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言不谈红楼梦，此公缺典正胡涂。

                                                        ——京师《竹枝词》

有关红楼梦的问题确实是比较复杂的，有许多问题应该是永远也搞不清楚了。还对红楼梦进行实证性的研究，比如曹雪芹的身世和家世、红楼梦版本的真伪优劣承递演变、以及后八十回的具体内容如何，在没有新的材料出现之前，已经不可能取得任何正确公认的新进展了。有些人老想靠着红楼梦已经写完了，可你看不到，所以要听我讲红楼梦混饭吃，那是另外一回事。

可我也觉得红楼梦的问题不应该象现在这么复杂。有许多明明可以搞清楚的问题还没有搞清楚，特别是有些已经搞清楚了的问题，还在沿用没有搞清楚之前的错误，岂不是咄咄怪事！

这样能清的不清，已清的等于未清，永远纠缠在一起。读者如堕五里雾中，无所适从，红学能不成为梦魇吗？

比如说《红楼梦》都是谁写的，他们写的是不是一种《红楼梦》？本来已经是搞清楚了的问题，可依然是聚讼纷争，扰攘不休。大才如钱钟书先生，也不免临事则迷。

钱先生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是自认是他的学生，《红楼梦全解本》的注者，裴效维先生转述的（见《红楼梦全解本》序言）。钱先生说红楼梦最好的文本就是程乙本，是读者阅读的最好选择。其它的版本只供学者研究用就行了。

可是不能忘了，研究的目的不是和读者的欣赏无关的，研究就是为了要提高读者的欣赏水平的。中国的读者就这么没水平没资格连一部文学作品的真实面目都不能看到，就这么无法欣赏缺陷美吗？

读者必须认清，红楼梦有两种。曹雪芹所著的红楼梦，是不足八十回的未完成的作品。

程伟元和高鹗未经曹雪芹同意，自行写完的红楼梦，不应视为与曹雪芹合作的同一部作品。而且他们还擅自大量改动了曹雪芹创作的部分，他们自写的部分，所体现出的思想观念和艺术水平，又与曹雪芹所著的红楼梦，有着明显的差距。

这和其它三大名著或四大奇书，因版本不同所造成的差异，已经产生了性质不同的变化，程高两人改动和新创作的红楼梦，与曹雪芹的红楼梦相比，体现的不只是版本学的问题，更主要的是再创作的问题。所以不能视为同一部著作。

程伟元和高鹗所写的水平再高，也是属于红楼梦续书中的一种。它通过翻刻本或称程高本系统，体现它的价值。曹雪芹所作的红楼梦，通过手抄本或称脂批本系统，展现它的真实面貌。

如果说上一个问题是该分开的红楼梦的作者没有分开，下面的问题就是应该合起来的红楼梦著者，没有加上。

程伟元的《红楼梦序》说，他和友人合作进行了程高本红楼梦的编写工作（原文是“乃同友人细加釐剔，截长补短，抄成全部”），高鹗在他的《红楼梦序》中，也承认“分任之”，并未说是独力写成的。为什么现在许多印刷本的红楼梦，作者只写曹雪芹和高鹗的名字呢？

这要是现在的作者非打起来不可，程伟元虽然已经没有办法申诉了，可我们也不应该屈枉古人，也有责任还事实以本来的面目，把全部作者的名字都写上。从这样随处可见的事情中，都可以看出中国人做事太不认真，太大而化之了。这样根深蒂固到了已经毫不觉察地步，博大精深的文化传统，其实它的危害是非常严重的，可以说是导致中国“崛起”的基本原因。

有人还是会觉得，就是写上也起不到什么实际作用，不过是个形式而已。可是独力创作和两人合作的作品是不一样的。在分析程高本红楼梦时，如果把账都算在高鹗一个人身上，就可能使我们的结论产生混淆和失误。

在那个时代，做一个小说作者，特别还是补写别人作品的捉刀手，是没有什么荣誉可言的。我看不出有造假的理由。是不是在我们的潜意识里，觉得高鹗中了进士，又做了官，有文化可以写书。程伟元是个书商，写了也起不了多大作用，所以可以忽略不计。那曹雪芹不是进士，不也写出了红楼梦。这是不是绵远流长的“重文轻商”的文化心理的反应呢？

可能有人认为在前言或者编后记里写清楚了不就完了，还非得写在封面上，哪有你这么较真的。可据我的实际经验，写在封面和写在书里效果确实是不同的。把你的名字写在你们家门口和写在天安门城楼上，效果能一样吗？西游记的序言或者编后记，一般也会写清是吴承恩在前人创作的基础上编写的。可就是因为在封面上总是写吴承恩著，对我对西游记的认识，还是产生了干扰作用。因为先入为主，而且不断重复，对人的思考和认识，还是会产生很大影响的。这要涉及对西游记主题的认识，只能有机会再聊了。

总之，封面给读者的是第一印象，也是非常重要的印象。所以我觉得程高本系统的《红楼梦》，在封面上应该写明是“曹雪芹未完稿，程伟元、高鹗续写编订”才对。

对程高续书的评价，要允许也只能允许不同的意见。可这不等于连著作权也不能明确了，不能还事实以真相。这是各方都没有什么理由反对的事情。这事看来是小，可也是具体的，是不难做到的。而且所能起到的作用是不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