回退,也得一道道倒手。这过程中,风声就透了出去。西安市公安局文物缉查民警一立案调查,结果钓上来一条大鱼。

 

原来,宝鸡青铜器博物馆当 时正盖家属楼,资金短缺。部队有个姓陈的大校对文物特别感兴趣,跟馆领导也熟,常在一起喝酒,就说你们怎么能守着金山没钱花呢?弄几件文物拿出去换钱嘛。 按博物馆的规定,馆藏文物肯定不能卖,但可以有偿调拨给高等院校作为教学标本。大校弄来了一张江苏某学院的介绍信,博物馆开出调拨单,把包括青铜簋在内的 五件文物调拨出去。青铜簋本来是一级文物,博物馆领导为掩人耳目,故意把它写成了三级文物。事成之后,大校给了博物馆四十来万元,两位副馆长私下里各分了 八万,其余的用来补了盖家属楼的窟窿。为啥是俩副馆长?当时的馆长一职还空缺着呢。

 

那么,这个陈大校是不是个骗子?首先,江苏某学院就是个 子虚乌有的高校,所以,说他是个骗子这没错。但他这个大校却是货真价实的,而且不是唱歌、跳舞、写电视剧的文职大校,而是在野战军管后勤,权大着呢。陈大 校把包括青铜簋在内的三件文物卖到香港,得了八十三万元。破案后,民警从他家住的小洋楼里搜出了另外两件文物。这个四十来岁的陈大校在部队属于实力派,本 来升将军都有戏。后来,破案后大家猜测,此人可能也是过于功利,想当官啥事儿都敢干。他留下来的两件文物,估计就是打算送人,给他当将军铺路呢。

 

办这案子的是后来担任西安市公安局局长、时任市局副局长的吴金彪。曾经有人劝他: “这个陈大校有背景,你们去了不一定能办成事儿。” 吴金彪不信这个邪。一天夜里,他亲自登门,去跟陈大校所在部队领导作汇报。一起去的专案民警都在部队保卫部的会议室里等消息。当时正是元月份,夜里,会议 室里没暖气,民警们冻得直打颤。吴金彪去了俩小时才回来,一听部下们都喊冷,他说:“你们以为我暖和?人家师以上干部会,个个都比我官大,我也是在会议室 门外冻了俩小时!”

 

那天夜里,民警们连轴转,讯问陈大校。到后半夜,人的脑子都开始发木。记笔录的女民警打着哈欠,把“3+6”算成了 “6”。吴金彪乐了,说:“你歇着,我来记一会儿。”他这一上手,一气儿就记了十三页笔录。天亮时,吴金彪把笔录交给专案内勤,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好长 时间不记笔录了,字迹有点儿潦草。”到后来,陈大校惯出毛病了,只跟吴金彪谈,好像这样才不辱没他大校的军衔。

 

高军就是从这起案子开始接触 办案的。那会儿,他刚从部队转业,这案子他负责抓人。按说,人抓回来,他们这拨儿人就可以去睡觉了,审案子有别的同事负责。但高军没睡,别人记笔录,他也 拿个本子在旁边记。后来,同事发现他把笔录从头到尾完整地记了一遍。他在琢磨怎么讯问。因为能下功夫,高军很快就成为业务骨干。他的笔录比很多科班出来的 同事做得都好。

 

法律还是有空子可钻

 

有人戏言,2002年10月28日修订的《文物保护法》已经成了“文物贩子保护法”了。为什么?因为在犯罪 分子眼里,这部法律有太多空子可钻。比如,《文物保护法》里根本没有“古玩市场”、“文物市场”这样的概念,但各地的古玩市场、文物市场照样存在;电视 里,各种各样的“鉴宝”栏目不胜枚举。那么,“宝”从何来?经过“破四旧”、“文革”,连那么大的吕氏四贤墓都毁得连个坟头都不剩,有几个大户人家还能把 祖传的宝贝留下来供子孙拿到电视台显摆?于是,大家都说是“淘”来的。可是,如何“淘”的?“淘”得合法不?没人追究。

 

2009年,二处五 大队破了起公安部挂牌督办的“8·28”特大倒卖文物、伪造火漆案。北京一个叫李建生的人开了个古玩店,于2008年12月从一个香港女人手上花一百一十 五万元买了十三件青铜编钟。李建生识货,东西是真的,应该是战国时期的,有楚文化的特征,出土地大约应该在河南、湖北交界地带。李建生当然还知道,这样的 生意肯定是犯法的。可是,不久,买主找到了,北京一个叫温琳的女人花一百七十万元要从李建生手上买走这套编钟,一买一卖,李建生轻轻松松就挣了五十多万 元。

 

温琳也是个开古玩店的人,她当然不想把这套编钟弄来当镇店之宝。跟李建生谈价钱,是因为她已经找好了买家。一个叫张怀清的西安人要这批编钟,谈好的价钱是一百八十七万元。但这个张怀清胆子不算大,他提出一个要求:这套编钟必须有入境手续和火漆,否则就不要了。

 

流失在国外的文物如果回流,需要填一份国家文物临时入境审核表,并且盖上火漆。为鼓励境外文物回流,国家允许这类文物在民间交易。没有入境手续和火漆的 文物,相当于爹妈没结婚就生下来的野孩子。而野孩子弄到了这两样,就是合法的“阳光少年”,文物圈里俗称这种行为为“洗白”。温琳想做成这生意,就要想办 法把这套编钟“洗白”。一套编钟从大到小十三个,大的太沉,不便携带。她让她老公拣了六个小的带到香港。在北京机场安检时,工作人员也曾提出质疑。温琳老 公告诉人家说,这东西都是现代的工艺品。工作人员并不是文物鉴赏专家,拿在手上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就这样,温琳老公把东西带到了香港。两天后,他 再从香港往回带时,就作为回流文物填写了国家文物临时入境审批表,加盖了火漆。可是,这六个小的有了“准生证”,其他七个“哥哥姐姐”们怎么办?只好造 假。两口子先从“阳光少年”身上揭了三个火漆,然后用双面胶贴在了三个“野孩子”身上,然后,温琳老公通过北京潘家园一个摆地摊儿的河南人弄到了一套“仿 真”设备,一个人在家就给其余四件编钟都加盖了火漆。

 

所谓的这些古玩商,其实都是些倒鸡毛的。张怀清弄来这些编钟,也是为了卖钱。接下他这 单大活儿的,是个新开店的生手,叫王彪。张怀清给王彪开的底价是二百四十八万元。就因为是新手,王彪冒着大雨才把这些宝贝运到自己店里,警察得到信儿就跟 来了。追到张怀清这儿,拿出的入境单只有六件,他说其余的找不到了。其实,温琳根本没拿给他。

 

文物这行当,水实在太深。案子搞了十几年,韩 清龙他们也是头一次碰到这号事儿。他们不懂不怕,有人懂。编钟送到了陕西省文物鉴定委员会,专家最终看出了破绽:十三件青铜编钟有六件上打着“进 字”C01的火漆,有两件打着“鉴字”C01的火漆,还有五件都打着“签字”C01的火漆。“C01”是国家文物进出境管理北京站的标识,既然十三件编钟 全部都是由北京进境审查的,为什么会出现三种不同版本的火漆呢?连专家们也说不清。专案组只好拉着十三件编钟进京取证。最后,在公安部和国家文物局的协调 下,文物局出入境管理北京站及时作出了鉴定:“鉴”字C01火漆是2009年7月1日以前使用的火漆印鉴,在2009年7月1日后已停止使用,行外人士不 可能了解这一细节。而“签”字C01火漆纯属伪造。明白了吧?温琳老公弄出的一个错别字,就给倒腾这组编钟的警察带来了一场灾难。可见,上学时学好语文是 多么重要!

 

话扯远了,还是回到正在探讨的《文物保护法》。这法第五十条第四款提到“公民个人合法所有的文物相互交换或者依法转让”,办理 “8·28” 特大倒卖文物、伪造火漆案的检察官在西安市公安局刑侦局专案组的案卷上针对上述内容写道:“何为‘合法’?何为‘依法转让’?”可是,民警翻遍所有相关法 律资料,无法答复。

 

吕富平家里的秘密

 

因为盗掘窦太后墓而坐牢,在吕富平来说多少还是有点儿偶然性。他是个没 有体面职业的人,挣钱的方式历来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换句话说,就是什么事儿挣钱都可以干一干。老婆早就跑了,有女儿要养活,还有老父亲要照顾,他是 个拖家带口的男人。他这样一个文化不高又没有一技之长的人在这样的大都市生存,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儿。吕富平交往的人,大多是他这个层次的。所以,如果有挣 钱的事儿找到他,他没有不去的道理,哪怕这事儿犯法。何况,倒腾文物比倒腾毒品危险程度低多了。

 

盗墓这行当,也是个技术含量很高的活儿。洛 阳铲扎进土里,从取出的土样上就要能看出墓穴的大小,墓室、墓道的位置。如果说在盗窦太后墓那起案子里,吕富平还只是个打下手的,等坐牢出来再干这事儿, 吕富平已经是绝对的行家里手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本来就是个为了钱不要命也不要脸的行当。不过,盗墓盗到了自己先人头上,这事儿即使在盗墓贼中也是 十分罕见的。

 

吕富平是个孝子,从牢里一放出来,就赶快回五里头村给老母亲上坟。不过,孝子也就孝到他爹妈这辈儿为止,再往远里扯,他就没那 份儿孝心了。这不,回到村里,他就跟村里人认真打听吕氏四贤墓的情况。2005年底,吕富平遇见了早先认识的盗墓贼同行邱兆军,就跟邱兆军说起这个墓。一 听这情况,邱兆军马上来电了,要拉他一起去看看。“掘墓的事,我不敢干。那里可是我先人呢!”吕富平有点儿心理障碍很正常,但邱兆军没有:“没事,又不让 你下力气,光跑跑车就行了。”第二天,二人一起驱车从西安来到蓝田县五里头村,看了古墓的墓址,就算是拍板定下这事儿。返回西安,二人就开始了盗墓的前期 准备工作。

 

先由邱兆军出资,他们在一家汽车租赁公司租了一辆白色富康车,由吕富平负责开车接送盗墓人。河南襄城出产这类“手艺人”,找他们 并不用跑到河南去,西安就有。一个电话,邱兆军联系上了襄城人熊义方,熊义方又带上了他的帮手、河南新密人丁新现。除此之外,邱兆军还叫上了他的发小田中 孝入伙给他打下手。这样,五个人一辆车刚好坐下。

 

贼有贼道,行有行规。盗墓贼有“支锅”和“下苦”之分。邱兆军、吕富平之流,他们就属于 “支锅”之类的人。“支锅”的苦累危险的活儿不干,仅仅是望望风,在地面上帮忙打个下手,其实这些人才是这个犯罪团伙的核心和灵魂,从选取作案目标、组织 实施、后勤保障,到赃物处理、利益分配,都是他们拍板。没“支锅”的张罗这事儿,“下苦”的不可能自己去挖墓。谁是“下苦”的呢?就是熊义方、丁新现之 类,抡洛阳铲探眼、顺盗洞往里钻的,都是他们。这个活儿可不是好干的,西安每年都发生几起盗墓贼活着下去殉葬的案子。一座古墓虽说历代被盗,但很少遇到空 墓。只要有东西,大家就能分到钱;就是挖了空墓,老板也会付给“下苦”辛苦钱。熊义方、丁新现这两个河南人走南闯北,就专门吃的这碗饭。盗墓是一个很古老 的行业,但是,古代盗墓仅仅盗取墓内金银财宝之类的物品,而如今的盗墓,则是毁灭性的破坏,一座古墓被盗后空空如也,再不会有任何东西在里面,甚至包括壁 画、几百斤重的墓志铭等。

 

那么,盗一个墓要投资多少钱呢?杨彬盗敬陵石椁那案子,前前后后盗了四回,每次二十多号人上手。把二十六吨重的石 椁从墓里弄出来,再找车拉到广州,整到香港,虽然最后运美国的费用不用他出,那投资也不是一般的墓可比。但是,一般的墓,万把元的投资就足够,有的只要几 千元就行。只要挖出了东西,随便一件也足以把成本收回。

 

邱兆军购买了两副探铲,吕富平、熊义方负责购买十八根探杆、绳子及制作炸药用的硝铵化肥、雷管等,由熊义方、田中孝负责配制炸药。按照他们的交代,正 式实施盗墓是2006年元月8日。当晚9时,吕富平用车将几个人拉到现场。下车后,就开始用探杆探,到9日凌晨,找到了准确的位置。10日晚,一行人又来 到盗墓现场,由田中孝操作,其他人配合,打炮眼、放炸药、引爆,炸出了一个六十厘米的盗洞,深约十三至十四米,用了一个多小时排烟。随后,由邱兆军指挥、 吕富平望风,熊义方、丁新现、田中孝轮流下洞窃取文物,当晚就从墓中取出了青铜鼎、熏炉、砚台、镶金边银边的瓷碗,还有一些白色的瓷碟。他们将这些东西放 在事先准备好的一个大纸盒内,搬进了汽车的后备厢里,连夜运回西安。元月11、12日两晚,又用同样的方法陆续盗出青铜人、青铜盆、围棋子、玉器、石壶、 石盘等,反正每天都能盗挖出几十件文物,所有这些东西全部藏匿在吕富平家中。

 

其实,元月14日中午,熊义方按警察的授意给吕富平打电话时, 吕富平已经感觉不对劲了。熊义方平时说的是河南话,而跟他通话时,却一反常态说起了普通话。站在自家的窗户跟前,吕富平边打电话边往楼下看,他在观察那辆 白色富康旁有没有警察守着。就是因为不太放心,他才只揣把车钥匙下来。他本想开车在附近兜上一圈儿,验证一下自己的判断,看看有没有人跟踪。不料,被警察 堵个正着。

 

13号晚上,墓室里已经没什么可挖,吕富平他们早早就回到西安。临分手时,他和邱兆军订立了攻守同盟,万一谁被警察抓住,就说东 西在对方那里。本来,他们约定第二天要租辆帕萨特之类的车把东西拉到广州。要是根本不在西安销赃,警察恐怕还不会这么早就知道。那么,“承议郎”的风声是 怎么透出去的呢?问题出在邱兆军身上。这家伙财迷心窍,卖文物也想货比三家,就在古玩市场里把风透出去了。不过,干的是见不得人的买卖,总是会想着警察 的。怕警察万一真的跟踪而来,回到家里,趁老人、孩子熟睡之后,吕富平把他认为值钱的一些东西藏了起来。藏匿的地方包括阳台的木地板下、门厅假柱子里、装 修房子的夹层、暖气罩子后面。等警察抓了邱兆军后再去搜吕富平家,那些东西都搜了出来。算上前期放在客厅地板上那五只塑料袋,从吕富平家搜出的文物一共有 一百二十件组。吕氏家族喜好收藏,这些文物不仅仅有宋代瓷器,还包括周、秦、汉、唐时期的一些经典文物。经文物专家鉴定,其中宋代歙砚、镶银青釉执壶、镶 银青釉花口刻花钵、商代乳钉纹铜簋、镶金青釉花口碗、唐代青铜錾花匜、双龙刻花白石盘等十四件为国家一级珍贵文物,汉代带盖铜鼎、朱雀铜熏炉、青釉刻花 盂、战国鱼龙纹铜盖鼎、一套围棋子等十二件(组)为国家二级珍贵文物,唐代铜盆、石壶、三国神兽纹铜镜、宋代黑釉兔毫盏、青釉瓷瓶等四十八件为三级珍贵文 物。此案收缴被盗文物级别之高,珍贵文物数量之大、类别之多,都创下了陕西省近年来文物案件之最。

 

关于盗掘出的文物,抓来的四个人说法有些 出入。破案之初,韩清龙翻看嫌疑人的笔录,发现熊义方交代盗掘出来的文物中有个鎏金的佛像,这是收缴的文物里没有涉及的。再审,结果邱兆军、吕富平坚决否 认有鎏金佛像。缴获的文物里面倒是有一个鎏金辅首,熊义方后来就改口了,说他前面说的鎏金佛像应该就是那个鎏金辅首。韩清龙这儿就纳闷了:辅首与佛像形状 相去很远,这几个文物道儿上混了多年的人,怎么会连辅首与佛像都分不清呢?鎏金佛像究竟有还是没有?只有等抓到田中孝,才能把这事儿弄清楚。

 

逃亡中,田中孝天天要躲着警察的追捕,饥一顿、饱一顿,那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2008年11月中旬,得知田中孝得了尿毒症,悄悄地跑回西安看过病,民 警给他的家属做通了工作。11月24日,警察在家属的陪同下,在医院重症室见到了外逃近三年的田中孝。根据他投案自首的情节,民警给他办理了相关法律手 续,保外就医。病床前,田中孝交代说,确实挖出过两个鎏金小人。因为对那俩小人儿还有印象,田中孝还在纸上画了个大概模样。东西既然都在吕富平家,会不会 当初他还留了一手?刑侦局曹楠华副局长和二处副处长李浩一商量,赶快让韩清龙和探长陈鹏去汉中。

 

这个时候,两名主犯邱兆军、吕富平已经被判 死刑,缓期两年执行;两名从犯熊义方、丁新现被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四人都被送到汉中监狱服刑。这回,他们都说,确实有俩鎏金小人,还有一个青铜狮子。可 是,再去吕富平家搜吧,他家连房子都卖了。好在警察还是找到了吕富平的家人。吕富平的哥哥是个公务员,懂道理,警察追上门要东西,也就积极配合。12月6 日,两件青铜力士造像和一件青铜狮子都上缴了专案组。经文物鉴定委员会鉴定,两件青铜力士造像为盛唐时佛家用品,属国家二级珍贵文物,另一尊北魏时期的青 铜狮子属国家三级珍贵文物。至此,被盗吕氏四贤古墓出土文物历经办案民警近三年的努力,全部追缴到案。

 

盗了不止一个墓

 

因为2006年“1·14”盗掘吕氏家族墓案件的侦破,西安市公安局刑侦局二处五大队荣立集体二等功,韩清龙荣立个人一等功,韩育林荣立个人三等功。这起案子也被评为西安市当年的十大案件之一。

 

2006年12月至2009年12月,陕西省考古研究院、西安市文物保护考古研究所对蓝田县五里头村北宋吕氏家族墓地进行了调查、测绘、勘探及发掘,共 清理墓葬二十九座(成人墓葬二十座、婴幼儿墓葬九座)和东、西、北三侧围沟各一处,调查勘探家庙遗址一座,出土文物六百五十五件组,砖、石墓志铭二十四 合。张蕴研究员认为,吕氏家族墓地的发掘,较完整地揭示了北宋吕氏家族墓地全貌,为研究北宋家族墓地的构成提供了宝贵资料。出土的众多墓志铭文确定了大部 分墓葬主人的名讳身份,以此为依据,可排列出家族成员墓穴的分布次序,这对研究北宋家族墓葬礼制提供了重要线索。出土墓志内容丰富,为研究北宋官制、科考 制度以及河南汲郡吕氏家族起源、分支、迁徙和定居陕西蓝田后的家族发展谱系、延续脉络提供了极其珍贵的第一手资料。吕大临墓葬虽早年被盗,墓志遗失,但有 证据显示其墓葬位置亦可基本确定,这对研究中国考古学史具有重要意义。

 

那么,邱兆军、吕富平一伙究竟盗的是谁的墓?“承议郎”又是谁呢?

 

这伙人在果园里炸出的那个盗洞,通入的是吕大观的儿子吕至山的墓室。吕至山是那个“承议郎”吗?张蕴说,这不能肯定。从考古发掘看,吕氏家族墓一般的墓 室陪葬品少则二三十件,多则四五十件,而邱兆军、吕富平一伙盗走了一百二十三件,这应该是来自三四个墓室。东西拉乱了,那个写着“承议郎”的砚台究竟来自 哪一个墓室,已经无法考证了。

 

这案子还有一个矛盾。盗墓贼自称是2006年元月10日晚上炸的墓,韩清龙得知“承议郎”墓被盗却在此之前, 这是怎么回事呢?尽管这起案子已经尘埃落定,但这伙盗墓贼很可能是在更早些的时间就作了案,而且盗了不止一个墓。就像“承议郎”是谁一样,这事儿也已经不 可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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