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去何從(34)

瑩雪曾在心裡冷靜地思考了她和紀林的婚姻, 她知道她不僅嫁給了紀林, 必須負一份責任, 而且也嫁給了他的家庭, 必須盡一份義務. 她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快樂和開心而拋棄紀林, 那樣她良心難安, 也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哥哥還在國內, 還在獄中, 這裡面微妙的一切無不與鍾家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她認真而仔細地解剖了自己的內心, 周詳而細緻地分析了事態的全局, 從而得知該怎樣朝前走路.

她儘量迴避與宋雲青相遇, 但畢竟都在一棟大樓上課, 時常免不了在電梯裡或過道上迎面而對, 一旦相見, 兩個人都努力給對方輕鬆的笑容, 坦然的眼神, 除了他們自己, 外面沒有任何人會看見一絲破綻, 會讀出他們背後的故事.

有一次他倆又在電梯上相遇, 她勉強對他一笑, 然後低頭無言, 他在三樓的時候必須下, 他見電梯裡沒有中國人, 臨走時忽然湊近她, 看着她的眼睛, 飛快地朝她丟下了一句: "總是忘也忘不了你! " 然後轉身而去, 背影很快就被關在了外面.

"他在對你說什麼? " 一個頭髮剃得光亮照人的老黑好奇地問瑩雪. 他是計算機系的本科生, 這學期跟瑩雪同在一個教室共修一門課.

"在說我愛你吧? " 站在他旁邊的黑女孩大概是他的女朋友, 梳着滿頭的小辮子, 她嘻嘻笑着替瑩雪回答了, 同時毫不顧忌地, 伸長手臂朝男友光禿禿的頭頂一摸, 這就是老黑的性格, 想說就說, 想干就干, 也不怕傷了大雅.

"不是, 不是. " 瑩雪羞紅了臉, 連忙糾正, 心想連老黑都看出來了, 以後可真得小心點啊!

她努力地想淡忘他, 但是並沒有成功, 他的影子總在眼前心頭纏綿低徊, 時而清淡如薄霧, 時而又濃郁似蜜酒. 於是她不再勉強自己, 在心底深處開闢了一片自留地給他, 那是她的初戀, 她的刻骨銘心, 她的依依眷念, 那一片天地, 帶給了她甜蜜和溫馨的悠悠回憶, 也留給了她浩嘆和缺憾的"人生長恨".

她把思念深鎖在心底, 平時的功課她傾注了全力, 抓得相當緊. 她上課的時間一般在早晨, 而紀林一般在下午或晚上, 這樣就算他們同修一門相同的課, 也因為不同的SCHEDULE而不能坐在同一個教室. 在他們系裡, 夫妻雙雙同修一門課是常見的事, 有時候小兩口交上去幾乎一模一樣的程序, 教授也無可奈何, 不敢懲罰, 你難道能去責怪妻子抄了丈夫的作業? 小兩口相互幫助又有什麼錯? 但是跟其他夫妻不同, 她和紀林總是各學各的, 平時在家也很少討論學習.

那一天瑩雪去圖書館還書, 在門口恰好碰見武華, 武華知道瑩雪入了學, 並且拿了資助, 也很替她感到欣慰. 他說: "既然有了資助, 那就抓緊時間早點完成學業吧. "

"我也是這麼想的, 武教授, " 瑩雪輕言細語道.

"那你選了幾門呢? "

"四門, " 瑩雪說: "我也是盡力而為, 下學期如果忙得過來我打算選五門. "

"唉, " 武華忽然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要是肖雲也有你這麼懂事就好了. 我真不知道怎樣去勸說她, 她現在對我的勸告全是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 我知道忠言逆耳, 但一個女人不管嫁了多好的丈夫, 也得首先把自己的事弄好, 否則家裡有什麼三長兩短的, 自個兒也能立起來. "

"肖雲, 她......"瑩雪為難地皺起了眉頭.

"她剛來的時候不是這個懶散樣, 也知道抓緊時間多選課, 她第一學期還想選六門, 還是我怕她身體受不了讓她退了一門. 那時候她又讀書又打工, 各門功課也還不錯. 我沒想到她一結婚就不思進取, 整個人就靠在丈夫身上. 更可氣的是她上學期只修了兩門課, 還拿了一門的B, 她和文霽光居然一起來騙我拿的全是A. 瑩雪, 你們當好朋友的, 走得近, 你的話她可能還聽一些, 平時得多勸一下她, 不能任她胡鬧下去."

"武教授, " 瑩雪低緩地說: "肖雲選課的事我也勸了她無數次, 勸告再多有時還會起反作用, 關鍵是要自己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不過怎麼說呢? 我認為您還是別為肖雲操心了, 文霽光這個人你該放心吧. "

"一提起文霽光我也是氣, " 武華嘆道: "眼明人都看得出來文霽光畢業後該往哪兒去, 可他還聽她的, 喜歡老婆也不是這樣喜歡的啊. 我好像聽汪容說肖雲是捨不得這兒的朋友, 說她懷孕了, 你還給她燉湯喝, 如果她去北方了就沒有這麼好的事了. "

瑩雪的心忍不住微微纖顫了一下, 聽武華的口氣, 好像在隱約責怪自己, 她蹙着眉忙說道: "文霽光去北方工作的事我也曾勸過肖雲, 她聽不進去我也沒有辦法. 總之, 肖雲結婚後整個人是變得跟以往不一樣. 我在想, 是不是她從小沒在父母身邊長大, 文霽光對於她又象是丈夫又象是爹媽, 在這種情況下, 她的思想不知不覺變小了, 好像回到了童年時代. 所以...... "

"原來是這樣, 我說......" 武華囁嚅了一下, 欲言又止, 忽然陷入了沉思中.

別了武華, 瑩雪一路上也在東掂西量, 想自己因為同肖雲好才忍不住耐心勸她, 她懷孕了給她燉湯也是純屬好友之情, 哪料到會引出這麼一串不愉快的故事, 罷了, 罷了, 以後還是少說為佳, 朋友之間也不要走得太近, 不是說君子之交淡如水嗎?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在無風無浪中滑過去.

冬去春復來，半期考試過後, 緊接着就是春假, 瑩雪正準備利用這難得的空閒時光, 好好調節一下累得精疲力竭的身心, 這一天, 紀林帶給了她一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

紀美在成都簽證成功!

"你說什麼? 真的嗎? " 瑩雪大吃一驚, 心猶不得猛的一跳.所有的一切既象意料之中又象意料之外.

紀美何嘗有如此的決心和勇氣, 一路籤證從上海輾轉到北京, 再從北京北上至瀋陽, 又從瀋陽南下到成都, 終於功夫不付有心人, 在成都拿到了簽證. 這一切都要歸功於她那百折不撓, 勇敢頑強的母親.

是什麼原因讓那個桀驁不馴的紀美聽從了她的母親, 輾轉南北去簽證. 事情還得從頭說起.

自從那天鄧老闆將她從廈門送回了福州, 她又回隊參加演出, 她們在福州打算還呆一個星期就準備打道回府.鄧老闆在路上已經向她叮囑過了, 對於阿黃貪污她們的出場費, 千萬不要去大吵大鬧, 給他的朋友--吳總一個面子, 他又多給了紀美三千塊錢的人民幣, 算是對她遭受剝削的賠償.

紀美大模大樣地接過了錢, 眼睛一斜, 嘴一裂,笑道: " 好吧, 看在你鄧老闆的面上, 我饒了那個姓黃的, 不過以後我得仔細點, 他若再跟我耍花招, " 她停了一下, 鼻子一哼, 抬高了音調: "我找人廢了他! "

鄧老闆一聽, 禁不住心驚肉跳, 心想: "這女人味道雖好, 可也太厲害了, 她要是真潑起來我也招架不住, 好在我馬上就要回美國了, 恐怕這一輩子也見不着她了, 好,好,好, 走了乾淨! "

紀美一回到隊裡所居住的賓館, 紅紅和芳芳她們, 還有阿黃自然圍住紀美問個不休.

"你這下舒服死了, " 阿黃眯着小眼, 一臉的爛笑衝着紀美: "錢也賺了, 身骨朵兒也弄暢快了, 還是你們女人快樂啊, 一舉兩得, 我下輩子投胎也變女人得了."

"你要願意當女人沒人攔你啊, 阿黃, " 紀美愛理不理地吐了一口煙出來, 她人坐在沙發上, 兩條修長的腿卻伸直放在茶機上, "你難得不知道可以去醫院變性嗎? 順便把那層膜膜也做了, 出來賣個好價錢. "

"他就是有膜膜也沒人要他, " 紅紅在一旁不屑地說: "肚子上的膘肥得象頭老母豬, 倒貼兩筐香蕉, 黑猩猩才要和他上床."

"你們女人真是世界上最討厭的東西. " 這是阿黃的口頭禪, 每次爭辯時他無話可回時, 這句話就成了他的擋箭牌.

"我說, 美美, " 芳芳吭聲了, 她冷笑着說: "我們都知道那鄧老闆是從美國回來的, 會不會有愛滋病喲. "

"愛滋病有什麼可怕? " 阿黃嘻嘻一笑: "塗點碘酒消消毒就沒事了. "

"美美, 你這一走, 我們四個人演出可緊張了, " 花花說: "四個人本來就不好編隊形每次搶妝的時候都亂成一團, 前天走台從獵裝換成旗袍的時候, 紅紅連皮靴都忘了脫, 旗袍一穿好就往台上沖. "

"你好意思說我, " 紅紅哼了一聲, 低頭用打火機點上了一根煙, 噴出一串輕飄飄的煙霧, 不服氣地說: "你忘了你昨夜出的洋象嗎? 穿泳裝的時候內褲忘了脫, 從泳裝里露了出來, 台下的客人差點兒笑得斷了氣, 阿黃氣得要上吊. "

"還不是因為美美缺席害得我們大家亂成一團糟, 什麼樣的隊形都編不好. " 婷婷在一旁接口道.

"說起來好像都是我的罪. " 紀美懶洋洋地朝上噴了一口煙出來, "我知道你們四個人上場不容易, 但阿黃該給你們加分, 對不對? " 在這種情況下, 她認為阿黃給每個人增加出場費應該是合情合理.

"加分? " 阿黃的的一張臉頓時凝上了幾層寒霜, 他鼻子哼了幾下, 聲音冷得象冰山雪谷的回音: "我能有多少錢, 美美, 你還好意思說, 你這一走我們隊形也亂了, 吳總昨天還嚷着要給我們減分呢. " 這就是阿黃, 對他, 黃色玩笑也好, 下流動作也好, 他可以欣然受之, 但千萬不能提錢, 他生性吝嗇小氣, 一旦遇上金錢問題, 他馬上沉下臉來, 斤斤計較, 絲毫不讓.

紀美知道阿黃對金錢總是貪得無厭, 又在編理由剋扣大夥兒的出場費, 她本想諷刺幾句, 但想起鄧老闆的叮囑, 況且還有他的額外補助在身, 也只好作罷, 暫時不想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