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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归桃斯
送交者: 杜欣欣 2006年03月24日06:20:22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魂归桃斯

                ·杜欣欣·

  桃斯(Taos)位于圣塔菲的东北面,行程不足100英里。这个地方名气不大,交通自然也不算方便,我们用了近三个小时才到达。

  茂密的松林中,一小块开阔地,大约可停三五辆车,空地的后面是一栋大木屋。木屋外写着办公室三个小字。我们是惟一的访客,遂前去敲门按铃,无人应答。门旁只挂着一个自制的小本和一枝铅笔,本子里的纸张显然是废物利用。小本的第一页上写着:“我一会儿就回来。”没有签名落款。

  难道这房子就是劳伦斯的故居吗?不,它太大也太新了一点儿。我们信步向屋旁走去,地势沿山而上,“D.H.Lawrence Memorial”的标记就在眼前。在小山坡的尽头,高大的松树如卫士般环绕着一座白色小屋。深绿的松树间夹着一片高远的蓝天,白云在松树间徘徊。

  这山坡并不太高陡,石板路蜿蜒而上。可惜山路修得折角很大,徒增上山的辛劳。似乎是为了补救,半路上还设立一只长木椅供人歇脚。或许是我们正处于8000多英尺的高山上,我父亲走一会儿就喘息起来,而我因长期生活在高原,一鼓作气登上坡顶。

  这是一座非常普通的小白屋,像孩子画中的房子一样简单方正,又像一个朴素的小礼拜堂。倾斜的木屋顶伸出三根粗粱,正中的大粱下面开了扇小小的葵花窗,一扇毫无装饰的灰门。屋顶上矗立着一块白石头,远看还以为是座小烟囱,走近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只展翅大鸟,这鸟儿雕得十分狂野,颇像一个撑开斗篷的人。

  屋前刚高过膝盖的矮墙框出半个天井,在新墨西哥州强烈的阳光下,白得耀眼。同样白亮的一方墓石,摆放在天井左前方,几个矮木桩围住一小块不毛之地。墓石前惟一的一株小松树只有半膝高,我敢断定,它只是在不远的过去,一颗松果造就的偶然。我猜这就是劳伦斯的墓碑了。然而,在扁长而倾斜的石面上却不见只言片语。我绕到背后,在朝向小屋的一面,白石上镶嵌着一桢黑白照片,那是劳伦斯的妻子佛瑞达。照片中的她白衣黑裙,笑容满面斜倚在一面墙上。在晶莹的白石上,刻着这样一行字:“纪念长达25年无以伦比的陪伴。”立碑的日期为1957年8月11日,那正是佛瑞达去世一年以后,立碑人为 “Anqic”。

  佛瑞达面对的小白屋就是劳伦斯的骨灰安放处。虽然它被许多来访者视为圣殿或礼拜堂,佛瑞达自己却坚称其为劳伦斯纪念馆。按佛瑞达的遗愿,她要葬在这里,面朝着劳伦斯,似乎在她身后,还要顶风冒雨地守卫着她的爱人。

  劳伦斯和佛瑞达相恋时,佛瑞达年长劳伦斯6岁,出身贵族。当时她不但是一位教授夫人,还是三个孩子的母亲。而劳伦斯除了才能外一无所有,其才能也不能带来多少实际的好处。为了和劳伦斯的恋情,佛瑞达不仅放弃了优越的生活,跟随劳伦斯浪迹天涯,而且永远不得和自己的孩子团聚。我猜想这段地位年龄悬殊的爱情,或许就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蓝本。不过劳伦斯将查泰莱夫人的恋情写得更为合理,也更为完美。身为贵族的康妮因其丈夫瘫痪而无法人道,芳心寂寞压抑,发展起和守林人的恋情。书中的情人之间当然也没有孩子等令人极为沮丧的问题。在现实生活中,因佛瑞达失去孩子,他们之间美好的爱情被毒杀,互相怨恨甚至屡次肢体冲突。这种交织着挚爱和深怨的关系一直是他们朋友之间的谈资。劳伦斯去世后,佛瑞达再嫁意大利人Angelino Ravagli,那个立碑的Anqic正是此人。可是碑文纪念的是这一个他和她,而非劳伦斯和她。这多少令后人啼笑皆非。

  灰色的房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淡淡的霉味飘了出来。黑暗中,一圈木栏将小屋分割成两部分,再推开两扇不到一人高的象征性的木门,迎面立着一方半人高的石台,一块石瓮树立在石台之上。这座混凝土浇铸的石台既是石瓮的底座,又似一个祭坛。石瓮里坐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鸟,这一只和屋顶上的那一只极其相似。当你看到这两款狂野而粗糙的作品,你决想不到它们是凤凰,是劳伦斯个人的象征。劳伦斯身虽文弱,心却狂野,其文如人,充满激情。不过此人善文能画,他为自己的诗集《鸟、兽和花》所设计的封面,正中间就是一只飞翔的蓝凤凰,图案精美细腻。所以不知劳伦斯见到这样粗糙的凤凰,心中能否认同。

  劳伦斯生前,他的小说《虹》于1915年被禁,他1928年完成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一直到他去世后30多年才得以全本公开发行。由于没有其他经济来源,他们连报纸都买不起,这对夫妇生活之困顿可想而知。劳伦斯是在旅行中度过他最后20年的。在欧洲,他们又多为徒步旅行。劳伦斯从来就没有一张安静的书桌,可是他一直写作不缀。据和他共同旅行的大卫·高内特回忆:劳伦斯常常坐在一个角落里,运笔沙沙,而他和佛瑞达则在周围谈笑或做其他事,劳伦斯时不时地会跳起来去照看晚餐,因为佛瑞达从来就不会烧饭。

  在奥地利,劳伦斯对《儿子与情人》一书作了最后修改。这本书可以说是劳伦斯早年生活的写照。正如《儿子与情人》中的男主人公保罗一样,劳伦斯也是一个矿工之子,父亲酗酒,贫困和家庭纠纷是其童年生活的主调。劳伦斯的母亲和保罗的母亲一样,是一个出身和文化均高于丈夫的女人。她对婚姻极度失望,重视孩子教育,将自己所有的爱和希望都放在儿子身上,母子之情非常紧密。也正如书中描述的,劳伦斯早年生活的地方是丑陋的工业和美丽的乡村交界之处,他夹在煤灰的污染和田园的清新之中。劳伦斯从未挣脱病魔的纠缠,繁重的工作致使他罹患肺炎,肺炎又屡次迫使他不断地改变职业生涯。若非其母全身心的照顾和鼓励,恐怕英国文学史上就少了劳伦斯这一页。作家在这样困苦的环境中成长,又备受疾病折磨,火中凤凰似乎是他命运的象征。

  祭坛的正面写着DHL三个黑色的大字,浅灰色的背景上画着一双绿色的梧桐叶和两个半朵葵花。因为年久失修,那绘在下部的葵花早已色泽斑驳,甚难辨认。走进祭坛,它的两个角上砌出了圆烛台,烛台既小且浅,台内没有烛泪,看来许久无人为他点烛祭拜了。祭台上面也画着大朵的向日葵,这些向日葵和墙上的同为向日葵图案的玻璃花窗相呼应,也是全屋惟一能够透进光亮的地方。环顾四周,灰黑色的方块石板地,黄色墙壁上的灰泥涂成圆形疙瘩,颇似寺庙的装饰。灰蓝色的天花板上垂下一盏灯,黑铁皮的灯罩编刻出复杂的花样,难道夜晚也有人来拜谒吗?

  靠近大门左面的墙上,悬挂着三幅红木镜框。框中展示出若干证书,其中包括劳伦斯客死他乡的证书和法国文斯附近某火葬场的证书,死亡的时间和火化时间相隔了四年。佛瑞达把劳伦斯的骨灰带回桃斯。对于如何处理骨灰,据说劳伦斯的遗孀和他周围的另外两个女人意见相左。这两个女人中的一位是他的赞助人梅布尔,另一位是画家朵尔西。佛瑞达想将他的骨灰放在瓮中,而另外两位则希望将其洒在农场的大地上。劳伦斯在世时,这三个女人之间的关系就很不轻松。一气之下,佛瑞达将骨灰倾倒在满载水泥浆的推车里,还大声说:“让我们看,她们哪一个还能偷走。”

  1911年,劳伦斯发表了第一本小说《白孔雀》,其丧母之痛却将出版的的喜悦完全淹没。一个在畸形的母爱下成长的儿子,成年以后,在两性关系上往往会有许多的困扰,劳伦斯当然也难得例外。除了佛瑞达,劳伦斯的周围,总有若干女性如母亲般地照拂他,梅布尔·道基卢翰就是其中之一。劳伦斯牧场原名为基奥瓦(Kiowa)的牧场,这个牧场座落在桃斯西北大灰狼山上(Lobo Mountain),面积达160英亩。基奥瓦的名字是取自当地印第安部落,早年印第安基奥瓦人穿越牧场的小道向南,去偷袭Pueblo人。1922年9月,受纽约社交界名流、艺术赞助人梅布尔·道基卢翰之邀,劳伦斯和佛瑞达首次造访桃斯。其后,梅布尔将这个农场赠给劳伦斯。劳伦斯自己并没有接受这个赠予,他却鼓励妻子以《儿子和情人》的手稿作为交换。这个牧场是劳伦斯一生中惟一的产业。

  劳伦斯只在这个牧场居住了11个月,可是他却花费了5周的时间,自己动手修缮房屋。新墨西哥州的原野使劳伦斯想起童年时在海格斯农场的快乐。此地明亮的太阳、干燥的空气令罹患肺疾的劳伦斯感到呼吸轻松流畅。作家曾欣喜地写道:“新墨西哥带给我以从未有过最好的经历,它彻底改变了我。”

  走到劳伦斯夫妇的住屋旁,西面的土墙上布满了绿藤。绿藤的中间画着一只拱背野牛,颇具印第安人的岩画风格。画下签名为 “Trinidad Archulela”,时间为1934(年)。劳伦斯自己搭建的走廊垂满了青藤。白绿相间的木门旁贴着一幅欧基芙的《红罂粟》油画,画前是一把粗陋的大木椅。因为两扇房门全都紧闭着,所有的窗户也都以碎花布窗帘遮挡,我们无法看见里面的布局和陈设。

  对面那棵笔直参天的大松树一定就是劳伦斯树了。大树下的一方木碑写着:“劳伦斯每日清晨在此树下写作,欧基芙为此树作画。”画家笔下的松树没有眼前的这棵树刚劲有力,近六十年前,它可能更柔软飘逸些,而此时它正当盛年。劳伦斯也写过这棵大树:“房前的大松树笔直,安静而旁若无人地站立着,它离我这样近,绿阴遮蔽难以仰视。”

  劳伦斯到达此地时,随行的人除了佛瑞达,还有朵尔西·伯瑞特,她正是为他祭坛绘葵花的画家。她住在离劳伦斯夫妇房屋不远的小木屋里。那栋小屋大门洞开,大约不到10平米。房间里只有一个老式的火炉、一张小圆桌和一架单人床,被单上落满了吹进来的松针。

  下山后,走到办公室前,一位老人坐在大树下,他身旁偃卧着一条大黄狗。一只猫跑过来,在我脚边摩蹭。那猫通体深灰,黄褐色的眼珠,看起来像一只豹子。我们猜老人一定是新墨西哥大学的雇员,因为佛瑞达后来将牧场赠予大学。老人告诉我们他已经在此居住和工作了46年。我问他多少人在此地居住,老人说:“I、me and myself”。老人还说他刚来时房屋都十分破烂,当地的水电是得“曼哈顿计划”之赐。我又问他此地访客可多?他回答说:“你看看这停车场就知道了。”我心中为劳伦斯感到幸运,荒凉带给他安宁。只有真诚的读者才能远道跋涉前来祭拜,也只有这样的访问才有意义。

  今日,只有我们和另一位新墨西哥州的建筑师到访。在祭坛前的访客签名簿上,我们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翻看签名簿,名字来自世界各地,留言也是丰富多彩。“感谢你激情的光辉。”“为那些我所知的仍然在寻求激情的人们。”“奇怪,一个无宗教信仰的人被埋葬在祭坛中。”“我抚摸着从你墓碑上脱落的石粒,很悲伤地看到你处于如此境地。”“为什么你在里面,而你的妻子却在外边。可能她比你更能经受风雨吧。”

  据说不少英国访客看到墓地荒僻寂寥,认为美国人没有厚待劳伦斯,希望将此迁回英伦。可是劳伦斯生前就是因为描写性爱的美好,而不见容于英国虚伪的社会。可惜势利的英国人毕竟没有在劳伦斯在世时意识到这一点。实际上许多民族都是如此的不智,他们的优秀儿子为了得到精神自由,就只能在异域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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