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職業賭手日記5 |
送交者: 一來 2016年08月04日12:24:39 於 [美國移民] 發送悄悄話 |
(五) 2015年8月x日 飛機要降落了,應該是賭城午後的時間。打開機窗,眼見的是奇異的景象。有光禿禿的山丘,雜亂無章的溝壑,還有大小不一的河流。臨近賭城,一個整齊劃一的城市畫面出現了。WOW!哇,這就是賭城啊!。 就在城區的上空,飄着一小片淡淡的雲,就像一條藍白綢帶飄在湛藍的天空上。雲的兩頭,一頭是發紅色的大山,一頭是看不到盡頭的建築物。在飛機下降的同時,又看到一望無邊的沙漠;城邊卻是綠樹挺拔成蔭成線。春天隨着落花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而夏天披着一身生命的綠,從暖風飄香的山裡蹦跳地走來了。 我突然想起了陸游初夏的絕句:紛紛紅紫已成塵,布穀聲中夏令新。夾路桑麻行不盡,始知身是太平人。 我不由自主地感嘆:是的,我不僅還活着,而且還很年輕。活着就意味着人的生命就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在發光中享受着幸福和快樂,年輕則意味着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可是師傅呢,他老人家還健在嗎? 下了飛機,我坐上出租車以最快的速度回家,因為我要先取舊的ip5手機。洗漱、換衣後去車棚。我在車棚里站了一會兒,心想:久違了,我的寶貝。我打開車的防護罩,並將布罩放入後備箱。一輛嶄新的6系BMW寶馬轎型跑車呈現在我的眼前。我打開車門,開車去手機店換新手機卡,前後我只用了30分鐘的時間。有了手機,我開始聯繫Grace,但電話無人接聽。我打給錢多,響了兩聲,錢多接了電話。他聽出是我的聲音馬上責怪我說,“上君,你去哪兒了?Grace都急死了。你師傅就想見你,快去沙漠之泉醫院!” 我知道醫院在Flamingo Rd 東2000號左右。我開車直奔醫院。 到了醫院,我按錢多交待的門牌號直奔4樓。還好,沒有保安攔截。到了404房間,門口很安靜。我悄悄地推門進去。我看到Grace正在給師傅搓腳,她猛然回頭看到了我,有點驚悚地責怪道:“你怎麼才回來?我爸每天就念叨你!”說完,她的眼角流出了眼淚。 我問:“師傅怎樣了”。 Grace告訴我師傅的腳開始冷了,看樣子挺不過這兩天。我走向師傅,看到師傅的鼻腔插着氧氣管。他緊閉雙唇,眼瞼下垂着有一點點縫,像是熟睡的樣子。這時,Grace上前小聲喊道:“爸,上君回來了,您醒醒?” 師傅一點反應都沒有。 Grace低下頭,在師傅的耳邊又喊:“爸,上君回來了,您睜眼看看?” 我看到,師傅的眼睛顫動着,頭很用力地往前傾,他可能想抬起頭,但他沒有力氣。然後他張開嘴噴出一口氣。這時我發現他老人家用力在咬牙,之後又呼出一口氣。Grace在旁邊喊:“不好,我爸的腿部也開始涼了。” 我大聲地喊着“師傅”,幾乎我的臉貼向師傅的臉。就在我和Grace焦急想喊醫生的時刻,師傅突然掙扎着舉起了右手,我忙伸手握住。師傅用力握了我手一下就失去了知覺。我和Grace說,“快叫醫生”。 其實所有這一切,醫務室內的醫生在熒光屏上監視的很清楚,我的話音落了,醫生護士也進來了。他們在進行搶救,我和Grace在走廊等候。但師傅一直沒有醒過來。傍晚5點,醫生通知Grace說師傅已經沒有生命跡象。我和Grace跑進病房,師傅他老人家安靜地躺在病床上。臨終了,等到我回來的那一刻,他沒有說一句話,握着我的手就安然地走了。 Grace流着淚和我說:“爸爸一直憋着一口氣,我知道他是在等你!” 我走到師傅的遺體旁,撲通一聲,跪下了。我喊着師傅,淚如雨下...... Grace按師傅生前的安排,打電話到殯儀館,好先將師傅的遺體移至殯儀館安息廳,並由殯議館通知禮儀公司。又打電話給教會的牧師講明情況。最後打電話通知公墓經理人。打完電話,只有20分鐘,殯儀館的柩車就來了。禮儀公司服務人員取出師傅生前訂做的風衣,給師傅穿上後將師傅安放進棺柩移至殯儀館安息淨身室。 Grace和我回家換黑色西服後隨往守靈。錢多也來了,但因他傷未痊癒,我告訴他出殯那天再來送行。 我到了殯儀館時,禮儀公司服務人員已經開始給師傅清洗、整理遺容。完畢,取出一套全新的里外裝老衣給師傅換上。在醫院穿的那件風衣我看到禮儀小姐疊放在棺柩枕頭旁。安置好了,禮儀服務人員讓Grace通知教會。師傅生前為他自己選的棺柩價值一千美金。整容後的師傅安詳地躺在那裡。他的兩手交叉的放在胸前,然後頭朝西,腳向東,就像在熟睡之中。在棺柩頭部的上方,架設着用白花綴合的十字架,象徵着基督徒的葬禮。 我在守靈,但我一直發懵,就問Grace,“這是誰的安排?這麼周到。”Grace和我說,這是師傅生前就安排好了,而且已經付費了,我們只負責打電話通知,再就是守靈,別的什麼也不管。我真敬佩師傅的智商,後事不給親人添任何麻煩。但通知教會又讓我迷糊。我又問Grace:“師傅生前是每個星期天都去教會,但他老人家和我說了,他不是基督徒。” Grace很認真地說:“在你回中國大陸這些天,他受洗了。他現在是基督徒,而且他捐資給教會五萬美金,教會將為他發送並在7日後開追思會。” “為什麼呢?”我還是不懂。 Grace說:“基督教不反對教徒賭錢,但職業賭徒教友是鄙視的。我爸為了不壞規矩,他說從他不進賭場那天起受洗。” 我從內心讚佩師傅的自律和品行,但我不認為師傅是個賭徒,而讚賞師傅做人的風格。 我又好奇地問Grace:“師傅哪來的那麼多錢?” Grace回答:“所有這些錢,都是欠他錢的那位賭友給的。那個賭友不是不還他錢,而是怕他賭光了,死後連個墓地都買不起。” “那個賭友是誰?我能見見他嗎?”我不但好奇,簡直有點崇拜。 Grace看看我苦笑了一下,說:“他是我爸最好的朋友。前些天他為我爸安排好了所有的後事他才回紐約,七天追思會那天他會來。如果你和他有緣,你應該能見到他。” 第三天上午,在禮儀公司主持下,師傅的追悼會開始。 儀式分為:入殮、告別(安息)禮拜、火化、安葬五個階段。整個過程大約需要4個小時的時間。牧師和Grace商量,第7天追思會,內容有敬拜、感恩、追思、安慰、布道等項。 我受我老爸的影響一心向佛而沒有加入基督教,但我對基督教不反感。所有來參加我師傅追悼會告別的人都披着白衣服,胸前戴着白花。Grace把我當成家裡人站在棺柩的一旁。Grace的老公和兒子也從英國趕過來了。錢多和鄭大姐也來了。肅穆中,我聽到有的中國人教徒在念道:最慈悲的上帝......我們承認自己在已做和未做的事上,思想、言語、和行為,都得罪了你。我們沒有全心愛主,也沒有愛鄰舍如同自己。現在我們真心傷痛,謙卑悔罪,求主因著聖子耶穌基督,憐憫我們、饒恕我們,叫我們悔改並樂意順服主的旨意,行主的聖道,歸榮耀與主的聖名,並藉著聖靈的大能,保守扶持我們進入永生。阿們! 我又聽到牧師禱告:我們現在照主的話告訴你們一件事,我們這活着還存留到主降臨的人,斷不能在那已經睡了的人之先,因為主必親自從天降臨,有呼叫的聲音,和天使長的聲音,又有神的號吹響,那在基督里死了的人必先復活。以後我們這活着還存留的人,必和他們一同被提到雲里,在空中與主相遇,這樣,我們就要和主永遠同在。阿們! 之後是葬禮的司儀主持念悼詞。 我聽到司儀飽含深情地念完一段追悼詞後,淒涼的音樂深情地響起。Grace的啜泣聲,把葬禮帶到最哀婉的氣氛。在這樣悲愴的情境中,師傅生前許多瑣碎的印象,在這一刻拼接成完整的畫面:他那慈祥的面相,杏核眼,高鼻梁。略顯禿頂黑白相間的頭髮,時常露出藹然可親的笑容。有時還戴一頂褪了色的淺藍色禮帽。還有他穿了好多年的黑褐色皮夾克,及視為至寶的勞力士手錶。最讓人難忘的是,臨終不可思議的暴躁脾氣......都變成了我追憶的過往片段再現眼前。假如人生從新來過,您老人家是否還會選擇賭的職業? 禱告、唱讚美詩、牧師致頌辭和司儀念掉詞後,來參加向我師傅遺體告別的親朋好友,依次從禮儀小姐手捧的小花籃里取一朵花,從師傅的胸前開始擺放,直到腿部。葬禮畢,禮儀公司的司儀主持直系家人向師傅的遺體鞠躬告別,之後,關上棺罩,司儀負責將師傅遺體交殯葬工連同棺柩一同火化。 火化後將師傅的一塊塊屍骨,由Grace和我用木製鉗鉗入一個白色的陶瓷罐中封好,之後用靈車將師傅的屍骨送往墓地安葬。 我雖然不懂宗教喪事的禮儀,但在墓地上,我為師傅生前選的墓穴感到不符合常理。因為墓地的東、南、西三面雖然密密麻麻地排滿了墓碑,仍有很多空閒地,但師傅卻選擇了北面,而北面的墓碑寥寥無幾,顯得空寂而又寥落。為什麼師傅要選擇孤獨而居?這個疑問一直困擾着我想問Grace,但沒機會。 骨灰放進墓穴,墓地管理人用水泥填平。這時我看到墓碑上深刻的十字下刻着四個大字:息止安所。下方小字是師傅的姓名及生卒日期。這個墓碑及墓志銘也是師傅生前自己委託墓地管理人製作後,經他驗收過的。 站在墓地,我突然看到遠處的樹上有一隻孤伶伶的烏鴉鳥。不知為何,一種淒哀的情緒從我的內心深處油然而生。空氣中好像殘留着師傅的氣息,再看那烏鴉,又好像在半空中在為師傅唱着一個人從生到死破滅的序曲。十字架布滿花的陰影,這北邊的墓穴,在黑夜來臨以後該是怎樣地孤寂呢...... 最後的程序是聚餐。一般情況下,在美國參加葬禮,大多教友都是自帶餐,但唯有中國人有自己的規矩宴請。由於師傅生前給教會捐資了很多錢,所以牧師說教會安排。但Grace告訴大家說,我師傅生前安排好了,在幸福酒樓宴請前來為他送行的親朋好友。牧師清點了下,大約50人。酒樓的老闆說,我師傅生前已付了60人的餐費,不足60人酒樓每桌加一個萊。 飯後我問Grace,為什麼師傅要選那麼清涼的墓穴?Grace告訴我說,7日追思會那天師傅最好的老朋友Alger(阿爾傑)會來,到時候Alger會告訴我。
我期待着面見師傅生前最好的朋友,但在師傅被安葬後的第四天,我收到了一個奇怪的小包裹。當我看到落款的簽名時,我嚇了一跳。因為那簽名是我最熟悉的字體,狂草中帶有鋼勁的雄風。我瞪着眼看着【王強】兩字,知道是惡作劇,但我還是吃驚、惶恐地陷入窘境。我心想,這是誰替師傅寄的呢?難道師傅從天堂寄信來了。 我進屋拆開包裹,看到一個精緻的手錶盒,我打開一看,正是師傅典當了的那塊勞力士手錶。天那,原來師傅把表贖回來了!興奮之餘,我在盒子下邊看到了師傅留給我的信。 上君: 嚇着你了?不要恐慌,我是委託牧師在我的屍骨被安葬後寄出的,不止是你,還有我牽掛的每一個人! 上天讓我們爺倆有緣,情同父子。我欣賞你的帥氣和陽光,更喜歡你乾淨的心靈。 師傅知道你的夢想是作家,總想身體力行,在親身經歷和體驗中寫出人生。可是上君,你錯了,如果你想寫盜賊,你去當小偷嗎?如果你想寫個死囚犯難道你去殺人嗎?為了寫出職業賭手日記,你跟着師傅去賭錢,我不怪你,但這會害了你。師傅的遺命是:在師傅過世以後,除了節假日你娛樂性的玩玩,平時你不准再去賭博。你是男人,必須要有個職業! 你曾和我說過,你最喜歡的工作就是電視台的播音員。你應該有更好的人生。我已經委託我的朋友Alger聯繫美國俄亥俄州國際廣播學院,並為你交了兩年的學費,讓你去進修主持人和播音課程。你結業後去Alger主管的中文電視台工作。播音員或主持人才是你一生應該從事的事業。 你一定很奇怪,自從我和那位搖滾歌星賭博過招後,我的情緒失控,最後導致我慘敗並因心血管堵塞而一病不起...... 這是我命里的劫數,那位歌星是上天派來捉拿我歸西的使者。我查過了,他姓封,叫封念章。他的爸爸叫封雲泰,是前蘇聯留學回國的知識分子,也是我中學的班主任老師。他媽媽叫章語研,是縣第二中學的語文教師。封念章出生後沒滿月,他媽媽就在飢餓中病死了。封老師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撫養到4歲那年,中國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了。那個時候我在縣文化站工作。我不僅見證了封老師作為臭老九每天被戴高帽批鬥,而且我還上台打了封老師一個耳光!那個耳光打的封老師哆嗦着嘴唇,淚如雨下......因為,在班裡封老師最器重我,多次表揚我將來能成為國家的棟梁之材。可是我畢業後卻成了打手,一個背叛師訓,倫理盡喪,狂妄不辨是非的暴徒!後來我聽說,封老師無法忍受每日被遊街示眾的折磨,還有眾多學生的背叛,他絕望了。他把兒子封念章放在妹妹家而去投河自盡了......我就是一個混蛋,我就是一個罪人! 那天在穩贏大酒店賭場,我看到歌星的第一眼就覺得非常眼熟,但我怎麼都想不起來,因為太久了。可是我回到家中,不知為何,特別想翻看過去的相冊。我一頁一頁地翻看着那些黑白像片,當我看到中學畢業照片上我和幾位同學圍着封老師照的照片時,我一下子想起來了,那個搖滾歌星封念章,他是封雲泰老師唯一的兒子啊! 從那天開始,我像精神失常了一樣,每天輸錢,每天和Deal吵架,說Deal的發牌故意刁難我。 我的心絞痛,便是因了過去做了傷天害理的事引起的。人的一生,可以犯錯,但不可犯追悔莫及的錯!所以,我死後要和那些兇手和犯人為鄰,因為我不是一個好人! 珍重人生,上君!好好的度過每一天。做個好人,一個品行端正,心裡充滿了陽光的人! 我愛你,上君!戴上師傅留給你的表,要記住:時間就是生命! 永別了,臭小子。別忘了清明來看我,把你的業績講給我聽...... 師傅:王強 2015年8月20日七夕節 看完師傅遺留的信,我的眼淚撲簌簌地直流,幾乎讓我痛哭失聲。 平靜下來,我在電腦上查基督教葬禮。我查到了,基督教教堂的聖壇北面是宣讀福音的所在,福音的主旨是讓罪人懺悔,因此便進一步認為,墓地的北面是為那些需要拯救的罪人而設置的。 我終於知道了師傅為何把他的墓穴選擇在北面,他要像罪人一樣在死後仍然懺悔...... 【請看下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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