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萬維讀者為首頁 廣告服務 技術服務 聯繫我們 關於萬維
簡體 繁體 手機版
分類廣告
版主:阿飛的劍
萬維讀者網 > 茗香茶語 > 帖子
awatcher:福爾摩斯抓賊記
送交者: awatcher 2016年07月22日18:35:51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承議郎”墓被盜之謎

--胡杰紀實文學, 刊發於《啄木鳥》2010年第9期


2010年1月14日,中國社會科學院在北京舉辦的年度考古學論壇正式對外發布了2009年中國考古六大新 發現,陝西藍田縣五裡頭北宋呂氏家族墓地與江蘇張家港市東山村新石器時代遺址、內蒙古赤峰市二道井子夏家店下層文化聚落遺址、山東高青縣陳莊村西周遺址、 河南安陽縣西高穴曹魏高陵、江西高安市華林宋元明時期造紙作坊遺址等並列,成為年度中國考古六大發現之一。

但是,人們可能想不到,呂氏家族墓這一重大考古發掘竟然是因為一起盜墓案被迫開展的。如果警方的動作稍稍慢一點兒,一大批珍貴文物很可能就會流入文物黑市,甚至流向海外。

“承議郎”的墓被盜了

2006年元月初,大個子警察韓清龍從古玩市場得到一個情報:有個叫寶田的人盜了個宋代“承議郎”的墓,弄出一批瓷器要出手。

韓清龍時年四十一歲,是西安市公安局刑偵局二處五大隊的大隊長。他這個大隊,負責的是文物緝查和市場監管,專門收拾形形色色的盜墓賊和文物販子。那麼,寶田是何許人?“承議郎”又是個多大的官呢?

 

先說“承議郎”。“承議郎”是隋朝開始設置的一個文散官名。文散官就是不拿事兒的文官,在唐朝,“承議郎”為正六品下,相當於現在的助理巡視員;到了宋 代,神宗元豐改制之後,“承議郎”為從七品,也就相當於現如今的助理調研員、副處級。在遍地埋皇上的八百里秦川,這麼個官簡直不能算官了。

 

但是,韓清龍還是馬上派人開始查這起案子。之所以重視,是因為西安一帶宋墓較少,物以稀為貴嘛。同事們都知道,韓清龍是個喜歡較真兒的人,常常有些不起眼的線索到他手裡,就會整出些動靜來。

 

身高一米八八的韓清龍原來是河北籃球隊的主力,司職小前鋒。1990年,河北隊在成都奪得了當年的全國聯賽冠軍。也就在那場冠亞軍爭奪戰上,韓清龍跟西 安結下了不解之緣。當時,西安市公安局正在組建自己的籃球隊,球隊定位的起點挺高,隊員都要從專業隊裡挑。趕上韓清龍正好因傷打算退役,西安市公安局去的 兩位同志把他提出的要求一股腦兒全都答應下來。當時,韓清龍還沒結婚,這邊答應替他安排家屬的工作;至於他本人,人家說了,公安局的工作崗位,你看上什麼 幹什麼,就跟到菜市場買菜,看上什麼拿什麼差不多;外地人到西安,成家立業得有房子吧?給你分個兩室一廳行不行?那年頭,年紀輕輕就住兩室一廳的,可是夠 拉風的。就這麼着,韓清龍從成都直接就到了西安。來了以後,發現被忽悠了。房子是分了,但少了一間,是個一室一廳,四十多平方米;工作呢,先在政治部掛了 四年多,他的任務就是打球。直到1995年文物緝查處成立,在他的一再要求下,他才被分到了文物緝查處工作;至於老婆的工作,來了以後,領導也幫了忙,安 排到公安局名下的一家企業,臨時性質。後來,公安局跟這家企業脫了鈎,韓清龍的老婆也就不在那兒幹了。

 

受騙上當,只是掛在嘴邊說說而已。實 際上一幹上文物緝查,韓清龍很快就進入了角色。運動員出身的人,一般小小年紀就開始訓練,書都沒好好讀。等退役下來再干別的工作,好些人就有力不從心的感 覺,一輩子只能跑龍套,成不了“角兒”。但也有些人則是把運動員的不服輸精神發揚下去,什麼事情不做則已,做就要力求完美。韓清龍就屬於這號人。當一名刑 警,相關法律知識都得熟悉;而搞文物案件,文物方面的知識跟不上,也不行。憑着打球時的刻苦精神,幾年下來,韓清龍就成為一個搞文物案子的行家裡手。 2002年,西安市公安局機構改革,文物緝查處撤銷,保留了兩個大隊併入刑偵局二處,韓清龍是六大隊的大隊長;2005年,五、六大隊合併為一個大隊,成 為全國公安機關專業打擊文物犯罪的唯一整建制機構,韓清龍從那時起一直擔任五大隊的大隊長。在搞文物案子方面,說他是“角兒”,不會有什麼人不服氣。

 

查“承議郎”這起案子,韓清龍還是得從寶田查起。圈子裡一打聽,寶田這人多少還有點兒知名度。寶田本名叫邱兆軍,四十多歲,家住道北二馬路,吸毒,平時 以倒騰文物為生,時常會在古玩市場閃個面兒。韓清龍得到的情報說,此人最近挺忙活,私下裡買了探杆、鐵杴之類的東西,還租下了一輛白色的富康車。圈裡人一 看就知道,他這陣勢是要盜墓。盜墓這事兒,一個人幹不了。這些日子都有誰跟邱兆軍打得火熱呢?打探的結果,是又知道了兩個人名:一個叫呂富平,一個叫熊義 方。

 

熊義方是河南人,三十出頭,長得挺英俊,有點兒影視劇硬派小生的意思,當然,這也是後來警察破了案見了活人才得出的這麼個印象。“硬派 小生”實際上是個挖墓的。挖墓這行當是個古老的職業,就是考古隊挖墓,人家專家也只是指手畫腳而已,不會自己去掄探鏟、鐵杴,這類事兒都是雇臨時工干。這 些臨時工可不同於建築工地上的小工,這些人都是專業從事這行當的人,學名叫技工,這就要分個技術高低。考古隊是國家養着,一個項目經費有限,能雇的人常常 是些水平一般的人。那水平高的跑哪兒去了呢?盜墓賊雇去了。為啥?為錢!盜墓賊給的錢多呀。熊義方就屬於這種手藝人,在盜墓圈子裡小有名氣。

 

至於呂富平,對於警察來說,就更不是什麼生人了。五年前,五大隊的教導員韓育林就曾經親手抓過他。

 

2001年4月,漢文帝的夫人竇皇后的墓被盜,墓內陪葬的兩百多件黑陶裸俑被先後幾撥兒盜墓賊盜走。一年後,美國紐約索斯比拍賣行要拍賣其中流失出境的 六件黑陶俑,中國政府費了很大的勁,通過外交途徑才讓美方終止拍賣,將這六件黑陶俑追回。那起案子,呂富平就參與了,並且獲刑三年半。這些年,隨着全民收 藏熱的高燒不退,各地古玩市場嗷嗷待哺,盜墓這一本萬利的行當也越來越火。呂富平除了盜墓沒別的一技之長,指望他坐一次牢就金盆洗手,恐怕也不現實。

 

2006年元月9日晚,那輛被韓清龍、韓育林他們二十四小時監控的白色富康車直奔藍田縣方向而去。藍田縣東一個岔道,西一個路口,黑燈瞎火。可能是怕被 警察跟蹤,白色富康故意在鄉間小路繞來繞去。四周都是空曠的麥地,要是再跟蹤下去,就要被發現了。韓清龍只好讓大家打道回府。

 

返回西安的路上,韓清龍、韓育林他們就在反覆琢磨:這夥人當中,呂富平就是藍田人。那個“承議郎”的墓會不會就在他家周圍呢?

 

呂氏四賢

 

據藍田縣五裡頭村裡的老人們回憶,一直到建國初,五裡頭村一帶植物都特別豐茂,到處是參天的古樹。離五裡頭村五六里遠,有個村子名叫橋村。橋村有兩大姓氏,其中呂姓有二三百戶。據考證,呂姓人家都是宋代呂通的後人。

 

據陝西省考古研究所研究員張蘊女士考證,呂姓家族原本就是一個大家族,出自山西呂梁山。商代時,呂家被分封到了現如今河南衛輝這地方,稱為呂國,國人都 以呂為姓;商滅周興,呂氏祖宗又被封到山東做官,一部分人從河南遷徙到了山東。到了漢代,河南的呂姓就已經是名門望族。北宋中期,河南汲郡一個叫呂通的人 被封到陝西做官。呂通是個文人,當地人傳說,有回天降大雪,呂通踏雪尋梅,騎着頭毛驢上了白鹿原。待登臨原上,四顧之下,到處白茫茫一片,呂通驀然間卻發 現白鹿原東邊、灞河北岸有一塊地方卻是鬱鬱蔥蔥,雪落無痕。呂通站在原上感慨良久。後來,他作出個決定,將這塊風水寶地買下做了呂家的墓地。

 

不過,《汲郡府志》記載,在藍田買下墓地的人,是呂通的二兒子呂賁。“呂賁其先,汲郡人,任比部郎中;父通,仕太常博士。賁過藍田,愛其山川風景,遂葬 通於藍田,因家焉。賁娶瞽女生五子,四子登第,即大忠、大防、大鈞、大臨也。”這意思是說,呂賁是汲郡(今河南衛輝)人,刑部四司比部郎中,其父呂通,任 太常博士。呂賁路經陝西藍田時,由於喜愛藍田山川風景秀美,就把父親呂通的骨骸移葬到此,並安下家來。後來呂賁娶了個盲女為妻(一說盲女樂師),生下五 子,四子中了進士,即呂大忠、呂大防、呂大鈞、呂大臨,後人稱其為“呂氏四賢”。但是,後來呂氏墓地被發掘之後,考古專家通過墓志銘研究考證認為,雖然呂 賁在藍田買了墓地,但並不在五裡頭村。買下現在這塊墓地的,應該是呂氏四賢。是他們把爺爺和父輩的墳遷到了這裡。

 

呂氏四賢與蘇軾是同時代 人,其中呂大防比蘇軾年長十歲。有專家認為,從文識造詣方面比較,“四呂”並不遜於“三蘇”。“四呂”中,論做官,以呂大防成就最高。呂大防官至宰相,而 且是北宋名相,在政治、軍事上都頗有作為,在經學、理學和文學上也有很高造詣。呂氏四賢中,大忠與大鈞、大臨都是關中理學祖師張載的學生,在同胞兄弟們的 支持下,呂大鈞編寫了《呂氏鄉約》、《鄉義》等。《鄉約》提出 “德業相勸”、“過失相規”、“禮俗相交”、“患難相恤”等。這是鄉約的鼻祖。後世仿效《呂氏鄉約》的鄉規民約不勝枚舉,它還傳到了朝鮮、日本等國,對於 民風教化起到了很大作用。呂大忠在擔任陝西轉運副使期間,於元祐二年移唐明皇李隆基親筆書寫的《石台孝經》等唐宋名碑於“府學之北墉”,就是現在的西安碑 林,是公認的西安碑林創始人。而呂大臨不但是當時著名的理學家,還是我國最早的金石學家。他是最早將青銅器銘文作為一門學問進行系統研究的學者,所撰《考 古圖》、《考古圖釋文》兩書,奠定了中國考古學、古文字學的基礎。

 

呂賁實際上有六個兒子,除了呂氏四賢,另兩個兒子分別是老四大受和老六大觀。大受和大觀都是二十來歲就去世,沒能成名。

 

呂氏家族在藍田生活了四十來年,就趕上了金人入侵,北宋變成了南宋。呂家經濟條件好些的,都南遷了;一些窮親戚留了下來,這就是現在橋村的呂姓先人。

 

現在的五裡頭村小學,原先是呂家的家廟。呂大鈞曾在這裡講學,收過很多學生。呂氏家廟毀於金代戰亂,到了明代,呂家的牛姓學生開始在呂氏家廟講學。清末 民初,被稱為“關中大儒”的牛兆濂修整擴建了呂氏家廟,以呂大臨的號“芸閣”為名,成立了芸閣學社,在這兒繼續講學,過着“十畝薄田,一度春風一度雨;數 椽茅屋,半藏農具半藏書”的耕讀生活。牛兆濂死後,就葬在了芸閣學社後面的坡地上。若干年後,陳忠實的小說《白鹿原》把牛兆濂寫了進去,“牛”字多了一撇 一捺,他就成了書裡的“朱先生”。

 

呂家的墓地就在家廟後邊。這座家廟在新中國成立後成為五裡頭村小學。當年芸閣學社的老房子從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陸續被拆除,一直到2003年,芸閣學社的舊房子才被全部拆完。

 

當年,呂氏家族南遷之時,也留下了後人在家廟守墓。如今,家廟所在的五裡頭村,姓呂的人家只剩下一戶。這戶人家裡,有一個成員就是呂富平。

 

堵了一次被窩

 

再說韓清龍他們。跟蹤邱兆軍、呂富平他們來到藍田時,警察們對呂氏家族還一無所知。呂氏家族墓雖是縣級的重點文物 保護單位,但呂氏墓既沒有墓碑,也沒有墳頭,那塊地方早就變成了果園、莊稼地,當年的參天古樹也蕩然無存。更何況,這個時候,警察僅僅知道邱兆軍他們盜的 是東邊一個“承議郎”的墓,連在不在藍田都不敢確定。韓清龍他們還是押寶似的選擇了呂富平老家附近的田野作為偵查重點。

 

一場大雪過後,隆冬 的藍田鄉村到處白茫茫一片。在無際的田野尋找盜墓賊留下的盜洞,和大海撈針差不多是一個概念。可你要是不去找,誰會告訴你盜洞在哪兒呢?一連四天,韓清龍 帶人每天去那一帶徒步搜尋,天天走得兩腿腫脹,鞋子、褲腿上全是爛泥。一般來說,盜墓賊鑽盜洞都要換衣裳,這種髒衣裳如果還要再用,就不會往回拿。如果這 伙人確實在這一帶盜過墓,他們換衣裳的地方在哪兒?元月 13日上午,偵查員們在一個看果園的小屋裡發現了幾隻塑料袋,裡面裝着一些髒兮兮的衣裳,其中一件衣裳口袋裡,還有一盒酒店贈送住店客人的火柴。按常識, 換衣裳的地方離盜洞應該不遠了,但是,警察搜來找去,卻找不見盜洞的任何痕跡。

 

離果園五六百米遠,就是五裡頭村。這樣遠離市區的村莊,就不 同於人來人往的城中村了。如果有生人在這兒落腳,村民應該會馬上察覺。依據這樣的判斷,民警們來到村里走訪。果然,有人告訴民警,呂富平帶幾個生人在村上 住過。他們落腳的地方是呂富平門中一個哥哥廢棄的老房子,就在村口。呂富平家在西安,實際上是城裡人。五裡頭只是他的祖籍罷了。在五裡頭村,他既沒有房, 也沒有地。

 

找見那座老房子,當然人去房空。但是,如果墓里的東西沒偷完,那伙人很可能還會在這兒落腳。也就是說,13號晚上可以在這兒守一守,如果墓地不遠,田野上有動靜,可以抓個現行。

 

現場抓獲盜墓賊,這種事兒不是沒有,但非常少,因為難度實在太大。首先,盜墓賊準備盜哪個墓,事先不會跟警察說。等警察知道,都是出了貨之後,也就是說 人家已經得手了。盜墓賊幹活兒,都是深更半夜。這事兒見不得人,他們警惕性就高。有人入洞盜墓,還得有人在外面警戒。大盜楊彬在西安市長安區盜走唐代武惠 妃石槨時,就派人專門到當地派出所和公安分局門口盯梢,有個風吹草動,對講機馬上就報給楊彬了。除了放哨,他們手上往往還有傢伙,萬一不行,就會跟警察對 抗。像獵槍、大片刀之類的東西,在某些盜墓賊來說常常就跟洛陽鏟一樣重要。咸陽就發生過半夜裡盜墓賊與警察在現場開槍對射的事兒。古墓葬多在空曠的田野 里,又是黑燈瞎火的,仗着環境熟悉,盜墓賊就是被發現了,跑起來也容易;而對於警察來說,現場抓捕就有很多不安全因素,如枯井、盜洞之類,掉下去不死也得 傷。所以,韓清龍抓盜墓賊有規矩,除非熟悉現場地形,提前設伏,否則一般不在現場抓。

 

當然,也有不信邪的。五大隊的探長高軍是偵察兵出身, 看上去五大三粗,但實際上是個心細的人,而且特有耐心。有一回,他們在馬騰空糧庫附近發現一口枯井,疑似盜洞。高軍請示領導後,搬了一箱方便麵去守,每天 晚上九點守到次日凌晨兩點,守了一周。結果有一天,頭兒接到了高軍打來的電話:“有人下去了,我親眼看到的,快來!”

 

這是一座漢代的流沙 墓,沙子是炒過的,不會板結。這是古人想出的一種防盜方式。從枯井往裡看,根本看不出名堂。民警鳴了三槍,裡面毫無反應。原來,盜墓賊是從井壁打了橫井, 裡面有吃有喝,在裡面待上幾天都沒問題。韓育林和高軍持槍下去,到了橫井口,倆人沒敢貿然往裡鑽,在河南的一個盜墓現場,就發生過民警在橫井裡被盜墓賊用 探杆捅傷的事情。兩個人持槍守住洞口往裡喊話:“再不出來,我們就開槍了!”聽到這話,橫井裡終於有人應了聲:“別開槍,我們出來!”兩個盜墓賊終於被民 警押了出來。

 

因為高軍的攪局,這個墓盜墓賊最終沒盜成。為這個流沙墓,這幫傢伙也真費了不少勁。先是挖了個大坑,想讓沙子都流進去。但沙子 實在太多,填平大坑還有的是;後來,這夥人想出了個絕招兒,用能壓一噸重東西的壓縮機往沙子裡壓鋼圈,一個圈套一個圈,就像魚竿一樣,一節一節都是空的。 順着鋼圈,人就可以鑽進去,接近墓室。可惜,他們的工作被高軍攪了。

 

還是說“承議郎”這起案子。現場守株待兔,不是唯一的辦法。這個時候, 韓清龍想到了那盒火柴。火柴盒上印的是“西佳賓館”,這座小酒店位於友誼東路。火柴盒說明這夥人剛剛入住過西佳賓館。能在這兒住,就有他們住的道理。如果 墓盜完了,大晚上他們返回西安,是重新找地方方便,還是去剛剛住過的熟悉酒店?只要沒有受到驚擾,想必是後者。韓清龍決定一路人留在藍田五裡頭守候,自己 帶另一路人去查一查西佳賓館。盜墓賊一夜折騰,睡覺都死。這時候去逮人,就叫堵被窩。

 

14日凌晨,警察摸到了西佳賓館。他們把入住登記一查,一樓有一間房就是呂富平開的,入住時間就在13日晚上。

 

一聽是警察,服務員挺配合,願意給開門。問題是賓館房間門裡都有插銷,他這兒就是開了,也進不去。“回頭咱給人家賓館賠門吧。”韓清龍決定踹門闖入。

 

盜墓賊常常逃生有術

 

就不能採取個文明點兒的辦法,非得深更半夜踹門,整得個天搖地動嗎?沒辦法,因為這幫從事文物犯罪的傢伙鬼得要命,稍有點兒風吹草動就跑了,這方面教訓不少。

 

韓育林是特警出身,飛檐走壁、擒拿格鬥全練過,而且是個神槍手。他的另一強項就是長跑。有一次搞案子,嫌疑人一看警察拔腿就跑。開始,後面的民警都在 追,到後來,就只剩下韓育林一個了。前面那廝攔了四次出租車,每次沒等往裡鑽,韓育林就追到跟前,於是只得繼續跑。後來,這人硬是被韓育林追到了。您猜此 人何許人也?雖然他被抓住時也就是小區的一個物業人員,以前卻是西安體院的一萬米長跑冠軍。這哥們兒邊喘粗氣邊說“沒想到”,沒想到遇上個警察,居然比他 還能跑。

 

不過韓育林也有失手的時候。剛乾文物緝查那會兒,韓育林還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小伙子,渾身是勁。有一回抓了個文物販子,要在廣州跟他 的下線接頭。這種情況下,就不能給販子戴手銬,人也不能貼得太近。要不,下線一看,還不早跑了?領導把押販子去接頭的任務交給了韓育林。結果,販子仗着對 廣州地形熟悉,一眼沒瞅見就跑了。為這件事,韓育林流了他從警之後的唯一一次眼淚。

 

還有一次,也是在廣州,韓育林抓過一次後來盜了武惠妃石 槨的楊彬。當時,西安還沒有立交橋,居民樓也沒有那種能對話的門禁系統。楊彬在廣州住的就是一座立交橋邊的高層住宅樓,有門禁,民警尾隨別的住戶才進到楊 彬所在的單元樓里。一到夏天,楊彬在家喜歡把自己打扮成真理的化身——真理是赤裸裸的。聽到有人按門鈴,他才穿了條褲衩來開門。一瞅是西安的警察,他飛快 地把門重又關上。等警察想辦法弄開了門,房子裡已經找不到他人影了。楊彬住在五樓,窗子上都有防盜網,他能跑哪兒去呢?好在樓下面還有民警守着,而且給幾 個拿手電的小區保安說好了讓他們協助抓捕。保安的強光手電照到,四樓的防盜網上有個只穿褲衩的男人。原來,楊彬在廚房窗外的防盜網上留了個消防口,對於楊 彬來說,防的當然主要是警察而不是火災。就在警察破門那工夫,他一個大胖子居然麻利地從防盜網上的消防口鑽了出去。楊彬賴在防盜網上不肯上去,最後還是韓 育林下去用槍把他逼了上來。當晚,審查楊彬的民警後半夜困了,把他銬在了酒店的床腿上。也就是打個盹的工夫,楊彬居然卸掉床腿,戴着銬子跑掉了。

 

元月14日凌晨兩點,一切準備就緒。韓清龍仔細查看了賓館地形,房前屋後都安排了人。深更半夜,破門而入,就是圖個出其不意。那輛白色的富康車並沒有停 在賓館,這說明什麼呢?說明房子裡住的應該是外地人,西安人已經回家了。此時,如果有點兒風吹草動,驚動了屋裡住的人,人家一個電話把風漏出去,這案子不 就成了夾生飯?再說,如果裡面的人有兇器,早就準備拒捕呢?

 

按照分工,五大三粗的高軍負責踹門,韓清龍、韓育林和探長王楠負責進屋抓人。 “咚、咚”,夜深人靜,踹門的聲音顯得特別響,可高軍一連兩腳都沒把門踹開。韓清龍急了,推開高軍自己衝上去狠狠又是一腳。門“咣”的一聲被踹開,黑暗中 隱約看見一個躺在床上的人正在撥手機。韓清龍撲過去,一把奪過那部手機。手機調出的人名正是呂富平,只是還沒來得及撥通。再搜房間,文物沒有,但雪亮的匕 首倒是有一把,這玩意兒可不是墓里挖出的文物。懸不懸?

 

拿手機準備打電話的那位就是熊義方;歲數大些、身材瘦小的人名叫丁新現。一見抓他的 人,熊義方樂了。為啥?有熟人。幾個月前,熊義方就認識高軍了,相互之間還留了電話。知道這個河南人是個人物,高軍就想從熊義方那兒獲得些情報。熊義方 呢,也想認識個搞文物案子的警察,好給自己留條後路。這幾個月裡,他們還通過幾次電話。熊義方倒是“高哥”長、“高哥”短的,對高軍挺尊重,也說些捕風捉 影的所謂線索,但有價值的一條沒有。也是,他自己就是這道兒上混飯的人,沒短處讓警察捏着,憑啥要自己砸自己飯碗?可這回見面就不同了。熊義方挺激動,馬 上就把邱兆軍、呂富平他們都交代了,好像他是在給高軍提供破案線索,這事兒跟他無關一樣。

 

熊義方交代,他們挖的這個墓是呂富平家的祖墳,也 就是宋代的呂氏四賢家族墓。文物一共出了一百多件,都在那輛白色的富康車上,讓邱兆軍、呂富平拉走了。13號晚上從藍田回來,熊義方、丁新現被安頓在這兒 住宿,邱、呂二人臨走跟他們說好,14號要租輛好車把東西往廣州送,讓他們在賓館等電話。

 

和處於亢奮狀態的熊義方不同,比他大十幾歲的丁新 現見了警察嚇得可不輕,說話語無倫次。雖然都是河南人,但熊義方家在襄城,丁新現家在新密。熊義方從邱兆軍手上接下活兒,就雇了丁新現當幫手。丁新現長得 精瘦,海拔只有一米五幾。打眼一看,警察就知道他是個挖坑鑽洞的材料。這個丁新現是個沒見過世面的人,出來幹活兒,全聽熊義方的;現在,被警察抓了,他的 腦子亂極了,也後悔極了。這不,警察給他做完筆錄,讓他簽字,他拿過來一看,心想完了完了,這下得坐牢了。情急之下,丁新現刷刷兩把將一張自認為關鍵的筆 錄給撕了,還塞到嘴裡給吞了下去,仿佛他是電影裡機智的情報人員。民警哈哈一笑,讓他安安穩穩地重新落座,怕老兄噎着,還給他倒了杯水。丁新現原以為如此 跟警察對着幹,挨一頓暴打是免不了的。可警察對他挺客氣,他十分詫異。其實警察覺得他挺可樂。守着個大活人在,一張筆錄,沒了就沒了,有什麼關係呢?等他 平靜下來,重新再做一份就是了嘛。

 

後來,丁新現戴罪立功的願望比誰都強烈。他自告奮勇帶着民警去五裡頭村的一個桃園指認了他們的盜洞。難怪 韓清龍他們找死都找不到那個洞,沒他指認,任誰也想不到,果園深處一根插在地面上的枯枝下,竟隱藏着一個十餘米深的盜洞。案發後,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所曾 派人到現場查看,在寫給西安市公安局刑偵局的報告中,考古所詳細描述了古墓被盜的情況:“墓葬南北向,墓室在北,墓道在南,為土洞式墓。墓室南北長3.5 米,東西寬1.8米,底距現地表14米。墓室頂端前半部下塌,所以墓室前端塌土堆積較厚,後端較薄。現墓室頂端至塌土堆積下空約1米,盜墓者所挖盜洞位於 墓室口,從地表下挖深1.3米、直徑1.2米的坑後,再用炸藥炸出直徑0.6米的盜洞,直通墓室。”元月13日晚,在最後一次下洞之後,他們用三根木棍架 在盜洞口,把尿素袋蓋在木棍上,然後用土回填了上面那個坑,插了一截樹枝作為標記。這個標記更像是新栽種的一根樹苗,如果沒人指認,警察如何能想到這根小 樹枝下居然有個盜洞呢?

 

熊義方等人所炸盜洞,使用的是現在盜墓賊們慣用的擠壓式爆破技術,盜洞一次成形,省時、省力,而且堅固、安全。所用 炸藥並非TNT,而是用硝銨化肥、鋸末、柴油、硫磺等亂七八糟的東西混合而成的土炸藥。炸盜洞時,先在上面挖個大點兒的土坑,然後用洛陽鏟挖一個洞,看墓 的深度,要多深就打多深,將土炸藥填充進去,放炮前,要把上面大坑裡的土回填好。這樣,一炮就可以炸出一個能容一個人鑽進去的洞,直達墓室。因為盜洞無須 出土,土是往洞的四周擠壓,所以盜洞很結實,不會塌方。至於土炸藥的配製比例、上面的坑挖多深、炸藥放多少,這就是技術。炸洞盜墓就是一錘子的買賣,所以 技術不過關的干不好這活兒。如果學藝不精,藥放多了,就會炸出一個很寬的洞,人下去很危險,有時把墓也炸毀了;藥放少了,炸藥衝擊波弱,又形成不了一個能 讓人鑽進去的通道。還有的乾脆放了啞炮,那當然就更沒戲了。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末期,據說閻良某個村子最早研製出這種爆破方式。那會兒,這個村子盜墓成為組 織行為,村上統一組織掘墓,賣掉東西後統一分錢。遭到打擊處理之後,村民們就以出賣這種技術為生。到了現在,這種技術對於盜墓賊來說,已經是作案必備了。 熊義方就屬於這方面的歪才。

 

熊義方落網後,表示願意配合警方抓捕呂富平。按警察的要求,熊義方給呂富平打通了電話。熊義方雖然來自河南農村,但他長得排場,一點兒也不像農村人,打電話說的也是普通話:“老呂,你在哪兒?你啥時候來賓館?”

 

呂氏家族墓

 

呂氏家族墓在建國初期尚有八萬多平方米左右的墳園,裡面樹木雜草叢生,有封土十五座,墳園前有牌坊一座,碑石七通。 農業合作化後,墓地被墾為耕地,牌坊碑石被毀,僅留幾座封土堆和龜座碑石一通,碑石上刻“藍田縣四賢爺之墓”。1958年食堂化時,將碑石拉回了村 里,1966年“破四舊”,僅存的幾座封土被平毀,後碑石和牌坊構件散失。“文革”後藍田縣對原墓址加以保護,並公布為縣級文物保護單位。但是,所謂的保 護單位也僅僅是樹了個碑立在五裡頭村而己,村民們過來過去,熟視無睹。您想,雖然呂氏四賢都很了不起,呂大防還當過宰相,但近千年過去了,普通老百姓有幾 個人知道他們?何況老鄉家裡死了人,甭管張三李四王二麻子,總還有個墳頭,這呂氏四賢墓連個墳頭都沒有,誰還當回事兒呢?

 

但一般人不當回事 兒,並不等於盜墓賊不當回事兒。這沒墳頭的墓照樣被盜了。2006年,陝西省考古研究所開始對呂氏家族墓進行搶救性勘探和發掘。負責這個項目的張蘊研究員 介紹,這座墓地是由二十九座墓葬、“門”字形圍溝、家廟遺址三大部分配套組成的整體結構。出土的眾多墓志銘文確定了大部分墓葬主人的名諱身份,以此為依 據,可排列出家族墓葬的分布次序:墓葬布局呈馬蹄狀,最南為高祖呂通墓,身後為呂英、呂賁墓,其後為一字排開的七座墓葬,包括呂大臨等兄弟,再後屬“山” 字輩子嗣墓葬。第五代僅葬一人,因夭折而附於祖父墳塋之側。

 

呂大鈞是呂氏四賢中最早去世的一個。他五十二歲病逝於轉運司副使任上,這是軍中一個管糧草的官。當時,軍隊在征伐西夏途中,大鈞死於富延,就是現在陝北富縣、延安一帶,算是馬革裹屍。

 

呂大臨是中國考古學的鼻祖,想必他對盜墓這樣一個古老的職業也挺了解。整個墓地,大臨的墓最特別,他的墓上有兩層空穴,這是專門用來防盜的。

 

蘇軾寫過“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 但人們可能未必知道,蘇軾還寫過這樣的詩句:“問翁大庾嶺頭住,曾見南遷幾個回?”過去被貶到嶺南,也就是現在的廣東,就跟判死刑差不多。紹聖元年,也就 是呂大臨去世兩年後的公元1094年,呂氏家族遭受了一次沉重的打擊。哲宗親政後,重用新黨,將高太后垂簾聽政時的重臣統統拿下。作為舊黨的標誌性人物, 宰相呂大防被罷免。不久,呂大防被貶官至嶺南,和他一起被貶到嶺南的人中就有蘇軾。據說呂大防本來還有機會告老還鄉。有一次,宋哲宗召見呂大忠時,問起呂 大防的情況,大忠說大防情況不好。哲宗對大防還有些感情,就對大忠說,他打算讓大防回來。本來這是哲宗私下裡跟大忠說的話,大忠一高興,就把這話跟人說 了。這事兒傳出去,新黨就再到哲宗那兒使壞。那個時候,哲宗也就是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而且情緒化很嚴重。高太后垂簾聽政那會兒,大臣們拿他不當回事兒, 所以他一上台,對那會兒的大臣特別憎恨。結果,紹聖二年八月,哲宗下令呂大防等數十人永不敘用。大防最終客死他鄉。大防臨死,給兒子省山寫了一封信,然後 喝了很多酒。省山趕到時,他已經死了。因為大防是有罪之臣,他的靈柩不能回藍田。呂省山扶靈往東,守靈三年。後來,藍田五裡頭的呂氏墓地里,埋的只是大防 的衣冠冢,沒有陪葬品。

 

大防遭貶,對於呂氏家族衝擊很大,特別是他的永不敘用。這件事是因為大忠的失誤造成的,家族對大忠的評價從他的墓中也能看出。大忠的墓很小,裡面的陪葬品也不多。

 

在金代,呂氏家族的墓被盜過一次。那個時候盜墓,可沒有擠壓式爆破之說,挖的盜洞特別大。盜墓賊進的是省山的墓,這裡並列着一東一西兩副棺槨,盜墓賊把 西半邊盜光了,但東半邊因坍塌而未動;又從這兒打了一個斜洞,進了大臨的墓。但是,大臨墓里的瓷器他們沒偷,只是打碎了一些。張蘊分析,之所以沒動瓷器, 是因為金代離宋代太近,那些瓷器在盜墓賊眼裡還不值錢。除了大臨的墓,盜墓賊還偷了大臨妻子的墓;之後,又盜了呂英之子大雅的墓。

 

那麼,邱兆軍、呂富平一夥又盜的是哪個墓呢?那個“承議郎”究竟是誰?

 

警察差點兒被忽悠了

 

警察讓熊義方給呂富平打電話的時間,是元月14日的中午十二點半。選擇這個時間,是推測盜墓賊們晝伏夜出,這個時間也該起床吃飯了。電話那頭,呂富平告訴熊義方:“我在外面修車呢,你們把房間一退,咱們在興慶公園東門外見。”

 

“東門啥地方?”熊義方問。

 

“東門南邊那個石獅子跟前!”呂富平答得痛痛快快,看不出有啥問題。

 

其實,14日凌晨兩點,熊義方被警察抓住,凌晨四點,熊義方就已經把警察領到了呂富平家院子跟前。呂富平住在興慶公園對面的興慶小區,這地方是他老父親 的房子。熊義方坐呂富平的車來過這兒一回,但他沒上樓,只知道呂富平住這個小區。果然,在院子裡,民警找到了那輛白色的富康車。深更半夜,要抓呂富平,只 能守株待兔。

 

元月份,西安非常寒冷。民警們對邱兆軍和呂富平的守候就是從凌晨四點開始的。韓育林以前收拾過呂富平,人熟,他帶人守興慶小區;韓清龍另外安排了兩個 探組,在道北二馬路守邱兆軍。既是守候,就類似潛伏,不像余則成,更接近邱少雲那種。不管怎麼說,你不能整出動靜,讓人一看就知道你不對勁兒。所以,不管 多冷,汽車都不能打着,不能用空調。夜裡,民警穿着警用大衣都凍得受不了,韓清龍又打電話讓人送了一次棉被。苦是吃了,但成效卻未必有。比如邱兆軍,守候 的民警都是幾天前才見過他的照片。可是,這小子吸毒,面貌變化挺大。本來挖墓的折騰半宿,早上都會睡懶覺,但邱兆軍那天也許是毒癮犯了,也許是有了什麼預 感,反正早早就起床出門。從民警們面前走過,愣是沒人認得出。等抓住他,已經是一周之後了。

 

這會兒,白色的富康車明明停在興慶小區,呂富平卻說他在外面修車,他為什麼要騙熊義方?難道他察覺到了什麼嗎?

 

接了熊義方的電話之後不久,呂富平就從興慶小區一棟住宅樓里出來了。看得出來,他是剛剛洗漱之後出的門。被警察抓住,呂富平拼命反抗,大聲嚷嚷,但韓育林一拍他肩膀,他就泄了氣。和邱兆軍不同,警察里可有他的老熟人。

 

可是,一翻他口袋,除了一把車鑰匙之外,居然什麼都沒有。打開汽車後備廂,也一樣,空空的。一個大老爺們兒出門,能不帶家裡的鑰匙和錢包嗎?就是開車,你也得帶上駕照不是?可見,呂富平是有備而來的。

 

抓住他,當然得去搜他家。因為熊義方他們說了,墓里出的東西都讓他開車拉走了。呂富平帶着民警上了他剛才出來的那棟樓,上到六層,他一指一戶人家,說這 兒就是他家。民警一敲門,開門的是一對老夫婦。呂富平說他走錯了。再下到五層,同一位置,再敲門,沒人應。這下呂富平咬定,昨天晚上他還和女朋友在這兒 住,這兒就是他家。怎麼辦?再像西佳賓館那樣,飛起一腳把門踹開?可人家有防盜門呀。叫開鎖公司把門弄開?萬一不是呂富平家,怎麼收場?

 

剛從家裡出來,能找不到自己家嗎?顯然,呂富平是在跟警察耍花樣。目的是啥?家裡有東西!就為找他家,呂富平跟警察磨了一個小時,一個單元里前後指了六個門,都說是他家。“你不說沒關係,我們現在就去派出所查你家的戶口。”

 

韓清龍剛找到社區民警,這邊打來電話,說呂富平招了,說了他家的真實房號。這會兒,他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彎。原來,他有難處:“你們一會兒到我 家,能不能不給我戴手銬?我女兒和我老父親都在家。我老父親快八十歲了,心臟病,一着急犯了病不得了。東西我昨晚提回來,就放在客廳里,還沒來得及收拾, 不信你們進去看。”警察也是人,何況公安機關提倡人性化執法,呂富平話說到這程度,何必非要把他老父親嚇着?而且,讓十幾歲的女孩兒親眼看見父親被警察抓 走,不是有點兒太殘酷嗎?

 

呂富平家住三層,外面有防盜網,但不像楊彬廣州那房子,有個可以跑人的窟窿眼。韓育林讓人摘了呂富平的手銬,派人 守住出口,然後讓兩個身手敏捷的民警以呂富平朋友的身份押着呂富平去他家。一按門鈴,一個初中學生模樣的女孩兒來開的門,從眉眼上不難看出,這就是呂富平 的女兒。這套房子由緊鄰的一大一小兩套單元房組成,算起來應該是四室兩廳兩衛,兩套房之間由陽台連通起來。由於這是老式房子,沒通暖氣,陽台兩邊一頭放一 個取暖爐子,堆了一堆煤塊,另一頭有一個壁櫥。這套房子給人感覺有點兒雜亂無章,進去以後像是在走迷宮。

 

客廳里,一個七十多歲的老漢正在看 電視。看上去,老人身體的確不硬朗。“這是我倆朋友,來取個東西!”呂富平跟老父親交代了一下,兩個民警也友好地跟老人點了點頭。他領着民警來到衛生間, 馬桶旁的地板上,果然放着五隻黑色的塑料袋,裡面裝着一些濕漉漉、沾着泥巴的東西。民警打開袋子一看,是些青銅器、硯台、石器、玉器之類的文物。民警們還 讓呂富平帶着把其他幾個房間包括廚房和另一個衛生間都轉了一遍,這些地方沒再發現有文物。

 

這五大隻塑料袋提回來,經過清點共有石壺、石硯、 青銅簋、盆等五十五件組——圍棋子只能算組,若論個兒算,那就多了去了。在一隻漆黑油亮直徑二十幾厘米的硯台背面,清晰刻寫着“政和元年十一月壬申承議郎 呂君”等銘文字樣,“承議郎”的說法原來由此而來。可是,韓清龍還是發現了一個問題:古玩市場得到的情報明確地說,這夥人從“承議郎”的墓里弄了一批宋 瓷,怎麼從呂富平家裡提回來的東西里沒一件瓷器呢?是情報有誤,還是呂富平、邱兆軍那兒還有東西?

 

再審呂富平,呂富平扛不住了,說確實有瓷器,但都在邱兆軍那兒。“我家你們也看過了,就那些東西了。”看上去,呂富平像是一隻擠光了的牙膏皮,再也擠不出啥內容了。

 

警察只好加緊尋找邱兆軍。盜墓賊都是產銷一條龍,有了好東西往往轉眼間就能弄到香港轉運國外,萬一他把手上的文物出了手,再往回追可就不容易了。何況,邱兆軍是個癮君子,吸毒的人急了,不論貴賤都會出手的。

 

抓捕邱兆軍的突破口也就在毒品上。一天,邱兆軍在紡織城紡五路一個餐廳門口買毒品,被五大隊的民警當場拿獲。可是,在邱兆軍那兒一件文物都沒有搜到。他說,東西都在呂富平手裡。究竟他們倆誰在說瞎話呢?

 

倒騰文物的並非都是草民

 

有人回憶,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毒品是和檯球同時期流傳到西安的。而盜墓這行當建國後的再次死灰復燃,是 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與下海潮同步。盜掘文物的猖狂,是因為非法倒賣、走私文物的泛濫。那個時候,跑到西安收文物的都是“老廣”。在內地人眼 里,“老廣”差不多就是老闆的代名詞。而實際上,這些所謂的“老廣”一般來說都還只是些馬仔,他們的老闆多是香港人、澳門人,當然也有台灣人。有個姓王的 台灣人當時在西安名聲就很大,江湖上人稱“台灣王”,好些人都在給他跑腿兒收東西。前兩年,有個姓鄭的台灣人在現場交易時被警察抓了。因為姓鄭的打了眼, 買的是假貨,這讓他反倒有了理。交易假貨構不成犯罪,老鄭口口聲聲要告抓了他又放了他的警察,說他是台商,警察是破壞投資環境。但有民警在文物緝查處時就 跟他打過交道,老熟人一照面,老鄭就蔫了,不好意思再以台商自居。您猜怎麼回事兒?老鄭就是個文物犯罪道兒上的老江湖,前些年因為倒賣文物,在西安被關進 過看守所,他本人連看守所在押人員織地毯的活兒都學會了,這會兒跟民警裝哪門子大蒜、充什麼台商呢?

 

但是,要是以為倒賣文物的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傢伙,那就錯了。有身份的人栽在這事情上的照樣有。

 

一般人到陝西旅遊,都是以西安為中心。東線到臨潼看兵馬俑、華清池,再遠了上華山;西線是乾陵、法門寺,再貪玩一點兒,無非去爬一爬太白山。法門寺、太 白山都屬於寶雞。其實,寶雞可看的地方還真不少。比如秦公一號大墓。這個墓占據了中國考古學史上五個之最:是迄今中國發掘最大的先秦墓葬;墓內一百八十六 具殉人是中國自西周以來發現殉人最多的墓葬;槨室的柏木“黃腸題湊”槨具,是中國迄今發掘周、秦時代最高等級的葬具;槨室兩壁外側的木碑是中國墓葬史上最 早的墓碑實物;尤其是大墓中出土的石磬是中國發現最早刻有銘文的石磬。這座大墓是秦景公的墓,墓坑旁樹着一塊碑,上面刻的是《詩經·秦風·黃鳥》:“交交 黃鳥,止於棘。誰從穆公?子車奄息。維此奄息,百夫之特。臨其穴,惴惴其栗。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秦景公是春秋五霸之一秦穆公的四 世孫。秦穆公有一次跟群臣喝酒,他的大臣子車氏三兄弟奄息、仲行和鍼虎表示,穆公死後他們願意為他殉葬。子車氏三兄弟被秦人稱為“三良”,都是了不起的人 才。《黃鳥》是一首輓歌,一共三段,寫秦人哀悼“三良”之死,詩句非常悲切。親臨秦公一號大墓,目睹墓坑內用一百八十六個大臣、宮女殉葬的棺槨,再讀這 《黃鳥》,感觸非常深刻。

 

寶雞另一個值得看的地方,就是青銅器博物館。寶雞是中國的“青銅器之鄉”,曾被譽為晚清四大國寶的毛公鼎、大盂 鼎、虢季子白盤、散氏盤,就出自寶雞。這座全國唯一的青銅器主題博物館中,收藏有著名的何尊、折觥、牆盤、衛鼎、秦公鍾等國寶級青銅器。“操吳戈兮披犀 甲,車錯轂兮短兵接”,古時戰爭的慘烈在這座博物館裡就能感受到。這裡展出的一些兵器,就是打仗時卷了刃的。

 

寶雞青銅器博物館於1998年 開館。開館不久,就出了一件大事。有個香港人從一個文物販子手上買了一件青銅簋,回去翻看一本青銅器大全之類的書,發現這件青銅簋居然是件館藏文物。這個 香港人是個正經的古董商,知道這事兒犯法,不想惹事兒,就想把東西退回去,哪怕受點兒經濟損失都行。可是,這件青銅簋是倒了好幾道手才到了他這兒來的,要 往回退,也得一道道倒手。這過程中,風聲就透了出去。西安市公安局文物緝查民警一立案調查,結果釣上來一條大魚。

 

原來,寶雞青銅器博物館當 時正蓋家屬樓,資金短缺。部隊有個姓陳的大校對文物特別感興趣,跟館領導也熟,常在一起喝酒,就說你們怎麼能守着金山沒錢花呢?弄幾件文物拿出去換錢嘛。 按博物館的規定,館藏文物肯定不能賣,但可以有償調撥給高等院校作為教學標本。大校弄來了一張江蘇某學院的介紹信,博物館開出調撥單,把包括青銅簋在內的 五件文物調撥出去。青銅簋本來是一級文物,博物館領導為掩人耳目,故意把它寫成了三級文物。事成之後,大校給了博物館四十來萬元,兩位副館長私下裡各分了 八萬,其餘的用來補了蓋家屬樓的窟窿。為啥是倆副館長?當時的館長一職還空缺着呢。

 

那麼,這個陳大校是不是個騙子?首先,江蘇某學院就是個 子虛烏有的高校,所以,說他是個騙子這沒錯。但他這個大校卻是貨真價實的,而且不是唱歌、跳舞、寫電視劇的文職大校,而是在野戰軍管後勤,權大着呢。陳大 校把包括青銅簋在內的三件文物賣到香港,得了八十三萬元。破案後,民警從他家住的小洋樓里搜出了另外兩件文物。這個四十來歲的陳大校在部隊屬於實力派,本 來升將軍都有戲。後來,破案後大家猜測,此人可能也是過於功利,想當官啥事兒都敢干。他留下來的兩件文物,估計就是打算送人,給他當將軍鋪路呢。

 

辦這案子的是後來擔任西安市公安局局長、時任市局副局長的吳金彪。曾經有人勸他: “這個陳大校有背景,你們去了不一定能辦成事兒。” 吳金彪不信這個邪。一天夜裡,他親自登門,去跟陳大校所在部隊領導作匯報。一起去的專案民警都在部隊保衛部的會議室里等消息。當時正是元月份,夜裡,會議 室里沒暖氣,民警們凍得直打顫。吳金彪去了倆小時才回來,一聽部下們都喊冷,他說:“你們以為我暖和?人家師以上幹部會,個個都比我官大,我也是在會議室 門外凍了倆小時!”

 

那天夜裡,民警們連軸轉,訊問陳大校。到後半夜,人的腦子都開始發木。記筆錄的女民警打着哈欠,把“3+6”算成了 “6”。吳金彪樂了,說:“你歇着,我來記一會兒。”他這一上手,一氣兒就記了十三頁筆錄。天亮時,吳金彪把筆錄交給專案內勤,還有點兒不好意思:“好長 時間不記筆錄了,字跡有點兒潦草。”到後來,陳大校慣出毛病了,只跟吳金彪談,好像這樣才不辱沒他大校的軍銜。

 

高軍就是從這起案子開始接觸 辦案的。那會兒,他剛從部隊轉業,這案子他負責抓人。按說,人抓回來,他們這撥兒人就可以去睡覺了,審案子有別的同事負責。但高軍沒睡,別人記筆錄,他也 拿個本子在旁邊記。後來,同事發現他把筆錄從頭到尾完整地記了一遍。他在琢磨怎麼訊問。因為能下功夫,高軍很快就成為業務骨幹。他的筆錄比很多科班出來的 同事做得都好。

 

法律還是有空子可鑽

 

有人戲言,2002年10月28日修訂的《文物保護法》已經成了“文物販子保護法”了。為什麼?因為在犯罪 分子眼裡,這部法律有太多空子可鑽。比如,《文物保護法》裡根本沒有“古玩市場”、“文物市場”這樣的概念,但各地的古玩市場、文物市場照樣存在;電視 里,各種各樣的“鑒寶”欄目不勝枚舉。那麼,“寶”從何來?經過“破四舊”、“文革”,連那麼大的呂氏四賢墓都毀得連個墳頭都不剩,有幾個大戶人家還能把 祖傳的寶貝留下來供子孫拿到電視台顯擺?於是,大家都說是“淘”來的。可是,如何“淘”的?“淘”得合法不?沒人追究。

 

2009年,二處五 大隊破了起公安部掛牌督辦的“8·28”特大倒賣文物、偽造火漆案。北京一個叫李建生的人開了個古玩店,於2008年12月從一個香港女人手上花一百一十 五萬元買了十三件青銅編鐘。李建生識貨,東西是真的,應該是戰國時期的,有楚文化的特徵,出土地大約應該在河南、湖北交界地帶。李建生當然還知道,這樣的 生意肯定是犯法的。可是,不久,買主找到了,北京一個叫溫琳的女人花一百七十萬元要從李建生手上買走這套編鐘,一買一賣,李建生輕輕鬆鬆就掙了五十多萬 元。

 

溫琳也是個開古玩店的人,她當然不想把這套編鐘弄來當鎮店之寶。跟李建生談價錢,是因為她已經找好了買家。一個叫張懷清的西安人要這批編鐘,談好的價錢是一百八十七萬元。但這個張懷清膽子不算大,他提出一個要求:這套編鐘必須有入境手續和火漆,否則就不要了。

 

流失在國外的文物如果回流,需要填一份國家文物臨時入境審核表,並且蓋上火漆。為鼓勵境外文物回流,國家允許這類文物在民間交易。沒有入境手續和火漆的 文物,相當於爹媽沒結婚就生下來的野孩子。而野孩子弄到了這兩樣,就是合法的“陽光少年”,文物圈裡俗稱這種行為為“洗白”。溫琳想做成這生意,就要想辦 法把這套編鐘“洗白”。一套編鐘從大到小十三個,大的太沉,不便攜帶。她讓她老公揀了六個小的帶到香港。在北京機場安檢時,工作人員也曾提出質疑。溫琳老 公告訴人家說,這東西都是現代的工藝品。工作人員並不是文物鑑賞專家,拿在手上看來看去也沒看出個所以然。就這樣,溫琳老公把東西帶到了香港。兩天后,他 再從香港往回帶時,就作為回流文物填寫了國家文物臨時入境審批表,加蓋了火漆。可是,這六個小的有了“准生證”,其他七個“哥哥姐姐”們怎麼辦?只好造 假。兩口子先從“陽光少年”身上揭了三個火漆,然後用雙面膠貼在了三個“野孩子”身上,然後,溫琳老公通過北京潘家園一個擺地攤兒的河南人弄到了一套“仿 真”設備,一個人在家就給其餘四件編鐘都加蓋了火漆。

 

所謂的這些古玩商,其實都是些倒雞毛的。張懷清弄來這些編鐘,也是為了賣錢。接下他這 單大活兒的,是個新開店的生手,叫王彪。張懷清給王彪開的底價是二百四十八萬元。就因為是新手,王彪冒着大雨才把這些寶貝運到自己店裡,警察得到信兒就跟 來了。追到張懷清這兒,拿出的入境單只有六件,他說其餘的找不到了。其實,溫琳根本沒拿給他。

 

文物這行當,水實在太深。案子搞了十幾年,韓 清龍他們也是頭一次碰到這號事兒。他們不懂不怕,有人懂。編鐘送到了陝西省文物鑑定委員會,專家最終看出了破綻:十三件青銅編鐘有六件上打着“進 字”C01的火漆,有兩件打着“鑒字”C01的火漆,還有五件都打着“簽字”C01的火漆。“C01”是國家文物進出境管理北京站的標識,既然十三件編鐘 全部都是由北京進境審查的,為什麼會出現三種不同版本的火漆呢?連專家們也說不清。專案組只好拉着十三件編鐘進京取證。最後,在公安部和國家文物局的協調 下,文物局出入境管理北京站及時作出了鑑定:“鑒”字C01火漆是2009年7月1日以前使用的火漆印鑑,在2009年7月1日後已停止使用,行外人士不 可能了解這一細節。而“簽”字C01火漆純屬偽造。明白了吧?溫琳老公弄出的一個錯別字,就給倒騰這組編鐘的警察帶來了一場災難。可見,上學時學好語文是 多麼重要!

 

話扯遠了,還是回到正在探討的《文物保護法》。這法第五十條第四款提到“公民個人合法所有的文物相互交換或者依法轉讓”,辦理 “8·28” 特大倒賣文物、偽造火漆案的檢察官在西安市公安局刑偵局專案組的案卷上針對上述內容寫道:“何為‘合法’?何為‘依法轉讓’?”可是,民警翻遍所有相關法 律資料,無法答覆。

 

呂富平家裡的秘密

 

因為盜掘竇太后墓而坐牢,在呂富平來說多少還是有點兒偶然性。他是個沒 有體面職業的人,掙錢的方式歷來都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換句話說,就是什麼事兒掙錢都可以干一干。老婆早就跑了,有女兒要養活,還有老父親要照顧,他是 個拖家帶口的男人。他這樣一個文化不高又沒有一技之長的人在這樣的大都市生存,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兒。呂富平交往的人,大多是他這個層次的。所以,如果有掙 錢的事兒找到他,他沒有不去的道理,哪怕這事兒犯法。何況,倒騰文物比倒騰毒品危險程度低多了。

 

盜墓這行當,也是個技術含量很高的活兒。洛 陽鏟扎進土裡,從取出的土樣上就要能看出墓穴的大小,墓室、墓道的位置。如果說在盜竇太后墓那起案子裡,呂富平還只是個打下手的,等坐牢出來再幹這事兒, 呂富平已經是絕對的行家裡手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本來就是個為了錢不要命也不要臉的行當。不過,盜墓盜到了自己先人頭上,這事兒即使在盜墓賊中也是 十分罕見的。

 

呂富平是個孝子,從牢裡一放出來,就趕快回五裡頭村給老母親上墳。不過,孝子也就孝到他爹媽這輩兒為止,再往遠里扯,他就沒那 份兒孝心了。這不,回到村里,他就跟村里人認真打聽呂氏四賢墓的情況。2005年底,呂富平遇見了早先認識的盜墓賊同行邱兆軍,就跟邱兆軍說起這個墓。一 聽這情況,邱兆軍馬上來電了,要拉他一起去看看。“掘墓的事,我不敢干。那裡可是我先人呢!”呂富平有點兒心理障礙很正常,但邱兆軍沒有:“沒事,又不讓 你下力氣,光跑跑車就行了。”第二天,二人一起驅車從西安來到藍田縣五裡頭村,看了古墓的墓址,就算是拍板定下這事兒。返回西安,二人就開始了盜墓的前期 準備工作。

 

先由邱兆軍出資,他們在一家汽車租賃公司租了一輛白色富康車,由呂富平負責開車接送盜墓人。河南襄城出產這類“手藝人”,找他們 並不用跑到河南去,西安就有。一個電話,邱兆軍聯繫上了襄城人熊義方,熊義方又帶上了他的幫手、河南新密人丁新現。除此之外,邱兆軍還叫上了他的髮小田中 孝入伙給他打下手。這樣,五個人一輛車剛好坐下。

 

賊有賊道,行有行規。盜墓賊有“支鍋”和“下苦”之分。邱兆軍、呂富平之流,他們就屬於 “支鍋”之類的人。“支鍋”的苦累危險的活兒不干,僅僅是望望風,在地面上幫忙打個下手,其實這些人才是這個犯罪團伙的核心和靈魂,從選取作案目標、組織 實施、後勤保障,到贓物處理、利益分配,都是他們拍板。沒“支鍋”的張羅這事兒,“下苦”的不可能自己去挖墓。誰是“下苦”的呢?就是熊義方、丁新現之 類,掄洛陽鏟探眼、順盜洞往裡鑽的,都是他們。這個活兒可不是好干的,西安每年都發生幾起盜墓賊活着下去殉葬的案子。一座古墓雖說歷代被盜,但很少遇到空 墓。只要有東西,大家就能分到錢;就是挖了空墓,老闆也會付給“下苦”辛苦錢。熊義方、丁新現這兩個河南人走南闖北,就專門吃的這碗飯。盜墓是一個很古老 的行業,但是,古代盜墓僅僅盜取墓內金銀財寶之類的物品,而如今的盜墓,則是毀滅性的破壞,一座古墓被盜後空空如也,再不會有任何東西在裡面,甚至包括壁 畫、幾百斤重的墓志銘等。

 

那麼,盜一個墓要投資多少錢呢?楊彬盜敬陵石槨那案子,前前後後盜了四回,每次二十多號人上手。把二十六噸重的石 槨從墓里弄出來,再找車拉到廣州,整到香港,雖然最後運美國的費用不用他出,那投資也不是一般的墓可比。但是,一般的墓,萬把元的投資就足夠,有的只要幾 千元就行。只要挖出了東西,隨便一件也足以把成本收回。

 

邱兆軍購買了兩副探鏟,呂富平、熊義方負責購買十八根探杆、繩子及製作炸藥用的硝銨化肥、雷管等,由熊義方、田中孝負責配製炸藥。按照他們的交代,正 式實施盜墓是2006年元月8日。當晚9時,呂富平用車將幾個人拉到現場。下車後,就開始用探杆探,到9日凌晨,找到了準確的位置。10日晚,一行人又來 到盜墓現場,由田中孝操作,其他人配合,打炮眼、放炸藥、引爆,炸出了一個六十厘米的盜洞,深約十三至十四米,用了一個多小時排煙。隨後,由邱兆軍指揮、 呂富平望風,熊義方、丁新現、田中孝輪流下洞竊取文物,當晚就從墓中取出了青銅鼎、熏爐、硯台、鑲金邊銀邊的瓷碗,還有一些白色的瓷碟。他們將這些東西放 在事先準備好的一個大紙盒內,搬進了汽車的後備廂里,連夜運回西安。元月11、12日兩晚,又用同樣的方法陸續盜出青銅人、青銅盆、圍棋子、玉器、石壺、 石盤等,反正每天都能盜挖出幾十件文物,所有這些東西全部藏匿在呂富平家中。

 

其實,元月14日中午,熊義方按警察的授意給呂富平打電話時, 呂富平已經感覺不對勁了。熊義方平時說的是河南話,而跟他通話時,卻一反常態說起了普通話。站在自家的窗戶跟前,呂富平邊打電話邊往樓下看,他在觀察那輛 白色富康旁有沒有警察守着。就是因為不太放心,他才只揣把車鑰匙下來。他本想開車在附近兜上一圈兒,驗證一下自己的判斷,看看有沒有人跟蹤。不料,被警察 堵個正着。

 

13號晚上,墓室里已經沒什麼可挖,呂富平他們早早就回到西安。臨分手時,他和邱兆軍訂立了攻守同盟,萬一誰被警察抓住,就說東 西在對方那裡。本來,他們約定第二天要租輛帕薩特之類的車把東西拉到廣州。要是根本不在西安銷贓,警察恐怕還不會這麼早就知道。那麼,“承議郎”的風聲是 怎麼透出去的呢?問題出在邱兆軍身上。這傢伙財迷心竅,賣文物也想貨比三家,就在古玩市場裡把風透出去了。不過,干的是見不得人的買賣,總是會想着警察 的。怕警察萬一真的跟蹤而來,回到家裡,趁老人、孩子熟睡之後,呂富平把他認為值錢的一些東西藏了起來。藏匿的地方包括陽台的木地板下、門廳假柱子裡、裝 修房子的夾層、暖氣罩子後面。等警察抓了邱兆軍後再去搜呂富平家,那些東西都搜了出來。算上前期放在客廳地板上那五隻塑料袋,從呂富平家搜出的文物一共有 一百二十件組。呂氏家族喜好收藏,這些文物不僅僅有宋代瓷器,還包括周、秦、漢、唐時期的一些經典文物。經文物專家鑑定,其中宋代歙硯、鑲銀青釉執壺、鑲 銀青釉花口刻花缽、商代乳釘紋銅簋、鑲金青釉花口碗、唐代青銅鏨花匜、雙龍刻花白石盤等十四件為國家一級珍貴文物,漢代帶蓋銅鼎、朱雀銅熏爐、青釉刻花 盂、戰國魚龍紋銅蓋鼎、一套圍棋子等十二件(組)為國家二級珍貴文物,唐代銅盆、石壺、三國神獸紋銅鏡、宋代黑釉兔毫盞、青釉瓷瓶等四十八件為三級珍貴文 物。此案收繳被盜文物級別之高,珍貴文物數量之大、類別之多,都創下了陝西省近年來文物案件之最。

 

關於盜掘出的文物,抓來的四個人說法有些 出入。破案之初,韓清龍翻看嫌疑人的筆錄,發現熊義方交代盜掘出來的文物中有個鎏金的佛像,這是收繳的文物里沒有涉及的。再審,結果邱兆軍、呂富平堅決否 認有鎏金佛像。繳獲的文物裡面倒是有一個鎏金輔首,熊義方後來就改口了,說他前面說的鎏金佛像應該就是那個鎏金輔首。韓清龍這兒就納悶了:輔首與佛像形狀 相去很遠,這幾個文物道兒上混了多年的人,怎麼會連輔首與佛像都分不清呢?鎏金佛像究竟有還是沒有?只有等抓到田中孝,才能把這事兒弄清楚。

 

逃亡中,田中孝天天要躲着警察的追捕,飢一頓、飽一頓,那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2008年11月中旬,得知田中孝得了尿毒症,悄悄地跑回西安看過病,民 警給他的家屬做通了工作。11月24日,警察在家屬的陪同下,在醫院重症室見到了外逃近三年的田中孝。根據他投案自首的情節,民警給他辦理了相關法律手 續,保外就醫。病床前,田中孝交代說,確實挖出過兩個鎏金小人。因為對那倆小人兒還有印象,田中孝還在紙上畫了個大概模樣。東西既然都在呂富平家,會不會 當初他還留了一手?刑偵局曹楠華副局長和二處副處長李浩一商量,趕快讓韓清龍和探長陳鵬去漢中。

 

這個時候,兩名主犯邱兆軍、呂富平已經被判 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兩名從犯熊義方、丁新現被判處十五年有期徒刑,四人都被送到漢中監獄服刑。這回,他們都說,確實有倆鎏金小人,還有一個青銅獅子。可 是,再去呂富平家搜吧,他家連房子都賣了。好在警察還是找到了呂富平的家人。呂富平的哥哥是個公務員,懂道理,警察追上門要東西,也就積極配合。12月6 日,兩件青銅力士造像和一件青銅獅子都上繳了專案組。經文物鑑定委員會鑑定,兩件青銅力士造像為盛唐時佛家用品,屬國家二級珍貴文物,另一尊北魏時期的青 銅獅子屬國家三級珍貴文物。至此,被盜呂氏四賢古墓出土文物歷經辦案民警近三年的努力,全部追繳到案。

 

盜了不止一個墓

 

因為2006年“1·14”盜掘呂氏家族墓案件的偵破,西安市公安局刑偵局二處五大隊榮立集體二等功,韓清龍榮立個人一等功,韓育林榮立個人三等功。這起案子也被評為西安市當年的十大案件之一。

 

2006年12月至2009年12月,陝西省考古研究院、西安市文物保護考古研究所對藍田縣五裡頭村北宋呂氏家族墓地進行了調查、測繪、勘探及發掘,共 清理墓葬二十九座(成人墓葬二十座、嬰幼兒墓葬九座)和東、西、北三側圍溝各一處,調查勘探家廟遺址一座,出土文物六百五十五件組,磚、石墓志銘二十四 合。張蘊研究員認為,呂氏家族墓地的發掘,較完整地揭示了北宋呂氏家族墓地全貌,為研究北宋家族墓地的構成提供了寶貴資料。出土的眾多墓志銘文確定了大部 分墓葬主人的名諱身份,以此為依據,可排列出家族成員墓穴的分布次序,這對研究北宋家族墓葬禮制提供了重要線索。出土墓誌內容豐富,為研究北宋官制、科考 制度以及河南汲郡呂氏家族起源、分支、遷徙和定居陝西藍田後的家族發展譜系、延續脈絡提供了極其珍貴的第一手資料。呂大臨墓葬雖早年被盜,墓誌遺失,但有 證據顯示其墓葬位置亦可基本確定,這對研究中國考古學史具有重要意義。

 

那麼,邱兆軍、呂富平一夥究竟盜的是誰的墓?“承議郎”又是誰呢?

 

這夥人在果園裡炸出的那個盜洞,通入的是呂大觀的兒子呂至山的墓室。呂至山是那個“承議郎”嗎?張蘊說,這不能肯定。從考古發掘看,呂氏家族墓一般的墓 室陪葬品少則二三十件,多則四五十件,而邱兆軍、呂富平一夥盜走了一百二十三件,這應該是來自三四個墓室。東西拉亂了,那個寫着“承議郎”的硯台究竟來自 哪一個墓室,已經無法考證了。

 

這案子還有一個矛盾。盜墓賊自稱是2006年元月10日晚上炸的墓,韓清龍得知“承議郎”墓被盜卻在此之前, 這是怎麼回事呢?儘管這起案子已經塵埃落定,但這伙盜墓賊很可能是在更早些的時間就作了案,而且盜了不止一個墓。就像“承議郎”是誰一樣,這事兒也已經不 可考了。


0%(0)
0%(0)
標 題 (必選項):
內 容 (選填項):
實用資訊
回國機票$360起 | 商務艙省$200 | 全球最佳航空公司出爐:海航獲五星
海外華人福利!在線看陳建斌《三叉戟》熱血歸回 豪情築夢 高清免費看 無地區限制
一周點擊熱帖 更多>>
一周回復熱帖
歷史上的今天:回復熱帖
2015: 冬冬貼的美女不能看
2015: 老黑魚:混混[大師]外傳五
2014: 茶館討論冬冬問題實際上女權男權的問題
2014: 試一試貼視頻:
2013: 荒唐:誰歧視誰了?
2013: 有一個業餘打羽毛球的老想和林丹過招,
2012: 兄弟研究了半輩子有2件事情一直搞不大
2012: 外嫁 屁文 TNNDQ 朋友
2011: 混在美國名校(125)--風雨中飄搖之驟
2011: 青萍劍客:咱們中國的龍可不是drag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