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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阿飞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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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魂记
送交者: 风叶儿 2002年03月18日18:22:32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夜已经深了,我立在窗边,不知道站立了多久。听着窗外仆人们来来往往的脚步声,还有嗫嗫嘘嘘的说话声。
                 
  我知道他们在西边的别院里准备着下个月将要举行的一场婚礼。只是,我的夫君呢?我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看到他了。
                 
  我从窗边走回屋内的绣架旁边,坐了下来。看到绣架上刚刚绣好的交颈鸳鸯,心中一痛。初绣时,以为这是意味着自己的幸福,如今才知道,原来这一切,也只不过是场梦而已。
                 
  抚摸着那色泽绚丽的鸳鸯,夫妻七年,这份感情当真说放就可以放得下么?而这一切,只是因为我没有为王家生下一男半女么?即使我美貌依旧、贤良依旧、聪慧依旧,却仍抵不过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么?
                 
  门静静的打开了,我抬头看去,我多日未见的夫君出现在门口。我看着他走进内室,七年的时光,不长也不短,但却足能够改变一个人。如今的他,已不复我当初夜奔相投时的青涩。
                 
  摇曳的烛光下,不知道他那被烛光映得忽明忽暗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倩娘。”他走过来,在桌边坐下。
                 
  “你终于来了。”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
                 
  他走进屋里,看着坐在略微昏暗的绣架边的妻子。即使是如此昏暗的烛光,依旧无损她的美丽。七年的时光,似乎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丝丝痕迹。
                 
  他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跟妻子说,他要再娶一个姑娘;他也知道,爹娘其实对倩娘有几分不喜与害怕。而他,已说不清对她是什么感情了。夫妻七年,有时他觉得似乎并不太了解她,只知她的话越来越少,性子越来越沉静了。与倩娘没有子女,他也有几分失望,而爹娘就借着这个理由,要他娶隔壁的巧儿姑娘进门。巧儿并不介意做小,而且相比起来,那个即将进门的巧儿,虽说没有倩娘那么美丽绝伦,却多了几分年轻的活泼与讨喜。
                 
  倩娘坐在绣架旁,漆黑的大眼深深的望着他,看着那双眼睛,似乎什么事情都无法在那样的目光中遁形。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倩娘——”他犹豫着,欲说又止。倩娘动了一下身子,目光离开了他,却又低下头去,指尖依旧流连在绣架上。
                 
  如今,两只鸳鸯依旧相依相偎,而人呢……
                 
  “倩娘,即使我娶了巧儿,对你的心也不会变的。”他的声音很急,象是要保证什么。“你依旧是我的妻子,她只不过是妾。我娶她,只因爹娘想——”
                 
  “含怡弄孙么……”她接过话来,叹息着,抬头望向他,看到他一脸的不自在,美丽的脸上却依旧平静,“真的只是因为我没有替你生下子嗣么?”
                 
  “倩娘!”
                 
  “还是因为——”她转头望向窗棱,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挂了一面据说是能“镇邪保安”的八卦镜。“这七年时光一直在流逝,而我却一直没有变过?”
                 
  “倩娘!你怎么会知道——”他腾的站起来,瘦长的身躯向前倾着,心里有些惊慌,是谁将爹娘请道士来家里的事告诉了她?“不、不,我们并没有那个意思,请道士来,那也只是老人家的迷信,要过年了,这也只是、只是……”
                 
  ***
                 
  我看着他意欲解说的惊慌面孔,我能相信他是真的紧张我么?还是怕我会做出什么,象那些总是有意躲着我的仆人一样?“离魂在外……”我忍不住想笑,“离魂在外呵——”
                 
  “倩娘!”他走到我身边,蹲下,握住我放在膝上的手,看进我笑盈盈的眼睛,“相信我吧,倩娘。”
                 
  我收住了笑,看着面前这付斯文俊逸的面庞、那付极欲想让我相信的急切面孔。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脸……“宙哥,你还记得,当初我是怎么去找你的么?”
                 
  感觉中,他象是松了一口气。抬起身拉了一把椅子在我面前坐下。“记得,怎么会不记得。”
                 
  “你再说给我听听好不好?”他可能感受得到,我对他的眷恋,和对那时的回忆?
                 
  “好,我说。”他握住我,神情开始有几分向往。“我们从小青梅竹马,但是你爹娘不知道我们互有情意,要你嫁给吏部侍郎的儿子,待我们知道,你的婚事已成定局……”
                 
  “然后我忧郁成疾,而你说要调任官职前去蜀中。”
                 
  “是啊。我永远都忘不了,我上船离乡的第二天晚上,夜不能寐的时候,却看见了你——你只穿着白袜,直奔我而来。我又惊又喜,握着你的手说不出话来,你说——”
                 
  他看着我,眼里,是我曾看了很久的柔情。
                 
  “我心中只有你,又知君深情不变,是以亡命来奔。”不知何时,我的眼中蓄满了泪水。
                 
  “倩娘——”他叹息着,“那时你的出现,对我来说,简直是一个天大的喜讯,我怕再失去你,于是把你藏在船上,连夜加急赶路来到蜀中。”
                 
  七年,我到蜀中,嫁他为妻也已七年了,他可知这七年来我看过了多少眼光——不知情的人羡慕的惊艳的、公婆冷淡的鄙夷的,到现在大家害怕的……而我的夫君,他的深情、他的目光,可还在我的身上?
                 
  突然间我觉得笑不可抑,我低低的笑了起来,我的笑声在屋子里面回响着,泪水,滑下了我的脸庞。
                 
  “倩娘?”
                 
  “巧儿倒是一个好姑娘。”我止住笑,“或许,她能为你们王家多子多孙。”我又去抚摸那鸳鸯,头一次觉得,以前喜欢的那眩丽的色彩竟是说不出的刺眼。
                 
  “倩娘,你——”
                 
  我站起来,后退一步,对着他盈盈下拜,“夫君,我昔日不负你深情,弃家来奔,至今已七载。恩慈相隔,未尽为人子女应尽的孝道,还有何颜面存于世间。如今请求夫君许我归家探望双亲。”
                 
  “倩娘!”他扶我起来,“快别这么说。这样,反正离婚礼还有一个多月,我跟你一同回去。”
                 
  ***
                 
  俞近家乡,我的心里就俞紧张。
                 
  靠在船舱的窗边,看着窗处滔滔的江水。那滚滚流动的江水,晃得我有一些头晕,但那两岸越来越熟悉的景色,却渐渐从我的记忆中跳脱出来,变成我思念已久的现实。
                 
  终于要回家了啊……家,已经不再只是我思念深处的一个单纯的字了。我把头靠在窗棱上,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的照耀跟江风的吹拂。
                 
  “吱呀”一声,船舱的门开了。宙哥的声音随之传来。
                 
  “倩娘,别在窗边吹风了,过来喝点水吃点水果吧!”
                 
  我睁开眼,被阳光晒得过久的眼睛乍一看到他时,是一片红色。我站起身来,由于坐得太久,微微晃了一下,但我的心情是愉快的。很久没有这样开心了呢!
                 
  我走到桌边坐下,看着桌上杯子里的水随着船的摇动而微微晃动着。再抬头看着我那正在剥果皮的夫君,他的脸上带着笑容,似乎心情也不错。这两天大概晒多了阳光,再加上离家越来越近,我都觉得自己好象开朗了许多。
                 
  从家里出来直到上了船以后,这几天的气氛都很好,好得有些象我们刚刚新婚的时候——没有冷落、没有回避、没有虚假的客套话,只有相互关心,甜蜜而温存。
                 
  一些事情压在我心底很久了,现在,我忍不住想拿出来问问他。
                 
  “宙哥,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什么事?你问吧。”
                 
  他的手没有停,抬头看了看我。我想,在他眼中,我应该一直是美丽的吧。
                 
  “宙哥——”我微微侧过头,想着,“是不是再过一天,就到了那天晚上我去找你的地方了?”
                 
  “啊!”他停下手,坐下来,认真想了想,“是啊,真的快到了,后天吧!”
                 
  “日子真快,转眼都七年多了。宙哥,能不能告诉我,你初见到我的时候,心底究竟是如何想的?”
                 
  他愣了一下,有几分不自在的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怎么又突然想起这些了?”
                 
  “没什么!”我将脸又转向窗外,放低了声音,“只因那个晚上,改变了我的一生。”
                 
  “啊!这样……”他回想着,同时递给我一个剥好的桔子,“那天晚上,我本来在船舱里伤心,却听见家仆说岸边的人好象是你。我走出来,却看到真的是你站在岸边。你一身的白衣,月光照在你的身上,你就好象一个仙子一般。自然是又惊又喜,没想到你会对我情深至此。”
                 
  他顿了顿,乌黑的眼眸望着我,接着道:“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也有几分不敢就这样将你留下来……”
                 
  “是不是因为管家的那几句话?”
                 
  “什么?”他吃了一惊,好象不太明白我的意思,“听了你对我说的话,我不是带着你一同走了么?还有管家的什么话?”
                 
  我直视着他,“我都听到了。”我转过头去,选择看着湍急的江水,感觉只有这样,我才能将我心底的话全都说出来。“我听到他对你说:”若张家老爷夫人许了您与张家小姐的这桩婚事,您带走她自然无妨!但如今这样,是无论如何都不合礼法的。‘“
                 
  无视他的惊疑,我低低的说:“我还听到他说:”张家小姐如今私自赶来,已是有伤风化,又有何道理?‘“他可知那几句话几乎将我打入了深渊?
                 
  他急急的想要分辩,“不、不!倩娘,我并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当初没有,如今更加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
                 
  船舷外面的江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流它的。它听过的话、见过的事早就随它的流去而消逝了,但人的记忆却真是奇怪,就爱记住那些容易惹人伤心的东西。
                 
  我还记得那个晚上我无意间听到的话,听到如今我的夫君说:“虽说古人云‘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但倩娘前来奔我,我又怎能弃她不顾?”
                 
  他的这句话将我由深渊救了出来。但当我随他到了蜀中的时候,见到了我那公婆的冷淡的目光,还以为凭我的美貌、我的善良、我的聪慧、我大方的举止能改变这一切,但几年过去,证明我错了。我所能在的空间,渐渐由整个王府,到我所住的院落,再到我的房间。而我唯一能拥有的我的丈夫、他的心,也渐渐的从我的怀里飞了出去。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我是不是该为我如今的遭遇暗自庆幸?
                 
  ***
                 
  天气依旧很好。船马上就快要到码头了。王宙走出船舱,站在船头,迎着江风做了个深呼吸。
                 
  几天前跟倩娘聊了一次以后,倩娘便又不怎么说话了,时常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看着他、看着江水、看着岸边的风光。或许有几分近乡情怯吧——他想。
                 
  正想着,船靠岸了。他看到了岸上正等着的,是张府的管家。只是,那老管家怎么是一脸奇怪的表情?!
                 
  他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了,邓伯!”
                 
  邓管家顶着一脸的疑惑,“是啊,王公子,足有七年多了。您怎么有空又重游故地?”
                 
  “咦?邓伯,我不是在信上说,你家小姐思念父母,如今我与你家小姐一同回乡么?”
                 
  “怎么会?”邓管家还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我就是奇怪这点!王公子,您莫不是糊涂了?我家小姐自您走后便一直卧病在床,至今未曾出门,又如何能与您同道?”
                 
  “咦?”他愣住。卧病在床?“这怎么可能?倩娘明明在船上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忙回过身去找寻妻子的身影,“倩娘?”
                 
  邓管家跟随他一同看过去,两个人却被眼前所看到的震在当场。
                 
  倩娘就站在船甲板上,灿烂的阳光照耀在她端妍绝伦的脸上,将她的肌肤映得如同半透明一般,再加上江风吹得她的衣衫不停的翻飞,整个人看上去飘飘欲仙,美得不象真的。
                 
  邓管家惊恐的睁大眼睛,神情如同见了鬼一般:“小姐?”
                 
  倩娘对着他微微一笑:“好久不见了,邓伯。不知我爹娘可好?”
                 
  ***
                 
  到家了!
                 
  我捂住自己不停砰砰跳的胸口,看着眼前无比熟悉的一切。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我心底呼之欲出。
                 
  仿佛有什么不知明的感觉在牵引着我一般,我不受控制的跟着邓伯回到我久违的家中。顾不得仔细看看我七年未见的父母,却直奔我旧日的闺房。
                 
  我听到他们跟在我的身后窃窃私语,说什么请过很多大夫却查不出病因,不得已请了道士,却只说魂魄离体出游去了……
                 
  我顾不上那许多了,也顾不上他们是惊诧还是害怕的目光,茫茫中我不停的走着,直到来到我的房门口。
                 
  推开房门,走进去,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闭目躺在床上的女子。那个美丽却略带憔悴的女子,仿若七年前因不能跟宙哥在一起而暗自神伤的我,却是久违的熟悉。
                 
  顺着一股不知明的力量,我扑上前去,合进了床上的那具躯体。
                 
  在一片惊呼声中,七年往事仿若一出戏一般在我脑中演过——初见宙哥时两小无猜的天真、初识情滋味时的羞涩、情到浓时的海誓山盟、得知婚事已被许时的悲伤、夜奔而去的决然,到如今的黯然……
                 
  我坐起来,心中一阵阵刺痛,脑海中却是一片清明。
                 
  我看着周围的人,他们都是一脸的惊恐。我再看向宙哥,他也是一付不可置信的表情,瞪着我象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一般。
                 
  我轻轻的笑了,人总是要受到挫折才知道什么是对自己最重要的,我也一样。离家七年,如今才知,世间最不该舍弃的,是骨肉亲情。
                 
  “宙哥——”我轻轻的叫他,看着他坐到我对面的椅子上,“到如今我才知道,那些个道士说得没错,我果然是一缕游魂。只是如今梦醒了才知道什么是我该走的路。”
                 
  “倩娘——”他还是有些惶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当年我知道你要离开太原前往蜀中,心中不舍,思念成疾,却谁知是我魂魄离体追随你而去,并伴你七年。”
                 
  “那你……”
                 
  “宙哥,过几天你就回去吧。”
                 
  “那你呢?”他有几分着急,“难道说你想——”
                 
  我深深的看着他,希望能将他的一切印进我的脑中心底。“到如今仿若是梦一场,而梦醒了我才知道,我最不该舍弃的,是我的爹娘。”我抬头看着我那惊喜交加的爹娘,那泪眼蒙胧的爹娘,发觉这七年间他们苍老了许多,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我向他们伸出手去——
                 
  “我与你情深一场,伴你七年,如今你已有巧儿可以替我尽孝,我也就放心了。而我,要对我的爹娘尽孝了。”
                 
  “倩娘!不,倩娘!你不能就这样离开我!”
                 
  看着他急欲将我留下的面孔,我告诉自己,这样,就够了。
                 
  “夫君!”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叫他“夫君”了。“在蜀中,人人皆知倩娘是回乡省亲;但在太原,却是人人皆知倩娘病在闺中数年……”我不顾身体的虚弱,挣扎着下床来,对他再次一拜,“就请夫君看在你我夫妻一场的份上,让倩娘自私这一回吧!”
                 
  ***
                 
  数日后王宙独自返回蜀中,曰其妻张倩娘得急症殁于太原家中。一年后王宙续娶李巧儿,育两子,恩爱甚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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