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舟歸來(346):穗穗“隔街望母” |
送交者: 王博看美加 2022年05月23日15:02:01 於 [美國移民] 發送悄悄話 |
第二天一早,穗穗來到銅鑼灣書店。 這間“聞名世界”的書店其實在街道上是沒有門面的,因為它的店面在二樓,一塊寫着“銅鑼灣書店”的廣告牌,從二樓的位置橫着伸出到街面上,另外在樓道的入口處立有一個小小的指示牌,寫着“書店請上二樓”。 這個地方屬於商業旺地,街面上的商鋪鱗次櫛比,最顯眼的就是那家化妝品店SASA。 穗穗在SASA的門口剛剛站住,馬曉強就開車到了。 馬曉強說,他其實一直在遠處一個可以停車的地方等她,看見她到了,就開車過來了。 穗穗聽了心中很感激。 穗穗雖然是廣州人,但是之前只聽說過中英街這個地方,改革開放初期,很多廣東人到中英街買便宜的時髦貨,自己並沒有去過。昨天晚上她做了功課才知道,中英街這個地方離深圳市中心至少有50多公里,離香港島則更遠,開車要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 行車途中兩人聊天。 聊着聊着話題就變得嚴肅起來。 穗穗問馬曉強:你怎麼看待香港人? 馬曉強想了想,說:說實話,我之前對香港人的印象不好,覺得香港人是最勢利的,後來我參加雨傘運動,結識了想JESSICA這樣的香港人,我開始意識到香港人其實還是蠻不錯的,像這樣的運動,現在在大陸,肯定是搞不起來了。 穗穗“切”了一聲,說:香港人豈止是“還不錯”?香港人跟大陸人比起來實在是太偉大了,你想想,作為同樣是中國人,香港人在殖民地成長起來,是所謂“X子養的”,大陸人在紅色故鄉成長起來,是所謂“親爹養的”,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香港人英勇無畏,大膽抗爭,而大陸人卻似乎充耳不聞,無動於衷,這是簡直就是人與狗的差別。 馬曉強愣住下,表情呆滯了好幾秒鐘,臉上的肌肉才勉強鬆弛下來,使勁地撇着嘴巴笑一笑,說:也不至於吧?什麼“大是大非”?國家利益才是大是大非吧,香港人這麼鬧,不明擺着就是為了一己私利嗎? 穗穗說:可是我們人之所以為人,又之所以偉大,不就是因為“自私”嗎? 馬曉強又愣住了,想一想,反問道:此話怎講? 穗穗說:我們人之所以有資格稱自己是一個獨立的人,就因為我們清醒每一個永遠有不同於他人的利益點,我們的利益點,正是我們發出訴求的最根本的立場,而人之所以偉大,之所以可以稱為“英雄”,就是因為人有“自我意識”,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敢於挑戰神權,挑戰“命運”,這是人文主義的本質。 馬曉強想了想,張開了嘴,卻沒有發出聲音,然後默默地點了點頭。 穗穗看了他一眼,接着說:正是因為香港人還很“自私”,所以他們還保有做人的底線,如果我們每個人,都像香港人這樣“自私”,知道自己的利益點在哪裡,我們就不會在大是大非面前盲從,更不會把所謂“忠君”“愛國”和所謂的“國家”“民族”凌駕到人性和做人的基本權利之上。 馬曉強說:但是你不覺得香港人的愛國主義意識實在是太差了嗎? 穗穗聽到這句話忍不住笑了起來,說:你知道嗎?我中學以前的教育都在廣州,你知道國內的教育很在乎對愛國主義的宣傳,但是我經歷過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我上小學的時候就從課本上學到了岳飛的故事,說他是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民族大英雄,但是等我讀高中的時候,突然間就不讓再提岳飛是民族英雄了,原來他這個所謂民族英雄,打的是金國,而金國也是中華民族的一部分,北宋的那場戰爭不過是自家人打自家人,就是個內戰。 馬曉強也笑起來。 穗穗接着說:再後來,我爸爸給我講馬克思主義理論,他說馬克思和列寧從來都是反對愛國主義的,說它是“散發着惡臭的思想”,因為無產階級沒有祖國,他們追求的是全人類的解放,他們講的是國際主義,唱的是國際歌,而“愛國主義”實際上是“有產階級”或者是“統治階級”的事情,因為他們有錢有勢,只有他們的命運才真正與國家的命運緊緊相連。 馬曉強聽到這裡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這個理論好新鮮,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穗穗卻哈哈笑起來,說:什麼好新鮮?這可是馬克思差不多兩百年前就說過的話,只是有些人就是不讓你知道而已罷了,你知道嗎,我去到美國後發現,美國的教育中從來沒有講愛國主義,他們講的是人權,愛國主義應該是一種自發的行為,國家值得愛就愛,不值得愛就不愛,就跟男女關係一樣,難道國家還能想迫國民“愛”它不成? 馬曉強又笑了起來,說:對,不應該強制性地要求“愛國”,否則的話就不是“愛國”,而是“忠君”了。 穗穗也笑了起來,說:看來你還是有點清醒的嘛,我們做人要有人性的底線,要守衛自己基本的人權,然後才去講愛國。 馬曉強說:你這樣說就很好地解釋了為什麼有那麼多香港人參與了這次的“雨傘運動”,因為絕大多數的香港人都是“無產階級”,既然他們並沒有從“國家”那裡得到什麼好,也就不會在乎他們的行為,會對“國家”有多大的破壞。 兩人說着話,感覺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中英街”比穗穗想象的要大,確切地說“中英街”是個旅遊景區,它不僅只是“中英街”本身,它還包括了深圳沙頭角海關關口以南中英街以東一大片區域,稱為沙頭角邊境特別管理區。 “中英街”的中央豎立這一個界石,很多遊客在它邊上拍照,由於自然風化和人為的原因,這個石碑已經失去稜角,有些字跡也已經模糊,但是有一行字還是很清晰,上面寫着“ANGLO·CHINESE BOUNDARY 1898 No.x” 界碑面對深圳的一面則刻有中文“光緒二十四年 中英地界 第x號”字樣,標明了香港與中國大陸的分界。 穗穗在石碑的附近停下來。 這裡是她跟母親約定好見面的地方。 沿着石碑,街道的中間擺放着護欄,護欄的一邊是香港,另一邊是深圳,從這個地方,穗穗已經可以清晰地看到了對面深圳的居民樓。 看着對面“中國”的那些熟悉的模樣,想着媽媽很快就會從那裡走過來,穗穗的眼睛因為激動而湧上了熱淚,心裡突然間開始一陣陣的狂跳。 跟媽媽分開已經五年了! 然而穗穗從早上一直等到下午將近兩點鐘,也沒有見到媽媽的人影。 穗穗開始焦慮起來。 馬曉強很善解人意,他默默地買來快餐,還勸說穗穗不用着急,也許是旅行團當天的行動路線臨時調整了。 穗穗無心吃飯。 馬曉強於是就找話閒聊。 他指着對面新建設起來的一幢幢高樓,說:還是大陸那邊的居住條件好,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得真是快,我昨天晚上在《紐約時報》中文版上看到一篇長文,說“香港可能是全球最不平等的居住地”。 穗穗“嗯”了一聲,說:JESSICA告訴我,香港過去房地產也很發達,但是從來沒有做成現在這個樣子。 馬曉強又說:我不喜歡“外來勢力”,有些人唯恐 “天下不亂”,總是在香港挑事。 穗穗又“嗯”了一聲,說:香港這些年來社會的確是變得越來越不安定了,很顯然,肯定有“外來勢力”在背後的運作,就如同林鄭月娥明明白白地得到大陸中央政府的毫不保留的“力挺”一樣,但是香港民眾的自願參與,同樣也是明明白白不能否認的,否則就是對大家智商的“侮辱”。 馬曉強無語。 穗穗繼續說道:香港是一個多種經濟和政治勢力匯聚的地方,中國政府也明確承認它是一個世界上最自由的城市,這是歷史原因造成的,也正因為如此,如果在香港的某一種勢力太過“囂張”,自然就會有其它的力量來制衡它,而且肯定有“外國勢力”,但是絕對不是只有“外國勢力”,凡是在香港存在的各種勢力都會參與,以求重新達到平衡。 馬曉強說:那些個美國人和英國人怎麼就不能不折騰呢? 穗穗微微一笑,說:原因很簡單啊,一百年來,美國人和英國人以及全世界的財團資本家,在香港這裡有巨大的政治和經濟利益,他們在香港的投入,難道能因為“回歸”了,就一夜之間“打水漂”嗎?共產黨如果“動他們的奶酪”,他們不挑動是非,難道應該像解放初期那樣,搞公私合營,跪着把自己的家產全都上繳給共產黨,讓人“共產”了不成? 馬曉強說:可是今天的香港已經有完善的法制體系了,為什麼這些人不通過法律的途徑好好解決問題,一定要在“雞蛋裡面挑骨頭”? 穗穗瞟了一眼馬曉強,說:看來你在澳洲學到的東西不多呀,沒有民主,法制是無法“生存”的,最後必然導致“專政”。 馬曉強“收聲”了。 穗穗也沒有再講話。 兩人沉默了一段時間,穗穗遠遠地望着對岸,突然間仿佛是自言自語般地喃喃說道:可憐的香港人,天天上街,也就是在懇求,給他一個 “做人的尊嚴”嘛,怎麼就這麼難呢? 就在這個時候,只聽對面的街口處突然間傳來了大聲的喧鬧。 一個奔跑中的中年女子被三個穿着深色服裝的男人抓住,摁在地上。 女人奮力站起身來,緊接着又被一群男人摁倒跪在地上。 只聽那個女人大聲呼叫道:你們憑什麼抓我?你們憑什麼抓我?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穗穗愣住了。 突然,她大喊了一聲“媽--”,就朝着對面街口奮力奔去。 馬曉強見狀猛地撲了上去拉住她,在她耳邊小聲而嚴厲地說:CELINE,你好好看看那些人都是誰,他們都是國安!國安啊! 穗穗憤然罵道:國安又怎樣?我不怕! 馬曉強說:CELINE,你不要忘記了,你還是中國人,你跑過去就是“自投羅網”,一樣會被抓回到國內,別說見你媽媽,你自己也永遠沒機會再出來了。 聽了這句話,讓穗穗突然間就在原地“凝固”住了。 馬曉強見狀趕緊把穗穗拉到一個僻靜的地方。 很快,街口那邊傳來貟亢珍高聲的叫喊:“穗穗”,“穗穗,你別過來呀,你千萬別過來呀”。 穗穗跪在地上,淚流滿面地死死地盯住街口,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媽媽被人強拖着“帶走”了。 。。。。。。 穗穗原本以為自己跟媽媽還有見面的機會,但是她沒有想到,這次母女“隔街遙望”竟然就成為了她們兩最後一次的“相見”。 因為貟亢珍被抓回去後, 以“企圖偷渡” 的罪名被關押了三個月,護照也從此被永久沒收,整個人被嚴格監管了起來,直到最終“同歸於盡”。 也是從2018年開始,中英街成為了“邊境禁區”,中國大陸這邊的居民需要申請邊境特別管理區通行證方可進入,而香港居民則需要申請邊境禁區通行證才能往來,這些都是後話。(請點擊進入“作者”個人空間,查閱我的個人資料,看看我還能為你做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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