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收入樂園裡的那些人 |
送交者: 怡光 2023年07月07日11:47:21 於 [美國移民] 發送悄悄話 |
“這是誰定購的東西呀!” 妻如往常一樣推開晨曦中的前門,突然朝着屋裡喊了起來。我知道屋裡只有我一個人,便飛快衝洗掉口中的牙膏泡沫,跑到門前。一隻塑料袋放在門檻前的地毯上,裡面整齊地疊着兩袋未開封的冷凍青豆仁。 “肯定不是我!”坦然的回答卻消除不去我心中的疑惑,“是不是女兒遠程為我們定購的?” “想得滑稽。”妻提起塑料袋,端詳了一番,“看,這是Home Deport的購物袋。不可能是快遞,是有人特意放到這裡的!”這結論有說服力。於是我們開動腦筋尋搜和這兩袋青豆有關聯的蛛絲馬跡。一時並沒有什麼結果。 吃早飯的時候,在鍋鏟和炒鍋的碰撞聲中,我們幾乎同時喊出來:“是不是她!?”她最近在我們家吃過飯,並讚賞過這炒鍋里做出的青豆紅椒炒肉絲。 我想起八年前認識她的那個情景。暮春的一個下午,我按約到某公園裡去參加公司的聚會。那公園在一個大約兩層樓高,十分秀美的小山坡上,停車場在山坡下。停好車,我沿着坡下的小道往階梯的方向走,邊走邊欣賞道旁的景致。四十度左右的斜坡覆蓋着碧綠的草坪,鮮紅的三角梅有規律地撒在綠草中,各色的野花,爭先恐後地正從草毯里往外擠。坡頂上有幾棵老松樹,巨大的枝幹康概地遮護這面斜坡。松樹下聚着一群人,從傳過來的談話聲中可以判斷出是些休息閒聊的中國老年人。一個老年婦女獨坐在一邊的石凳上編織毛衣。 突然,隨着一聲“哎呀”,我看見一團白色的毛線球從編織老人的手中滑落,然後毫不猶豫地往坡下滾來。老人手裡正在編織的衣物上連着毛線球的一端。雪白的毛線球像一隻被白線牽着小兔子,在草地上跳跳蹦蹦,跑跑停停。遇到野花和三角梅,毛線球改變方向,接着往另一個方向繼續滾動。毛線在草地上留下的那時而柔和,時而剛硬的軌跡,有如一隻白色彩筆在時髦的綠色印花紙上畫出的單線條抽象畫,像人體,像動物,像山水,美不勝收。我停下腳步,津津有味地觀賞那難得一見的景致。小兔子最終奔到坡底,停在我的腳下。 沿着白線往上瞧,老人焦急地在拉毛線。然而線上的絨毛和草葉頑固地粘連着,根本拉不上去。她又試着沿坡下來收線,很明顯缺乏平衡能力,又退了回去。看着老人焦急的模樣,我撿起腳邊的毛線球,順着白色的線跡,一邊收線一邊往斜坡上爬,最後把毛線球交到老人手裡。 “啊,好心人,謝謝,謝謝!”她看上去六,七十歲,說一口四川話。她把手中的編織物和毛線球小心地放在石凳上,彎腰打開她的提包,從裡面拿出一塊半版報紙大小的毛線織巾,“沒事我喜歡打毛線,全家的枕頭罩,沙發罩都是我打的。這張沙發巾送給你!”那沙發巾織得相當有水平,一朵朵梅花圍着中央一個拳頭大的“福”字。“你一定要收!我打得快,坐在這裡兩天就是一塊。”她指了指不遠的那群人,“我不喜歡和他們扯那些鬼事情。那個穿黃夾克喳得最凶的就是我家老頭子。”旁邊那群人的爭論聲傳到我的耳里,南腔北調的口音中都是“福利”,“保健”, “綠卡”之類。 於是那塊精緻的沙發巾就一直搭在我書房的靠椅背上。 幾個月前,我在小區里散步,忽然有人走過來停在我跟前,“你住在這裡啊,好心人?”我認出了是她。清瘦的面容老了一些,模樣倒還沒有變。它她告訴我,女婿最近賣掉了經營很久的生物製品公司,得了不少錢,他們在這個小區買了一棟大房子。根據她的描述,我知道他們家到我家步行只要幾分鐘。她還告訴我,老伴前年去世了,她已經申請到了位於市中心的低收入老年公寓,自己單獨住。女兒有時接她過來住幾天,兩邊跑跑,可以解解寂寞,也幫助做點家務事。 我們就這樣成了鄰居。 有一天下午正在弄晚飯,聽到門鈴響。打開門,見到是她站在門口,手裡拿着一卷鈔票,十分無奈地輕聲向我請求,“能不能打電話幫我叫一部出租車?”她告訴我,女兒一家因事出遠門,接她過來看房子。今天突然收到電話,她所住的老年公寓第二天一早要維修大樓的空調系統,急需她回去打開房門騰出地方。 知道她還沒有吃晚飯,我把她讓進屋裡,對她說,“這樣吧,在這裡一道吃晚飯,然後我送你過去。”那天吃的就是青豆紅椒炒肉絲。 那是一棟12層的住宅高樓,位於市中心繁華又安靜的一隅。從外觀上看,屬於中上等建築標準的樓房。整棟樓居住的都是符合低收入標準的人士,老年人尤多。因為有專業的勤雜工和服務人員管理,各處收拾得井井有條,是個適宜居住的地方。 她的住房在四樓。那是個一居室的全套公寓,臥室,客廳,廚房,衛生間俱全,設備都十分現代化。我的一位友人在類似的地帶租了這樣一套,月租$3000左右。“我每月付250美元,水電費全免。”她大概對美國群眾對“大家拿”的厭惡有所聞,接着解釋道,“我在國內是一個三線城市的小學教師,到現在退休工資也不過5000人民幣。”我腦中的計算器很快運算了一下,5000/7 = 714, 714/3 = 238。我的知識告訴我,在美國(至少是加州),低收入的門檻大約是$800 - $900左右,低收入公寓一般收取居住人士總收入的三分之一。她是一位誠實的低收入人士! 她領我參觀了餐廳,會議室,健身房,這使我想起了在紐約參觀的谷歌大樓里的類似設施,一點不遜色。她指着一位70歲左右在打乒乓球的男人,小聲對我說,“這位是復旦大學的教授,退休工資一,兩萬。他在樓下車庫還有一輛車,每星期有兩天,開車出去玩,打高爾夫球。”據我所知,申請低收入老年公寓,對擁有汽車有一定的要求。不知道他是如何操作的。不管怎樣,他們是這個社會,和這個時代的“贏家”。 這時候,一位華裔男人走過來告訴她,“你要的食物我按你的要求領來放在我屋裡,等會兒過來拿。”她告訴我,每周星期一,食物車送來食物,免費領取,最後還笑着補上一句,“經常有在你們家吃的那種青豆!” 是的,那兩包青豆一定和她有關。我撥通了她的電話。 “你們對我這樣好,在真不曉得怎樣報答!”她說的十分誠懇,“其實也是物歸原主,是你們這些納稅人養活了我們。” 她後面那句話使我震驚。我至今還沒有聽到有哪一位在這個“垂死的資本主義社會”里受惠的,精通為人和為政之道的專家,學者說過這樣的話,表達過如此淺顯的道理。 後來,我又有幾次開車路過那個公園,還特地停下來看了看那個美麗斜坡。幾棵松樹仍然挺着蒼勁的身姿,但樹下不再見到那些老年中國人。我想,他們大概都住進了我所見到的或類似的低收入老人公寓,高傲地享受着這個制度的優越性。 我知道,包括我在內的幾乎所有勤勤懇懇地為這種制度的優越性而納稅的中產者們,對這優越性的瑕疵頗有微言。然而我又有問自己,你不是抱怨自己母國的社會貧富不均嗎?抱怨在那裡每個人沒有享受到平等的權利嗎?公平不也是你從那裡移民出來的理由之一嗎?美國的現實,就是每人一票決定自己和自己階層的命運的實際操作,儘管那裡有如此多的缺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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