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夥夫妻 |
送交者: 含嫣 2018年02月05日17:58:29 於 [美國移民] 發送悄悄話 |
秋菊是我母親選定的保姆。母親臨回中國前,我們面試了三個應徵者,母親說秋菊好。 秋菊豐滿身材,圓紅臉蛋,笑起來腮邊漾起兩個淺淺的酒窩。來我家的第二天,秋菊就合面擀皮做了一頓三鮮水餃,我們都說好吃,秋菊聽了咧嘴直笑。 我們相處得挺好,唯有一事讓我納悶,秋菊一到星期五便魂不守舍,催促我們吃晚飯,背着包在我面前晃悠,晃得我也着急起來,匆忙吃完飯就開車送她去法拉盛。有一次送她時我急着要用洗手間,便泊了車跟着進了她的住處。 這是一棟二層小樓,過道狹窄,設備陳舊,秋菊和另外三個女人合住一間房,每人的空間僅限於床鋪附近。我讓秋菊住我家,周末不用幹活。秋菊掀了掀嘴角,似感激又帶一點害羞說,她周末要和男朋友見面,還是住這裡方便。 我聽秋菊說起過她在國內有丈夫和女兒,怎麼又有了男朋友?秋菊倒是大方,說很多在法拉盛打工的新移民都這麼過日子,這叫“搭夥吃飯。” 秋菊的男朋友名叫“皮特,”是一個出租司機。秋菊誇讚他開車又快又穩,什麼地方都認識,什麼路都能開,從沒出過車禍。秋菊說皮特打算租一個單間和她同居,這樣他倆隨時都可以要好。秋菊說時,臉色如少女一般緋紅。 這日我去接秋菊,她劈面就問我借兩百塊錢,因為皮特輸了錢,需要湊錢還債。我聽了心頭一沉,感覺不妙,便告誡她不要和賭錢的人交往。秋菊急得滴下了眼淚。 回家路上,秋菊向我道謝,讓我從她下周的工資中扣錢。我問她最近還寄錢回家嗎?女兒和家人可好?秋菊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嗚咽起來,說她丈夫老不工作,一看見錢就拿去買酒喝,喝醉了就打她,打得她牙齒出血,身上瘀青。他還罵她笨,不會賺錢,生了個女兒是賠錢貨,有時還打女兒。 我聽得氣極,問她為什麼不離婚。秋菊說她父母不讓她離婚,怕丟人現眼,又說離婚女人拖着個油瓶孩子,過日子更難。她舅舅看不過去,出面找蛇頭幫她辦出國,欠下二十多萬人民幣。她在美國必須打工還債,還要存點錢養育女兒,卻沒想到在法拉盛遇見皮特,得到男人的疼愛。 秋菊說着,靜默下來。我從後視看了秋菊一眼,只見她嘴角漾笑,神情痴迷,喃喃着說皮特待她好,有了錢會買衣服和化妝品給她,而她丈夫只是糟蹋她。皮特的老婆跟人跑了,他一個人過日子很可憐,才去賭博解悶,她要待他好,讓他高興起來。 秋菊顯然陷入情網了,我暗嘆搭夥吃飯不談愛情,不是人人能夠做到的。女人的愛,往往是在柴米油鹽中開花,於耳鬢廝磨中結果。不知皮特這個賭徒,對她是否也懷着一份真情。 秋菊幾乎不購物消費,卻拿錢給皮特作賭資,替他還債,寄回自己家的錢越來越少。國內的債主們紛紛跑到她家催債,又說要在美國找人向秋菊討債。秋菊父母責問女兒,為什麼別人來美國打工,兩三年便可以還清欠債,再幹上幾年就能盤下一個小外賣餐館,或者做超市的股東老闆了。秋菊只是支吾其詞。 這日我去接秋菊,剛把車泊在路邊,看見秋菊滿臉憂惶地飛奔而來,一疊聲說有人追債來了,讓我趕緊開車帶她離開。我按下開門鍵,秋菊還沒來得及上車,就被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攔住,聲稱他們受人之託向她追債,另要她付五百塊勞務費。 秋菊說她會還債,不懂什麼是勞務費。一個男人奪過她的挎包,兜底摔到地上,說他們每向她討一回債,就要收一次勞務費。秋菊一邊哭,一邊抓尋滾落在地的物件。男人一腳踏住她的手背,厲聲命她掏錢還債。 在這當兒,我已悄悄地打電話報了警,但警車還沒開到,那幫人已倉皇鼠竄,邊跑邊回頭警告秋菊,下次再找她收錢。 秋菊為了多掙錢,在粵菜館找了一個周末推車送茶點的工作。周日晚上她一坐上我的車,便倒頭打起了呼嚕。秋菊面色暗黃,人形浮腫,幹活遠不如從前,我待要解僱她,又不願意落水下石。 又一個周日晚上,我剛要出門接秋菊,她來電說不能過來上班了。我問她是否有事?何時能來上班? 秋菊支吾着就把電話掛了,從此淼無音訊。我去法拉盛時曾特地拐道看望她,房東說秋菊已經搬走了。 輾轉間已是秋天,後園的菊花開了,鵝黃色的花朵搖曳多姿,光華灼灼。這花還是秋菊種下的,卻隔了一季才開花,我正感嘆着,秋菊竟然來電話了。 隔着茫茫時空,秋菊在電話里時而沉默,時而諾諾,時而發出幾聲抽泣的聲息,總說不清一句完整的話。我既疑惑又不安,約她在法拉盛餐館飲茶。 秋菊蹣跚而來,面目憔悴,神情恍惚,深陷的眼窩彷佛是一對黑窟窿。讓我詫異的是,她懷裡還兜着一個小嬰兒。秋菊不接我的寒暄之語,直言告訴我,嬰兒是她為皮特生的兒子,還沒有滿月。我頓時恍然大悟,難怪那陣子秋菊臃腫憔悴,原來是懷孕了。看她光景如此,似乎又出了什麼事? 果然,秋菊告訴我,皮特死了。 自從秋菊懷孕,皮特成天眉開眼笑,到處說他有香火了,對得起祖宗了,又說要戒賭,要為孩子攢錢,讓兒子做一個體面的讀書人。那個周日有人來拉他去賭牌,他又跟着走了。到了傍晚,皮特灰頭土臉地回來,換了一身乾淨衣服去上班。他走到門口,又跑回來親吻秋菊,親她肚裡的寶寶。他一會兒出門,一會兒進門,來回好幾次,像丟了魂似的。秋菊覺得奇怪,又有點擔憂,想到家裡沒錢了,便催促他快去上班。 皮特走後,秋菊開始心神不寧,肚子隱隱作痛,於是打電話向我請假,躺倒床上休息。天色越來越黑,秋菊翻來覆去睡不着,只覺得心慌意亂。到了半夜,警察來了,皮特的車子撞上高速公路的石頭圍牆,皮特當場死亡。 秋菊責怪自己不該催皮特上班,不然皮特不會死。她涕淚交集,反覆叨叨着說,她認識皮特之前活得窩囊,失去皮特之後她的魂也丟了,活不活都一樣。我找話安慰她說,皮特一定希望她好好活着,把孩子養大,不然他的靈魂會不安寧的。秋菊頓時眼睛一亮,追問我皮特何時會顯靈,她能認出他的靈魂嗎?我本是胡謅,只得老實說不知道。秋菊似乎沒聽見我的話,喃喃着說她要去寺廟燒香拜佛,期盼皮特顯靈。 我們勉強吃完飯。臨分手前,秋菊從包里拿出一隻信封,說裡面裝着她欠我的六百塊錢。我說這錢送她了,不用還。秋菊堅持要還,說她有錢了,想回國去。 原來皮特出事後,警察局立案調查,發現皮特開出租車之前買了十萬美元人壽保險,受益人原先是他的前妻,最近才改成既沒有姻緣,又沒有血緣的秋菊,事情變得複雜了。當法院最終判定秋菊是合法受益人時,移民局的通知也下來了,她被命令限時回國。 我又是一陣愣忡。看着秋菊失魂落魄的模樣,想她雖有十萬保險金,但回國後既要還債又要生活,拖兒帶女過日子並不容易,便提出幫她向移民局申請延期,再試試為她辦理家庭保姆簽證。秋菊說不想折騰了,執意回國去和她丈夫離婚,脫離夫妻關係。 秋菊老實迷煳,脾氣還真倔,我奈何不了她,只有祝福她了,於是說定到時由我送她去機場。 幾天之後,秋菊來電說她已在機場,馬上就要登機。我驚訝於她的失信,她解釋說她是帶着皮特的骨灰走的,即使我不忌諱,她還是不想麻煩我。她帶皮特和他的兒子回家,等待和皮特的靈魂見面。 在機場的一片嘈雜聲中,秋菊的聲音穿過電波,卻是異常地清晰明白。 (含嫣原創,請勿轉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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