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早上醒來的時候心情奇佳。想去見小森，但上次的電話讓我心有餘悸，所以這次我決定不告而至，親自去找她。隨便套上件套頭衫，看見屋角不知誰落下了一個化裝舞會用的面具，順手拿了出門。安娜堡已然是不折不扣的秋天了，那天一天比一天高，那雲一片比一片輕，路邊的紅葉黃葉落得猖狂，鋪了一地，秋深似海，虛幻得有如愛情故事的插圖。猛然想起火鳥的傳說，不知它是否比秋葉還紅。其實較之火鳥，我更希望作一隻捕魚為生的魚狗。傳說中的魚狗每年在冬至前後的十五天，有魔力可以維持水面風平浪靜，這樣它可以在水面築巢來孵育後代。與其要生生世世疲於奔命痛苦輪迴的愛情，不如給我波瀾不驚實實在在的十五天。Halcyon days， 要的就是這個。

我戴上面具，按響小森的門鈴。小森穿着睡衣將門開了一半，保險鎖還沒放下，看見我嚇了一跳。

Trick or treat！我叫道。
看看你，都多大了還玩這個？小森說着話，登登登跑回去，拿了一根棒棒糖塞給我。吶，糖給你，走吧走吧！小森欲關門。
我拿腳頂住。怎麼，不讓我進去？
我屋裡有人。
男的女的？
男的。
你騙我。
騙你是小狗。小森一臉正經。
那我更要進去看看了。我嘻皮笑臉，倒要看看哪只狼跑得比我還快。
小森嘆了口氣，把門打開，說，進來吧，省得事後更加不清不楚。

我得意地進門，東張西望一番，發現衛生間有燈和水聲。我指指那裡，問小森，真有人？
騙你幹什麼？
誰呀？
還有誰，大宇貝。小森說，一大早天還沒亮就來敲門，跟喪家之犬似的。然後說要洗澡，這會兒還沒出來。
又是大宇，我想，這小子怎麼老跟我搶小森？我拋下面具，一屁股坐進沙發，打開了電視。

又過了一會兒，我注意到浴室里的霧氣飄進了客廳，水也透過門縫漫了出來。小森顯然也發現了，叫道，他肯定忘了拉浴簾了! 菜葉子，你快幫我去看看吧！我敲敲 門，沒人應。使勁一頂門，開了。

大宇全裸着站在那裡，看着鏡子裡的自己。他哭得如此之凶，眼淚都流到了膝蓋上。我把浴簾放好，遞給他一塊肥皂。他退回到霧氣之中，開始清洗自己。我坐在馬桶上，等着。小森在外面叫着，沒事吧？我回道，沒事！

浴簾後大宇沙啞着嗓子告訴我說，金喜要和他離婚了。
我說這不挺好嘛，省得彼此折磨。
大宇長嘆，罵了一句失敗，不再說什麼，只讓我出去，他沒事，一會兒就好。

我出了浴室，迎面看見小森微蹙的眉頭，忍不住笑了一下。
小森說，笑什麼? 你要是晚來一會兒，說不定我不得已跟他好上了。
女人的同情心怎麼可以這麼泛濫？我問。
這有什麼？小森說，又不是所有的女人都盯着成功者。有時候失敗男人的慘樣能夠激起女子極大的同情心和挽救欲望，進一步就成為愛情了。何況大宇從前是那麼樣的帥男人。想想吧，拯救帥男人的任務是多麼的偉大與誘人啊！
他帥？我一甩額前那縷頭髮，問道，我不更帥嗎？
小森噗嗤一笑，說，衰便是衰了，不要自欺欺人了。不過，你挺有趣的。

這時大宇出來了，裹在一堆亂七八糟的浴巾里。看見我們，勉強笑了一下，說，小森，能借你的床給我睡一下嗎？我好累。小森答應了，把他領到臥室，他蒙頭倒下。問他要不要吃點東西，他只是唔唔哼着，不知是還是不是。我們退出，虛掩了房門。我心裡暗罵，這傢伙失戀也真會找地方，上了小森的床。

小森說，看來大宇一時半會兒也不會醒，我們先出去走走吧。我點頭。

我們走在街上，手牽着手，跟天下所有正常的情人一樣。情人，一想到這個詞我就激動，那種感覺可能跟新晉升為小妾的奴婢差不多。忍不住握緊了她的手。小森叫道，用那麼大的勁幹什麼啊？手都被你捏疼了。
沒什麼，我說，就想讓你知道手裡的溫度來自我心裡。
小森笑道，靠！真酸！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酸！
這算什麼？還有更酸的，要不要聽？
不要不要！小森捂住了耳朵。
有時候真覺得你象個孩子，我說。
我象個孩子？小森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你知不知道男孩的心理年齡普遍比女孩晚兩歲呢！你才象個孩子，大宇更是如此。別看我成天嘻嘻哈哈，知道的可比你多。大宇婚姻的失敗根本不是他和金喜之間的失敗，而是他跟賣狗肉的老丈人之間的失敗。本來討討他老人家的好又不難，過一陣子難保老人家不分他一攤子狗肉生意，非要自立事業，哪那麼容易？這就是幼稚。金喜也是個簡單的人，她除了有張完美無缺的白臉之外什麼都不知道，唉，就是一淑女而已，唯父母之命是從……
你以為全世界的女孩都要象你一樣才好？我說。
我這麼特別，你看見有誰和我一樣？小森拿那亮晶晶的眼睛瞪着我，弄得我只想笑。
是，你跟別人不一樣，我說，別人看上去成熟，但心裡都有個孩子，你相反，看上去象個孩子，心裡有個老太婆。
找死呀你？小森揮拳打來。

忽然迎面來了兩個人，學生模樣。一人看了看手中的照片，問小森，你是沙麗？
是啊！有事嗎？小森問。
跟我們走一趟好不好？那人來者不善。
為什麼？小森說，你們是FBI嗎？
我踏前一步，擋在小森面前，說，你們到底要幹什麼？
那人說，我們頭找沙麗有事。不關你事，一邊涼快去。
我說，沙麗是我女朋友，當然關我事，我可會中國功夫的。
那人對望一眼他的同伴，怎麼辦？同伴搖搖頭，說，沒辦法，只有一塊帶走了。

小森見勢不妙，拉拉我的衣襟示意逃跑，可是來人一吹口哨，驀地里出現十來個人，均戴着假面具，拿棒子的拿棒子，拿袋子的拿袋子。我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但還沒來得及喊出話來，嘴巴已被封住，眼前一黑，套了袋子。然後是手腳被綁，四肢騰空，任憑那幫人狂叫着架走。我被扔到了某個卡車後箱。估計小森也是一樣下場。都是我那該死的綁架主意，這會兒真正的請君入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