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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阿飞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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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两个人的婚姻生活 (1)ZT
送交者: depression 2004年05月04日15:06:26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童话中的爱情故事都是简简单单地由一句“公主和王子举行了盛大的婚礼,然后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结束的,让大部分的女孩子对爱情的理解,都停留在英俊的白马王子出现并两情相悦的深度。偶然有格外浪漫的,会想象身着白纱在庄严的教堂里或是美丽的海滩上,新郎含情脉脉的望着自己说:“我愿意”的婚礼。我当然地不属于后一种。天生是浪漫的绝缘体。中学的时候为了考试背《孔雀东南飞》,我就是搞不清楚到底是“十里一徘徊”还是“五里一徘徊”。经常地问同桌:“是五里还是五公里来着?”这完全不干记忆力的事,数学物理公式我都记得很清楚,就连当年背诵的化合价公式,什么“氟氯溴碘负一价,正一氢银和钾钠,氧二硅四铁二三,二四六硫二四碳,三五氮磷四七锰,正二钡钙镁锌铜……”的,现在还能记住一些。当年在大学里流行《恋曲1990》的时候,同寝室的蓝再三再四地推荐,我才听了一遍并评道:“没错,男孩子是应该怀念她,现在肯为男朋友洗枕头的女孩子不多了。”蓝当时满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罗大佑的歌中什么地方说了洗枕头的事情,还是我提醒她:“不是说‘黑漆漆的故枕边,是你的温柔’吗?那不是说自从女朋友走了,没人洗了?”蓝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那是孤枕,孤独的枕头,不是脏乎乎的旧枕头!”她从此不再介绍我听任何她偶像的歌,说:“芦白,你可惜了你的名字。”
其实婚礼只是爱情生活的一部分,而且,还未见得是甜蜜的一部分,尤其是当新郎和新娘对婚礼的看法不同的时候。不不,我和方伟并不是对如何办婚礼看法不同。两个穷学生,朋友也以穷学生为多,甚至有的比我们还穷,好歹我还有一份助研的奖学金,豪华婚礼是绝对地可望而不可及的,况且我们也不望。两个人都不信教,巴巴地找教堂办神圣的婚礼也是无趣。在夏威夷大学能遇到另外一个年龄相当又情投意合的北大未婚校友,我们做梦都在笑,还用得着靠豪华婚礼来充门面?简单点,双方都从自己的分租的房间搬出来,找一个一室一厅的公寓,请几个好朋友到家吃一顿就行了。就是搬家,还要请小于和他那辆station wagon帮忙。 除非是年薪两三万的有钱主儿,礼物免送,搬家是出点儿力就十分感激了,这年头谁存点儿钱都不容易。只要新娘不讲究,这些都不是问题。所以我一直告诉方伟他娶了个省钱的老婆。可是,有一个分歧,就是要不要请双方父母来观礼的问题。谁的女儿养了二十多年,要结婚的时候不想再看看?毕竟号称是嫁入夫家的。可是问题是钱呢?当是港台小说中的两大家族联姻哪?说飞哪儿就飞哪儿,七大姑八大姨一家子浩浩荡荡,还都是头等舱。北京到夏威夷的来回机票要小一千块。人来了,还得住呢?夏威夷的宾馆一天也是一百,都修在海边,能不多收点钱吗?住家里?那就要找一个两室一厅,至少八九百,比一室的房子贵三百,合同一签六个月,好一点的deal就是一年的合同。他们住两个礼拜走了,我空着一间,真的付不起。所以妈妈再不放心,也决定暂时不来,等明年我们的绿卡批下来,回国探亲的时候再补办一个象样的婚礼。电话自然是打得特别多,担心我年轻,认人不准,受骗上当;担心我气盛,搞不好家庭关系;还担心我结婚会影响奖学金,说邻居家的谁谁谁就是因为结婚被公司老板给开了。母女两个哭一阵笑一阵地,只听得另一头的老爸的背景声:“别打了! 一条项链没了!”
我家里的事情是决定了,本来以为事情就搞定了,因为方伟作为一个男孩子,与家里的关系也是有限。更何况他也难得给家里写一封信,为数不多家里来的信也可以作为“范信”与广大海外学子分享:第一段是国际形势,第二段国内形势,第三段北京形式,第四段家里一切都好,勿念。随信附剪报一张,多来自《参考消息》,大多是关于美中关系的评论。可是问题偏偏就出在他的爸爸,我未来的老公公身上了。
因为我们一直没有认为他们家会出状况,所以方伟写信回家的时候只是介绍了我个人和我家里的情况并没有详细谈我们关于婚礼的打算。方家回信对我表示满意。说这个好,能考上北大生物系,一定聪明;妈妈是小学老师,一定家教好;家在北京,一定没有小家子气。“不象当年的那个湖北人,‘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我们伟伟惹不起。”方伟对于家信一向不太以为然,也就当着我的面打开读了,读到此处,立即面现尴尬之色。我当场跳起来:“谁?谁是湖北佬?你不是说从来没有过女朋友吗?”“我们同学,没什么的,我爸他……”看,越支吾越是说明有问题。我找出他的相册,非让他指出谁是“当年的那个”。方伟被逼不过,从他们班的毕业照中找了个人出来,三十几个人挤在一张小照片里,看也看不清。“你就没有她单人儿的照片?”经细细追问,原来是他同班同学中仅有的三个女生中的一个,学习那叫一个好。当年方伟对她颇有一点暗恋之心。一不留神跟父母提了,妈妈倒是高兴得很,跃跃欲试地想让方伟把她带回家来看看。可是爸爸坚决不同意,说毕业分配去向难定,万一回湖北,难不成还让伟伟跟去?听了这个可能,方妈妈立即改了主意。方伟是万万不能去外地的。他一定会水土不服。尤其是武汉,“伟伟最怕热。”她如是说。“如果当年你父母同意,你会不会就跟了她?”“才不会,我只是佩服她,再说她男朋友是我们系的师兄,比我们高两级,她毕业就出国投奔他去了,现在在德州。”
当方伟打电话告诉家里结婚的日期和打算时,我如往常一样腻在他的怀里,只听见方伟的爸爸在电话里说:“按照咱们家的规矩,长子结婚,父亲必须到场。”方伟也愣了。他是长子,家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跟这个老规矩产生关系的人。“可是爸,那个机票……”方伟的原意,应该是说机票等等的费用太高,可是还没想好怎么说,电话的那一头已经很不高兴了:“你们难道想自己把婚事办了?”见此情景,我退到客厅里,跟正在看电视的于临海有一搭无一打地闲扯起来。小于的station wagon是夏威夷大学中国留学生搬家的宝。一般轿车装不了的东西,只要后面的座位放下来,全都装得进。小于也捎带着成了搬家专业户。他看着我们紧锣密鼓地筹办婚事,每次见面都要开我的玩笑。
“怎么不在房间里亲热,小方得罪你了?”
“有求于你,只好先来套磁呀。”
“想我的车吧?说真的,你们可要抓紧,这几天车好像要坏。”
“别呀,好歹也等我们搬了家再坏,行不?”
“放心吧,坏不了,就是坏了,你家方师傅还不是轻轻松松地修上?”
说来也是,正如小于的车远近闻名一样,修车贵,留学生一般又开十年左右的旧车,很多朋友车的小毛病都是方伟帮着修的,故得外号方师傅。他最大的功绩是凭着一本说明给他自己十年的老丰田换了发动机的缸垫,将发动机拆得七零八落,历时一天,省钱上千元。看得我这个机械电子盲目瞪口呆,一直等着他装回去之后剩两个零件什么的,这么容易发生的事情竟然没有发生,让人遗憾之余生出了一些佩服。没想到北大物理系还能培养出这样的理论实际都有一套的两栖人才。
正闲聊间,方伟黑着脸出来了。小于看看情况不对,真的以为我们闹了别扭,很体谅地躲出去了。方伟叹了口气说:“我父母一定要来。就让他们来两个星期吧。”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什么?为什么你的父母可以来,我的父母不能来?”“小火炉,你就算帮我一个忙,好不好?我爸爸说一定要按家里的规矩办事。”于是方伟开始痛说革命家史。在他们老家,方伟的爷爷家是当地的旺族,有名的诗书门第兼财主,现在还有族谱传下来。文革的时候破了许多的老规矩,让方爷爷十分地伤心。比如方伟是“国”字辈的,应该叫方国伟的。
“方国伟?令狐国冲?”
“你在说什么黑话?”
方伟从来不看小说,连金庸也不看,对我来说,少了个能够胡侃武侠的对手,不能说不是白云后面的乌边的。可是我对武侠,也不过是看看而已,并没有到了走火入魔的阶段,也就将就了。谁又能十全十美呢?自己选中的如意郎君,父母来见见未来的媳妇,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更何况未来的婆婆,在电话里总是一口一个小白,声音里透着慈祥,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吧?
“等我们有钱了,也请我父母来玩儿一趟,说好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回到自己的小窝,还是忍不住跟室友兼好友怡梅诉苦。我住的是一个十分大的新房子。房主是香港人。当年怕九七,办了移民,盖了大房子方在这里,等着风吹草动好有个去处,自己当然是回去打拼。房子的管理员遵从房主的指示,房间只租给单身亚裔女生,房租自然是有些优惠,只要400元,让一些来过的男同胞大呼性别歧视。十几个女孩子,有香港人日本人新加坡人,都是本科生,家里小康,到这边来读文凭,只有我和怡梅两个大陆来的,又都是博士生,年龄相当,背景相似,自然走得近,久而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怡梅人长得美,偏偏自己又不觉得,十分的平易近人,周围的男男女女老中老外,人人都喜欢她。她偏偏对我青眼有加,对方伟的评价也颇高, 说为我们俩“有思想”。
怡梅是南京人,北医药学系出来的,比我高两级,现在在化学系读博士,拿了一份助教的奖学金。她先生邵世敏是清华建筑系的高材生,在国内给一家香港人开的房地产公司作,过着典型的小资生活,来美国的事情拖了又拖,下个月也要来了。我们两个死党,一个要嫁,一个要与丈夫团聚,两年的“同居”生活就要结束了。
“为什么他父母一定要来?”
“他们会不会来了不同意我们结婚?”
怡梅笑我得了婚前恐惧症。“怎么会不让你们结婚。你又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过去,离过婚还是有私生子?再说,你看方伟的样子,是听人劝的吗?”
“他们就是想到夏威夷来玩一次,北方人,儿子结婚也是大事。你没看我和世敏的婚礼?还是世敏家里操办的呢,都把我们累死了。”
是,我看过怡梅婚礼的照片,录像带因为制式不对,不能看。的确是宾客满堂。怡梅本来就十分漂亮,小学时选演员的去她们学校,总是围着她转,终于都因为她没有表演天赋而不得不放弃。婚纱照上的她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新娘,艳丽的新娘妆在怡梅一贯的端庄中添了几分艳丽和妩媚,水汪汪一双含情的大眼睛,一幅陶醉在爱情中的幸福样子。就是看了她的婚纱照,才觉得好象自己结婚时也应该拍一些的。不过喜宴就罢了,看照片头都疼。
怡梅刚刚给丈夫买了机票寄回北京,正好问问她:
“怡梅,你的机票多少钱?”
“560。可是one-way。”
“那家航空公司?”
“日航。现在日航比联航便宜一些。”
“哪儿买的票?”
“Panda。就在Chinese culture plaza里面。”
“电话号码好找吗?”看样子我要去订票了,方伟是那种不善于花钱的人。我嘲笑他永远有本事花最多的钱办最少的事。
打了电话给旅行社,往返票,900元一张,也是日航的,北京-东京-檀香山。韩航的更便宜些,800元,可是回程时要在汉城住一夜,要有绿卡的人才可以。歧视!好好的中国人,谁会在南韩黑下去滞留不归?没办法,只好多花100元了。旅行社不接受信用卡,只收支票,过几天再去取票。只好让方伟去了。中国城里面开车停车都不容易。好在票都订好了,一个月后来美国,三个星期之后回去,方伟也只 需要跑跑腿。
接下来就是找房子了。怡梅也同我们一样在找房子。本来以为大家能在同一个公寓楼里找到合适的房子,这样还作邻居。因为政府有规定,多大的房子住多少人,马虎不得,所以一同去申请的地方房主听说我们要住四个人,虽然只是暂时的,都不同意。怡梅的申请倒是都得到了答复,可是她总想找个再便宜一点的。看样子我们不得不住得远一点了。
正无奈呢,小陶打电话来问婚事筹办得怎么样了。小陶的先生少宾同我一个系的博士生,我们两人的实验室挨着,平时来往也颇多。他们两口子是有名的热心人。小陶生在南京,后来举家北迁到天津。一南一北,都是著名吃东西的去处。小陶在烹调方面,绝对的学贯南北,烧得一手好菜。我在夏威夷这个只有广东餐馆的地方一两年不回国,而还没有馋死或是饿死,主要是因为有这个蹭饭的去处。平时蹭饭也不止我一个,到了周五周六的晚饭,他们家就跟食堂似的。我们这拨女孩子和教会来的拖家带口的先吃了,少宾的球友牌友再接着吃,简直是流水席。正因为此,小陶的信息格外灵通。我曾经说小陶根本不用作她那份给人家打扫卫生的牛工,开个介绍所就行了。她负责给人介绍工作(黑工),介绍朋友,介绍室友,除了作红娘一对儿也没介绍成之外,别的还都成果显著。
“房子找不到呀。”我诉苦。
“房子不是挺好找的?九月份新生已经入学了,空着的就空着了。”
“可是他们都不让四个人住。”
“四个人?不就是你们俩?你父母不是不来了吗?”
“方伟的父母要来参加婚礼,住三个星期。”
“那可怎么办?两室的又太贵。”老好小陶,主意是没有的,可是她比我还着急。
“怎么老鲁的父母来了,还可以住他们原来的一房一厅?”
“跟老鲁比?人家老鲁多会处世,他房东夏天给他送自己树上的荔枝。”
原来要与房东处的好,房东才会让他们的父母挤着住。现在的管理员倒是喜欢我,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住在这里呀?只好找一个大一点的一室,方伟的父母才可以暂时住。
找房子找得我直上火。终于怡梅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她实验室的一个博士后因为先生找到了工作,要搬到加州去,半个月后就想走,房子的合约还有两个月才到期,正好与我们的计划吻合,问我们是不是感兴趣。我一听,马上就叫了方伟去看房子。这房子在Kaimuki,叫Kaimuki Jade,圆柱形的19层高楼,我们要看的房子是两室,15层,1502。我们是下午五点多钟去的,一进门,就先看见客厅的落地大窗子,世界著名的Waikiki(威基基)海滩迎面扑来,海的蓝,云的白,夕阳在海面上的波光粼粼,让我们一下子就爱上了。两个房间则面对有名的钻石头和周围的海水,据说在夏威夷能看到钻石头山的房子,要多收100-200元的风景费。租金970元,带一个停车位。对我们来说是贵了点,可是凭心而论,真的物有所值,况且只住一个半月。“就当度蜜月了。”我乐观地想。
怡梅的房子倒还是没有定下来,因为她总想找个便宜一点的,又不肯委屈邵世敏与别人和住。一天她兴高采烈地拿报纸给我看,说是有个在Makiki的房子,一室,才525元,骑车就可以到学校。难道是天上掉馅饼了? 我们去看了才知道,房子离H1高速公路很近,近到什么程度?房间在二楼,卧室窗子的高度相当于高速公路的护栏。感觉上伸手就可以摸到车头。最妙的是H1在这里拐了一个弯,汽车们本来是垂直开向卧室的,看看不对头,要进房间了,一个急转弯,变成与卧室平行了,司机和卧室里的人都长出口气,擦掉冷汗,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如果是夜间,人人开着雪亮的车灯,戏剧效果会更加明显。
“真是一分钱一分货。”从房子里出来,怡梅慨叹。
“我看你也别费劲儿了,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怡梅最终选定了Moilili的一个小一房,650一个月,小虽小,8户的小公寓,前院后院都有小花园,临近University Avenue和 King Street,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去学校也近,走到化学系只要15到20 分钟,不像我,因为住得稍远了些,还要在学校里买停车位。


怡梅的先生来了。方伟陪怡梅去机场接他。10点的飞机,都12点了还没有回来。真让人着急。不知道是不是小于的乌鸦嘴把我们家的老丰田给说坏了。因为车小,又是浅黄褐色的,被我们呢称为小老鼠的老车又破又没有空调,大热的天,就是不坏在路上,也没准儿把邵世敏对美国的第一印象给搞坏了。
后来我才知道,邵世敏对美国的第一印象,早在见到我们小老鼠之前,就被搞得很坏很坏了。
方伟是快两点才到家的。一进门就扑进冰箱拿饮料叫饿。
“飞机晚点了还是车出了毛病?怎么那么慢?”
“车是不会坏地。昨天我仔细检查过了,总不能把小两口给搁在高速上吧。”方伟这人,有时还真是细心,因为怡梅是我的朋友,他此时的细心,就让我感动了。
“邵世敏出关的时候被移民局卡住了。”
“什么?只听说过F2被拒迁的,没听说过海关不让过的。”
“好象是说他有移民倾向,因为他买的单程机票。所有的人都走光了,他还没出来,怡梅后来见人出来就问是那班飞机来的,不知道是不是他在日本转机的时候没赶上飞机。”
不知道邵世敏招谁惹谁了,哪一个F2不买单程机票,到这儿转学生身份读书或是呆下来打工赚钱,最后移民,怎么到他这儿就有了问题。探亲来了又走的也有,但都以离婚告终。只要看怡梅提起邵世敏的小女人样儿,就知道他们一辈子也不会离婚,我不相信有哪个男人会放弃象怡梅一样温柔美丽又能干的女人的。
当晚,在他们的小家里,我终于见到了听过上百遍名字的邵世敏。他大约有一米八一八二的样子,中等身材,肤色微黑,大眼睛,一副深色框架的眼镜并没有使他显得文弱,只是增加了几分书卷气,一米六八的怡梅跟他站在一起,居然有小鸟依人的感觉。难得的是两人言谈举止中的默契,好像两年来别多聚少的日子都没有过一样。我刚一问起中午的事情,邵世敏就开始发牢骚。
“他们说我有移民倾向!一个移民官问了半天,又叫了三个来。还带了个翻译,说我说什么他们听不懂。”
说起来的确令人心寒,清华大学的高材生,又是北京学生,英语再怎么差,也不会让人听不懂吧。移民局的嘴脸可见一斑。可是,谁让咱们来的呢?
“问我为什么没有买往返机票,是不是不打算回去了。”
“怡梅,这种地方,根本不应该呆下去,我先回去,等你毕业,咱们在国内发展。”
刚刚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就看到了坏的一面,邵世敏的运气,何其差也。我只好岔开话题,问他打算什么时候申请学校。
“你学建筑出身,申请夏大的Civil Engineering专业,肯定会录取的,运气好还能拿奖学金,两年一个硕士拿下来,工作很容易找,好几个中国学生最近都找到工作了。”
“Civil Engineering就是清华的工民建,是给建筑师打杂的。我还是申请建筑系。” 邵世敏不说,我还真的不知道建筑系的学生会这么轻视工业与民用建筑的。我一直以为它们之间的差别就象生物系的生理学和生物物理学一样,是大同小异的。
“建筑师和律师,会计师是美国三个最受人尊敬的的专业人士。”不只是我,就是方伟,也是头一次听说。我最崇拜医生,因为我怕背书怕血怕累,而没有成为白衣天使转而上了生物系。而他们,才是真正每天都在踏踏实实作实事的人。方伟只知道计算机是现在最好找工作的专业,很多真正学理工科的学生,象数学物理气象机械的,都转行学计算机,硕士毕业都能拿个五六万。
方伟也开始关心:“你打算申请春季入学吗?”
“来不及了,”怡梅插嘴道。“他的托福早就过期了,再不申请,GRE也要过期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邵世没有在国内把托福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再出来,因为跟他不熟,也不好问的。好在美国的托福并非几个月才一次,而是每月一次,成绩出来也快,报名也容易,至少免去早起排队之劳。
回到家里,还没等到我开始品头论足,方伟早就调侃起我来了:“邵世敏可真是一表人材……”
“没错儿,要是摘了眼镜,就是解放军连长的光辉形象。可是我喜欢歪瓜劣枣。”
“象我这样的。”方伟腆着脸搭腔。
正所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方伟那种北京男孩特有的幽默,略为过分的自信,小事上的胡涂以至于对女孩子不够关心的性格,都让我兼收并蓄地喜欢。


方伟的父母马上就来了。我说不紧张是假的,可是一想到他们来了能带很多好吃的,加上我曾经通过方伟请他们带一些新的报刊杂志,也算是物质精神双丰收。要说自从认识了方伟,我在美国的生活还有什么不足的话,就是夏威夷没有北京的酸里带甜的糖葫芦果丹皮,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烤白薯,红艳艳的久保桃和泛着白霜儿的玫瑰香葡萄,再就是看不到北京晚报,中篇小说选刊。
过了没几天,方伟的父母也到了。按理说我是一定要去机场的,毕竟是第一次见公婆。可是车就那么大,装了四个人之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装下他们带来的箱子。一般父母来都是带四个箱子。不过他们呆的时间短,或者箱子少一两个也未可知。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机场,万一箱子装不下,我就在机场看着,方伟把他们送回家再来接我。火奴鲁鲁小得很,来回也就半个小时。
在机场接国际航班真不是好人干的事。一群人站在栏杆外,拥拥挤挤地盯着那扇关着的门,门一开,放出一个两个的来,大家恨不得都蜂拥而至地看看清楚是不是自己要接的,不是的话还想问问是那个航班的。也有一个黑白屏幕可以看到什么人正向门口走来,可是挂得既高,电视又小,离门也远,每个人看上去都一样,弄不好还错过了要等的人,如还不如到门前去踮脚尖。我心里已经把“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等待一扇不开启的门”唱了无数遍,肚子也咕咕地叫了起来,好在人声鼎沸,每人听见。忽地听见方伟说:“来了来了。”我就不由自主地随着他向前挤去,公公婆婆略有发福,所以十分和蔼可亲,我的心咕地一声,放回肚子里一半。要等他们两个星期住满,圆满回国,才能咚地一声,放回去另外一半。不过还是紧张,手脚都没处儿放,平时手喜欢挂在方伟的胳膊里,现在这样做又怕被二老看作轻浮,只好无事忙地去接行李车。方伟介绍说这是小芦,我本来应该叫爸爸妈妈的,可是一紧张,就叫了叔叔阿姨,出口就暗道坏了坏了。好在他们并没有说什么,我就抢先推着行李车在前面走。
他们的行李并不多,只有一个大箱子和一个小手提箱,很轻松地装到了车上。所以我并没有在机场看箱子。家里自然是早就打扫的整整齐齐,他们也跟我们第一次来看房一样,感叹于海洋和天空的美,累也顾不上,站在落地窗前指指点点。方伟根本不知道他父母喜欢吃什么,所以我只好借鉴北方话的“上车饺子下车面”,下厨房去煮面条。小油菜炒一炒加排骨汤烧开,放榨菜丝少许备用,肉丝一小碗,炒好作浇头,另以一个大锅宽汤煮面,每人一只荷包蛋,蛋白质蔬菜碳水化合物,一项不少,只是不知对不对公公婆婆的口味。
公公见了热气腾腾的一大碗面,十分高兴,说他喜欢吃稀饭面条有汤有水的,米饭干干的没有胃口。第一关好像过了。
吃了饭,公公婆婆开箱子拿出来给我们的礼物,给我的是黑色带小白点长裙一条,给方伟的是短袖衬衫一件,然后我的眼睛就亮了,差点没伸出手来—果丹皮一包,五香瓜子一包,报纸一大摞。婆婆微笑着说:“从拿到签证的时候你爸爸就在单位给你们存报纸,存了这么多。”不是没有邀功的意思在里面的。
见了精神食粮,我也顾不得体面了,伸手就抓过来,最上面一张是参考消息,赶紧往下翻,光明日报,我的头都大了,再往下,又是参考消息,溜一眼大标题,好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了,再溜一眼日期,果然是一个月以前的。再回想一下婆婆的话,天哪!是公公存了一个月的参考和光明日报!我原以为会是北京青年报,北京晚报,读者文摘什么的,别提有多失望了。只好眼巴巴地再往包里看,再有一点吃的也好呀,可是公公已经把箱子盖儿合上了。又从随身的小箱子里拿出个小包,包小到只能装四个糖炒栗子的程度,我想这个包不会象机器猫叮当的口袋一样看上去小,但是东西是取之不尽的,也就没有再寄予很大的希望。“这是小芦的妈妈在我们临走的前一天晚上送来的,说结婚一定要有戒指。”原来是两只黄澄澄的金戒指,还好比较小,没有大到恶俗的地步,式样也简单,就是两个圈圈,女式的那只上有一些凹进去的花纹。
当天晚上,我打电话给妈妈,问她为什么要给我带戒指来。
“你知道我从来不喜欢首饰。”
“结婚那能手上光秃秃的呢?怕你不喜欢我挑的式样,等到你妹妹回来才出去买的。”
“有买戒指的钱,还不如买几本书,买点吃的呢。”
“买了,可是方伟家说东西太多,箱子都装满了,带不了。”
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不知道是为了委屈还是妈妈的爱。

没两天,怡梅夫妇就来登门拜访了。几句寒暄之后,怡梅说:“您可真是找了个好儿媳妇,又能干,人又好。”
婆婆也赶紧谦虚:“你们两个是互相吹捧。”
我正在对着怡梅做谦虚状,笑一下子就凝在脸上了。这几天我是没少夸怡梅,不过是因为看不惯邵世敏。上周他刚刚决定买一辆旧的Pontiac跑车,双座,后背箱又小,只能买买菜,朋友是不能搭车的了,搬家也是没有指望的了。方伟又提醒他说跑车的保险高,修起来贵,邵世敏也没理会。
怡梅是一贯地不在乎,好像也没听清楚婆婆说的是什么,邵世敏倒是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方伟一眼。为了这一眼,邵世敏在我心中的地位暂时有所提高,至少他是个细心的人。
方伟则既没有注意到他妈妈说的话,也没注意到我和世敏之间的眉来眼去,只是关心他们的新车。“你的车练得怎么样啦?打算什么时候去考驾照?”
“别提啦, 今天来的时候就差点出大事。”怡梅好像还心有余悸。
原来在有个警察把他们给pull over了,说后面的车灯全部都不亮。按规矩一旦被警察叫停就要看车证,驾照,保险。他们出示了车证就拿不出别的东西了。
“驾照呢?”世敏只有learner’s permit,也就是笔试过了,让人练车的执照,要有持正式驾照的人在旁边才可以开车。怡梅虽然在美国两年,但是最怕开车,所以至今也没有考驾照,就等着世敏来了开车呢。所以他们实际上是违法的。
“保险呢?”保险也没有,因为买保险一定要有驾照。怡梅在一旁,吓都吓死了,这种罪名,罚款都是轻的。很多中国学生都这样练车,但是人家都没有遇到警察,谁想到好好的车灯怎么坏了呢?
“那还开什么车呀,赶紧回家吧。”警察竟然什么都没有做!真真是幸运之至。
“走,我们先下去看看!”方师傅本色尽现,拎出他的宝贝工具箱就跟世敏下了楼。没一会儿的功夫,俩人回来了。
“修好了?”我问。
“你当我是谁?”方伟哭笑不得。
“当你是鼎鼎大名的方师傅呗。”
“太黑,什么都看不见。”世敏跟我解释。“没关系,我家附近就有一个修车铺,明天白天我们去看看。”
方伟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想说修车贵得很。
车没修好,我们不放心他们就这样开车回去,于是方伟依法坐在世敏的车里,我带着怡梅跟在后面。
“要不明天下午再让方伟去看看?修车满贵的。”我问她。
“世敏不太好意思。你们正在筹办婚事,他父母又在这儿。让他们觉得你的朋友太多事。我们明天去看看再说吧。”怡梅一向地为人着想。
第二天傍晚方伟就打电话给他们问车怎么样了。世敏十分沮丧。原来车铺说按小时收钱,每小时$50,因为小跑车的结构十分紧凑,拆装都困难,所以至少3小时,不保证修好。方伟跟修车的人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们就是那么黑,明明半个小时可以完成的工作,他们总要收两个小时的钱,有什么办法?否则为什么穷学生们都怕车出毛病呢?最后还是决定周六上午方伟和世敏一同试试,死马当活马医就是了,实在不行再回去挨宰。
放下电话,公公提醒我们明天晚上是我们的婚宴。说是婚宴,只不过把家里的party改到了东苑而已。因为毕竟公婆在此,总不能太不正式了。再者说有老人在,即使是在家里,大家也放不开,少了那份朋友间的随意。并没请太多的朋友。东苑的价位基本上是每人$20,酒水在外。怡梅夫妇,小陶夫妇,小于,我和方伟系里的几个常来往的中国人,加上孩子,已经是两桌的样子。多了我们也负担不起。
“没问题。什么都准备好了,明天晚上去就行了。”方伟满不在乎。
“那有新郎早上起来帮人修车的……”婆婆嘀咕不过并没有多说什么。
“我有话对你们说。”公公突然正式起来。吓了我一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小芦妈妈给你们买的戒指呢?”
原来问的是这个。我虽不知他因何发问,也赶紧找出来呈上。公公带上眼镜端详了一番,用商量的口气道:“先放在我们这里,明天晚上再给你们吧。”
我和方伟愈发地迷糊了,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婆婆看出了我们的不解,解释说:“明天的婚宴上,你爸爸亲手交给你们,说明是长辈给的。”
我简直不能相信我的耳朵,这明明是我妈妈给买的,怎么又变成方家长辈给的了?可是又不好当面驳回,只好拼命地看方伟。方伟已是一脸苦相。他根本就连喜筵也不赞成的。
“没必要走这种过场吧。”看样子他并不吝是谁给的戒指。
“什么叫做过场?你说说什么叫做过场!”公公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声音也高了起来。
我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马上把妈妈买戒指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嘴里只剩下行行行好好好的份儿,没口子地答应下来。


第二天上午,世敏和怡梅谢绝了我们去接他们的好意,战战兢兢地自己把车开过来,毕竟是白天,灯亮不亮的没多少人注意。遵方伟的指示,他们在来的路上买了该车的修理手册。结果还买错了,他们的车是88年的model,他们买的是89-93
的model。方伟只好又去店里换。好不容易开始动手拆车。可怜的方伟一个人干活,倒有三个人围着捣乱。他再三请求我们上楼呆着,可是世敏两个不好意思,我又不愿意一个人上去,所以就混着。天热,我和怡梅一趟一趟地上去拿冷饮,留下世敏在一旁打下手。
拆老汽车是个细活儿。用力轻了不是重了也不是。轻了拆不下来,也不知道是锈了还是本来就做死的;更怕重了损坏部件,到时候修车就不是$150的事了。看看已经是11点多,我只好拉了怡梅上楼去张罗午饭。公公婆婆在自己的房间休息,不好意思进去打扰。反正晚上有宴席吃,中午就简单点儿,一锅粥,凉拌黄瓜,皮蛋豆腐,和面醒面反正也来不及,就用我从小陶那儿学来的偷懒主食摊鸡蛋饼。不过是白面加鸡蛋加水调成糊状,加葱花及盐少许,就下锅摊起来看。怡梅看了我调的一大盆浆糊,大吃一惊:“不就是六个人吃饭吗?你怎么象军训时候食堂里帮厨似的,就差用铁锹搅和了?”
我叫她轻声:“你不是跟方伟吃过饭,他食量如牛,总是有原因的吧?”我轻轻地向公婆的房间甩甩头。
怡梅方才明白。再看我凉拌黄瓜的大盆,也就见惯不惊了。
12点出头儿,饭菜做好了。怡梅去打探楼下的进度,兴冲冲的回来报信说毛病已经找到,只不过是一根主线断了,正在修,估计一个小时之内结束战斗,传话让我们先吃。我遵命先请了公婆出来吃,可是怡梅要等方伟,公婆也要等他,说是他们家的习惯,一定要等全家都到齐了才吃。于是四个人对着热气腾腾的薄饼枯坐。眼看着热饼凉了,凉黄瓜热了,楼下的两个脏手脏脸地上来了。
“不是叫你们先吃吗?”方伟问。
我不好意思说什么,怡梅善解人意地说:“我们不饿,不饿。”正在此时,她的肚子很不雅地叫了一声,大家看着她,都笑了。
一顿饭大家吃得没滋没味儿的,饭菜凉了还是次要的。主要是公公婆婆被方伟修车成功勾起了关于他童年的回忆。说是生他弟弟方亮的时候,没有人照看三岁的他,就把缝纫机给他玩儿,结果是他会使用缝纫机,能够把两块布十分平整地缝在一起。自然地问起我和怡梅会不会做衣服,比如买一块布料,自己剪裁个连衣裙什么的。
“不会没关系,主要在学,一学就会了。”公公如是说。
我们俩正努力点头间,公公话题一转,说起方伟上小学的时候跟着他跑工地,从拖拉机学到挖土机再学到北京吉普220,所以现如今方伟才会有了修车的素质……怡梅已经说了不下一百次谢谢,世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则如坐针毡,几次试着引开话题都不成功,好不容易熬到一顿饭结束,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公公婆婆去睡午觉,我和怡梅快手快脚地收拾了桌子,离晚餐也不远了。干脆她开始帮我选衣服,梳头发,化个淡妆,忙到5点多钟,才回家等小陶夫妇去接他们。
东苑是我和方伟最喜欢的中餐馆,最初是广东同学介绍来的,口味非常正宗,清蒸鱼做得出神入化,环境也过得去,只是远了一点,从家里开过来要近半个小时,六点整我们才赶到。没多一会儿的功夫,人也到齐了,小陶和怡梅两家最后进来,婚宴也就开始了。小陶懂事,先站起来敬公公婆婆的酒,对他们说恭喜,然后请讲几句话的。婆婆不是场面人,一个劲儿地说“老方代表,老方代表。”公公也就站了起来:“今天是方伟大喜的日子。我们老两口能来到美丽的夏威夷,参加今天的婚礼,心里非常高兴。看到这里有这么多中国同学,又能互相帮助,我们就放心了。今天下午方伟还在帮小邵修车,小候和小陶又能够把他们开车带过来,说明大家的关系都很好,不过他们迟到了20分钟,下次要注意……”
这跟我们结婚有什么关系?我心虚地四下看,又不好打断公公的话头,给方伟使了好几个眼色他也不理会,不知道是没明白还是跟我同样的不敢言声。世敏站了起来,左手还被怡梅扯着,他向着公公举起酒杯:“方叔叔,恭喜您生了个会修车的好儿子!”
小陶毕竟年长了几岁,一下子就接过去:“对不起,方叔叔,我们家孩子出门比老太太还慢,让怡梅两个在家里等了半天。皓皓跟爷爷说对不起。”
皓皓年方三岁,长得白白胖胖,可爱之至,奶声奶气地说到:“对不起。”
大家也都饿得不行了,一看公公不再讲话,各个埋头苦吃起来,直到席终,也没有人再请公公讲话,婆婆的戒指也没有机会当着大家的面拿出来。散席的时候,我和怡梅互相道歉,然后又相视而笑,我们俩是谁跟谁,这么道歉来道歉去,有用没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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